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俊
(內(nèi)蒙古大學(xué) 蒙古學(xué)學(xué)院,呼和浩特 01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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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歷史與文化】
元怯里馬赤及通事考述
劉文俊
(內(nèi)蒙古大學(xué) 蒙古學(xué)學(xué)院,呼和浩特010021)
“怯里馬赤”又作“乞里覓赤”,是中世紀蒙古語一個詞的漢字音譯。蒙古語釋為“舌人”或“通事”,是對口譯人員的稱呼。蒙元時代是疆域空前廣闊,所統(tǒng)轄的民族非常多,文化交流非常頻繁。各民族間接觸與交流中通事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同時,元朝又是第一個由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而建立的王朝,管理與統(tǒng)治漢地和其他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多依賴于通事。通事制度在蒙元時期得到了充分的重視與發(fā)展。其中一些高級通事大多與蒙古統(tǒng)治者有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他們通過與元朝統(tǒng)治者高層的接觸,在官僚機構(gòu)當中扮演重要角色,對元朝的軍事政治都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怯里馬赤;通事;元代吏制
元朝是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入主中原的王朝,統(tǒng)治者變?yōu)閺哪贬绕鸬拿晒琶褡?。與大多數(shù)漢族中原王朝相比,蒙元王朝有它鮮明的特點。第一個特點是,官方語言的變化。官方語言不再以漢語為主,而是以蒙古語為官方語言。這一變化導(dǎo)致統(tǒng)治階層之間和統(tǒng)治階層與下層的溝通需要一種媒介。而通事就起到了這種媒介的作用。另一個明顯的特點是統(tǒng)治區(qū)域的擴大。蒙元時代是統(tǒng)治區(qū)域空前擴張的時期,其所管轄下的部落民族眾多且成分復(fù)雜。由于各民族間語言、風(fēng)俗、宗教信仰等文化上的差異,他們之間不免產(chǎn)生社會文化的隔膜。大蒙古國時代和元朝統(tǒng)治時期,由于征服和統(tǒng)治的需求,翻譯人員越來越受到重視。其中口譯人員,即通事或舌人占據(jù)絕大部分。他們在元朝統(tǒng)治者和各族部落的交流中起到了重要的溝通調(diào)和的作用。前人學(xué)者對蒙元通事制度的研究,涉及到的比較少。具有代表性的學(xué)者主要有姚從吾、蕭啟慶、劉曉等。姚從吾先生的《遼金元時期通事考》涉及了對遼、金、元等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時期的通事制度的研究。但,未對蒙元時期怯里馬赤及通事制度做系統(tǒng)的論述。蕭啟慶先生《元代的通事與譯史》研究重點是對元代譯職人員的論述,未對通事對于元朝官僚機構(gòu)的影響進行細致的論述。劉曉《宋元時代的通事與通事軍》雖涉及了元代通事制度,但側(cè)重點在通事軍。鑒于此,筆者擬對元代怯里馬赤及通事進行較為具體的探討,懇請方家指正。
以往有不少學(xué)者研究過這一詞的來源、語義及語音形式。其中國外學(xué)者中代表性的有,伯希和與白鳥庫吉的研究。伯希和提出“怯里馬赤”即蒙古時代之k?l?m?ci,蒙古語寫作kelemurci[1]?!扒永锺R赤”一詞最早的對音,即“乞萬真”出現(xiàn)于《南齊書 魏虜傳》。國中呼內(nèi)左右為“直真”,外左右為“烏矮真”,曹局文書吏為“比德真”,檐衣人為“樸大真”,帶仗人為“胡洛真”,通事人為“乞萬真”,守門人為“可薄真”,偽臺乘驛賤人為“拂竹真”,諸州乘驛人為“咸真”,殺人者為“契害真”,為主出受辭人為“折潰真”,貴人作食人為“附真”[2]985。鮮卑語謂通事人為“乞萬真”,是拓拔人的一種官號。據(jù)白鳥庫吉在《東胡民族考》中的研究“乞萬真”為“怯里馬赤”對音[3]。蒙古部落時期與大蒙古國時期并未發(fā)現(xiàn)“怯里馬赤”一詞,《蒙古秘史》中也未出現(xiàn)“怯里馬赤”?!扒永锺R赤”一詞頻繁的出現(xiàn)是在入主中原建立元朝以后,甚至是元明之際的文人的作品或明修通史《元史》中才能見到。通事是中原對口譯人員的稱呼。元代口譯人員,除通事之外還有“怯里馬赤”這一稱呼,是蒙古語“kelemechi”之音譯,現(xiàn)代蒙古語中為“kelemorchi”,蒙古語讀音為“kelmurch”。均指口譯人員。據(jù)《至元譯語》君官門記載,通事為“乞里覓赤”未記載畏兀兒體蒙古文[4]。《華夷譯語》人物門記載通事為“克列脈尺”,《高昌館譯語》人物門記載通事為“克列莫只”,附有蒙古語和突厥語原文,均為“kelemechi”[5]。《元史》、明葉子奇的《草木子》《高麗史》中,均記載為“怯里馬赤”?!睹烧Z類解》記載通事為“kelmorchi”[6],雖然 “怯里馬赤”一詞的意義已成定論,但為了更好地理解它,筆者就“怯里馬赤”一詞的組成部分試進行歷史語言學(xué)分析?!扒永锺R赤”是派生詞,詞性為名詞,其詞根為“怯里”,蒙古語中為“kele”,指舌頭或語言的意思。據(jù)《華夷譯語·身體門》記載,稱“舌”為“客連”(kelen),《登壇必究·身體門》載“舌”為“克勒”[7]。所以,可以確定“怯里馬赤”的詞根為“kele”,因音譯的不同寫作“怯里”或“克勒”?!俺唷睘闈h語中的“者”或從事某個職業(yè)的人之意?!对贰分谐R姷摹斑_魯花赤”“火兒赤”等均指從事某個職業(yè)的人[8]?!俺唷鼻懊婀谝阅撤N事務(wù),即形成為一種職官。如蒙古語“火兒”(或作“豁兒”),漢意“箭筒”[9]124,“火兒赤”即佩弓矢環(huán)衛(wèi)《元史》謂:“佩橐鞬侍左右者也”[10]2952; “阿黑塔”蒙古語意為“騸馬”[9],“阿黑塔赤”即掌馭馬者,《元史》謂:“圉人……國語曰阿(黑)塔赤”[10]1999,等等。其中的“馬”這一成分為構(gòu)詞附加成分,為中古蒙古語“me”或近代蒙古語的“mor”的漢語音譯。
(一)大蒙古國時期通事
以成吉思汗1205年攻打西夏為始,到消滅南宋殘余勢力為止的大蒙古國時期貫穿始終的是征服戰(zhàn)爭,翻譯人員的需求也增多。這一時期,雖未提及怯里馬赤或通事,但有些人物間接地或直接地執(zhí)行過怯里馬赤的職能。李志常的《長春真人西游記》中提到過這一段:“師與太師阿海阿里鮮入賬坐。奏曰,仲祿萬里周旋鎭海數(shù)千里遠送亦可入賬與聞道話。于是召二人入。師有所說卽令太師阿海以蒙古語譯奏,頗愜圣懷?!盵11]其中,阿海指的是耶律阿海,“遼之故族,通諸國語”[10]3548。阿里鮮在《蒙韃備錄》中說為是宣差,實際上有怯里馬赤的職能[12]。從“以蒙古語釋奏,頗愜圣懐”可以看出耶律阿海精通漢語和蒙古語,具備怯里馬赤的素質(zhì)。除耶律阿海及阿里鮮以外,女真人蕭神鐵木耳、汪古人安天合、漢人楊惟中等都執(zhí)行過通譯的職能[13]。
大蒙古國時期,雖然通譯人員的需求很大,但是并沒有規(guī)定通事人員的具體職能,并沒有確立怯里馬赤或通事制度。通譯職能只是從事主要職位人員的附加職能。如前所述,耶律阿海的主要職位是太師,通事只是他的附加的職能或臨時充當了怯里馬赤。阿里鮮也并非專職通事之職,只是臨時充當通事。通事制度的不明確,使得雖然這一時期的通事人員需求量很大,但是并非是通事的繁榮時期,屬于通事制度的孕育和發(fā)展階段。
(二)元朝時期通事
元世祖忽必烈于1260年建國后,大量采用中原政治制度,而漢人士族官員較大蒙古國時期亦大為增加。但是,元朝政府對翻譯人員的需求并未減少,尤其是口譯人員的需求仍然很大。主要原因是,政府中蒙古、色目官員的比率仍然很高。據(jù)大德年間(1297—1307)的統(tǒng)計,蒙古、色目官員占朝官總數(shù)的44.9%,京官的30.6%,外官中亦占28.6%[14]。入主中原初期的元政府中蒙古、色目官員大多不通華言。如監(jiān)官札馬剌丁,《秘書監(jiān)志》中說到:“至元二十五年設(shè)通事一名。二月內(nèi),為秘府纂修地理圖志監(jiān)官扎瑪里鼎西域人華言未通,可設(shè)通事一人奉都省準設(shè)。”[15]蒙古官員中,如臺哈布哈“敦龎質(zhì)實宛如古人,而于,華言尚未深曉”。元中期以前,不同官員之間的語言問題仍然嚴重,不得不借助通事來傳達語言。
元朝建立之初到中期是怯里馬赤或通事的繁榮時期。元代主要行政機構(gòu),如中書省、樞密院,御史臺等機構(gòu)中都有怯里馬赤或通事的設(shè)置。《元史 百官志·中書省掾?qū)贄l》中“吏屬:蒙古必阇赤二人,令史一十二人,回回令史一人,怯里馬赤二人,知印二人,奏差八人,典吏一人”。六部中也各有怯里馬赤或通事的設(shè)置[10]2124。嶺北行樞密院中又設(shè)有怯里馬赤,“知院一員,同知二員,副樞一員,僉院二員,同僉一員,院判二員,經(jīng)歷一員,都事二員,蒙古必阇赤四人,掾史二人,怯里馬赤一人,知印一人,宣使四人”[10]2157?!爸么蠖级饺龁T,正二品;同知二員,正三品;副都督三員,從三品;僉都督事二員,正四品;經(jīng)歷二員,從六品;都事二員,從七品;管勾一員,照磨一員,俱正八品;令史八人,蒙古必阇赤二人,怯里馬赤二人,知印二人,宣使六人”。“定置官,都指揮使三員,正三品;副都指揮使二員,從三品;僉事二員,正四品;經(jīng)歷一員,從七品;知事二員,照磨一員,并從八品;令史七人,譯史二人,怯里馬赤二人,知印二人”[10]2175。元大都督府中也設(shè)有怯里馬赤一職。另外宣政院、宣徽院、中政院、儲政院等皆有怯里馬赤或通事設(shè)置。這一時期有名的通事且元史中有傳的有暗伯和星吉。暗伯的祖父是僧吉陀,是大蒙古國時期有名的通事,可以說他祖輩繼承了怯里馬赤這個職業(yè)?!疤婕纹湫ы?,命為禿魯哈必阇赤,兼怯里馬赤?!盵10]3237星吉與暗伯背景相似,“曾祖朵吉,祖搠思吉朵而只,父搠思吉,世事太祖、憲宗、世祖為怯里馬赤”。沾著祖輩的光,“星吉少給事仁宗潛邸,以精敏稱。至治初,授中尚監(jiān),改右侍儀,兼修起居注。拜監(jiān)察御史,有直聲。自是十五遷為宣政院使,出為江南行御史臺御史大夫”[10]3438,最后升為御史大夫的高職。
可以說,元朝建立到元朝中期的這段時期是怯里馬赤的繁榮時期。怯里馬赤或通事已經(jīng)成為一種定制,已經(jīng)變成不可或缺的吏掾。各主要中樞機構(gòu)和行政機構(gòu)都設(shè)有怯里馬赤或通事一職。這一時期是通事制度真正融入到了中央地方制度當中,形成了元朝吏制當中不可或缺的翻譯吏掾。
元代中期以后隨著統(tǒng)治的穩(wěn)固,各族群間的交往增進,彼此間語言文化的了解也漸漸加深。蒙古、色目人精熟漢語的人增多,而漢人通曉蒙古語的人數(shù)也隨之增多。民族融合導(dǎo)致通事逐漸失去了它的作用,反而通事的弊端漸漸顯露出來。當時漢人名臣許有壬在《至正集》中抨擊了通事的弊端:“通事之設(shè),本為蒙古色目官員語言不通,俾之傳逹,固亦切用之人。然而今日各道監(jiān)司,大率多通人語言。其不通者雖時有之,而二十二道之中蓋可屈指而知也。則是所用之時常少,而無用之時多。虗糜廩祿,又與出身日無所事。不過挾司官之勢陵侮吏曹,俯視官府,擅立威權(quán),恐喝有司,囑托公事附帶買賣影蔽富民。誠以安坐而食無所用心?!盵16]由此可以看出,在行政當中,通事的作用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小,而且風(fēng)紀問題嚴重,存在著“擅立威權(quán)”“營私”的痼疾。許有壬認為可以以譯史代替通事,這樣就能減輕冗員、整頓風(fēng)紀。《南臺備要》中也記述了對通事人員的裁減。至正十年(1350年)元朝政府施行了大裁員,除去都護府及太醫(yī)院,其他都是自下而上的裁員。據(jù)《南臺備要》中所提供,所裁通事多為各級廉訪司中的通事,共裁23名通事[17]。元朝中后期隨著民族間隔閡的減少,通事的需求越來越小,且通事風(fēng)紀的敗壞直接導(dǎo)致其害漸漸大于利。人員的裁減是這一時期通事由繁榮到衰弱的征兆,通事的存在更多地是一種政治上的要求,并非是實際上的需求。
元朝是第一個由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統(tǒng)一的王朝,自有它區(qū)別于漢族政權(quán)的特點。蒙古草原制度沖破了傳統(tǒng)中原政治制度,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元朝行政制度,其中就包括元朝的吏制。漢族王朝時代,吏掾處于官僚機構(gòu)的邊緣,地位不高,前程有限。而充任者大多來自市井等非精英階層。大蒙古國時期,蒙古統(tǒng)治者就對有技術(shù)、有技能的人加以重視利用,這種傳統(tǒng)延續(xù)到了元朝。元朝統(tǒng)治者對技術(shù)人才的重視,導(dǎo)致過去處于官僚組織邊緣的胥吏得到了重用。怯里馬赤或通事就是靠自己三寸不爛之舌生存的人,那種討好官員和溝通上下級的特殊技能使他們得到了統(tǒng)治者的重用。過去學(xué)者常引用這段文字來說明官員們對世祖關(guān)于重視儒家思想的勸誡:“北人不識字,使之為長官或缺正官要題判署事及寫日子。七字鉤不從右七轉(zhuǎn)而從左,轉(zhuǎn)見者為笑。立怯里馬赤,蓋譯史也,以通華夷言語文字。昔世祖嘗問孔子何如人,或應(yīng)之曰是天的怯里馬赤。世祖深善之,蓋由其所曉以通之,深得納約自牗之義?!盵18]對世祖講解孔子為何人之時,把孔子指作“天的怯里馬赤”??梢姰敃r怯里馬赤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蒙古統(tǒng)治者原始的宗教為薩滿教,虔誠的敬畏長生天。把孔子比作“天的怯里馬赤”,相當于薩滿教的巫師,自然可以得到世祖的理解與重視。
由于通事人員是胥吏中的一部分,探討通事人員之前,有必要先對吏員出職制度略加了解。元代胥吏出職為官,需經(jīng)歷三考,每考為30個月,期滿無差錯即為“考滿”。考滿之后由吏職升任為官職則稱為“出職”。胥吏出職官職之高低,與其所屬官衙品級之高低有密切的聯(lián)系[19]。如元代中書省通事靳仁,起初為路經(jīng)歷的吏員,后遷升為路總管[20]?!笆〈豢紡钠撸瑑煽颊?,三考從六,通事譯史同。”[14]據(jù)《元典章·吏員宣史奏差遷轉(zhuǎn)》,省掾滿一考就為從七品,其中就包括通事或怯里馬赤。通事等吏員滿兩考可遷正七品,考滿即可遷升從六品。“各部令史譯史通事三考從七,一考之上驗實歷月日定奪。一考之下二十個月以上正九品,十五個月以上從九品。十五個月以下令史充提控案牘通,事譯史充廵檢?!盵14]各部的通事所受待遇低于省掾,考滿才可以遷升為從七品,一考到三考之間驗實月日定奪未明說品級。一考以下是正九品或從九品,未到15個月的只能充巡檢。其次,官員的補充方面,通事等吏員也是獲益者?!爸链笤辏逶率巳栈实凼ブ祭镏袝〗鄿剩航窈髢?nèi)外的諸衙門令譯史通事知印宣使有出身人等,于內(nèi)一半聀官內(nèi)選取欽此。除欽依照會外札付,吏部議得前項補選吏員。除都省自行依例選用外六部令史。本部置立文冊開寫,元設(shè)額數(shù)遇闕聀官與籍記部令史相參發(fā)補合用。一半聀官從各部自行選用。其各部元呈準,選用令史擬合革撥通事知印例從長官選保。”本來通事就在語言方面有優(yōu)勢,大多擅長討好上級,再加上上面提到的政策上的支持,遷升充官自然是水到渠成。另外,有根腳的通事可以區(qū)別對待?!按蟮缕吣晔?,江浙行省準中書省咨拠吏部呈,江浙行省怯里馬赤玉速亦不花元貞元年六月勾當。至大德三年七月,告暇遷葬有沙的將玉速亦不花抵替,實歷俸五十一個月。本部議得玉速亦不花役過江浙行省怯里馬赤五十一個月日,戶部照俸相同理合于相梯衙門內(nèi)補貼月日。緣怯馬赤有闕例從長官保選參詳,除玉速亦不花依驗實歷俸月?擬應(yīng)得資品定奪。今后通事知印經(jīng)值衙門例革,告睱遷葬或因事作闕人?擬合于本衙門及相梯衙門宣使奏差內(nèi)貼補月日。折筭通理考滿方許遷用,庶得允當系為例,事理具呈照詳,都省準呈施行?!盵14]實際上,作為行省怯里馬赤的玉速亦不花并未考滿,理應(yīng)補貼月日。但“告暇遷葬”方面得到優(yōu)待,是因為“長官保選”,暗示上面有人,即有根腳?!皣牍僦?,自吏業(yè)進者為多”[21],在元代充吏為入仕的主要途徑,作為吏掾的一種通事來說憑借一張嘴就可以混得一官半職。
要了解元代通事人員的政治社會地位,必須分析這一時期通事人員的民族構(gòu)成及社會背景。據(jù)蕭啟慶先生的《元代的通事與譯史》一文中對譯職人員族群背景作了詳細的列表。族群成分為蒙古的通事占42.56%,色目人占14.29%,漢人(不包括南人)占42.86%[13]。通事人員的構(gòu)成中沒有南人或并未發(fā)現(xiàn)南人任通事的資料。據(jù)以上數(shù)據(jù)可以發(fā)現(xiàn),通事人員族群成分中蒙古和色目人占大多數(shù),北方漢人也占不少。但是南人卻得不到重用,這或許是由元朝統(tǒng)治者對南人的不信任和貶低所造成的。
蒙元時期一些高級通事的背景,大多與蒙古統(tǒng)治者有關(guān)聯(lián)。他們通過與元朝統(tǒng)治者高層的接觸,對元朝的軍事政治都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見表1)。
表1 高級通事列表
不難看出,所列通事當中都是具有“大根腳”的人物。他們或以孤童子事君主,或以其祖其父的背景親近蒙古統(tǒng)治者,力求以“通諸國語”的本領(lǐng)得到統(tǒng)治者的賞識。其中典型的一例就是楊惟中。屠寄認為,楊惟忠即楊惟中,他長于蒙古語文,實際上充當翻譯角色,故有“通事”之稱[24]?!对贰ひ沙膫鳌分刑峒暗摹巴ㄊ聴钗┲摇奔粗笚钗┲衃10]3457。 “楊惟中字彥誠,弘州人,金末以孤童子事太宗。知讀書有膽略,太宗器之?!盵10]3467楊惟中是太宗窩闊臺領(lǐng)養(yǎng)的孤童,由于他的膽略很受窩闊臺的賞識,這為他后來的仕途奠定了基礎(chǔ)。而且,楊惟中受命提舉國子學(xué),窩闊臺汗最初設(shè)立燕京國子學(xué),其用意在于培養(yǎng)精通蒙、漢兩種語言文字的翻譯人才。由于楊惟中有宮廷中長大的經(jīng)歷,精通蒙古語,所以才會選擇楊惟中去充當此任。也就是說,楊惟中實際上是大汗身邊的怯里馬赤。楊惟中最后權(quán)位高到行使宰相一職的中書令的職位,與其宮廷經(jīng)歷與怯里馬赤的身份是分不開的。另外,仕于元朝的基督教徒愛薛也是一個例子。愛薛是敘利亞西部操阿拉伯語的拂林人,出身于基督教聶思脫里派教徒世家,祖名不阿里,父名不魯麻失。愛薛又譯海薛或也薛,均為阿拉伯語’Isa的音譯。1246年,敘利亞聶思脫里教派長老審溫列邊阿答(Simeón Rabban-ata)東來參加貴由即位大典,盛稱不魯麻失的才能。蒙哥之母唆魯禾帖尼篤信基督教,奏請貴由汗遣使邀請,不魯麻失以年高推辭。愛薛繼承家學(xué),通曉西域多種語言,擅長星歷、醫(yī)藥之術(shù),代父應(yīng)召,入侍貴由汗及唆魯禾帖尼母子。愛薛娶唆魯禾帖尼同族侍女為妻,夫妻倆曾當過蒙哥汗公主的傅父和傅母,故深為蒙哥一家所親信。愛薛因通曉多種語言,曾多次以怯里馬赤的身分出使。二十年,奉詔隨孛羅丞相出使伊利汗國,于次年冬會見伊利汗阿魯渾。二十二年,阿魯渾致書教皇,提到愛薛等人的到來。孛羅被阿魯渾所留用。愛薛備嘗艱險,歷時兩年返回大都,以阿魯渾汗所贈禮物進見。忽必烈認為他“生于彼,家于彼,而忠于我”,倍加器重[25]。如果單憑他通曉西域多種語言、擅長星歷,只能做普通的官員。但是有了入侍貴由汗及唆魯禾帖尼母子的背景,就得到了隨后蒙哥可汗的重用。此外,最典型的例子要數(shù)董文忠。身為董俊第八子的董文忠又被世祖喚作‘董八’。由于成吉思汗要求千戶長等需遣子弟到汗庭充當怯薛,所以董文忠入侍世祖長達30年之久,擔任怯薛執(zhí)事兼掌印官。但,董八怯里馬赤的身份很少被提及。據(jù)元末編輯成書的《秘書監(jiān)志》記載:至元十二年正月十一日,本監(jiān)官焦秘監(jiān)、趙侍郎及司天臺鮮于少監(jiān)一同就皇城內(nèi)暖殿里董八哥做怯里馬赤奏:“去年太保在時欽奉圣旨:于大都東南文明地上相驗下,起蓋司天。臺廟宇及秘書監(jiān)田地,不曾興工。如今春間,若便蓋廟宇房舍工役大有,先交筑墻呵,怎生?”奉圣旨:“墻先筑者,后廟宇房子也蓋者?!睔J此[15]。董八深受忽必烈信任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精通蒙古語,周圍環(huán)境,個人身世,種種機緣,讓他學(xué)會了一口流利的蒙古語。做怯里馬赤,當通事,做秘書監(jiān)與忽必烈之間的口譯,可見董文忠的蒙古語造詣不淺。他在忽必烈朝廷中所扮演的角色,絕不僅僅是一個掌印官,更兼負著溝通宮內(nèi)宮外的任務(wù)。
元朝時期通事之所以受到重視,與統(tǒng)治者對技術(shù)人才的重視是分不開的。過去朝代中處于官僚組織邊緣的,屬于吏掾之一的通事,這一時期社會地位和政治地位有了明顯的提高。表現(xiàn)在元朝入官制度中的多從吏出,考滿后的出職和遷升。且入官或遷升的品級很高,最低為從九品,最高可達從六品,這是前面朝代所不能比擬的。跟普通通事相比,一些高級通事則要具備顯赫的背景,在朝廷中扮演者重要的角色。如前所述,楊惟中、愛薛、董文忠等人仕途的成功跟他們與蒙古貴族的聯(lián)系是分不開的。
本文以對“怯里馬赤”蒙古語言學(xué)方面的考釋,引述蒙元時代通事的特點,探討通事在元朝政府中的配置及政治地位。對于草原游牧民族的蒙古族來說,文化上相對落后與對外的征服戰(zhàn)爭都需要汲取外族的先進文化。作為文化交流的基本工具,語言就受到了統(tǒng)治者的重視。掌握多種語言的通事就成為了重要的溝通媒介。蒙元時代通事的發(fā)展經(jīng)過了發(fā)展、繁榮、衰弱的時期。大蒙古國時期是通事需求猛增的時期,但通事并未形成定制。元朝建立后通事成為一種定制,且各部門都有所設(shè),進入了繁榮時期。元末通事的作用逐漸變小,弊端漸漸顯露出來,進入了衰退期,甚至被譯史所代替。元代的通事制度與以往朝代有所不同,通事的地位很高,不僅可以為官而且考滿后品級最高可達從六品,這是前朝所不能相比的。由于當時的通事,多通蒙古語,可與蒙古貴族有所接觸,一些高級通事往往有顯赫的背景。草原游牧制度對中原傳統(tǒng)政治制度有所沖擊。其中就有對傳統(tǒng)吏制的沖擊,吏員的地位被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屬于元代吏制中翻譯吏掾的通事制度,由于少數(shù)民族王朝的時代特點而興盛一時,成為中國古代王朝通事制度中的一朵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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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佑法)
Research on Kelemechi and Interpreter in Yuan Dynasty
LIU Wen-jun
(School of Mongolian Studies, 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 Hohhot 010021, China)
“Kelemechi” or “Kelemorchi” is a medieval Mongolian word transliteration Chinese character.Mongolian releases “tongshi” as the name of an interpreter.The Yuan era was an unprecedented broad territory, and ruled people of various ethnic groups and had very frequent cultural exchanges.Contacts and exchanges between the various ethnic groups have played an indispensable role.At the same time, the Yuan dynasty is the first dynasty conquered the central plains, established dynasty and ruled Han and other management rule and minority areas depends on the matter by the ethnic minorities.So the system of the communication has been fully paid attention to and developed in the Mongolian Yuan period.Some of the most advanced things are related to the rulers of Mongolia.They passed with the rulers of the Yuan dynasty’s high-level contacts, and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bureaucracy and had an important influence on the political and military.
kelemechi;interpreter;Yuan official system
劉文俊,男,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蒙古學(xué)。
10.13769/j.cnki.cn50-1011/d.2016.09.012
本文引用格式:劉文俊.元怯里馬赤及通事考述[J].重慶與世界,2016(9):71-77.
format:LIU Wen-jun.Research on Kelemechi and Interpreter in Yuan Dynasty[J].The World and Chongqing, 2016(9):71-77.
K36
A
1007-7111(2016)09-007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