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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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唐傳奇中期敘事的限知性及情節(jié)的曲折性

○陳際斌

唐傳奇是中國小說史上的一朵奇葩，藝術(shù)魅力獨到，標志著中國小說文體的獨立。宋人洪邁云：“唐人小說，不可不熟，小小情事，凄婉欲絕，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與詩律可稱一代之奇。”①魯迅亦云：傳奇“敘述宛轉(zhuǎn)，文辭華艷”②。

本文將唐傳奇分成四期，③唐傳奇中期，時值晚唐文宗大和二年至僖宗乾符末（828-879年），是傳奇發(fā)展的第三個階段。

此期單篇傳奇文主要有：房千里《楊娼傳》、韋瓘《周秦行紀》、劉無名《劉無名傳》、崔龜從《宣州昭亭山梓華君神祠記》、鄭潔《鄭潔妻傳》、柳珵《鏡空傳》、張文規(guī)《石氏射燈檠傳》、闕名《華岳靈姻傳》、闕名《后土夫人傳》、陸藏用《神告錄》、闕名《冥音錄》、高元謩《侯真人降生臺記》、薛調(diào)《無雙傳》、裴铏《鄭德璘》、杜光庭《虬須客傳》、羅隱《中元傳》。

中期單篇傳奇文數(shù)量特別是質(zhì)量不及盛期，但是此期傳奇集興盛，嚴格意義上的傳奇集有李玫《纂異記》、袁郊《甘澤謠》、裴铏《傳奇》，以傳奇為主的小說集有牛僧孺《玄怪錄》、李復言《續(xù)玄怪錄》、薛漁思《河東記》、鄭還古《博異志》、盧肇《逸史》、皇甫氏《原化記》、鐘簵《前定錄》、佚名《會昌解頤錄》、林登《續(xù)博物志》等，雜有傳奇的小說集有韋絢《戎幕閑談》、段成式《酉陽雜俎》、張讀《宣室志》、蘇鶚《杜陽雜編》、闕名《樹萱錄》，輯存的雜有傳奇的小說集有呂道生《定命錄》、盧求《金剛經(jīng)報應記》、溫庭筠《乾子》、李伉《獨異志》。

而過去有影響的文學史對傳奇集的研究有忽略傾向，如袁行霈主編的《中國文學史》采用三分法：初盛唐為發(fā)軔期，中唐為興盛期，晚唐為衰落期，很多有成就的傳奇集如《玄怪錄》《纂異記》等都忽略了，僅提到《甘澤謠》《三水小牘》《傳奇》《集異記》《續(xù)玄怪錄》等，④并將它們歸入衰落期。因此，學術(shù)界對唐傳奇中期的敘事特征和影響也關(guān)注得不夠。

本文要解決的問題就是：相對傳奇初盛期，傳奇中期敘事表現(xiàn)出哪些特點？形成這些特點的原因是什么？這些特點對小說、戲劇的創(chuàng)作有什么影響？

一、刻意使用第三人稱限知敘事

敘事視角是作品引導讀者感知世界的視角，有全知和限知兩種。全知敘事的敘述者無所不知，熟知故事情節(jié)及來龍去脈，對人物言行及性格命運了如指掌，也能進入人物心理和夢境。限知視角是指敘述視角受到限制，通常以作品中人物為視角，情節(jié)也是隨人物視野轉(zhuǎn)換，其所不知的讀者也無從知道。限知敘事有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之分。

六朝志怪小說較多運用第三人稱限知敘事，保持神秘性，但是出于不自覺，出于認識水平的限制，情節(jié)簡單，粗陳梗概。《蘇娥》《弦超》等少數(shù)篇目用第一人稱限知敘事，但未成熟，僅限于對話中，學者多不認可。

唐傳奇初盛期使用限知敘事，而且結(jié)構(gòu)宏大，敘事細膩，成就極高，如《枕中記》《南柯太守傳》分別是以盧生、淳于棼夢中所見所聞為視角的第三人稱限知敘事。但多數(shù)名篇如《古鏡記》《鶯鶯傳》《柳毅傳》《李娃傳》《長恨傳》《任氏傳》等仍然以全知敘事為主。

唐傳奇中期則以限知敘事為主，多用第三人稱。其一，單篇傳奇文多用第三人稱限知敘事。《無雙傳》首尾雖以全知敘事為外殼，但主干部分是以王仙客為視點的限知敘事，有關(guān)無雙命運的消息都來自于仙客的視聽，仙客未知的事情讀者也不知?！多嵉颅U》中鄭德璘未知賣菱芡老叟身份，德璘所愛之韋氏沒于洞庭，被府君救起，卻不知來由。后老叟挽舟，韋氏還怒而唾之。直至叟曰：“我昔水府活汝性命。”⑤韋氏、德璘方悟：水府老叟乃昔日賣菱芡者?！对S至雍》以至雍為視點，故意不交代亡妻之語的意思，而讓讀者留下懸念，直到后來才揭開謎底：方知趙十四乃能致人魂魄之巫師。《韋安道》以韋安道為視點，始見儀仗隊伍而不知即后土夫人，直到后來才由故事中人物點明。其二，傳奇集刻意使用第三人稱限知敘事?！缎抑尽ろn生》以圉人為視點，敘述一連串怪事：韓生家駿馬“汗而且喘”，為此，圉人遭到主人斥罵鞭打但無以自辯，于是暗中觀察：原來是韓生家所蓄黑犬化作黑衣人，“乘馬而去”，既回，黑衣人又化為犬。第二天黑犬又駕馬而去，至曉方歸。圉人因?qū)ゑR蹤至一古墓前，“乃結(jié)茅齋于墓側(cè)”。來夕，圉人于齋中看到黑衣人入墓，聽到韓生家中黑犬與墓中數(shù)黑犬勾結(jié)，欲害韓生一家之事。至此，真相大白，并告之于韓生。于是韓生殺犬，并率千余人，手拿弧矢兵仗，發(fā)掘古墓，盡殺墓中黑犬。⑥《續(xù)玄怪錄·李靖》以李靖為視點，述李靖誤入朱門大第，但直至太夫人因子不在，不得已而求李靖代龍行雨，方才說出：“此非人宅，乃龍宮也。”代龍行雨，事先不言一滴乃地上尺雨之效果，直到他“連下二十滴”“平地水深二丈”后方說。李靖離開時，太夫人以二奴相贈，東廊之奴貌悅，西廊之奴貌怒，責令他隨意選擇。李靖不知，欲取悅者，懼人言其膽怯，遂取怒者。篇末方釋其為將而終不及相之因：“世言關(guān)東出相，關(guān)西出將，豈東西喻邪？所以言奴者，亦下之象。向使二奴皆取，即極將相矣。”⑦《玄怪錄·崔書生》中仙女玉卮娘子身份和所贈玉盒價值，事先一直未提，直至胡僧以百萬求購，始知為稀世珍寶?！独m(xù)玄怪錄·杜子春》篇末方知老人即道士，杜子春所見幻境均是道士有意為之?！队详栯s俎·長須國》篇末方知長須公主乃島蝦。《纂異記·楊楨》篇末方云紅裳女子乃燈精?！队详栯s俎·崔玄微》首敘眾女夜宴未言身份，飲酒賦詩也只是切合各自身份，而并未道明。篇末方悟諸女“皆眾花之精”⑧。

相對全知，限知敘事（多為第三人稱）有一定的優(yōu)越性。其一，增加吸引力。傳奇用限知敘事，不直接點明人物身份，不得已才道出事情真相，使人物處于神秘狀態(tài)，將讀者置于懸念狀態(tài)，滿足其好奇心。如果說得太盡，沒有想象余地，那么讀來味同嚼蠟。其二，易生真實感。全知敘述者如同上帝無所不知，讓人難以置信。限知敘事通過情節(jié)發(fā)展逐步認識真相，符合認知漸進規(guī)律。全知敘事在讀者和故事之間存在一個敘述者，不如限知敘事者隱退，變講述為呈現(xiàn)，產(chǎn)生一種客觀效果。如話本用全知敘事，敘述者不時跳出，對故事插話，影響可信度。其三，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因限知敘事引發(fā)懸念，唯展開情節(jié)，方解開懸念。

為何唐傳奇中期會出現(xiàn)更多第三人稱限知敘事？李肇《國史補·敘時文所尚》指出元和文風尚怪之特點，⑨因文風滲透，唐傳奇中期比初盛期更加好奇尚怪。此與限知敘事相關(guān)。因傳奇唯用限知敘事，有意隱藏，方能制造懸念，引起讀者好奇心，如用全知敘事，一覽無余，讀者也就不會感到奇怪了。

使用第三人稱限知敘事對中國小說有何影響？雖然六朝志怪小說即用限知敘事，但直到唐傳奇中期方刻意使用，此對宋元話本影響甚著。四大名著雖以全知敘事為主，也局部采用第三人稱限知敘事，如《三國演義》“關(guān)羽斬華雄”一節(jié)，《紅樓夢》之林黛玉、劉姥姥進榮國府等情節(jié)。而且全知敘事多是以限知敘事視角的頻繁轉(zhuǎn)換實現(xiàn)的，正如楊義所言的“流動視角是以局部的限制性的非全知，組合成整體的全知的”⑩。

唐傳奇中期少量作品用第一人稱限知敘事，并作為主人公講述自己的事情?！吨芮匦屑o》以第一人稱敘牛僧孺天黑時迷路，天明時里人方告訴他是薄后廟?！独m(xù)玄怪錄·薛偉》以“我”“吾”限知敘事。薛偉事先不知道：自己會化魚，化魚以后會被趙干釣起，講話不被理會，會被同官所吃。

第一人稱限知敘事具有以下獨有作用。其一，易生親歷感。李復言《薛偉》用第一人稱限知敘事，好像薛偉真的化成了魚，頓生身臨其境之感，以此表現(xiàn)敘事才能。其二，彰顯人物個性。第一人稱敘事變“敘述”為“傾訴”，人物性格自然流出。《周秦行紀》敘牛僧孺與歷代帝王后妃冥遇。作者韋瓘屬李德裕黨，托名牛僧孺即是為了嫁禍于他，采用第一人稱限知敘事，即欲坐實其性格之悖逆。李德?！吨芮匦屑o論》屬配合之作，誣?！耙陨砼c帝王后妃冥遇，欲證其身非人臣相也，將有意于狂顛”，欲將其“少長咸置于法”?。

第一人稱限知敘事既然如此優(yōu)越，為何運用較少？原因之一是儒家思想約束個性，強調(diào)克己，而第一人稱敘事張揚個性。傳奇初盛期，《游仙窟》《秦夢記》均用限知視角，以第一人稱敘一己艷情。這與當時禮教約束松弛有關(guān)。《游仙窟》作于儀鳳二年，當時武則天擁有眾多男寵，朱敬則在朝當眾揭短，女主竟無惱怒，還賜彩百段。?一則反映她的度量，二則說明當時的性開放到了何種程度?！肚貕粲洝纷饔诖蠛驮辏?27年），而貞元（785年）以來狎妓成風，杜牧《感懷詩》云：“至于貞元末，風流恣綺靡?！?唐傳奇中期，禮教意識抬頭，如大和中后期至大中間元白淫艷詩風受到批判。杜牧在《唐故平盧軍節(jié)度巡官隴西李府君墓志銘》中因李戡語對元白淫艷詩風提出了尖銳批評。?溫庭筠詞多感官色彩，雖不及性，但仍被譏為“士行塵雜”（《舊唐書·溫庭筠傳》）。?韓偓《香奩集自序》亦懼人“責其不經(jīng)?！?此時傳奇一般不敢以第一人稱張揚個性。韋瓘《周秦行紀》托名牛僧孺，用第一人稱限知敘事，是為了誣陷他人；李復言《薛偉》無涉禮教，用第一人稱限知敘事，是為了敘事生動，表現(xiàn)敘事才華。宋元明清時期，儒家思想日益強調(diào)社會群體，壓抑自我，小說很少運用第一人稱限知敘事，宋元話本均無，《聊齋志異》僅《絳妃》《上仙》等寥寥幾篇。直到近現(xiàn)代，小說因受西方影響才普遍運用。

唐傳奇中期第一人稱限知敘事值得借鑒，盡管為數(shù)不多。

二、故事情節(jié)異常曲折且不近情

唐傳奇盛期情節(jié)曲折，但非刻意追求，且在情理之中，魯迅評《李娃傳》“事又近情而聳聽”?。其實，《任氏傳》《柳毅傳》亦切近人情，狐女、龍女亦人格化了。

唐傳奇中期有尚怪傾向，刻意追求情節(jié)曲折離奇。先論傳奇集敘事之曲折離奇。裴铏《傳奇》敘事可謂曲盡其妙。錢鐘書評《陶尹二君》篇：“按托于避秦之故事不少，未有三折四累，文心如此篇之曲者?！?《崔煒》《裴航》等篇也異常曲折?！独m(xù)玄怪錄·梁革》中青衣蓮子命運大起大落，出乎意料。按察史于敖“念之甚厚”，此一喜；但“一旦以笑語獲罪，斥出貨焉”，此一悲；“從事御史崔某者聞而召焉，請革評其脈。革診其臂曰：‘二十春無疾之人也?！尴擦糁保覟榇匏鶎?，此一喜；而“未一年，蓮子暴死”，此一悲；幾經(jīng)周折，為梁革醫(yī)活，并嫁與梁革，此又一喜。?《博異志·馬燧》?敘園吏、胡二姊救馬燧事，險象環(huán)生，均化險為夷。馬燧謁護戎，犯忌遭斥，園吏藏之于糞車，護戎鐵騎追之未果。馬燧顫栗之次，胡二姊送食，以灰數(shù)斗，于燧前地上，橫布一道，矚之未動。夜半，夜叉來臨，燧惴栗喪魂。然夜叉“終不敢越胡二姊所布之灰?！本弥共媸鞂?。俄聞車馬聲來欲尋馬燧，“沖啼夜叉，夜叉奮起，大吼數(shù)聲，裂人馬噉食”而去。?《甘澤謠·懶殘》等篇亦文生波瀾。

次論單篇傳奇文敘事之曲折離奇。《無雙傳》中王仙客、劉無雙可謂歷盡劫難，終成眷屬。無雙是仙客舅女，兩小無猜，母親臨終提親，看似有望，其舅劉震之語卻帶懸念：“姊宜安靜自頤養(yǎng)，無以他事自撓。”仙客心憂貧富懸殊而婚姻擱淺。此乃波折一。仙客卻憑己之勤勉，使得舅母大喜，遂提親事。舅母許婚，有望之際，卻遭舅拒絕。仙客徹夜不寐，恐舅氏見棄。此乃波折二。涇原兵反，劉震許婚，仙客喜極。已而聞說無雙一家被追驅(qū)向北而慟哭失聲。此乃波折三。邂逅昔日仆人，得知無雙一家下落而喜極。接聞劉震“受偽命官，與夫人皆處極刑，無雙已入掖庭矣”，仙客哀絕。此乃波折四。得仆人之助，仙客窺見無雙，但無雙已無人身自由。此乃波折五。后結(jié)俠客古生，得其許助，總算有望；但隨即又聞無雙已死。此乃波折六。古生最后道出無雙已死，但心頭微暖，經(jīng)過調(diào)養(yǎng)，死而復活。此乃波折七。?運命之舟一起一伏，仙客心里一悲一喜，讀者心弦一張一弛。直到篇末，方能釋然?！吨性獋鳌窋⑼醪潘济艚?，文有波瀾。府帥閻公設(shè)宴于滕王閣，令諸客作序。時公婿吳子章已宿構(gòu)，公欲夸之于僚屬，授簡諸客皆辭，唯勃欣然而受。本欲夸婿，而偏被王勃掃了興致，公之情緒由揚到抑，此其一也。公不悅，令吏伺勃下筆，當以口報，初報：“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惫H嗤笑；次曰：“星分翼軫，地接銜廬?！睍r復頷頤；又傳：“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惫Q不朽。閻公對王勃之態(tài)度由抑而揚，此其二也。而值此歡會之際，閻公之婿吳子章遽然叱其為宿構(gòu)之作，遂生王勃賦詩之舉，此其余波也。一抑一揚，可謂跌宕起伏。

唐傳奇中期情節(jié)曲折離奇，原因何在？其一，與追求奇趣之動機有關(guān)。許多情節(jié)曲折之作著意好奇，常用對比映襯手法，有意打破思維定勢，不讓讀者猜出情節(jié)走向，以便獲得一種不期而遇的樂趣。如《會昌解頤錄》意在博人一笑，專寫始料不及之荒誕情事，《黑叟》篇述皇甫政為求一男而祈福于寺，構(gòu)堂三間，以錢百萬募畫工。畫者皆以所費過多而不敢措手。忽一人，自稱善畫，泊寺月余，忽于一夜，構(gòu)成其畫，至平明，燦爛光明，其人已失。政大設(shè)宴以聚賓朋。此時，意想不到之事發(fā)生：丑黑老叟荷鋤而至，并舉手鋤以屬神母之面，眾皆失色，皇甫政怒而叱之，黑叟撫掌笑曰：神母容貌不如其妻。?黑叟其貌不揚之裝束與令人驚聳之舉止，皇甫政泰山壓頂之問語與黑叟舉重若輕之調(diào)侃，黑叟之貌寢、神母之平庸與其妻之風華出眾，均逸出讀者期待視野。此時皇甫政欲圖謀其妻，黑叟佯裝答應，夫妻俱化白鶴，沖天而去。?出乎意料之情節(jié)走向令讀者獲得奇趣，追求奇趣之作意乃情節(jié)曲折之動力。《甘澤謠·懶殘》《續(xù)玄怪錄·張老》等篇亦同。其二，與限知敘事手法有關(guān)。限知敘事可致情節(jié)曲折。《續(xù)玄怪錄·張老》《會昌解頤錄·黑叟》情節(jié)曲折在于追求奇趣，追求奇趣又因限知敘事，如一覽無余，則無意想不到之奇趣。《無雙傳》屬限知敘事，無雙命運只能來自于仙客視聽，結(jié)局知曉必待情節(jié)發(fā)展。如用全知敘事，結(jié)局知曉，情節(jié)發(fā)展失去必要，怎會曲折？其三，與當時的文化風氣相關(guān)。說話、變文、俗講等口頭文學好以情節(jié)曲折吸引聽眾，此必影響傳奇創(chuàng)作?！稛o雙傳》之古押衙救人后自刎一節(jié)，即存《伍子胥變文》中漁人仗義后“覆船而死”情節(jié)之影子，表現(xiàn)在曲折和不“近情”兩方面。好奇尚怪文風之滲透，也是傳奇情節(jié)曲折且不“近情”的原因之一。

唐傳奇中期即以故事之曲折突出人物之特征化性格。情節(jié)由作家精心擇取的系列行動組成，而行動總是受到行動主體的動機的支配，因此情節(jié)能夠反映人物的性格。但是“情節(jié)要求的是縱向的挺進，而性格雖并不排斥這種挺進，但要求這種挺進不僅以橫向的并列為基礎(chǔ)，而且其最終指向也必須歸結(jié)于空間方面的拓展。因為人的性格組成不是一條鏈，而是一個完整的結(jié)構(gòu)”?。因為唐傳奇中期過分依靠情節(jié)，情節(jié)異常曲折，而且類型化、單一化，所以反映的人物性格也是單一化、特征化的。如《無雙傳》《傳奇·裴航》以異常曲折的情節(jié)突出愛情之磨難，突出王仙客、裴航對愛情的執(zhí)著，突出他們的百折不撓的性格。情節(jié)的類型化突出了性格的特征化，環(huán)境的改變并沒有改變?nèi)宋镄愿?，相反更加襯托了人物性格的穩(wěn)定性，這種性格通過反復皴染而變得更加鮮明突出。這種情節(jié)的線條化、單一化塑造出的人物性格是單一的、臉譜式的、類型化的，而非豐富多彩的，人物只有主要性格，而無次要性格。人物形象純正單一，符合禮教標準。男性主人公完全是正面形象，如裴航（《傳奇·裴航》）、王仙客（《無雙傳》）都是至誠男兒，封陟（《傳奇·封陟》）甚至到了迂腐的程度。女性形象也符合倫理道德，自覺恪守禮教。楊娼（《楊娼傳》）形象充斥了禮教成分；龍女（《靈應傳》）是禮教的化身；后土夫人（《韋安道》）、白衣婦人（《河東記·盧佩》）、玉卮娘子（《玄怪錄·崔書生》）、虎女（《河東記·申屠澄》）等都恪守禮教，不像盛期任氏、李娃、霍小玉、崔鶯鶯那樣蔑視禮教、義無反顧地追求愛情自由。

中期唐傳奇人物性格是單一的、特征化的，而不是豐富的、變化的。中期唐傳奇通過類型化的情節(jié)突出特征化人物性格的手法，對《三國演義》中“奸絕”“智絕”“義絕”等特征化人物形象和戲劇中臉譜式的人物形象的刻畫均有很大影響。

結(jié)論

唐傳奇中期的敘事特征非常明顯。其一，刻意使用第三人稱限知敘事，一般不直接點明人物身份和結(jié)局，不到萬不得已，不道出真相，讓人物保持在神秘狀態(tài)，將讀者置身于懸念狀態(tài)，很好地滿足其好奇心。也用第一人稱限知敘事，但為數(shù)不多。其二，敘事情節(jié)異常曲折離奇，人物心理悲喜交替，讀者心理張弛相間。

（作者單位：凱里學院人文學院武漢大學）

①《唐人說薈·凡例》，引《容齋隨筆》語。

②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第八篇《唐之傳奇文》上。

③傳奇初期：高祖武德初至代宗大歷末（618-779年）；傳奇盛期（單篇傳奇文盛期）：德宗建中初至文宗大和初（780-827年）；傳奇中期（傳奇集盛期）：文宗大和二年至僖宗乾符末（828-879年）；傳奇晚期：僖宗廣明初至五代末（880-965年）。

④袁行霈主編《國文學史》（第二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424頁。

⑤⑥⑦⑧??????[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M]，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1090-1091頁，第3568-3569頁，第3407-3409頁，第3393頁，第1677-1678頁，第2822-2823頁，第4001-4005頁，第4001-4005頁，第260頁，第260頁。

⑨丁如明、李宗為、李學穎等校點《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94頁。

⑩楊義《中國古典小說史論》[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16頁。

???[清]董誥等編《全唐文》[M]，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83年版，第7290頁，第7834頁，第8739頁。

??[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706-2707頁，第5079頁。

?[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5938頁。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郭豫適導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0頁。

?錢鐘書《管錐篇》（第二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663頁。

?《太平廣記》卷三五六，題出自《傳異記》，當為《博異志》之誤。

［基金項目：2014年貴州省教育廳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課題“唐傳奇集盛期的文人群體心態(tài)探索”（編號：14GH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