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媧
(蘇州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蘇州 215123)
?
常熟方言古見系聲母的今讀與歷史演變
莫媧
(蘇州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蘇州 215123)
在全面描寫常熟方言古見系聲母今讀情況的基礎(chǔ)上,分析各母例外字的讀音來源及形成原因,進一步歸納常熟方言見系聲母的演變情況。其中,見組字存在兩種不同性質(zhì)的腭化形式,盡管都表現(xiàn)為文白異讀,卻代表著不同的歷史層次;疑母字正處于? ? / > 的演變階段,甚至還有少數(shù)字聲母進一步脫落變成零聲母;匣母字的今讀聲母有兩條演變軌跡:一是朝著腭化的方向演變,一是朝著零聲母的方向發(fā)展。通過共時的描寫和歷史的比較,厘清常熟方言古見系聲母的歷史層次,為北部吳語的今讀和演變情況提供翔實的方言依據(jù)。
常熟方言;古見系聲母;今讀;歷史層次
中古的見系指牙喉音聲母,包括見溪群疑、曉匣、影云以母。太湖片吳語見系聲母具有共同的演變情況,即經(jīng)過腭化作用讀成舌面音,但各地腭化的程度和讀音又有所差異。見系聲母多有文白異讀,呈現(xiàn)出層次的疊置。本文以常熟一地方言為例,全面描寫古見系各母的今讀,分析各種讀音的來源及形成原因,并通過歷時與共時的比較,厘清常熟方言見系聲母所對應(yīng)的不同歷史層次。由此,我們可以為吳語存古特征提供現(xiàn)實的方言例證,同時也可以進一步探討北部吳語的發(fā)展趨勢和演變規(guī)律。
古見組聲母在今洪音韻母前讀k、k?、ɡ,疑母讀?、自成音節(jié)? 或失落疑母讀成 ;在今細音韻母前見組聲母腭化,讀舌面音 、 ?、 ,疑母讀 或失落疑母讀成 。與中古韻母的對應(yīng)情況如1所示:
表1 古見系聲母子中古韻母的對應(yīng)情況
續(xù)表1
續(xù)表1
(一)見組字的腭化
1.見組二等字的腭化。見組二等字所發(fā)生的腭化現(xiàn)象是聲母系統(tǒng)中新近的層次,是較為晚起的音變現(xiàn)象。聲母腭化的條件是介音演變到-i-,大約形成于宋末元初官話區(qū)的優(yōu)勢方言。常熟方言中腭化的作用范圍是《切韻》的麻、皆佳、肴、咸銜、山刪、江等十個二等韻;梗攝二等庚耕韻見組聲母仍讀成舌根音,沒有發(fā)生腭化。同時,部分見組二等字聲母存在舌根白讀和舌面文讀,或是只有舌根白讀音。詳見表2。
見組二等保留這樣的文白對比類型在北部吳語區(qū)是共同的特點,文讀勢力具有較大的影響范圍。
2.見組三、四等字的腭化。張琨先生根據(jù)十五個吳語方言材料,觀察到:“切韻的舌根音喉音聲母在切韻三等四等韻前邊經(jīng)過腭化作用讀成舌面音”[1]230。這一現(xiàn)象在北部吳語中非常普遍,常熟方言中大多數(shù)三、四等韻前的見組聲母都已發(fā)生腭化,但也有少數(shù)韻攝還保持舌根音的讀法,我們把這些沒有發(fā)生腭化的字一一列出(僅標注聲母),詳見表3。
表2 見組二等字聲母文白例讀異字
見組三、四等字聲母的文、白讀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止攝合口三等(包括蟹攝合口三等)的見組字白讀音讀成 y,即方言學(xué)界稱之為“支微入魚”的現(xiàn)象。白讀聲母是舌面音,文讀聲母是舌根音,白讀發(fā)生腭化,而文讀沒有腭化。與上面我們討論的見組二等字的文白讀情況正好相反。另一種是如驕、鋸等三四等見組字聲母情況與二等字相同,同樣具有舌面文讀與舌根白讀對比的模式,或是僅有舌根的白讀音,如魚、渠他。見組合口三等山攝入聲、宕攝和通攝字保留舌根聲母沒有發(fā)生腭化現(xiàn)象。
表3 見組三、四等沒有發(fā)生腭化的例字
3.見組一等字的腭化。常熟方言中僅“剛”(宕攝開口一等唐韻)一字,出現(xiàn)在“剛?cè)ヮ^”(剛才的意思)一詞中,讀成[ iA?51]。之所以在見組一等字前出現(xiàn)腭化,是因為該方言提供了產(chǎn)生腭化的條件,介音演變到-i-,“剛”此時讀成齊齒呼。
4.見組字在常熟方言中的腭化形式。見組二等字的腭化來源于官話方言的文讀形式,是權(quán)威語言向各地方言擴散的結(jié)果,這一現(xiàn)象在漢語方言的分布非常廣泛。我們上文已經(jīng)分析過見組三、四等字腭化形式中也存在一種與見組二等字相同,保持著“舌根白讀、舌面文讀”的模式,它同樣是受官話文讀的侵入。與其不同的是止攝合口三等(包括蟹攝合口三等)見組字,它們的文白讀對比模式是“舌面白讀、舌根文讀”,常熟方言一等見系聲母的白讀也存在舌面音的讀法。這類舌面、舌根的文白對比,與見系二等及部分三四等聲母的讀音正好相反,白讀的腭化在文讀傳入之前已經(jīng)發(fā)生并有了一定的演變模式[2]35。因此,常熟方言中見組聲母發(fā)生腭化并不是完全來源于官話文讀的侵入,有些韻類的見組聲母可能早已產(chǎn)生腭化的條件,自行發(fā)生腭化音變,是自身內(nèi)部系統(tǒng)的音變形式。在常熟方言中存在兩種不同性質(zhì)的腭化形式,盡管都表現(xiàn)為文白異讀,卻代表著不同的歷史層次:止攝合口三等(包括蟹攝合口三等)見組字的文白異讀屬于內(nèi)源性層次;而見組二等字的文讀則屬于外借層,是“方言區(qū)的人在學(xué)習(xí)強勢方言時候的一種中介語,是經(jīng)過自己方言的音系改造過的強勢方言語音”[3]5。
(二)疑母字的失落
趙元任先生在《現(xiàn)代吳語的研究》[4]23中就標明各地已有少數(shù)字疑母失落。錢乃榮先生《當(dāng)代吳語研究》也提到“疑母的失落在趙書中已處詞匯擴散狀態(tài)”“現(xiàn)在各地新派已有大量疑母字聲母陸續(xù)變?yōu)?(i;y;u),大城市尤劇?!保?]345常熟方言疑母字也正處于? ? ? > 的演變階段,甚至還有少數(shù)字聲母進一步脫落變成零聲母,例如:“雅[i44],雁[ie324]”。而且疑母的失落不管開合、等、舒聲或入聲均有發(fā)生。有的字出現(xiàn)文白兩讀,其中“吳”的白讀有兩種讀音,[? 24]和[ o?24],文讀為[ u24]。聲母為 的白讀音一般只用于常熟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名“吳市”。考察鄰近城市蘇州“吳”字的讀音,根據(jù)汪平所記蘇州文讀為[ u223],白讀為[? 223][6]123。無錫根據(jù)曹曉燕[7]26所記文讀為[ u223],白讀為[ ? 223]。聲母讀成?,這應(yīng)該來自于官話方言,? 的白讀音應(yīng)該是疑母聲母弱化的結(jié)果。而讀成[ o?]可以解釋為一是吳語一方面合口介音丟失,有的轉(zhuǎn)換到一個元音里變成圓唇;二是疑母失落已成為演變的趨勢,新聲母 逐漸擴散但尚未取得主導(dǎo)地位,因此形成了[ o?]這樣的讀法。換一個角度來看,“吳”讀作[ o?]正好是在常熟方言里找到的例證,是?> 這一音變的中間過程。
(一)常熟方言曉母字在今洪音韻母前讀h,在今細音韻母前讀
其與中古韻母的對應(yīng)情況如下:
有一個字“況[k?uA?324]”讀舌根塞音k?。從韻攝分布來看,止攝合口三等(毀、麾、揮、輝、徽、諱)、流攝開口三等(嗅用鼻嗅)、臻攝合口三等(葷),這些三等字讀同一二等字,聲母為h。效攝開口二等(孝)讀同三四等字,聲母為 ,詳見表5。
表4 曉母字與中古韻母的對應(yīng)情況
況的聲母[k?]我們認為來源于官話方言,“葷”字高本漢曾提到“各處都拿它當(dāng)做一等字”[8]265。其他一些三等字可能是韻母介音丟失變成洪音,才與h拼合。
(二)常熟方言匣母字的今讀情況復(fù)雜一些,一般讀為 ,但也有另外的讀音
與中古韻母的對應(yīng)情況如下:
從匣母字的今讀聲母來看,我們可以歸納出兩條演變軌跡:一個是朝著與見組聲母相同的舌面聲母,發(fā)生腭化的方向演變,與官話方言文讀侵入有關(guān);一個是聲母脫落,朝著零聲母的方向發(fā)展。但匣母字聲母不可能經(jīng)過 >h>?的演變過程,因為常熟方言曉母字是沒有讀成零聲母的,如果匣母字在弱化為零聲母前經(jīng)過h-階段的話,那么曉母字也應(yīng)該參與一起變化?!奥暷傅氖淦胀ㄖ挥绊懙较荒?,而不影響到曉母,可見一定發(fā)生在匣母因為失去濁音性而與曉母相混之前”[8]277。因此,古匣母讀零聲母這是一個較早層面的語音演變,時間上要早于音變成與曉母相同的清音h。日本兩次向中國傳習(xí)漢字音讀,第一次是公元五、六世紀從中國南方傳習(xí)“吳音”,第二次是盛唐時期從唐都長安傳習(xí)“漢音”。根據(jù)高本漢的研究,匣母在吳音有ɡ和?兩種讀音,在漢音則只有一種讀音k。常熟方言匣母字中我們可以找到與吳音對應(yīng)的兩種讀音例字。古匣母字念舌根塞音在閩語、吳語中均有所體現(xiàn),李方桂先生認為中古的匣、群、于三母在上古合為一母。中古的曉匣母在上古歸見、溪、群母[9]是從上古音演變?yōu)橹泄乓暨^程中相當(dāng)突出的特點。那么常熟方言匣母字中還能找到“環(huán)、槐”兩字聲母讀如群母字ɡ就代表了更早的歷史層次。至于“汞”字不常用于口語,聲母讀作k應(yīng)當(dāng)是受官話方言的影響;“互、鶴”兩字行為更特殊些,讀同疑母字洪音韻母前的聲母?。上文我們提到疑母在今洪音韻母前讀?、或自成音節(jié)? ,匣母在常熟方言今讀大多為 ,與部分疑母字相混,如:魏止合三去未疑[?u213]=會蟹合一去泰匣[?u213]。因此“互、鶴”兩字聲母讀成?可能也是與疑母相混的結(jié)果。
表5 曉母字中的例外情況
表6 匣母字與中古韻母的對應(yīng)情況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整理出常熟方言匣母所對應(yīng)的歷史層次(表7)。
“文讀是一種特殊的外借層”[3]4,“把外借層除去,剩下的就是本體層。我們研究一個語言的語音變化,主要就是研究本體層的自然音變”[3]6-7。常熟方言匣母疊置著不同的歷史層次,首先我們要剔除文讀這一外借層即層次5。剩下的就是內(nèi)源性層次,是常熟方言自身演變所造成的層次疊置。層次1代表著上古的語音層。高本漢[8]274根據(jù)古代佛經(jīng)譯音推測:南方方言x, >h, 的演變在一個或者幾個方言中在切韻時代以前已經(jīng)完成了,那么層次2可以對應(yīng)到這一時間層次上。層次3我們上文已經(jīng)討論過,可以把它對應(yīng)于“吳音”這一層。最后,層次4就是所謂的濁音清化的歷史演變。
表7 匣母字對應(yīng)的歷史層次
表8 以母字的例外情況
常熟方言古以母字除少數(shù)讀為零聲母,如:以已誘悠演焰蠅庸甬,大部分都讀為 。也有一些例外情況,如表8所示。
“銳”的聲母讀作s,可能是隨“稅”(蟹合三去祭書)的音讀?!熬琛⒕墶眱勺謶?yīng)屬于見系聲母腭化的結(jié)果,都讀成舌面音?!般U”因為今韻母是洪音,所以按照見組字的聲韻配合關(guān)系,與舌根塞音相拼。至于“維、惟、唯”三字聲母讀如止攝合口三等微韻的非組字,考察鄰近的蘇州、無錫兩地也是相同的聲韻,這可能是北部吳語的共同特征,其古今演變情況還有待考證。
[1]張琨.論吳語方言[M]//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56本2分.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85.
[2]張光宇.漢語方言見系二等文白讀的幾種類型[J].語文研究,1993(2):26-36.
[3]潘悟云.歷史層次分析的若干理論問題[J].語言研究,2010(4):1-15.
[4]趙元任.現(xiàn)代吳語的研究[M].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1956.
[5]錢乃榮.當(dāng)代吳語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
[6]汪平.蘇州方言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11.
[7]曹曉燕.無錫方言研究[D].蘇州:蘇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03.
[8]高本漢.中國音韻學(xué)研究[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
[9]李新魁.上古音“曉匣”歸“見溪群”說[M]//李新魁自選集.鄭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93.
On the Present-day Pronunciations of MC jian見Group and Their Historical Development in Changshu Dialect
MO Wa
(School of Liberal Arts,Soochow University,Suzhou 215123,China)
This paper studies the present-day pronunciations of MC jian group of Changshu dialect,analyzes the probable origins of the exceptional words,and then induces their historical development.Some conclusions have been drawn in the paper.Firstly,there are two different forms in jian group,which represent different historical strata.Yi group is in the stage of ? ? ? > ,and some initials in this group turn to zero initial.Xia group has two ways to develop;one is read like jian group.The other also turns to zero initial.According to synchronic descrip?tion and historical comparison,this study can offer the fact to north Wu dialect.
Changshu dialect;MC jian見Group;present-day pronunciations;historical strata
莫媧(1984—),女,江蘇常熟人,講師,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方言學(xué)。
H173
A
1008-2794(2016)01-0097-07
2015-08-10
2014省教育廳資助項目“北部吳語語音變異的地理研究”(2014SJB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