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修遠
這一天巴黎下了雨,這一天是我在巴黎停駐的最后一天。
別人去購物,我跟母親沿塞納河走了快兩個小時,才遠遠地望見那綠色的篷子。腳雖然凍僵了,我還是往前跑了幾步,踩進了水坑,我變熱的身子與變紅的臉卻沒有冷下來半分。
前面就是大名鼎鼎的莎士比亞書店了,從門外向里望,毫無疑問,有許多像我一樣的“朝圣者”正在其中,享受書的暖意。
我走進書店,實實在在的溫暖終于包圍了我,雨的冷漸漸鉆出身體。書店很老了,一百多年,它待在這里,也一定會繼續(xù)待下去。每走一步,腳下的木地板便發(fā)出緩緩的低吟,像一個終于發(fā)聲的老人。樓梯旁的墻壁上貼了各種“文學社”的招人廣告,一架老式打字機上寫著“年老脆弱,小心使用”,鋼琴上寫著“我知道我需要調(diào)音,不過你還是可以來一首”……當然,最重要的是書,搖滾女作家的傳記,不讓買走只可借閱的老書(也許是那些經(jīng)典的初版),在這里共存;各種英文譯本、各類人物,按著時代或風格一一端坐整齊……
我大飽眼福,欣喜之情升騰,暗想“要死就一定要死在這里!”思緒開始亂撞——那些作家,那些老家伙的幽靈,一定喜歡這里。這里不僅溫暖、潮濕,適合幽靈存在,而且有這么多書,這些,不都是他們說“這里我來過”的證據(jù)嗎?不都是他們記錄他們存在于這個人間的檔案嗎?
在此之前,我在巴黎尋不到歸屬感——我不愛吃西餐,雨下得太久讓人心生厭煩。但我來到這里,來到這個古老又充滿智慧的書店中,我一瞬間愛上了巴黎?!斑@里我來過”,一個美妙的句子,而寫一本書,便是最好的證明。我常想,照耀我的巴黎陽光,不是照耀雨果的人性的陽光,不是照耀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的所謂黃金時代的陽光,更不是照耀波德萊爾的那憂郁的陽光。但閱讀他們的文字,那屬于巴黎的陽光便會透過烏云,照在我的臉上、發(fā)上和書頁上。書店,這個擁有天堂模樣的地方,這個遍布足跡的地方,也在時刻告訴你,你來到這里,來到巴黎,不僅來到此時的這里,不僅來到此時的巴黎。
巴黎,我已來過。這里,我已來過。
交錢出門時,收銀臺美麗的法國姑娘為我在書的扉頁上印了個章——一個莎士比亞的頭像,它一定在提醒我,這里你來過,請不要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