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家博物館/朱萬章
陳恭尹:嶺南隸書第一人
中國國家博物館/朱萬章
【內(nèi)容提要】 陳恭尹是有清一代嶺南以擅寫隸書名世的第一人,其隸書一度與南京的鄭簠相提并論。清初王士禎、陳奕禧等名家對其評價極高。其書承繼了漢隸傳統(tǒng),對清代以來的嶺南書法影響甚大。本文即是詳解其書法源流及藝術(shù)特色。
陳恭尹 隸書 嶺南 復(fù)興 傳統(tǒng)
有清一代,嶺南以擅寫隸書名世者,陳恭尹為第一人。
陳恭尹(1631—1700) ,字元孝,初字半峰,晚號獨漉,別署獨漉子、羅浮布衣,廣東順德龍山鄉(xiāng)人。其父陳邦彥(1603—1647),與張家玉(1615—1647)、陳子壯(1596—1647)并稱“嶺表三忠”,清兵入粵,力戰(zhàn)被執(zhí),不屈而死。陳恭尹年十五補諸生。清順治四年(1647年),其父就義,陳恭尹時年十七,出走增城避難。清順治五年(1648年),南明桂王朱由榔立都肇慶,翌年,陳恭尹上書陳父殉難狀,得贈兵部尚書,世襲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七年(1650年),避兵居于西樵;九年(1652年),從福建至江西,再到杭州,次年,赴蘇州。十一年(1654年),復(fù)歸廣州。后廣州再破,復(fù)逾嶺外,足跡遍及福建、浙江、江蘇、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及西南等地 。晚年,陳恭尹歸住廣州城南,筑室小禺山舍,與何衡、何絳(1626—1712)、梁槤(1628—1673)、陶璜詩酒往還,潛心詩書,五人并稱“北田五子”。
退隱山林的陳恭尹與當(dāng)時來粵之文壇或政界名流均有交游。清康熙六年(1667年),陳恭尹有詩贈姚啟圣;十四年(1675年),南昌彭士望來廣州,陳恭尹與其訂交;二十年(1681年),吳興祚督粵,陳恭尹與其唱和極多,同年,與廣東提學(xué)道陳省齋(名肇昌)亦有贈詩;二十四年(1685年),王士禎(1634—1711)奉使祭告南海,陳恭尹與其唱和于廣州光孝寺;三十二年(1693年),朱彝尊(1629—1709)來廣州,陳恭尹與其飲于光孝寺,并有詩唱和;次年,有詩贈與時任瓊州昌化縣令的常熟陶元淳;三十四年(1695年),與畫僧大汕(1633—1705)有詩歌唱酬。至于和廣東的詩人(或畫家)如張穆(1606—1687)、陳子升(1614—1691)、屈大均(1630—1696)、高儼、梁佩蘭(1630—1705)、王邦畿、何衡、何絳、梁槤、陶璜等人的詩文唱酬更是比比皆是。據(jù)此可知陳氏于鼎革后在文壇活動之一斑。
陳恭尹以詩擅名,與屈大均、梁佩蘭并稱“嶺南三家”,有《獨漉堂文集》和《獨漉堂詩集》行世。陳恭尹之詩,深得時人好評。王士禎、趙執(zhí)信(1662—1744)來廣東,于廣州詩人中尤推重陳恭尹 。王士禎稱“其詩清迥拔俗,得唐人三昧” ,趙執(zhí)信稱其詩“古體泛濫于元祐以還,近體侵乎大歷以上” ,甚至有論者將其稱之為“今之杜甫” ,給予極高評價。在清初嶺南詩壇,陳恭尹可謂別樹一幟。
陳恭尹兼擅書法,行草、分隸均工,尤以分隸之風(fēng)神獨具而為人稱道。
陳恭尹的隸書胎息于漢碑,得力最多者當(dāng)屬夏承、曹全兩碑?!恫苋分阋荨ⅰ断某小分`動構(gòu)成其隸書的主要風(fēng)格。他能以瘦逸遒勁之筆,力避唐以來呆板孱弱之習(xí),又不為漢碑所囿,在當(dāng)時廣東書壇,應(yīng)是極具開拓性的。但由于受條件限制,當(dāng)時所能見到的漢碑不多,不似乾嘉以后金石學(xué)、小學(xué)的興盛,可資書家參照臨摹的品物那樣豐富,因而眼界不闊而無法博采眾家之長。現(xiàn)在見到他的傳世隸書,風(fēng)格上基本上沒多大變化,可明顯看出這一局限。
在“嶺南三家”中,陳恭尹的書跡相對于屈大均、梁佩蘭來說傳世較多。北京故宮博物院、中國國家博物館、廣東省博物館、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廣州美術(shù)館、天津藝術(shù)博物館及私家均庋藏其書跡。其隸書名跡主要有《題明史列傳冊》(北京故宮博物院藏)、《詠月詩》軸(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藏)、《祝龍翁》詩賦斗方和《詠花十詩》卷(廣東省博物館藏)等,行書名跡則有《鎮(zhèn)海樓賦》卷(廣州博物館藏)。論其書法者,有《明清廣東法書》 、陳永正《嶺南書法史》 、朱萬章《嶺南金石書法論叢》和 《嶺南書法》 等。筆者編著之《廣東傳世書跡知見錄》 著錄其作者所見存世的全部書法作品。
《題明史列傳冊》(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系為嚴繩孫《題明史列傳冊》后的一開題跋,與嚴繩孫、王士禛、梁佩蘭、宋犖、毛奇齡、汪琬、陳廷敬等合為一冊。紙本,縱27.2厘米、橫32.6厘米,末題“癸酉仲春后學(xué)羅浮陳恭尹題”,書于康熙三十二年(1693),時年作者六十三歲。是書飛舞靈動而多靈秀之氣。
《祝龍翁》詩賦是與屈大均、梁佩蘭、吳韋等數(shù)人為龍翁祝壽的書畫合冊。每頁縱27.5厘米、橫21厘米,紙本。陳氏一幀為七言詩,詩曰:“早歲聲華滿帝居,幹旌行處復(fù)高譽。芙棠舊有燕公詠,煮海新成管子書。地極東溟膏澤偏,日長南陸覽揆初。曾聞一語開湯網(wǎng),粵士人思捧后車?!笔稹傲_浮陳恭尹賦?!?,鈐白文方印“恭尹印章”,藏印有朱文“慶和寶玩”和“栔齋”。此幀結(jié)構(gòu)精密,用筆穩(wěn)重而不失秀雅,與鄭簠相比,則略顯謹慎。
《詠花十詩》卷分別題詠蝴蝶花、金鳳花、水仙花、夜落金錢花、剪春羅、錦屏風(fēng)花(即天棘)、玉簪花、胭脂花、木堇花等十種花,詩作于清康熙甲戍(1694年),書于“丁丑”。全卷縱19厘米、橫337厘米,陳恭尹以行書自識云:“……丁丑九秋舟泊端溪,儼思出紙索書,用頹筆□墨寫于風(fēng)濤洶涌中,殊有古樸踈野之致,于吾法八分中似別有一種也?!笔稹颁跷桃R”,鈐白文印“恭尹印章”及朱文“元孝”?!岸〕缶徘铩奔纯滴跞辏?697年),時年作者六十七歲,是其晚年得意之作。此卷揮灑自如,神采飛動而兼帶篆意,用筆勁健而不失秀色,誠為傳世隸書中難得的藝術(shù)佳構(gòu)。卷首及卷尾分別有東莞鄧爾疋、南海陳樾、番禺汪兆鏞于1934年所書題跋。鄧爾疋題曰:“獨漉先生遺墨。先生《詠花十詩》見《獨漉堂集》,但刻本頗有誤字,此卷不誤,惟弟一首脫一‘寫’字耳??紲厥纤帯赌曜V》,甲戍年六十四,丁丑年六十七,蓋晚年之作。命題雖小,知亦黍之感時流露焉。八分書尤瘦勁可喜,不僅書以人重而已也。今陳番禺凌氏麗甫六兄以為鄉(xiāng)邦文獻珍重藏弆并屬篆端,欣然書之,弟七十八甲戍仲秋之月東官后學(xué)鄧爾疋?!扁j朱文印“鄧爾雅印”;陳樾跋曰:“獨漉、翁山兩先生以詩著,其所為書多自寫其詩及投贈酬和之作。寸縑尺楮,世爭寶之,翁山書尤難得。蓋雍、乾之年文字獄興,焚燒幾盡,今所存者,皆燼余也。獨漉少遭家難,中罹世網(wǎng),晚而韜晦,與當(dāng)時士夫往還唱和,筆墨流傳而尠,且能為漢隸,筆法古峭,極瘦硬通神之致,其用筆與朱竹垞、鄭谷口相近。此卷寫《詠花十首》,到應(yīng)不懈,晚年杰作,誠足珍也。原藏順德龍氏,今歸番禺凌麗甫兄,屬為題識,因書數(shù)語歸之。甲戍秋九月南海陳樾?!扁j朱文印“樾”。汪兆鏞跋曰:“明人不講六書之學(xué),故一代無以篆隸名家者。金風(fēng)亭長能隸書,源出《夏承碑》,獨漉學(xué)隸體與相近,蓋當(dāng)時風(fēng)尚如是。有清以來桂林谷(馥)所作最工,翁覃溪(方綱)、黃小松(易)相繼研求漢石殘字,《華山》《禮器》《孔廟》《乙瑛》《曹全》諸碑,莫不鉤摹臨仿,隸書運筆、結(jié)體之正宗在此。近時偽體別出,多非古法。獨漉詩世稱粵嶺南三大家之一,此卷不獨詩工,而倡興漢隸,細筋入骨,復(fù)奇氣橫溢,未可輕議,且吾粵善隸法者不多,當(dāng)以此為先河。自跋謂‘殊有古樸疏野之致’,‘八分中似別有一種’,篤論也。麗甫嫻兄得此卷出以相眎,爰綴數(shù)言于后。羅浮老民汪兆鏞識于微尚草堂,時年七十四。”鈐白文印“汪兆鏞印”。據(jù)三家題跋可知,此卷不僅流傳有序,而且對陳恭尹的隸書的特點及其在書法史上的地位均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陳恭尹的隸書在當(dāng)代便有很高聲譽,王士禎在其《香祖筆記》《漁洋詩話》中屢有提及,浙江海寧的陳奕禧(1648—1709)的《隱綠軒題跋》稱其書法蔡中郎,腕力甚勁,可與谷口頡頏也 。今人呂長生謂其“行筆謹嚴,結(jié)體寬博。莊重而活潑,縝密卻疏放” 。從他的傳世書跡中,的確可看出與鄭簠(1622—1693)有諸多相近處。但鄭簠融匯己意較多,陳恭尹古味較濃,各有千秋,可稱清初隸壇之雙璧。近人李仙根(1893—1943)有詩詠陳恭尹書法云:“元孝詩名聞天下,作書尤足見雄渾。夏金鑄鼎能開拓,形似何如到八分?!笨芍^得陳氏隸書之三昧。
當(dāng)然,陳恭尹也擅行書,傳世的作品也不乏精品佳構(gòu),如《行書木棉花詩》(廣州美術(shù)館藏)和《行書贈湯惕菴開府詩》(廣東省博物館藏)便是其例。前者是為清初畫家李象豐的《山水畫》所書對題,此書行筆瀟灑自如,不拘繩墨;后者在行筆中尚有隸意,運筆瘦硬,近人葉恭綽(1881—1968)在邊跋中認為陳恭尹傳世作品雖在三家中最多,“然如此幅之精整者,不多見也”。
有論者謂陳恭尹兼擅繪畫,依據(jù)乃《前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私謚貞謐先生獨漉陳公行狀》載陳恭尹曾作《九邊圖》,“置之篋中,疏明阨吭”。然細考其記載,此圖乃地形山川形勢圖,非傳統(tǒng)意義之繪畫。又康熙十九年(1680年),陳恭尹有《聽劍圖自贊》詩,疑為陳氏自繪。然兩圖均未見流傳。遍尋陳氏詩集及時人詩文,并未有陳恭尹繪事記錄,故其是否確實雅擅丹青,尚未可知,姑妄存此備考。
(責(zé)任編輯:趙倩)
孫桂東攝影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