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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為人做嫁
——章仲鍔的編輯人生

2016-09-16 08:41
傳記文學 2016年6期
關(guān)鍵詞:王朔作家文學

文 李 雷

一生為人做嫁
——章仲鍔的編輯人生

文李 雷

章仲鍔在磨稿齋

《磨稿齋拾遺》書影

近年來,“重返八十年代”成為當代文學研究的熱門話題之一。盡管大家“重返”的初衷不盡相同,或純粹出于對80年代的懷舊與重溫,或基于當下而對80年代的回顧與反思,又或出于文學史的書寫與重構(gòu),但無論如何這一文學研究行為本身,再次凸顯了“八十年代文學”在整個中國當代文學史乃至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以及其對80年代以來人們的文學觀、價值觀和精神生活的重要影響?!鞍耸甏钡奈膶W界,人才輩出、佳作迭現(xiàn)、思潮涌動,絕對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文學發(fā)展史上最輝煌的階段。不容忽視的是,這一輝煌成就的實現(xiàn)是與當時眾多的文學期刊分不開的,惟其如此,從期刊出版的視角重新審視80年代文學亦是當下“重返八十年代”的重要研究路徑之一。而談及當時的文學期刊,估計很多人便會提及文學期刊陣營中的“四大名旦”(《十月》《當代》《收獲》《花城》)以及活躍其中的眾多知名文學編輯。其中,有一位編輯是新時期以來唯一一位在《十月》《當代》《文學四季》和《中國作家》等重要文學期刊都曾工作過,且功績卓越、聲名顯赫的人物,90年代他與龍世輝、張守仁、崔道怡并稱為京城“四大名編”,此人便是章仲鍔。

中國新時期文學的見證人與助推者

章仲鍔與父母、哥哥的合影

1934年2月9日,章仲鍔出生于湖南長沙一個書香門第家庭,當?shù)赝迨兰易拥?,著名民主人士、學者章士釗先生便是他第五服的堂叔祖父。幼年時,章仲鍔家遷至山東省濟南市,他在當?shù)亟邮芰诵W和初中教育。1948年10月,初中尚未畢業(yè)的章仲鍔入伍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zhàn)軍第九兵團,并隨軍參加了著名的淮海戰(zhàn)役、渡江戰(zhàn)役等。參軍期間,他結(jié)識了陪伴其一生的妻子高樺,二人于1955年12月結(jié)婚?;楹螅轮馘娖鸪踉谲娛鲁霭婢肿鰣F委工作,后在總政印刷廠做校對工作。因其家學功底深厚,平日又喜好讀書,1961年作為調(diào)干生參加大學入學考試,雖成績優(yōu)異,但因出身問題,無奈進入北京師范學院中文系學習。正規(guī)的本科教育和系統(tǒng)的專業(yè)訓練,為其以后的編輯工作奠定了扎實的文學基本功。1972年,因各種機緣巧合,章仲鍔被調(diào)到北京出版社文藝編輯室工作,他長達40年的輝煌編輯生涯便由此開啟。

章仲鍔正式做編輯之初正值“文革”期間,政治運動接二連三,動輒因言獲罪,故人人自危,出版社一年到頭也出版不了幾本像樣的書籍。出于對知識的渴求和對文學的熱愛,章仲鍔格外珍視這份工作,不忍心錯過每一篇文學稿件。1976年夏,章仲鍔發(fā)現(xiàn)辦公室門后有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口袋,便好奇地問同事是何物,同事說是稿子。過了幾天,章仲鍔見袋子仍原封不動地置于門后,便追問是誰的稿子,看過沒有?得到的答復是淡淡的一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章仲鍔心想如此一袋子稿件,創(chuàng)作者甚是辛苦,被棄之如敝履,豈不可惜。在征得領(lǐng)導的同意之后,章仲鍔便把一袋子稿件背回家中審閱。書稿的作者叫王樹梁,題目是《山林支隊》,寫的是我黨領(lǐng)導的一支武裝力量在晉北地區(qū)抗日的故事,煌煌150余萬言。大體看過之后,章仲鍔感覺作者的確是個外行,既不懂得結(jié)構(gòu)處理,也不知曉詳略安排,但作者明顯有真實經(jīng)歷,且內(nèi)容有可取之處,如詳加調(diào)整,應(yīng)是不錯的作品。

于是,章仲鍔便整理出一些修改意見,打算與作者面談。但與作者的會面,卻完全出乎其意料之外。原來,王樹梁是一位下肢癱瘓的臥床病人,腰以下沒有知覺,大小便都需特殊處理,生活完全無法自理。通過聊天,章仲鍔才知道王樹梁是1939年參軍的老戰(zhàn)士,經(jīng)歷過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曾立下多次戰(zhàn)功。1965年因病住院檢查,發(fā)現(xiàn)星狀膠質(zhì)細胞瘤遍布脊髓膜內(nèi),從此便下身癱瘓。見此情景,章仲鍔讓作者改稿的想法便憋在了心里,并決定自己來操刀修改。因稿子前期基礎(chǔ)較差,修改的難度可想而知,字詞語病等倒在其次,有些章節(jié)甚至需要重寫。當時正值盛夏,又趕上唐山大地震波及到北京,章仲鍔一家住在簡易的防震棚里面。防震棚通風性能差,白天悶熱難耐,晚上蚊蟲又多,甚是難熬。章仲鍔便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每天堅持改稿,每每改寫完一章,便由妻子高樺讀給家人聽,請他們發(fā)表意見,同時每個禮拜都要跑去醫(yī)院看望王樹梁,征求他的意見。就這樣反反復復修改了一個夏天,150萬字的稿件最終壓縮至80萬字,分上下兩卷出版。

王樹梁看著凝結(jié)了自己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心血的書稿終于付梓出版,激動得淚如泉涌,動情地對章仲鍔說:“我的書能出版,有你一半的功勞,我會以此為動力繼續(xù)寫下去?!蹦撤N程度上,章仲鍔給予王樹梁的不僅僅是書籍出版上的幫助,更重要的是堅持夢想、堅強生活的信心和勇氣!《山林支隊》出版之后,受到廣泛好評,很多讀者致信王樹梁將其與《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相提并論。王樹梁也備受鼓舞,在章仲鍔的支持和幫助下,又在病榻上相繼寫出了《千山萬壑》《鏖戰(zhàn)平原》等佳作。

1949年,15歲剛剛參軍的章仲鍔

1977年夏天,“文革”剛結(jié)束,敏銳感知到文藝春天氣息的章仲鍔,一日與文藝編輯室的同事王世敏、張守仁閑聊。三人議及當時的國家形勢與文藝動態(tài),隱約感覺到壓抑許久的文壇可能會迎來文學創(chuàng)作的“井噴”,而精神生活極度單調(diào)的民眾亦亟需真正文藝甘霖的滋養(yǎng),便提議創(chuàng)辦一個大型的文學期刊,以激蕩文壇“死水”,打破文壇的荒蕪冷清局面。經(jīng)過一年的籌辦,《十月》雜志在改革開放之初的1978年秋季創(chuàng)刊。

當時的章仲鍔正值盛年,精力充沛,面對自己喜歡的文學編輯事業(yè)干勁十足。他不辭辛苦,東奔西跑,四處打聽作者,多方邀約稿件。短短的兩三年時間里,經(jīng)章仲鍔責編的稿件便有張潔的《沉重的翅膀》(獲第二屆茅盾文學獎)、鄧友梅的《追趕隊伍的女兵們》(獲全國中篇小說獎)、劉紹棠的《蒲柳人家》(獲全國中篇小說獎)以及從維熙的《第十個彈孔》、劉心武的《立體交叉橋》、張賢亮的《土牢情話》、李準的《黃河東流去》、王蒙的《蝴蝶》、陳世旭的《小鎮(zhèn)上的將軍》和黃宗英的《大雁情》等膾炙人口的名篇佳作。這些作品大多是經(jīng)歷“文革”之痛的作家們重返文壇的發(fā)軔之作,對作者而言意義可謂重大:一方面給予他們以巨大的鼓勵和信心,重新喚醒了他們內(nèi)心深處沉寂已久的文學夢想;另一方面則為他們帶來了巨大的聲譽,有些甚至直接奠定了他們在新時期中國文壇的地位。

隨著這些優(yōu)秀小說作品的陸續(xù)發(fā)表,《十月》的影響力也與日俱增,發(fā)行量更是一路飆升,以至于1980年才正式改為雙月刊的雜志,在1981年的全年印數(shù)竟高達60萬冊,這對于當下眾多全年印數(shù)徘徊于5萬冊上下的文學刊物而言,簡直就是遙不可及的天文數(shù)字。在《十月》的帶動之下,《收獲》于1979年1月復刊,《當代》也于當年的秋季創(chuàng)刊,隨即《花城》《鐘山》等大型文學刊物在全國各地如雨后春筍般競相涌現(xiàn)。這不僅極大地推動了中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興起和繁榮,同時也將書寫“文革”記憶,表現(xiàn)“文革”創(chuàng)傷的文學創(chuàng)作不斷地引向深入,直接催生了70年代末80年代初期的“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等小說潮流的出現(xiàn)。某種程度上可以說,章仲鍔參與并助推了中國新時期文學的誕生,而這僅僅是其與中國新時期文學結(jié)緣的開始。

1982年,章仲鍔被調(diào)往《當代》雜志社工作,直到1988年赴任作家出版社,其間雖只有短短的六年時間,章仲鍔卻通過積極的努力取得了一系列令人側(cè)目的成績。由其責編的《鐘鼓樓》(劉心武)獲得第二屆茅盾文學獎,《第二個太陽》(劉白羽)獲得第四屆茅盾文學獎,《沙海的綠蔭》(朱春雨)、《太子村的秘密》(諶容)和《老井》《遠村》(鄭義)獲全國中篇小說獎,《鐘鼓樓》(劉心武)、《新星》(柯云路)和《跋涉者》(焦祖堯)三部長篇獲首屆人民文學出版社獎……不僅如此,他還策劃并推動了鄭義、李銳、柯云路等“晉軍”作家群的崛起,使得這群以知青為主的山西年輕作家迅速發(fā)展成為與當時的“湘軍”交相輝映的一支實力派作家隊伍,并極大地促進了山西新時期文學的創(chuàng)作與發(fā)展。

1985年之后,中國新時期文學進入多元探索的新階段。此時的文學觀念較之以往單一的現(xiàn)實主義有了較大的突破和轉(zhuǎn)變,作家不僅敢于張揚以往諱莫如深的性與生命本體意識,亦更加關(guān)注文學形式本身,強調(diào)文學的主體性。文壇上除了大量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之外,還出現(xiàn)了眾多個性鮮明、風格獨特的文學作品,由此催生了“尋根文學”“先鋒文學”“新寫實小說”等新型文學潮流的勃興。盡管《當代》一直尊崇以現(xiàn)實主義為主的創(chuàng)作道路,被學界同行視為文學期刊“四大名旦”中的“正旦”,但章仲鍔仍然憑借自己的膽識及敏銳的文學感知,力排眾議,大膽刊發(fā)了鄭義、王朔等文學新人的作品。

章仲鍔與王朔合影

值得一談的是章仲鍔對于王朔的發(fā)掘與極力栽培。當年,龍世輝調(diào)任作家出版社,臨走時交給章仲鍔一部分稿件,其中就有王朔的處女作《空中小姐》。章仲鍔看后覺得雖枝蔓叢生但主體尚好、頗有韻味,且語言風格獨特,有發(fā)表的基礎(chǔ),便把王朔請到編輯部,談?wù)摼唧w的修改意見。經(jīng)過4次的反復修改,小說由9萬字精簡至4萬字,最終發(fā)表在《當代》1984年第2期。事實證明了章仲鍔的慧眼,該小說發(fā)表后反響不錯,很快便被改編為電視劇。《當代》又緊接著發(fā)表了王朔的第二個中篇《浮出海面》,同樣是反響熱烈。由此自信心爆棚的王朔一發(fā)不可收拾,陸續(xù)推出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頑主》《我是你爸爸》等一系列耳熟能詳?shù)淖髌?。為一僅有初中文化且在此之前從未有作品發(fā)表的文學青年,在當時的知名刊物《當代》雜志提供如此之多“拋頭露面”的機會,足以見得章仲鍔非凡的眼光與魄力。而且,針對評論界對王朔小說“痞子文學”的非議與批評,章仲鍔甚至專門撰文予以回應(yīng),鼓勵王朔繼續(xù)其自成一格的小說創(chuàng)作。后來,章仲鍔到作家出版社之后,又幫助王朔出版了其第一部長篇小說《玩的就是心跳》以及《王朔諧趣小說集》。即便成名后的王朔怪誕狂傲,經(jīng)常語驚四座,但章仲鍔依然不改對王朔的賞識與肯定,對王朔坦誠為文、率性為人的品性贊賞有加;哪怕是王朔歸國后疏于聯(lián)系而與章仲鍔斷了來往,章仲鍔仍舊保持著對王朔的關(guān)注。

章仲鍔到了作家出版社之后,先后在《文學四季》和《中國作家》兩本大型文學期刊擔任重要職務(wù)。其中,《文學四季》雖僅僅出版了六期便被迫“壽終正寢”,但在章仲鍔的主持之下依然刊出了《玫瑰門》(鐵凝)、《玩的就是心跳》(王朔)、《只有一個太陽》(張潔)、《十三步》(莫言)、《習慣死亡》(張賢亮)、《浪漫女神》(李寬定)、《將門男女》(張聶爾)等文壇中青年作家或現(xiàn)實或先鋒的作品,其中有些作品在80年代末期的中國文壇甚至造成了轟動。在《中國作家》的早期,章仲鍔與另一位副主編高洪波共同輔佐馮牧先生,合作推出了《五魁》(賈平凹)、《步入輝煌》(辛實)、《小芳》(汪曾祺)、《孕婦和?!罚ㄨF凝)、《大遷徙》(方敏)等膾炙人口的中短篇小說。此外還推出了池莉、方方、劉醒龍、畢淑敏、遲子建、葉兆言等人的一系列新寫實作品,而這些人現(xiàn)如今早已成為當代文壇的中堅力量。1996年,章仲鍔出任《中國作家》雜志社常務(wù)副主編,主持全面工作,他不得不為雜志的行政管理、刊物經(jīng)營及改革轉(zhuǎn)型等事務(wù)耗費大量的精力。即便如此,他仍力薦并推出了《敦煌遺夢》(徐小斌)、《血與鐵》(老鬼)、《世界上什么事最開心》(陳祖芬)、《馬家軍調(diào)查》(趙瑜)等優(yōu)秀長篇作品,直至1999年12月離休。

縱觀章仲鍔的編輯職業(yè)生涯,經(jīng)他審閱和編輯的稿件可謂不計其數(shù),經(jīng)他發(fā)掘并推出的優(yōu)秀作家、作品更是不在少數(shù)。他創(chuàng)造過輝煌,經(jīng)歷過風雨,也遭受過不公,但他矢志不渝地堅守于此,兢兢業(yè)業(yè),一生為他人做嫁。尤為可貴的是,章仲鍔幾十年如一日地約稿、審稿、發(fā)稿,非但沒有產(chǎn)生職業(yè)倦怠,反而能夠樂在其中,日夜“磨”稿,甚至將自家書房命名為“磨稿齋”。當年,《當代》主編秦兆陽先生因贊許章仲鍔的工作業(yè)績而贈予他一書法條幅:“磨稿億萬言,常流歡喜淚。休云編者癡,我識其中味?!闭轮馘娚钣X此言切中編輯之甘苦,甚是喜歡,便請著名書法家董壽平題寫了“磨稿齋”三字作為齋號,以時時自勉。試想,如果不是對社會和作者抱有強烈的責任感,絕對是難以善終的;如果不是對于編輯事業(yè)真正熱愛,肯定是難以為繼的;如果對于文學缺乏持久不衰的熱情的話,恐怕也是難以持久的,何況一生乎!

90年代中期之后,隨著中國經(jīng)濟、文化體制改革的進一步深入,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皆被裹挾進了市場經(jīng)濟的滾滾洪流之中。大眾文化隨之興起,文學藝術(shù)日漸市場化和大眾化,而80年代占據(jù)主流的“純文學”則漸趨式微,被迫邊緣化。受此影響,包括《中國作家》在內(nèi)的眾多文學期刊面臨著轉(zhuǎn)企改制、自負盈虧的生存困境。對此,章仲鍔雖持有不同看法,但也無可奈何。好在章仲鍔對于“純文學”的命運并不悲觀絕望。在他看來,“今后,隨著出版的市場化和IT 的發(fā)展,娛樂生活以及文化傳媒的多樣化,為適應(yīng)某些商業(yè)需求,多元態(tài)勢的文學(或稱之為“寫作”更確切)發(fā)展走向是必然的。說危機也好,困頓也罷,從歷史的長河看,真正的文學是不會衰亡的,我們無需過于悲觀”。新世紀以來中國文學的多元化發(fā)展態(tài)勢,充分證明了章仲鍔判斷的準確性。恰如后現(xiàn)代主義之后,盡管關(guān)于“文學死亡”、“藝術(shù)終結(jié)”的眾多悲觀論調(diào)不絕于耳,但文學藝術(shù)總能在“山重水復”之際迎來“柳暗花明”。正因為人類歷史文明進程之中代代不乏像章仲鍔這樣對純正文學藝術(shù)抱有激情與夢想的人,真正的文學藝術(shù)才永遠不會消亡。

或許我們可以說,中國新時期文學30多年的輝煌歷程是由幾代作家共同努力造就的,但毋庸置疑的是,這些輝煌成就的取得,同樣離不開像章仲鍔、張守仁、崔道怡等眾多文學編輯們辛勤的幕后推動。正因為有他們這樣一批熱愛文學、有情懷、有夢想的文學大編,才使得中國新時期文學能夠不斷地推陳出新,向前發(fā)展。他們與眾多作家一樣,是新時期文學歷史的見證者和創(chuàng)造者,同樣值得歷史銘記!是時代成就了章仲鍔,他自己也同時是這個時代的參與者和助推者,他注定成為中國新時期文學史上的一位值得大寫的人!

章仲鍔與鐵凝合影

文壇“園丁”,呵護“佳苗”

一名作家從寂寂無名到成名成家,離不開“伯樂”的慧眼識珠,更離不開前輩的識拔與提攜。幾十年來,章仲鍔一直扮演著文壇伯樂與引路人的重要角色,發(fā)掘并培育了中國當代文壇上眾多知名作家。然而他并不居功自傲,而是以“耕耘的園丁”和“引渡的橋梁”自喻,稱作者能不能拱土出來,萌芽成長,開花結(jié)果,成材出眾,關(guān)鍵取決于自身的天分和努力。此話不假,任何人的成功,自我主體絕對是關(guān)鍵性因素,但一名作家,尤其是剛剛涉足文壇的年輕作家,如果缺乏賞識者的推舉或得不到引路人的指點,其成名之路勢必異常艱辛。所以,掌握稿件“生殺予奪”大權(quán)的編輯對于作家而言,其意義非同小可。某種程度上,編輯即是作品與讀者之間的橋梁,亦是作品與讀者之間的關(guān)卡,優(yōu)秀的編輯不僅能披沙揀金,從眾多稿件中挑選出好文章,而且對于某些略帶瑕疵的璞玉文章能夠引導作者加以打磨雕琢成為精品,從而源源不斷地將成品佳作推薦給讀者,章仲鍔便是這樣一位優(yōu)秀編輯。深受魯迅精神影響的章仲鍔,畢其一生對年輕作家都格外寬容和照顧,經(jīng)常無私幫助他們修剪“枝蔓”、祛除弊病,呵護他們成長成材,更關(guān)鍵的在于,當“風雨”來了,敢于為他們遮風擋雨。

1979年6月,章仲鍔所在的《十月》雜志發(fā)表了白樺、彭寧合寫的電影文學劇本《苦戀》,一年多之后,據(jù)此拍攝的電影《太陽和人》,遭到一些媒體的嚴厲批判。批評文章將《苦戀》定性為“毒草”、“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的代表作”和“反黨反社會主義”,《十月》整個編輯部因此而遭到指責。章仲鍔盡管不是該劇本的責編,也并非雜志社的領(lǐng)導,卻堅持不同看法,并獨自寫信給當時北京市委負責人進行申辯。后來,章仲鍔因患有早期肝硬化而告病在家休養(yǎng)。1982年,時任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輯、《當代》雜志主編的孟偉哉聽說章仲鍔賦閑在家,便主動將其調(diào)到了《當代》雜志社。

1988年,應(yīng)作家出版社社長和總編輯從維熙之邀,章仲鍔離開《當代》雜志社赴作家出版社接替準備退休的老友龍世輝,任出版社副總編輯,主管一編室,負責純文學作品的終審,并受命籌辦文學季刊《文學四季》。經(jīng)過精心籌劃,《文學四季》于當年的9月20日創(chuàng)刊問世。當時編輯部僅有一名編務(wù)人員,每期擬刊發(fā)的稿件均需一編室編輯來編發(fā),組稿審閱、校對清樣、設(shè)計版式乃至跑印廠監(jiān)印等大小事務(wù),作為分管領(lǐng)導章仲鍔也親力親為,工作甚是辛苦,但他卻頗為愉快。在他看來,刊物從形式到內(nèi)容均系其一人做主,這足以完全彰顯個人的文學理念與美學主張,盡情施展自己的拳腳和才華,而且恰如其在“創(chuàng)刊詞”中所言,可以“弘揚純文學或嚴肅文學的夙愿”,并“為進一步繁榮新時期的文學事業(yè)稍盡綿薄”,故章仲鍔每日皆樂在其中,不知疲倦。

1990年下半年,中國作協(xié)黨組決定調(diào)整章仲鍔的工作,讓他擔任《中國作家》雜志社副主編。其間,他經(jīng)歷了因刊發(fā)盧躍剛的報告文學《在底層》和何建明的報告文學《落淚是金》而遭遇的種種誤解與委屈,但對章仲鍔打擊最大的還是“《馬家軍調(diào)查》事件”。1998年下半年,《中國作家》雜志整卷刊發(fā)了著名報告文學作家趙瑜的《馬家軍調(diào)查》,此事直接把行將離休的章仲鍔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之上,并給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

章仲鍔與趙瑜,相識于刊發(fā)趙瑜的《強國夢》之時。1995年夏,趙瑜完成馬家軍的采訪調(diào)研之后,感覺情況復雜、題材敏感,不好下手寫作,便去找章仲鍔咨詢意見。章仲鍔鼓勵趙瑜“放開手腳,掄圓了寫,秉筆直書,不要怕這怕那、違心粉飾生活”。趙瑜正是在章仲鍔的鼓勵之下放下思想包袱,將其調(diào)查情況實事求是地呈現(xiàn)了出來。盡管在發(fā)表時,趙瑜經(jīng)章仲鍔提醒并慎重考慮之后將書稿中最為敏感的“興奮劑”章節(jié)刪掉了,但他以報告文學的紀實筆法對馬家軍諸多“陰暗面”的揭示,還是令全國上下一片嘩然。曾帶給國家至多榮耀、令國人備感歡欣鼓舞的“民族英雄”因此而迅速跌落神壇。對此,馬俊仁叫屈喊冤,遼寧體委強勢發(fā)難,更有薄谷開來著書《我為馬俊仁當律師》揚言狀告趙瑜和《中國作家》雜志并撰文直擊章仲鍔。民間則產(chǎn)生了關(guān)于“愛國主義”與“賣國主義”的兩種不同意見對峙,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甚至驚動了北京高層。由于關(guān)系國家榮譽與民族情感,且事關(guān)《中國作家》雜志社的生死存廢,章仲鍔作為雜志社的負責人,面對各方壓力,毫不退縮,憤然提筆著文,澄清事實真相,表明立場態(tài)度,聲言:“發(fā)表它是為了‘補臺’促進中國的競技體育事業(yè),而不是打擊誰”,“我們的良苦用心,欲圖報國的拳拳情懷,天人可鑒!”對于外界的各種質(zhì)疑與攻擊,章仲鍔強力予以回應(yīng):“我以一個資深編輯的審慎和負責的態(tài)度,來肯定它的文學價值;以一個行將離休的老同志的理性和良知,來判斷它的是非;以一個老黨員的黨性來表明我的感情傾向?!以桨l(fā)堅定地認為,這是趙瑜最成熟、敲打得最周密結(jié)實的作品,是經(jīng)得住時間淘洗和歷史考驗的。對于作品的得失,可以討論交流,不同意見可以展開爭鳴,但對那些聳人聽聞的炒作和流言蜚語,政治上的攻擊陷害,是絕對不能接受的!”而正是那些可怕的飛短流長與政治攻擊,令章仲鍔心力交瘁,終至其心臟病復發(fā),并一反常態(tài)地變得話特別多,經(jīng)常一個人走在路上也不停地嘀咕,甚至夜不能寐,口中反復地念叨此事。無奈之下,高樺老師只得攜章仲鍔南下休養(yǎng),逃離“是非之地”,直至這一事件漸漸平息方才返京。

俗話說“文責自負”,文章捅了婁子,編輯出于明哲保身而選擇撇清關(guān)系本無可厚非,但章仲鍔從未在“風雨”面前選擇退縮。多年來,章仲鍔為保護作者敢于擔當,勇于挺身而出,甚至不惜丟掉個人飯碗,著實令人動容!不止于此,章仲鍔在發(fā)稿方面所表現(xiàn)出的原則意識與獨立精神,同樣令人敬重。章仲鍔一直秉持“稿子面前一律平等”的審稿理念,堅持“寧可發(fā)三流作家的一流作品,不發(fā)一流作家的三流作品”,為此哪怕得罪領(lǐng)導、親戚或朋友,亦在所不惜。理解章仲鍔者,深知章仲鍔之為人及編輯之無奈,對章仲鍔仍是感佩;而不解者,難免心生埋怨,誤以為章仲鍔另有所圖。

章仲鍔與王蒙合影

王蒙在其回憶章仲鍔的文章《稿子!稿子!》中提到,他曾拿給章仲鍔兩篇關(guān)于他在國外訪問的經(jīng)驗性文字。章仲鍔看過之后,坦率地對他講:“這兩篇的內(nèi)容有重復的地方,你拿走一篇吧?!睂Υ?,王蒙并不生氣,反而對章仲鍔更加敬重。然而擁有此等胸懷與雅量者并不多見。據(jù)高樺老師回憶,某省作協(xié)主席寫過一部長篇小說,不僅請文學界高層領(lǐng)導作序,還委托中國作協(xié)某副主席將稿件交給章仲鍔,希望能夠在《中國作家》上摘發(fā)部分章節(jié)。章仲鍔看后感覺作者的隨意性較強,在某些章節(jié)的處理上過于草率,而斷然拒絕。結(jié)果,對方大為惱火,稱章仲鍔目中無人,不近人情!諸如此類的情形,尚有許多??上攵⒅碧拐\且始終堅持獨立判斷的章仲鍔為此得罪了不少人。但也成就了很多人,試想,中國新時期文壇有多少“佳苗”,恰因章仲鍔的精心栽培和細心呵護,才得以茁壯成長,開花結(jié)果。

人們常言,編輯不僅是與稿子打交道,更是與人打交道,平衡和處理各種人際關(guān)系甚是復雜,也是一門學問。對于章仲鍔來說,做編輯似乎既簡單又非常困難。簡單,在于他堅持讓作品說話而不為世俗人情所困;困難,在于其能畢生堅守此道,善始善終。而這恐怕就是老中青三代作家皆尊稱他為“章大編”的最主要原因吧!所謂“大”者,并非僅因其一米八多的大個頭,更重要的是多年來為人做事所彰顯出的大境界、大胸懷和大氣魄!

廣擷博采,率性著文

古今欲做大學問者,必須博聞強識,兼采眾家之長,做編輯亦如是。一名優(yōu)秀的編輯,必須具備廣博的學識與深厚的學養(yǎng),而這需要不斷地進行閱讀和學習,使自身的知識源頭時時有“活水”灌注進來,而且不限于某一領(lǐng)域或某一專業(yè)的深研精進,還需廣泛涉獵、廣擷博采,盡可能地拓展知識視野、完善知識結(jié)構(gòu),使自身成為一個在諸多領(lǐng)域皆有話語權(quán)的“雜家”。作為“大編”的章仲鍔深諳此理,對于閱讀和寫作素來看重,平日里除了審閱稿件之外,大部分時間皆是與書籍為伴,以讀書寫作為樂。

章仲鍔出身書香門第,家學深厚,自幼就接觸《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論語》等啟蒙讀物,從小便養(yǎng)成了良好的閱讀習慣。據(jù)他說,他未上大學之前,雖然只讀到初中二年級,但借以考上大學中文系的古文根底,完全來自于兒時閱讀《聊齋志異》《三言二拍》等的積累。上大學之后,他的閱讀興趣越來越廣泛,讀的書籍也越來越博雜,不僅包括《世說新語》《閱微草堂筆記》《子不語》《容齋筆記》等古代的傳奇故事、筆記小說,也包括魯迅、茅盾、老舍、沈從文等中國現(xiàn)代文學大家的經(jīng)典作品;而且不僅局限于國內(nèi),普希金、托爾斯泰、莫泊桑、歐·亨利、馬克·吐溫等歐美文學大師的作品也是他經(jīng)常翻閱的對象。此外,章仲鍔對武俠小說也格外癡迷,兒時即曾閱讀過《七俠五義》《雍正劍俠圖》等作品,后來,對于金庸、古龍等人的武俠小說也愛不釋手,受他們的影響,甚至一度萌生過創(chuàng)作武俠小說的想法。平日里大量的小說閱讀,使得章仲鍔對于各色小說的人物塑造、結(jié)構(gòu)安排等相當熟稔,對于浪漫主義、現(xiàn)實主義或現(xiàn)代主義等不同風格的作品亦格外了解,同時練就了章仲鍔一雙披沙揀金的“火眼金睛”,他總能在一堆不知名的作家作品中發(fā)掘出“潛力股”,而這些“璞玉”經(jīng)章仲鍔的雕琢之后,也總能綻放出迷人的光芒。

除了小說之外,章仲鍔還酷愛閱讀雜文,尤其是魯迅的雜文,家中收藏的魯迅雜文集幾乎被他翻爛。據(jù)章仲鍔自己陳述,他之所以喜歡魯迅,原因有二:第一,對魯迅的雜文有深厚的感情,正是魯迅將他引上了文學之路,令他終生受益;第二,魯迅對于國民性的洞察與揭示,鞭辟入里,發(fā)人深省!最重要的是,魯迅的作品可以跨越時空的界限適用于當下,其中對于很多社會問題與人性善惡的剖析即使置于當今的社會場域之中也并無違和之感。章仲鍔對于魯迅的喜歡,不僅體現(xiàn)于他對魯迅所揭示的國民性的時時自我省察,還體現(xiàn)在他對于魯迅精神衣缽的傳承之上。作為一名文學編輯、一位文藝批評家,章仲鍔格外認同魯迅先生的文藝批評觀念,并積極地踐行于他日常的審稿評論工作之中。他主張文藝批評首先要實事求是,好處說好,壞處說壞,不發(fā)空論,亦不妄加判斷;不可因為是名家之作便不顧作品而一味肯定,更不能因是無名之輩的作品而大加批判甚至惡語相向。例如,章仲鍔曾對鐵凝的長篇小說《玫瑰門》贊譽有加,而對其另一部長篇小說《無雨之城》就很不以為然,并坦言相告,毫不隱瞞。其次,要與人為善,尤其是對于青年作家不可迎頭痛擊或冷嘲熱諷,而需誘掖獎勸,做“灌溉佳花——佳花的苗”,有益年輕人成長的工作。正是基于此批評觀念,章仲鍔多年來對頗具潛質(zhì)的年輕作家一直備加呵護,對于他們的創(chuàng)作更是悉心指導,除去前面談及的王朔、趙瑜等人,中國當代文學史上耳熟能詳?shù)蔫F凝、鄭義、柯云路、何建明、古華、張煒、徐小斌和徐坤等人皆曾受惠于章仲鍔的鼓勵和幫助。再次,要有獨立意識,要敢于發(fā)表自己的聲音,不能人云亦云,也不可媚上欺下。這一點從他對長篇小說《林海雪原》的評價便可得以印證。曲波的《林海雪原》發(fā)表之后社會評價頗高,評論文章也多溢美之詞。章仲鍔對于楊子榮的成功塑造、對于驚險緊張情節(jié)的精彩描寫,給予了充分的肯定,但對于少劍波的人物塑造,他卻有著與眾多文學評論家不同的看法。章仲鍔認為作者對于少劍波的塑造以及“堅固難破的巖石”“冰霜不懼的青松”“狂風巨浪中的燈塔”等比喻過于“神化”和理想化,片面夸大了少劍波的個人作用,與生活實際不符。姑且不論章仲鍔觀點的對與錯,單就其在特殊社會情境之下敢于直言的勇氣和獨立的批評精神,便值得為其點贊叫好。

與文學打交道的時間久了,讀得多了,難免會產(chǎn)生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念頭,章仲鍔自然也不例外。章仲鍔年輕的時候和很多文藝青年一樣懷揣象牙塔之夢,熱心詩歌創(chuàng)作。他發(fā)表的第一篇作品是20世紀50年代初刊發(fā)于《中國青年》的一首八行短詩。粉碎“四人幫”之后,他在北京、上海等地的知名文學刊物上曾發(fā)表過不少小說,有些還獲了獎,其中以悼念周總理為內(nèi)容的小說《浸血的白花》刊發(fā)于1978年第1期《上海文藝》的頭條位置,引發(fā)了廣泛的影響。但后來章仲鍔卻慢慢放棄了小說創(chuàng)作,別人在為他惋惜的同時問及其中的緣由,章仲鍔則淡淡地說,當編輯的年頭多了,經(jīng)常和名家合作,手里過的好稿子太多,難免“眼高手低”,對自己的文字就不大看得上眼了。顯然,這乃章仲鍔的自謙之詞,實則是因為一方面校對編輯的任務(wù)很是繁重,何況章仲鍔對待每一篇稿件皆一絲不茍,確?!叭f無一失”;另一方面亦是出于避嫌,畢竟身為小說編輯從事小說創(chuàng)作,難免會遭受某些好事者的非議??上驳氖牵轮馘婋m不再寫小說,但他一直堅持雜文、隨筆的創(chuàng)作和文藝評論工作。社會的人生百態(tài)、文壇的種種亂象皆是他批判的對象,“雅與俗”的爭論、“選與編”的優(yōu)劣、“自戀與自審”的區(qū)別等皆是他思考的問題,對于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憂思、對于野生動物保護的呼吁,以及對于足球的癡迷等皆被章仲鍔以或平實或熱烈的語言呈現(xiàn)于讀者。某種程度上,這些文字便是章仲鍔人生足跡與思想脈絡(luò)的記錄,現(xiàn)如今皆被他愛人高樺老師收集整理于《磨稿齋拾遺》(上下卷)之中,細細捧讀,我們分明可以感受到章仲鍔除編輯之外的別樣精彩人生。

正是基于廣泛的閱讀和積極的創(chuàng)作,章仲鍔對于文學的理解格外深刻,對于創(chuàng)作的甘苦也深有體會。所以,很多時候,他能夠站在與作者等同或者更高的高度上來與他們進行“貼心”的對話,并善于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來理解作品,在給予作品到位專業(yè)評點的同時,亦可以提出恰當可行的建議,甚至可以激勵或開拓作者的創(chuàng)作想法,讓作者產(chǎn)生覓得“知音”之感,而這或許是章仲鍔作為編輯家和批評家的獨特魅力所在吧!

章仲鍔在家中伏案看稿

“不瘋魔,不成活”

由于章仲鍔長期身患肝硬化、冠心病等重大疾病,且整日忙于工作,高樺老師擔心他過度勞累可能導致病情反復,家務(wù)事便很少讓章仲鍔插手。平日里,章仲鍔在高樺老師的悉心照顧之下基本上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神仙”般日子,這便使得章仲鍔的生活自理能力相比常人甚是低下,外加他對工作之外的事情皆不怎么上心,以至于經(jīng)常會鬧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話。比如,一日某作者來章仲鍔家談?wù)摳寮銮筛邩謇蠋熗獬?,章仲鍔招呼作者落座后便去廚房燒水,準備泡茶。水卻遲遲不開,章仲鍔守著灶火納悶之際,作者進廚房一看,著實嚇了一跳。原來,章仲鍔將水壺放在鐵鍋里,而鐵鍋的鍋底已然被灶火燒得通紅。再比如,某次章仲鍔與趙大年同赴外地開會,頭天晚上二人共住一個房間。臨睡時,章仲鍔見趙大年將褲子疊整齊放于枕頭之下,甚是好奇,便問何故。趙大年說多年來的習慣且第二天起床穿起來比較方便。章仲鍔覺得此方法挺好便效法之。第二天早上趙大年見章仲鍔仍在睡覺,就先行下去吃早飯。等大家基本都吃完了,仍不見章仲鍔下來,便很納悶。趙大年返回房間一看,只見章仲鍔身穿上衣和短褲正在房間內(nèi)四處找尋東西,便問在找何物。章仲鍔滿臉茫然且無助地回答道,褲子不見了。趙大年聽后樂得不可開支,并在接下來的會議上告知大家為何遲遲不見章仲鍔下樓吃飯的緣由,自是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在日常生活中,水龍頭開了不知道關(guān)掉,面條煮熟了忘記關(guān)火,燉魚誤將洗衣粉當做鹽等有關(guān)章仲鍔糊涂可笑的事情,簡直不勝枚舉。章仲鍔穿錯鞋襪,或者不穿襪子上班的情形也很常見。1997年,章仲鍔隨中國作家代表團訪問意大利,臨行前由女婿送他至機場。到了機場大家忽然發(fā)現(xiàn)章仲鍔的皮鞋有些異樣,仔細一看原來是穿了一只舊的,一只新的。無奈,女婿只得將自己的皮鞋脫下來給章仲鍔換上。這種稀里糊涂的事情發(fā)生得多了,每每圈中好友聚會,章仲鍔便會成為大家調(diào)侃、逗樂的對象,但章仲鍔對此總是一笑了之,從不生氣。似乎在他看來,只有稿子才是天大的事兒,其余的皆不值一提。

令人嘖嘖稱奇的是,生活中的馬大哈,看稿卻是一絲不茍,哪怕是一個誤用的標點符號也逃不過他火眼金睛,以至于幾乎所有與他有過文字來往的作家、編輯無不佩服其案頭功夫了得,夸贊其猶如“啄木鳥”一樣總能發(fā)現(xiàn)一些別人習焉未察的錯誤,羨慕他有專門挑錯、“咬文嚼字”的天分。事實上,哪兒有什么天分,無非是平日的積累和工作的用心罷了。章仲鍔對于文稿的認真程度幾乎達到了嚴苛的程度,他書桌上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被他翻得甚至毛了邊。他主編的大型文學刊物,每期大約30萬字,經(jīng)過三審三校之后,上機印刷前他還要再親自校對一遍,以至于他的生活中除了稿子,還是稿子。上班看了,回家還要看;白天看了,晚上照樣看,似乎只要稿子在手,便不知疲倦,為此,章仲鍔的孩子們平日里常稱呼他為“看稿機”。或許,你我皆會為發(fā)生在章仲鍔身上的種種囧事而忍俊不禁,但我們更要為他除卻稿子心無旁騖的敬業(yè)精神而油然起敬,或許正是因為這種常人無法理解的“分裂”,才造就了章仲鍔成為“一代名編”。

熟知章仲鍔的人皆知道,他性格內(nèi)向,平時寡言少語,不茍言笑,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體育迷,尤其酷愛足球。他不僅對于國內(nèi)外球隊、球星的名字如數(shù)家珍,而且熟知足球的各種陣型與打法,談起球來眉飛色舞、頭頭是道,儼然就是一位業(yè)余足球教練;看起球來更是不輸任何年輕人,經(jīng)常半夜三更爬起來看歐冠、世界杯等。世界杯期間,每日看球尚不過癮,章仲鍔特意在版面彌足珍貴的《中國作家》推出《評球刊中刊》,邀請“志同道合”的文壇球迷們一道大話足球。更有意思的是,當初得知女兒正與一位足球教練談對象時,章仲鍔甚是高興并極力支持,整日催促女兒與對方見面,詢問進展情況。最終,這位足球教練順利地成為了他的乘龍快婿,爺倆也成為了生活中的“球友”。

除了足球,章仲鍔也十分喜歡乒乓球。與足球的只看不踢不同,章仲鍔不僅愛看乒乓球比賽,平日里也喜歡打兩拍子。他左手直握球拍,擅長削球,抽殺球也頗具威脅,算得上一位“民間高手”。中國作協(xié)有一次舉辦乒乓球比賽,已60有余的章仲鍔一路“過關(guān)斬將”,在贏了老對手何建明之后更是興奮地模仿當年劉國正的做法順勢躺在地上,不料此時褲襠處卻裂開一個大口子,他慌忙“奪路而逃”,一旁觀戰(zhàn)的觀眾皆被其可愛的“老頑童”舉動逗得樂不可支。

在中國作家雜志社舉辦的新年聯(lián)歡會上參加乒乓球比賽

由是觀之,章仲鍔雖表面看起來安靜持重,實則是一個內(nèi)心飽有激情之人。眾所周知,足球、乒乓球等球類競技運動因比賽過程中的諸種不確定性而使得觀眾總處于一種高度緊張與莫名的興奮之中,而觀眾的情緒時常會隨著比賽進程而經(jīng)歷過山車般的悲喜起伏,惟其如此,球類運動被稱為最富激情的運動。諸如此類的運動,對章仲鍔而言,或許是他單調(diào)編輯生活的調(diào)劑,或許是繁重工作壓力的釋放,又抑或是他參悟人生哲學、看淡命運浮沉的教科書。但無論如何,對于體育的熱愛,讓章仲鍔獲得了理性與感性之間的某種調(diào)和,也為他純粹得近乎單色的人生增添了一抹別樣的色彩。

本文作者與章仲鍔夫人高樺女士在磨稿齋合影

斯人遠逝,人去齋空

1999年底,章仲鍔離休回家。本可好好養(yǎng)病、安享晚年的他卻退而不休,仍以編稿、寫作為己任,并積極發(fā)揮余熱,擔任了第一屆魯迅文學獎報告文學獎、第二屆至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和首屆全國環(huán)境文學獎的評委。有趣的是,出于多年來養(yǎng)成的職業(yè)習慣,章仲鍔對于報刊、廣播、電視等大眾媒體上出現(xiàn)的錯別字格外憂心,擔心因此而“誤人子弟”,便自薦為電視臺做義務(wù)校對員,挑出錯別字之后寫信告知對方。同時,章仲鍔還熱心環(huán)境保護和野生動物保護,和老伴高樺老師共同參與了許多這方面的公益活動,并為此撰寫了不少“憂天佑地”的文章。

2008年10月3日,章仲鍔因肺部感染呼吸道衰竭合并心臟衰竭而走完了他74年的不凡人生。噩耗傳來,文學界、文學編輯界莫不哀痛惋惜,紛紛撰文表達哀思與悼念,各種文字累計起來長達30萬言,其中不乏王蒙、鄧友梅、鐵凝、莫言、陳建功、何建明、劉心武、霍達、李銳、梁曉聲、張賢亮、趙大年、柯云路等中國文壇的標志性人物,章仲鍔在中國文壇上的地位與影響力由此也可見一斑。

現(xiàn)如今,章仲鍔逝去近8年了,“磨稿齋”幾乎還是老樣子,高樺老師每日將其收拾得干干凈凈并充滿生機。這些年來,家中似乎和章仲鍔在世的時候一樣,從未斷過來訪的作家、朋友,他們來訪的理由雖各不相同,待的時間有長有短,但無一例外地會到“磨稿齋”里看一看,并再三叮囑高樺老師保重身體。對此,高樺老師早已習以為常,閑來無事,她便在“磨稿齋”的書桌案幾上讀報、畫畫,有時會坐在以前章仲鍔的座位上翻一翻章仲鍔讀過的書籍或家人的影集;有時也會坐在對面,曬曬太陽,恍惚中會見到章仲鍔正戴著他那寬大的黑框眼鏡伏案校稿,偶爾抬起頭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幾句家常。

責任編輯/斯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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