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
十七歲的姐姐
姐姐十七歲的秋天,被上山下鄉(xiāng)
鞭向遼闊與荒涼
嫩黃無人涉足的草灘
沼澤用深深淺淺的牧草
在青春的血泊里種植年輪與滄桑
甚至,在每一失足泥沼的馬匹、牦牛身上
刻下生死輪回
風(fēng)雪彌漫,狼群
在遠(yuǎn)方窺視
帳篷外,躲過嚴(yán)寒的老牛斃命狼齒
篷內(nèi),姐妹們用羸弱的身軀
鑄成一道圍墻,抵御
滴水成冰的歲月,令燃燒的牛糞餅
灼開生命之火,比雪花純潔,比牧草悠長
風(fēng)雪牧歸
風(fēng)雪覆蓋的原野,早已尋不見
枯萎的牧草,老馬躑躅
羊群散亂,迷離的雙眼找不見帳篷的方向
姐姐,父親的草原沒留下
辨識炊煙的路標(biāo),被鄉(xiāng)音拒絕的命運
交織成迷茫的眼神
在風(fēng)雪中,翹首相望
北風(fēng)撕扯著單薄的衣衫
深陷于雪地,身后是深深淺淺的足跡
漫無目的地奔走
北風(fēng)呼嘯,呼喚在遠(yuǎn)方哽咽
河流凝固,山脊匍匐
天地一色的黃昏,牧歸的路途
艱辛而又漫長……
機耕道
泥濘路,一端連著縣城,一端
連著牧場,在草原腹地
車轍,仿如一條連接生死的臍帶
在母親腹部延伸
牧草瘋長,車輪飛馳在貧瘠與荒涼之上
甚至在“突突突”的呻吟里
救贖起冰雪中的羊羔
姐姐十七歲的青春
比降生于秋天的羊羔還要羸弱
唯有這轟鳴的馬達(dá),如一盞心燈
映照沉睡的冬季
北風(fēng)一陣緊似一陣,荒原深處
機耕道,一端連著繁華
一端連著荒涼
濕地記憶
浮于水草之上的藍(lán)天
再也聽不見魚群的歌聲
飛鳥還是昔日的飛鳥,可魚群
早已不是昔日的魚群
日漸枯竭的沼澤,牛羊隨意漫步
馬蹄飛奔,越來越龐大的
畜群,啃噬掉最后一顆牧草
春天隨老馬遷徙
縱橫交錯的引水渠
仿如一道道傷口
釋放掉母親儲存了上萬年的血液
濕地,從此衰竭
姐姐的淚,滲入昔日開辟的溝渠
一滴一滴地疼,一滴一滴地悔
可史冊上,一代人的青春和濕地的記憶
早已是永難痊愈的暗疾
重走知青路
三十八年不過一瞬
從遠(yuǎn)牧場到繁華的都市
變的是容顏,不變的是一衣帶水的鄉(xiāng)音
遠(yuǎn)山還是遠(yuǎn)山,近水不再是近水
黑發(fā)早已染霜
水泥路通向一個個景點
木棧道橫跨花湖,九曲黃河第一灣
藏家樂、帳篷旅館此起彼落
昔日放牧的草場
被一張張門票
隔斷
站在冷漠的眼神之外
風(fēng)雪、羊群、帳篷,鋪天蓋地涌來
一墻相隔,姐姐十七歲的青春
再也找不到歸宿
魂牽夢繞的牧場,只能夜夜守候在
遙遠(yuǎn)的天邊
責(zé)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