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會霞,高春民
(1.咸陽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與傳播學(xué)院,陜西 咸陽 712000;2.西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西安 71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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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漢書》對漢樂府的接受
唐會霞1,高春民2
(1.咸陽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與傳播學(xué)院,陜西 咸陽 712000;2.西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西安 710127)
摘要:《史記》與《漢書》是漢人為我國史傳文學(xué)貢獻的曠世巨著;漢樂府也是漢人奉獻給我國詩歌史的經(jīng)典作品。這兩類不同的文學(xué)樣式以接受與被接受的方式在它們的時代緊密交匯,為我們留下了一段珍貴的樂府接受史。它是漢樂府接受史的最早成果,是漢樂府經(jīng)典化歷程中最輝煌的開端。兩著接受漢樂府的方式,主要有收錄漢樂府歌辭、記載漢樂府機關(guān)制作、演出祭祀樂曲的情況、交代漢樂府歌詩創(chuàng)作時的背景事件、記載非儀式用漢樂府樂曲演唱的情況等方式?!妒酚洝贰稘h書》的樂府接受成果不僅為后代樂府接受史打下堅實的基礎(chǔ),亦具有多方面深遠的意義。
關(guān)鍵詞:《史記》;《漢書》;漢樂府;接受
《史記》與《漢書》是漢代史家記載當朝史事的史學(xué)巨著,也是漢代文學(xué)的杰作。與它們同時代的漢樂府詩,卻以另一種形式成為漢代文學(xué)的優(yōu)秀代表。兩部史學(xué)著作對漢樂府相關(guān)情況的記錄把這兩類代表漢代文學(xué)最高成就的文學(xué)樣式緊密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后代關(guān)于漢樂府的研究無不得益于兩著的記載和收錄。兩著開啟了我國歷史上一種重要詩體——樂府詩的接受歷程。以下本文將從四個方面詳論其接受情況。
一、《史記》與《漢書》對漢樂府詩的收錄*本文“漢樂府詩”這一概念的內(nèi)涵和外延依(宋)郭茂倩《樂府詩集》而定,既包括漢代樂府機關(guān)協(xié)樂演唱過的歌詩,也包括漢代未被樂府機關(guān)收錄的個人創(chuàng)作的歌詩及民間的雜歌謠辭。
《史記》與《漢書》對漢樂府的接受最重要的成果就是收錄了部分漢代樂府詩。這些樂府詩與當朝實際產(chǎn)生的樂府詩相比,數(shù)量雖不太多,但由于兩部史書的正史性質(zhì)與首次收錄,所以在樂府學(xué)方面的意義是非常重大的。
《史記》是最早記載漢樂府相關(guān)活動和收錄漢代樂府詩的著作。因為《史記》記載的漢代歷史僅止于漢武帝太初年間,所以相比《漢書》,其所記漢代歌詩相對少一些。《漢書》記載了從漢高祖元年(前206年)至王莽地皇四年(公元23年)230年的歷史,收錄的漢代歌詩相對多些。用表格1的形式將兩著收錄的漢樂府歌詩列舉出來。(見表1)
從表1可以看出,《史記》所收錄的漢代樂府歌詩、民謠共13首。其中《衛(wèi)皇后歌》為禇少孫所補?!稘h書》共收錄71首。其中,與《史記》收錄篇目相同的共11首,而未收東方朔《據(jù)地歌》及民間歌謠《衛(wèi)皇后歌》。漢初至太初間產(chǎn)生的、未被《史記》收錄而被《漢書》收錄的篇目共41首,它們是:《平城歌》《李夫人歌》《舂歌》《李延年歌》《烏孫公主歌》《安世房中歌》17章、《郊祀歌》19章中的17章。由此也可見班固收錄樂府歌詩的意識比司馬遷更自覺一些。
表1 《史記》《漢書》收錄漢樂府詩歌
①《史記·樂書》記載漢武帝得渥洼水中神馬與大宛汗血馬后各作一歌,前者名為《太一之歌》,后者《史記》未命名。班固在《武帝紀里》也敘述了漢武帝作兩歌的故事,并將兩歌名之為《天馬之歌》與《西極天馬歌》,卻未收歌辭。后將兩歌歌辭收錄在《禮樂志》里,皆名之為《天馬》,但文字稍異。
兩著收錄的歌詩去其重復(fù),共73首。其中數(shù)量最多的為郊廟歌詩,共37首(包括《安世房中歌》17章,《郊祀歌》19章20首);其次為漢代帝王后妃、官僚士人所作歌詩,除漢武帝所作6首已用于《郊祀歌》外,共19首(其中劉邦《三侯之章》后來用于劉邦原廟祭祀之曲);再次為民間歌謠,共17首。從《漢書·藝文志》可知,整個西漢共有歌詩314篇,而《史記》《漢書》所收錄雖只占其中23%,卻是最早保存西漢樂府詩的古典文獻,在樂府詩史以至于整個文學(xué)史上享有重要的地位。
二、《史記》《漢書》對漢樂府相關(guān)情況的記載
除收錄73首漢樂府歌詩外,兩著非常重要的接受行為還包括對整個漢代有關(guān)樂府活動的記載。這些史實讓我們真切而生動地感受到了漢樂府詩產(chǎn)生的原文化生態(tài),從而更深入細致地理解漢樂府詩的深刻內(nèi)涵以及漢代音樂與文學(xué)的血肉關(guān)系,并由此在更深層面上了解漢代文化。
(一)記載了樂府機關(guān)采集、制作、演唱各種祭祀樂曲的情況
漢代建立之初就繼承秦制,建立了樂府機關(guān)。但因漢初國力有限,帝國又奉行“清靜無為,與民休息”的政策,樂府機關(guān)的建制規(guī)模尚小,活動較少,所以一直未有制作禮樂。公元前200年,叔孫通為漢高祖制禮作樂,僅采用前代舊樂,未有新的樂府歌詩產(chǎn)生。因而武帝之前漢人自作而被樂府機關(guān)采用的歌詩僅有劉邦《三侯之章》一首及高祖唐山夫人所作《安世房中歌》十七章。前者創(chuàng)作的情況《史記》是這樣記載的:“高祖過沛詩三侯之章,令小兒歌之。高祖崩,令沛得以四時歌舞宗廟。孝惠、孝文、孝景無所增更,于樂府習(xí)常肄舊而已?!盵1]1177而《安世房中歌》創(chuàng)作的相關(guān)情況《史記》并未記載。
至武帝擴大樂府機構(gòu),大興禮樂,樂府詩才被大量制作并協(xié)律演唱。這些情況,司馬遷為我們作了記載:
至今上即位,作十九章,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聲,拜為協(xié)律都尉。通一經(jīng)之士不能獨知其辭,皆集會五經(jīng)家,相與共講習(xí)讀之,乃能通知其意,多爾雅之文。漢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時夜祠,到明而終。常有流星經(jīng)于祠壇上。使僮男僮女七十人俱歌。春歌青陽,夏歌朱明,秋歌西皓,冬歌玄冥。世多有,故不論。[1]1178
從這段記載我們可以知道如下信息:其一,漢代郊廟音樂中非常重要的一組曲子《郊祀歌》十九章為武帝時創(chuàng)制。其二,為《郊祀歌》配樂的音樂家為協(xié)律都尉李延年,但十九章歌辭的作者不知何人。其三,樂曲的歌辭在當時就非常晦澀難懂。其四,祭祀太一神的時間為每年正月的上辛日,從昏時開始,至天亮結(jié)束,為夜祠。祭祀的地點是甘泉宮。祭祀時常有流星劃過祭壇。其五,演唱祭歌的人員為七十個男女兒童。其六,所唱樂曲中四首名為《青陽》《朱明》《西皓》《玄冥》。但《史記》只列出了其中四支曲子的名字,所幸后來班固在《漢書》里全文收錄了這十九章的歌辭,彌補了司馬遷為我們留下的遺憾。
以上漢高祖《三侯之章》與《郊祀歌》十九章之情況,《漢書·禮樂志》亦有記載,只不過文字上稍有差異。差異之處主要有三點:其一,《郊祀歌》十九章的作者為“司馬相如等數(shù)十人”。從班固下文對《郊祀歌》十九章歌辭的收錄我們知道,漢武帝所做《天馬歌》及《西極天馬歌》也在內(nèi),只不過與《史記》所收文字上已有差異。這種差異應(yīng)該是兩歌在近200年傳唱中被樂工改動所致。其二,十九章中還有另外四首也為漢武帝所作:《景星》為元鼎五年得鼎汾陰作,《齊房》為元封二年芝生甘泉齊房作,《象載瑜》元狩元年行幸雍獲白麟作,《朝隴首》為太始三年行幸東海獲赤雁作。其三,武帝擴大了樂府機構(gòu),并繼承先秦采詩制,采集了“趙、代、秦、楚之謳”用于朝廷典禮用曲。
此外,《漢書·禮樂志》還記載了另一組郊廟歌辭《安世房中歌》的相關(guān)情況:
又有《房中祠樂》,高祖唐山夫人所作也。周有《房中樂》,至秦名曰《壽人》。凡樂,樂其所生,禮不忘本。高祖樂楚聲,故《房中樂》楚聲也。孝惠二年,使樂府令夏侯寬備其簫管,更名曰《安世樂》。[2]1043
這組樂曲雖被后世認為藝術(shù)價值不高,但作為漢代音樂文學(xué)的文獻還是值得保存的。
除記載樂府機關(guān)創(chuàng)作、演唱《三侯之章》《郊祀歌》《安世房中歌》的相關(guān)情況外,兩著還記載了西漢樂府機關(guān)的其它情況。如演奏的曲目除以上郊廟樂曲外,還有趙、代、秦、楚、陳、齊、巴、蔡、鄭等各地樂曲。使用的樂器有鼓、鐘、磬、簫、竽、瑟、琴、筑等。樂府機關(guān)從業(yè)人員數(shù),其它時期不可考,至哀帝罷樂府時共829人,罷樂府后減為388人。
(二)記載了一些樂府歌詩產(chǎn)生制作的背景或本事
上文指出,《史記》和《漢書》共收錄了73首漢樂府詩,其中除《安世房中歌》17章和《郊祀歌》中非漢武帝所作的14首外,其他40首歌詩皆有背景本事,為后人更深入地理解這些詩歌打下了基礎(chǔ)。
如《三侯之章》的產(chǎn)生情況是這樣的:
高祖還歸,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酒,發(fā)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擊筑,自為歌詩曰:“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習(xí)之。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shù)行下。[1]76
這則材料記載了《三侯之章》創(chuàng)作的時間、地點、配合樂舞演唱的情況、演出的人員、樂器、作者當時的情感表現(xiàn)等,非常細膩生動,打動人心。類似的記載也出現(xiàn)在其他帝王后妃、官僚士人的歌詩創(chuàng)作時。
如《李陵歌》相關(guān)情況的記載:
于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于匈奴,功顯于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fù)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聵。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陵泣下數(shù)行,因與武決。[2]2466
此段生動的記載讓我們能夠更深入地理解李陵作歌時的心理和情感歌詩的內(nèi)涵,從而更深入地理解發(fā)生在李陵、蘇武身上的這段歷史。
在收錄民間歌謠時,兩著為我們交代了這些歌謠產(chǎn)生的原因,讀者從這些情況的記載亦可看出司馬遷與班固對歷史事件與人物的褒貶。如:
(灌)夫不喜文學(xué),好任俠,已然諾。諸所與交通,無非豪桀大猾。家累數(shù)千萬,食客日數(shù)十百人。陂池田園,宗族賓客為權(quán)利,橫于潁川。潁川兒乃歌之曰:“潁水清,灌氏寧;潁水濁,灌氏族。”[1]1662
成帝時童謠曰:“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瑯根,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逼浜蟮蹫槲⑿谐鲇危Ec富平侯張放俱稱富平侯家人,過陽阿主作樂,見舞者趙飛燕而幸之,故曰“燕燕尾涎涎”,美好貌也。“張公子”,謂富平侯也?!澳鹃T倉瑯根”,謂宮門銅鍰,言將尊貴也。后遂立為皇后。弟昭儀賊害后宮皇子,卒皆伏辜,所謂“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者也。[2]1395
第一則《史記》所記,明確了《潁川兒歌》產(chǎn)生的背景原因,并借潁川兒童之口反映了普通百姓對當時豪族灌夫家族的痛恨,也表明了司馬遷對這種現(xiàn)象的貶斥態(tài)度。第二則不僅明確記載了童謠產(chǎn)生的故事背景,且詳細地進行了解釋,為后世理解這首童謠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同時也含蓄表明了班固對趙飛燕姐妹惡行的痛恨及后來被處死這一結(jié)果的贊同。
以上所舉僅數(shù)例。而其他36首歌詩皆有或詳或略的背景記載。這種記載歷史的方法是司馬遷與班固對先秦史書的繼承,同時也直接影響了后代的歷史著作,使這些歷史著作不僅為我們收錄了一定量的歌詩、民謠,為文學(xué)史作出了一定的貢獻,而且為后人理解、研究這些歌詩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三)記載了非儀式用漢樂府樂曲的演唱情況
漢樂府詩作為音樂的一部分,首先是在演唱中傳播的?!妒酚洝泛汀稘h書》記載了朝廷、官宦、富豪之家的歌舞盛況,為后世保存了漢樂府的原生態(tài)狀況,成為樂府接受史上重要的成果。
上文僅列舉了《三侯之章》《安世房中歌》《郊祀歌》的演唱情況。同時,《史記》與《漢書》還記載了非儀式用樂府歌曲的演唱情況。
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呂后真而主矣?!逼莘蛉似显唬骸盀槲页?,吾為若楚歌?!备柙唬骸傍欩]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歌數(shù)闋,戚夫人噓唏流涕,上起去,罷酒。[1]2047
孝武李夫人,本以倡進。初,夫人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愛之。每為新聲變曲,聞?wù)吣桓袆?。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2]3951
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張燈燭,設(shè)帷帳,陳酒肉,而令上居他帳,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還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視,上愈益相思悲感,為作詩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令樂府諸音家弦歌之。[2]3952
大行在前殿,發(fā)樂府樂器,引內(nèi)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倡。會下還,上前殿,擊鐘磬,召內(nèi)太一宗廟樂人輦道牟首,鼓吹歌舞,悉奏眾樂。[2]2940
以上四則史料皆為非儀式場合的音樂活動。其他類似的記載,兩著中尚有很多。從這些記載可知,除朝廷各種重大禮儀場合,帝王日常的生活中,皆有歌舞相伴。漢武帝后各代皇帝亦善歌舞。如《漢書》云成帝“樂燕樂”;稱元帝“多材藝,善史書,鼓琴瑟,吹洞簫,自度曲,被歌聲,分刌節(jié)度,窮極幼眇”[2]298。
這種由帝王倡導(dǎo)而出現(xiàn)的宮廷歌舞盛況,班固在《漢書·禮樂志》中有所描述:“內(nèi)有掖庭材人,外有上林樂府,皆以鄭聲施于朝廷?!盵2]1070
除朝廷外,官僚、貴戚、富豪之家也是常常笙歌不斷,舞樂繁盛。以下有幾則史料即記載了這種情形:
陸生(陸賈)常安車駟馬,從歌舞鼓琴瑟侍者十人。[1]2729
貴戚五侯、定陵、富平外戚之家,淫侈過度,至與人主爭女樂。[2]1072
或乃奢侈逸豫,務(wù)廣第宅,治園池,多畜奴婢,被服綺縠,設(shè)鐘鼓,備女樂,車服嫁娶葬埋過制,吏民慕效,浸以成俗。[2]325
而五侯群弟,爭為奢侈,賂遺珍寶,四面而至;后廷姬妾,各數(shù)十人,僮奴以千百數(shù),羅鐘磬,舞鄭女,作倡優(yōu),狗馬馳逐;大治第室,起土山漸臺,洞門高廊閣道,連屬彌望。百姓歌之曰:“五侯初起,曲陽最怒,壞決高都,連竟外杜,土山漸臺西白虎?!盵2]4023-4024
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過度,諸侯妻妾或至數(shù)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數(shù)十人,是以內(nèi)多怨女,外多曠夫。[2]3072
以上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出,無論官僚、貴戚,家里皆蓄女樂,少者十數(shù)人,多者數(shù)百人,奢華的享樂中總?cè)辈涣绥婍嗲偕?、歌妓舞女。西漢末,哀帝罷樂府后,民間的歌舞盛況竟絲毫未變:“然百姓漸漬日久,又不制雅樂有以相變,豪富吏民湛沔自若?!盵2]1074不過,從這些記載,我們還可以知道,當時宮廷上下,官僚貴戚喜歡的音樂不是前文我們所說的祭祀儀式樂曲,而是“鄭聲”,即當時流行的俗樂。
這些歷史記載使我們進一步了解、熟悉了漢樂府產(chǎn)生、發(fā)展的原生態(tài)環(huán)境,對我們更深入地理解漢樂府詩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四)記載、收錄了一些歌詩的篇目、數(shù)量
從上文所引的史料可知,西漢二百年歷史中,特別是從武帝擴大樂府機構(gòu)到哀帝罷樂府時,大部分時候皆歌舞繁盛。《史記》和《漢書》為我們收錄了73首當朝的樂章歌辭,還為我們記載收錄了一些歌詩的篇目、數(shù)量,尤其是《漢書》,為我們收錄了西漢各種歌詩的篇目及數(shù)量。這些都成為漢樂府接受史上非常珍貴的資料。
如《史記·呂太后本紀》記載了趙王劉恢在自己的愛姬被酖殺后“乃為歌詩四章,令樂人歌之”,表達對愛姬的痛悼之情和對呂太后的憤慨。
《漢書》除記載、收錄了漢武帝所作的9首歌詩及其本事背景之外,還記載了漢武帝兩首未收錄歌辭的歌詩之名,即元封五年冬巡狩盛唐時所《盛唐樅陽之歌》和太始四年夏四月巡幸不其時所作《交門之歌》。至此,《漢書》為我們記載的漢武帝所作歌詩共11篇,其中6首用作了郊廟祭祀歌詩。
此外,班固在《漢書·嚴硃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中記載:“神爵、五鳳之間,天下殷富,數(shù)有嘉應(yīng)。上頗作歌詩,欲興協(xié)律之事?!盵2]2821
看來,漢宣帝也作了一些歌詩,只可惜班固未有收錄,蓋因當時傳唱不廣吧。在本傳中,班固還記載了這一情況:“王褒有俊材,(益州刺史王襄)請與相見,使褒作《中和》《樂職》《宣布》詩,選好事者令依《鹿鳴》之聲習(xí)而歌之。”[2]2821但遺憾的是這三首歌詩亦未被班固收錄。
以上為司馬遷、班固僅記載題目未收錄歌辭的6首歌詩。然班固另一個非常重要且深遠地影響了后世的舉措是將西漢314首歌詩的作者、篇名、產(chǎn)地、數(shù)量收錄在《漢書·藝文志》里,表現(xiàn)出了初步覺醒的文學(xué)意識,并給予了來自民間的歌謠重要的文學(xué)地位。
三、《史記》《漢書》接受漢樂府的意義
以上本文論述了《史記》和《漢書》對漢樂府的接受情況。兩著的接受成果對后世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一)文學(xué)意義
1.保存了“樂府”這一重要詩體的最早作品
“樂府”或云“樂府詩”是我國歷史上非常重要的一種詩體。作為音樂機關(guān)的“樂府”據(jù)考成立于秦代。但秦代樂府機關(guān)是否創(chuàng)作了樂府歌詩,史書未有記載。今僅見秦時歌詩數(shù)首,如《秦始皇歌》《秦始皇時民歌》《甘泉歌》等數(shù)首,是否為樂府機關(guān)采用也未有記載。因而樂府詩的大量產(chǎn)生是從漢代開始的。這種伴隨音樂產(chǎn)生的詩體,歷經(jīng)兩漢,在魏晉六朝以至于隋唐千余年中,最終脫離了音樂,成為詩人們非常喜愛的一種特殊的詩體。而《史記》《漢書》以史書的形式為后世全方位呈現(xiàn)了樂府生成期的原生態(tài)形式、環(huán)境及背景,為后世文人的擬作及學(xué)者的研究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文獻基礎(chǔ),彌足珍貴。兩著中,“歌詩”概念被大量運用,使人們充分了解了漢人心目中“歌”“詩”“歌詩”這幾個概念的不同之處與相似之點,對 “樂府”作為詩之一體這一概念的出現(xiàn)提供了參照。
西漢文學(xué)尚未自覺,文人創(chuàng)作文學(xué)作品的意識還是比較朦朧的。特別是詩歌這一體裁,僅作為政治生活或日?;顒拥母接苟嬖?,因而數(shù)量非常少。據(jù)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收錄,整個西漢完整或較完整的詩歌共有126首(不包括48條西漢諺語)。*《樂府詩集》所有漢代樂府古辭學(xué)界認為絕大多數(shù)應(yīng)為東漢歌詩。若除去項羽《垓下歌》與虞姬《和項王歌》,則現(xiàn)存可確知為西漢人所作的詩歌共124首。此124首漢詩中,樂府歌詩共117首,徒詩僅7首。前文論及《史記》與《漢書》共收錄西漢歌詩73首,占現(xiàn)存西漢歌詩的62%。且7首徒詩中,6首也被《漢書》收錄。這些詩歌成為中國文學(xué)特別是早期詩歌史及樂府文學(xué)史的一筆豐厚的遺產(chǎn)。后代的文學(xué)家以這些詩歌為范式,大量模擬,佳作迭出,形式了一部輝煌的樂府歌史。
2.豐富了我國詩歌的體裁
兩著收錄的73首歌詩中,體式多樣:從內(nèi)容上看,有抒情詩,有敘事詩;從形式上看,有騷體詩,有非騷體詩;有齊言詩,有雜言詩;齊言詩里,三言、四言、五言皆有。特別是《漢書》收錄的《成帝時歌謠》成為我國文學(xué)史上最早的五言詩。詩如下:“邪徑敗良田,讒口亂善人。桂樹華不實,黃爵巢其顛。故為人所羨,今為人所憐?!盵2]1396這首歌謠用比喻、隱語、對比、諷刺的手法委婉含蓄地反映了大漢帝國不可逆轉(zhuǎn)的衰敗之勢,體現(xiàn)了樂府詩“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的精神,為后代學(xué)者求證五言詩起源于西漢時期民間歌謠作了最有力的佐證。
除多樣化的體裁形式外,73首詩多樣化的作者構(gòu)成、豐富的內(nèi)容、真摯的情感也為我國文學(xué)史增添了亮麗的風(fēng)景。特別是其內(nèi)容、情感與當時現(xiàn)實的緊密融合,成為我國現(xiàn)實主義詩歌的又一個里程碑。尤其是班固對當時從各地采集的歌謠的評價“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八字成為后世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法則。
(二)文獻學(xué)意義
漢代樂府古詩最早的文獻遺存保留在《史記》與《漢書》里。這是漢樂府接受史上最早最重要的成果。73首歌詩因為有本朝史家的記錄而具有最權(quán)威的地位。后世兩千年的研究與模擬都有了堅固的基礎(chǔ)。無論作為文學(xué)文獻、音樂學(xué)文獻,還是作為歷史文獻、禮儀文獻,抑或民俗文獻,這73首歌詩都是漢代文化至為珍貴的資料。
(三)音樂學(xué)意義
自上古以來,中華民族皆非常重視各種禮儀的制定。先秦典籍《儀禮》對周代的各種禮儀均有詳細記載。秦朝迅速覆亡,漢承秦制,雖建立了樂府機關(guān),并有叔孫通制禮儀,以正君臣之位,然各種禮儀并未完備,當時僅有劉邦《三侯之章》、高祖唐山夫人的《安世房中歌》為漢人自制祭祀樂歌。至漢武帝時方才大舉禮樂,作《郊祀歌》十九章以祭祀郊廟神靈。當時雖有汲黯等大臣反對,然當班固將這些歌詩收錄下來傳之后世之后,卻成為后世效仿的經(jīng)典。漢以后各代之郊廟用樂,無論是樂調(diào)還是樂章皆有所承襲。
然而漢樂府中最寶貴的正是被正統(tǒng)儒家班固所貶斥的“趙代秦楚之謳”的俗聲歌曲。雖然班固僅列舉出了當時這些樂曲的產(chǎn)地、名稱、篇目,并未收錄歌詩,還是對后來音樂學(xué)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參考依據(jù)。
總之,《史記》與《漢書》對漢樂府的接受是樂府接受史上最早的成果。這一成果直接被后世文學(xué)家與學(xué)者吸收,再產(chǎn)生新的成果,因而其意義非常重大。
參考文獻:
[1] [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 中華書局,1954.
[2] [漢]班固.漢書[M].北京: 中華書局,2002.
【責任編輯朱正平】
中圖分類號:K20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5128(2016)13-0065-06
收稿日期:2016-05-18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兩漢關(guān)中豪族文化研究(13BZW048);陜西省社科基金:唐宋時期漢樂府接受史研究(12J062)
作者簡介:唐會霞(1967—),女,陜西周至人,咸陽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與傳播學(xué)院教授,文學(xué)博士,主要從事古代文學(xué)與文化研究;高春民(1983—),男,河南周口人,西北大學(xué)文學(xué)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文藝美學(xué)研究。
The Acceptance of Historical Records and Hanshu to Hanyuefu
TANG Hui-xia1, GAO Chun-min2
(1.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 Xianyang Normal University, Xianyang 712000, China;2. Faculty of Liberal Arts,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127, China)
Abstract:Historical Records and Hanshu are two literature masterpieces contributed by contemporaries of the Han dynasty; Hanyuefu is the classic works dedicated by the people of the Han dynasty. Those two different kinds of literature closely converged in their times by the way accepting and being accepted, and endowed the history of acceptance on Yuefu. It is the earliest achievement of the acceptance history of Hanyuefu and the most glorious beginning of the canonization procedure of Hanyuefu. The way of two works accepting Hanyuefu includes Hanyuefu songs, records the situation that Yuefu department wrote and played the sacrificial music, explains the background events of the Hanyuefu, and records the way of singing the unofficial ceremony of Hanyuefu, and so on. The achievement that Historical Records and Hanshu accepted Hanyuefu lays not only a solid foundation for future generations but also profound significance in many aspects.
Key words:Historical Records; Hanshu; Hanyuefu; acceptance
【司馬遷與《史記》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