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壽炎
沉寂一段時間之后,詩人余秀華又火了。當然不是因為她的詩歌新作,而是因為她跟丈夫離婚了。據(jù)余秀華稱,這段婚姻自始至終都沒有感情基礎。因此,它最終以離婚收場,完全稱得上情理之中,本沒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然而,看看媒體上的熱鬧勁吧——女詩人余秀華的離婚,蘊含了多少話題爆點,簡直就是一座八卦新聞的富礦啊。
余秀華成名當然是因為她的詩歌。以《詩刊》為代表的詩歌界和文藝評論界,以嚴肅認真的態(tài)度對待余秀華的作品和創(chuàng)作,策劃組織了一系列余秀華詩歌的出版、研討和推廣活動。在這些嚴肅的文化活動里,我們看不到太多關于她本人生理和私生活方面的標簽——她就是一位有才華的詩人,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優(yōu)秀的詩歌作品。
遺憾的是,在喧嘩的大眾傳媒上,以及更加喧嘩的網(wǎng)絡輿論場上,圍繞余秀華的話題遠不僅僅、甚至主要不是她的詩歌和創(chuàng)作。腦癱、農民身份、一夜成名、稿費收入、加官晉爵,以及她的情愛婚姻、私人生活等等,成為最為公眾津津樂道的關鍵詞。甚至她的成名作,很多人只記住了一個聳人聽聞的標題——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一位優(yōu)秀的女詩人,被輿論當成行為藝術一般去圍觀和討論,這是一個多么黑色反諷的隱喻。向往關、渴望愛和自由的靈魂,被拘禁在一具殘疾的軀體里,被禁錮在不幸的生活中——殘疾、病痛、貧困、無愛的婚姻,猶如宿命一般籠罩著她的人生。那顆不屈的靈魂,卻從來沒有放棄歌唱。就像傳說中的荊棘鳥,當生活的利刃刺進生命最深處,她卻飽含血淚,唱出最悲愴的歌聲。
然而,熱鬧喧嘩的公眾,沒有多少人愿意傾聽她的歌聲。在“顏值當?shù)馈钡哪w淺年代,有誰關心靈魂的事情呢。她殘疾的身體、艱難的言語和表情、大膽的詩句以及偶爾出格的言論,就像一串風格鮮明的符號和標簽,拼接成一幅罕見的“奇觀”,引發(fā)人們圍觀獵奇的興趣——這些比她的詩歌和創(chuàng)作,甚至她的人生和命運本身,更加具有新聞爆點,更能形成廣泛傳播的話題。輿論場上余秀華引發(fā)的熱鬧,詩歌從頭到尾都是個話題由頭,是個引子。真正的熱鬧,始終都在詩歌之外,甚至跟詩歌無關。一位以創(chuàng)作為生命的嚴肅詩人,卻被輿論解構惡搞,成為一個被消費、被娛樂的話題對象,這是詩人的悲哀,也是大眾的悲哀,還是時代的悲哀。
甚至,這種悲哀并非余秀華一人所獨抱。近些年來,圍繞詩歌、文學所形成的話題,有多少是關于詩歌文學本身,又有多少是以詩歌文學為由頭,延伸出去的無聊八卦、口水爭斗?近幾年來,圍繞魯迅文學獎的種種傳聞固然已經(jīng)令人不忍卒睹,哪怕是圍繞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先生的紛紜話題,又有多少是討論他的作品和創(chuàng)作本身呢?
包括詩歌、文學在內的整個文化藝術事業(yè),其興衰不但有賴于藝術家們的創(chuàng)作,還要受到整體公眾的文化藝術修養(yǎng),以及整體社會的文化藝術氛圍制約。在文化藝術氛圍濃重的社會里,很多普通的中產(chǎn)家庭都熱愛閱讀詩歌、小說,觀看文藝演出,量力而行購買原創(chuàng)畫作來裝點家居、私人收藏。由此形成的社會氛圍和文化藝術市場空間,就是滋養(yǎng)藝術之樹開花結果的土壤和水分。如果只有名家大師的作品才受到社會贊譽、市場追捧,普通的文化藝術工作者連養(yǎng)家糊口都成問題;如果文化藝術市場不是建立在作品的藝術價值之上,而是充斥著洗錢、炒作、投資投機,甚至腐敗賄賂等污垢,文化藝術怎么可能健康繁榮呢?如果一個嚴肅創(chuàng)作的詩人,竟然成為公眾奚落和哄笑的對象,這種消費一切、娛樂一切的大眾嗜好,恐怕離真正的文化藝術已經(jīng)很遠了。(資料來源:上海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