李書緯

晚清學子自發(fā)地留學英、美、法、德、俄等歐洲國家，很大程度上推動了官派留學的發(fā)展，這些取向各異的留學生使留學歐洲漸成風景。當時，愛國學子走出國門，尋求救國之道，重要的原因在于歐洲各國和平安定的發(fā)展環(huán)境吸引了他們。晚清學子留學歐洲成為潮流，還有一個原因在于朝廷中一些開明人士的積極推動。

在朝廷正式飭令各省選派學生赴歐洲留學之后，出國學習實業(yè)，學習歐洲自然科學、文化、先進技術也成為朝野的愿望和呼聲。

1895年冬，總理衙門奏請朝廷派遣學生“分駐俄、英、法、德四國肄業(yè)，國各四名，共十六名”。此后，朝廷又多次派人到歐洲學習實業(yè)，如朱敬彝習制造鐵路，王汝淮習礦物等。1896年2月，正式派遣唐寶鍔等13人留日之前，兩江總督張之洞奏請仿照曾國藩派幼童留美肄業(yè)及福州船政學堂屢派學生赴英、法國肄業(yè)成案，派江南陸軍學堂、鐵路學堂、儲才學堂中已通西文學生，出洋肄業(yè)，于史冊、地志、富國、交涉、農事、商務、武備中，選習數(shù)門，預定中學、大學各三年、六年為期，先派40名，請出使法國大臣慶常就便監(jiān)督，由候補知縣沈翊清帶領出洋。不過，這一頗具規(guī)模的留歐計劃并未能實行。

1899年，派往歐洲的留學生主要學習軍事技術、語言文字，而對實用的實業(yè)技術都很少涉獵，而歐洲農業(yè)、工商業(yè)、礦務都比較發(fā)達的現(xiàn)狀，朝廷認為派留學生到歐洲學習實業(yè)是必然的選擇，于是諭令總理衙門制定相關的章程。

很快總理衙門制定了一個章程，內容主要是“請飭出使大臣就現(xiàn)派出出洋學生督令各肄業(yè)專門之學也”、“請飭疆吏寬籌常年經(jīng)費續(xù)派高等學生出洋肄業(yè)也”、“出使參贊隨員，如有精通洋文者，亦可令肄習各學也”等。

這個章程的擬定，反映了清廷對全面學習西方科技、實業(yè)有了較為清醒的認識，渴望通過學習實業(yè)達到強國的目的。這個章程的實施，將使留歐教育出現(xiàn)一個嶄新的面貌。但是，因為太平天國運動的爆發(fā)，這個派遣留學生到歐洲學習實業(yè)的計劃并沒有得到實施。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略天津、北京，慈禧太后攜光緒皇帝倉皇出逃。反對變法維新的慈禧太后一面在打擊帝黨的同時，也感到變法必不可免，因而開始按照自己的意愿推行新政。要推行新政就需要各類新式人才，此時朝中的一些被慈禧太后所倚重的大臣，如袁世凱、端方、張之洞也積極推動，使留歐事業(yè)教育真正進入了一個新局面。

在清廷的官員中，端方當屬留學歐洲教育的一個切實的推動者。1861年出生于一個滿洲貴族家庭。他在政壇嶄露頭角始于1898年的百日維新，當時他被任命為作為新政內容之一而設立的農工商總局督辦。維新失敗，農工商總局被撤銷，端方本人也險遭不測。不過，端方這個人很善于察言觀色，說白了就是知道為官之道。維新變法失敗，慈禧太后要拿維新黨問罪，端方一看大事不妙，立即寫了一首《勸善歌》，對慈禧太后大唱贊歌。是人都喜歡聽好聽的，慈禧太后也不能免俗。看了《勸善歌》，慈禧太后哈哈大笑，十分高興。朝中的保守派看慈禧高興，就命天下張貼。端方也因禍得福，赦免了罪行。京中稱之為“升官保命歌”。端方能夠獲免，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他不像康有為那般激進，也比較注意維護慈禧的權威。認識到晚清中國必須變革，但又力主走漸進的道路。端方這個人在歷史上也有著一定的爭議性，他既是一個洋務派人物，對鎮(zhèn)壓革命力量又不遺余力。他能夠進入慈禧太后的視線，成為晚清政治的一個要角，除了進呈《勸善歌》外，應該說1900年庚子之難是一個很大的機會。

當年，當八國聯(lián)軍的鐵蹄踏進天津、北京，慌亂的慈禧太后急忙攜光緒皇帝逃到了西安。此時，端方正好代理陜西巡撫之職。關于端方得到慈禧的賞識，逐漸得到重用，川人胡延在《長安宮詞》中這樣寫道：“金殿留身日正中，安危重論徙薪功。退朝高敞蓬萊館，旌節(jié)花開一品紅?！痹⒅袑懙溃骸瓣兾髯o撫臣端方當拳焰方張之際，稟遵諭旨，保護教堂最力。偶有亂民蠢動，立置重典，羽書下州縣，責令謹守條約，保教安民，幕府草檄，手腕欲脫。雖指摘交乘，卒賴鎮(zhèn)定之力，全境乂安，圣駕得以安然臨幸者，端方之力也。兩圣蒞止，深契其能，擢任湖北巡撫，旋加頭品頂戴尚書銜?！?/p>

因為在滅洋教的洪流中，端方“保護教堂最力”，從而保證了陜西全境的安寧，也使得西安成為了慈禧太后的避難所，所以他逐漸從陜西巡撫的位置，成為權傾一方的封疆大吏。

1902年，端方代理湖廣總督，自此成為地方實力派。他在湖廣總督任上，積極推動留學事業(yè)，鼓勵學子出洋留學。

1903年，湖廣總督端方奏請派遣學生赴歐學習實業(yè)。他在《選派學生游學折》中說：

查近日泰西各國，講求實用教育，以為富強之基。其實業(yè)學校如工業(yè)、商業(yè)、農林、路礦，無不精研實驗，各有專門?！袊卮笪锊?，實甲環(huán)球，惟于工藝素少講求，器械未能自制。開礦修路等事，均須雇用洋匠，以致事權旁假，大利難興……

奏章在提出派遣留歐學生學習實業(yè)的同時，還主張到費用相對較低的比利時學習。在此之前，端方就多次上奏朝廷說明到歐洲留學的重要性。為此，他曾經(jīng)發(fā)生過抗令不遵的事情。1903年2月，端方連續(xù)接到清廷上諭和戶部咨文，嚴詞要求他立即將光緒二十八（1902）、二十九（1903）兩年湖北應協(xié)東北邊防之餉8萬兩白銀“依限解交部庫”，但端方都予以拒絕。

一身兼任湖廣總督與湖北巡撫兩職的端方之所以敢回絕朝廷的解款命令，也許有仗著在陜西護駕有功、深得慈禧太后寵信的背景。但端方作為一名官場老手，也不會傻到直通通地回絕的地步。他的理由很充分，湖北近來財政告竭，諸如興修水利，拿鹽稅抵還洋債，江漢關茶稅減征，使得財政用款十分緊張。總而言之，請朝廷理解湖北的難處，湖北已經(jīng)無款可撥了。

讓朝廷哭笑不得的是，也就在端方回絕朝廷的解款命令的當月，他卻上了一份《選派學生游學折》的奏章，奏請朝廷批準湖北派遣學生出洋，而這項留學的經(jīng)費，每年也在8萬兩上下。

端方回絕朝廷的解款令，卻上折懇請朝廷選派學子赴歐游學，輕重取舍之間，反映了端方對留學事業(yè)的重視。

在端方之前，身為湖北督撫的張之洞就十分重視留學教育，端方到湖北后，更希望把湖北的留學事業(yè)提高到一個新的高度。當時，中國學生的留學方向轉到了日本。數(shù)以萬計的中國學生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到日本留學，形成了一股留學熱潮，也給日本教育界增加了壓力，教學質量不斷下降。這種弊端，端方在給朝廷的《選派學生游學折》也有體現(xiàn)。

端方在奏章中對日本和西方教育環(huán)境及體制做了分析比較，說日本的學制也是從西方搬過來的。且留學生到日本后，受革命黨的影響，并不能專心向學。據(jù)此，端方認為西方的教育環(huán)境和教學質量遠比日本要好，主張加大力度，派送學生前往歐美留學。仗著慈禧對他的喜歡，他大膽直言：如果朝廷目光短淺，顧惜資費，勢必會造成“習于近便，繼往無人”的狀況。

端方認為，應該改變群起到日本留學而丟棄西學的現(xiàn)狀，重視到歐美各國留學。1904年3月，端方做出了一個旨在扭轉中國學子留學偏重日本傾向的舉動。他一次選派45名學生分赴美國、德國、法國、比利時等歐美各國留學，端方說雖然派員到歐美留學路途遠費用高，湖北的財政也十分困難，但關系到培養(yǎng)人才的大事，不得不勉為其難。況且要得到具有實學真才的人才，晚派不如早派。

1904年10月，端方提出“中國行省文武實業(yè)各項學堂均已次第興辦，而規(guī)模粗具，但研究未精”，非“多派學生出洋不能網(wǎng)羅英俊宏濟艱難。早有一日之經(jīng)營，即早收一分之效驗，斷不可置為緩圖”。面對日益凸顯的人才真空，端方的舉措無疑是開明之舉。

端方認為既然派出就要真正達到學有所成、學有所用的目的。1904年，四川省急于求成派遣的一批留學生，竟然有一些目不識丁的人，端方對這種盲目的做法很是反感，他說這樣的留學毫無實效。

端方的積極行動，對朝廷留學政策制定有一定的影響。1905年9月1日，慈禧太后以光緒帝的名義發(fā)布了多派學生分赴歐美留學的諭旨。朝廷發(fā)布諭告的第二天，延續(xù)了幾千年的科舉制度被廢除，促動了晚清留學事業(yè)進入一個新的起點。

朝廷的這些諭旨頒布后，端方更積極推動學子赴海外留學。1907年6月，端方利用他先前與耶魯、哈佛等大學校長的關系，爭取到近二十個留學名額。在端方的督促下，經(jīng)過寧、蘇、皖、贛各省推薦和復旦校董嚴復主持的會考，三省擇優(yōu)選出胡敦復、王季香等人前往留學，這些學生中，有男有女，從而也開啟了官派女子留學的先河。

在當時的中國，推動學子海外留學，經(jīng)費的確是很困難的事情。因而，端方也不得不考慮向費用少的國家派出留學生。他把目光投向了比利時，因為比利時的留學費用比歐洲其他國家相對較低。

端方之所以把留學歐美的目光也聚焦在比利時這塊不大的國土上，還因為比利時也是迅速崛起的新興國家。比利時原屬荷蘭的一部分，1830年受法國民主革命的影響宣布獨立，并與歐洲列強達成協(xié)定，比利時為永久中立國。這個協(xié)定決定了軍隊和外交都不是比利時的急務，和平的內外部環(huán)境使得其“立國之要，則在獎勵工商農三業(yè)以為致富之原，其鐵路、礦務、制造諸工，早為歐洲各國所推許”。比利時重視發(fā)展工業(yè)，而工業(yè)需要大量人才。因而，其十分重視教育。

比利時的教育、工業(yè)、技術、制造、礦業(yè)都有專門的專業(yè)學校。商業(yè)有高等商業(yè)專門學校，農業(yè)有高等農會，等等。比利時教育發(fā)達，特別是鐵路和礦務的專業(yè)教育程度是歐洲其他國家望塵莫及的。

況且，比利時作為一個協(xié)定中立國，沒有國家和種族的歧視區(qū)分，朝野上下對中國留學生持歡迎態(tài)度，政府并為此制定了一些優(yōu)惠政策。

1903年，慶親王奕劻的長子、皇族“宗社黨”的腐敗典型載振游歷比利時期間，還算干出了一件有意義的事。他到比利時游歷后，也認為比利時是中國留學生留學的可選之地。

留學比利時學習實業(yè)成為熱潮，在當時，駐比利時公使楊兆鋆也在積極地奔走呼吁。

楊兆鋆是浙江烏程人，他生于1854年。1866年曾國藩、李鴻章在上海興建江南制造總局，后來在容閎的建議下設立江南制造總局附設學校，楊兆鋆就被送到這里讀書。后來，曾國藩發(fā)現(xiàn)他十分聰明，勤奮好學，就把他送到上海廣方言館、京師同文館學習。1879年，楊兆鋆從同文館畢業(yè)，任蘇松大道公署翻譯，1884年，隨許景澄出使德國。1893年回國投身教育，督理學堂事務，成效顯著。1902年5月19日，他被朝廷任命為駐比利時公使。他到比利時后，對比利時這個小國的教育情況進行了深入的了解。他和端方的教育主張趨向一致，很快形成了合力。

楊兆鋆1902年奉朝廷諭令以四品銜出使比利時后，這個新興的中立國家給他的第一感覺是，這是一個包容性很強的國家，不像歐美其他國家和日本那樣，對中國人多有侮辱和歧視。身在比利時，比方的官員對他很是熱情，這使楊兆鋆沒有身在異鄉(xiāng)的孤獨感。他親眼目睹了那里的城市文明，實業(yè)和教育的快速發(fā)展，這使他感到中國要發(fā)展要自強，比利時是一個值得學習的國家，因此，他多次上奏朝廷，希望派出留學生。

1904年9月14日，楊兆鋆上《詳陳比國學費較廉可遣游學疏》，陳述了留比學習實業(yè)的優(yōu)勢：“以比利時論，其路礦、制造諸學見重列邦，自設使臣以來，華生就學者日眾，旅學二費亦較他國為廉……每生需比銀歲一千六百佛郎，以視近年江鄂諸省派一學生歲需銀一千六七百兩者，廉至三分之一。”他把留學生的年齡、品行、身體健康狀況、中文和所在國語言的通曉程度視為派出留學生的重要標準，顯示了他留學教育主張的理性和成熟。

在端方、楊兆鋆等人的努力下，中國學子留學歐洲，留比學習實業(yè)掀起了一個不小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