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 迪山西師范大學
“輔車相依”中“輔”之含義考
段迪
山西師范大學
為了解決“輔車相依”中“輔”的含義問題,重點運用考古學的出土材料,結合文獻資料,首先分析“無棄爾輔”中“輔”的含義,其次根據其與“輔車相依”中兩者“輔”字含義相同的結論,得知“輔車相依”中“輔”的含義。研究結論認為“輔車相依”中“輔”的含義為兩根平行直木條。研究結果表明出土車輿中兩根平行直木條的特點與作用可以與文獻相印證,“輔”的含義確實為此。
無棄爾輔;輔車相依;輔
讀《左傳·僖公五年》宮之奇諫曰:“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杜預注解中稱:“輔,頰輔;車,牙車”,信以為然。又讀孔穎達《毛詩注疏》:“此云‘乃棄爾輔’則輔是可解脫之物,若今人縛杖于輻以防輔車也。<左傳>‘輔車相依’”,不禁產生疑惑,杜預把“輔”解釋為“面頰”,而孔疏解釋為“可解脫之物”,那么,《左傳》中的“輔”與《詩經》中的“輔”是否相同?“輔”究竟指代何物?
我們先來分析“無棄爾輔”中“輔”的含義。
(一)文獻中的“輔”為可解脫之物,車兩旁的夾木
《詩經·小雅·正月》:“終其永懷,又窘陰雨。其車既載,乃棄爾輔。載輸爾載,將伯助予。無棄爾輔,員于爾輻?!彼未祆洹对娂瘋鳌罚骸拜o,如今人縛杖于輻,以防輔車也。”明代朱朝瑛《讀詩略記》:“有輔則輻不傷”;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認為“輔”是“如今人縛杖于輻以防輔車也”;《字源》載清代學者嚴可均校議“許意‘輔車相依’即<詩>‘乃棄爾輔’之輔。輔者,大車榜木。棄爾輔即輸爾載矣。<考工記>不言作輔,蓋非車人所為,駕車者自擇用之。輔在兩旁,故<春秋傳>、<國語>皆言夾輔。”清王筠曰:“輔者,今人以小車載大石者,兩輔之間加一木,拄其轂與牙,而繩縛于輻以為固,蓋其遺也。人頰車也者,后人據杜注增,不知面部自有 字也。”現(xiàn)代學者王守謙《詩經選譯注》:“輔,車輪外旁增縛夾轂的兩條直木,用以增強車輪的載重動力?!?/p>
下文,筆者根據出土車輿中的考古資料,重點依據這些學者對“輔”的含義與狀態(tài)的描述,提出“無棄爾輔”中“輔”為兩根平行直木條,是獨立的物件的觀點。
(二)出土車輿中的兩根平行直木條及其作用
1、夾縛于輻的兩根平行直木條
臨猗程村春秋墓地M1076號墓是最小的一座,僅埋一車而無馬,“每根拼接組合木條,都有兩個銜接固定的茬口,位置在外面一根木條的兩端內側,用皮條把上下2根木條和在它們下面對應的1根輻條纏扎在一起,此種結構,有人稱之為‘夾輔’,也有人認為它是揉造車輪時的‘拉桿’”[1]。說明在春秋時期,確實已經有此種形制。
在新鄭春秋大型車馬坑的1號車馬坑全景圖中,亦出現(xiàn)此種形制。馬俊才與衡云花在《大型車馬坑驚現(xiàn)鄭韓故城》中認為:“因為絕大多數(shù)車輪上都有兩根加固輔撐,可推斷出這些車輛都是實用車輛?!?/p>
湖北荊州熊家冢戰(zhàn)國墓地CH17有一車四馬,其中車輪“輻條外側近轂處各加附兩根長126、寬3厘米的平行木條,即加固條。”[2]
山東淄博市臨淄區(qū)淄河店二號戰(zhàn)國墓M2出土1號車“許多車輪上還發(fā)現(xiàn)有夾輔的痕跡。夾輔均為一對,左右對稱,平行于車轂的兩側,用石膏灌注出的車輪夾輔幾乎保持原狀,其由兩端略窄、中間寬的扁平木條構成,夾輔用革帶緊縛于車輻上,兩端緊抵輪牙,非常堅固”[3]
湖北宜城羅崗東周車馬坑四號車車輪“輻條外側近轂處各加附兩根長119、寬厚各3厘米的平行木條,以加固輻條”[4]
河南輝縣琉璃閣戰(zhàn)國車馬坑第16號車“車輪除掉26根輻條之外,另有夾輔一對。這是兩條筆直的木條,互相平行,夾住車轂,輻條寬1.5,輔條較粗,為1.8-2.0,他們作用是增加輻的支持力量?!保?]
單從車輿的復原圖可以看出出土的兩根平行直木條都是依附于車輻上,夾住車轂的。臨猗程村墓地M1076墓出土的附在輻條近轂處的平行木條是用皮條縛在輻條上,山東淄博市臨淄區(qū)淄河店二號戰(zhàn)國墓M2用革帶縛在輻條上,湖北荊州熊家冢墓地與湖北宜城羅崗東周車馬坑在考古報告中均用“加附”兩個字。從這些字眼可以看出說明這兩根平行直木條是獨立的物件,與車是并列依存關系,不是車之必不可少之物。
2、兩根平行直木條的作用
河南輝縣琉璃閣16號車馬坑(如上圖)中有一段對車輪的表述:“輻條在夾入車轂的地方,都在夾輔的后面湊聚一起,這些輻條每根都向轂斜放,全體呈一中凹的碟盆狀,這是合于力學原理的較為進步的安裝輻條法,否則便要將輪牙寬。”[6]這種裝輻法就是輪人所稱的“輪綆”,甘肅武威磨嘴子48號西漢墓也出土了此類“輪綆”。對它的作用,孫機有精確的描述:“此種裝置方式能增強車輪對側向推力的反作用力,當疾馳急轉時,縱使車子稍傾斜仍不易翻倒。所以這是一種符合力學原理的裝置法。”[7]李文昌在《虢國墓地車馬坑出土的車及其相關問題》中亦提出類似關于輪綆裝置方法的作用。揚之水與王振鐸先生認為“輔”為兩根平行直木條,對其作用的解釋頗有道理?!爸邪夹蔚能囕?,輪牙的構造就必須有極強的切向牢度,于是而有對付拉力的‘輔’”[8],王振鐸先生在《輝縣發(fā)掘報告》中認為:“兩輔末端所夾的輪牙,可能便是兩根半圓形牙木的相接處,輔的作用,可以保護輪牙上這兩處的弱點,加以鞏固”?!拜喗帯钡难b置方法已經可以防止車子不傾翻,只有在車上載物過重或者路況泥濘不好,輪綆的裝置作用不足以支撐車子正常前行時,才需要纏縛兩根平行直木條保護輪牙的弱點,增加車輻的支持力量,增強車子的穩(wěn)定性。
(三)“無棄爾輔”中的“輔”即兩根平行直木條
出土材料中兩根平行直木條的這些特點和作用正與《小雅·正月》中的“棄”字,孔疏“輔是可解脫之物”,王筠“繩縛于輻以為固”嚴可均“駕車者自擇用之”等前代學者對“輔”的狀態(tài)的描述相符合。毛傳曰員,益也,益之于爾之輪輻,也就不難解釋《小雅·正月》中陰雨天“無棄爾輔,員于爾輻”的意思了:不要丟棄纏縛于車輻上的那兩根平行木條,輻條做成中凹的碟盆狀,再用略粗于輻條的兩根平行直木夾在兩轂兩邊,大車在泥濘陰雨的道路中全賴這兩根平行直木條的支撐作用,如果丟棄這兩根直木條,則車必墮敗矣?!拜o”的比喻意也有“輔助”的意思,“輔”為兩根平行直木條可以發(fā)揮其輔助的作用。所以筆者認為“無棄爾輔”中“輔”確實為兩根平行的直木條,“輔”與“車”為并列依存關系,為相對獨立又互相依存的兩件物品,輔幫助車防止傾翻,車幫助輔發(fā)揮其作用。
眾所周知,嘴唇與牙齒是并列的身體器官,嘴唇對牙齒有保護作用,舌頭對牙齒有向外的推力,所以嘴唇與牙齒的關系是并列相依的關系。
虞國是獨立的諸侯國,虞都虞城又稱為吳城,今山西平陸張店鎮(zhèn)古城村。西周初分封有東西二虢。西周后期,厲宣之際,由于自然災害以及政治軍事局勢的影響,西虢東遷到今三門峽、平陸一帶,因為地跨黃河南北,所以有南虢、北虢之稱,總稱為虢國。三門峽上村嶺虢國墓地M 2001、M2009墓隨葬九鼎八簋,為國君一級,更驗證其為獨立的諸侯國。晉國在虞虢之北部,虢國在晉虞之南部,晉國若要最短路途攻打虢國,則必須經過虞國,而虢國一旦被滅,在大國兼并小國的戰(zhàn)爭形勢下,虞國孤立無援,必被晉滅。這就是虞虢之間并列相依的關系。
通過唇與齒、虞與虢之并列相依的關系,我們可以推斷出“輔車相依”中“輔”與“車”之并列相依的關系,從而可以得出《左傳》中的“輔”與《小雅·正月》中的“輔”含義相同,《左傳》中“輔”為兩根平行直木條。
若把“輔”解釋為兩根平行直木條,則《呂氏春秋·權勛篇》:“宮之奇諫曰‘不可許也,虞之與虢也,若車之有輔也,車依輔,輔亦依車,虞虢之勢是也。’”[10]可以翻譯為:“不可以借道于晉,虞國與虢國,就像車的輻條上纏縛者兩根平行木條,車因為有這兩根平行直木條纏縛才不至于在陰雨天傾翻,兩根直木條纏縛于車的輻條上才能顯示其輔助價值,這就是虞與虢互相依存的形勢?!庇輫c虢國是互為表里利害相關的國家,虢為虞之輔,虞為虢之車,棄輔則車必翻,虢亡則虞必亡,虞與虢是并列依存關系。
[1]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編著.《臨猗程村墓地》.2003年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第197頁.
[2]荊周博物館.《湖北荊州熊家冢墓地2008年發(fā)掘簡報》.《文物》2011年2期,第9頁.
[3]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山東淄博市臨淄區(qū)淄河店二號戰(zhàn)國墓》.《考古》2000年第10期,第62頁.
[4]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北宜城羅崗車馬坑》.《文物》1993年第12期,第3頁.
[5]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輝縣發(fā)掘報告》.1956年科學出版社,第48頁.
[6]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輝縣發(fā)掘報告》.1956年科學出版社,第48-50頁.
[7]孫機.《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26 頁.
[8]揚之水.《詩經名物新證》.天津教育出版社.2012年6月第二版,第392頁.
[9]許維遹著.《呂氏春秋集解》卷十五.北京市中國書店,第10 頁.
段迪,女,山西省忻州人,研究生,山西師范大學,學生,學科:歷史(專門史考古學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