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 娟

唐代移民就谷問題研究

齊 娟

唐代的自然災害較為頻發(fā)，面對災害，統(tǒng)治者采取了多種方式救災?！耙泼窬凸取弊鳛橐环N特殊的救災方式值得關注。唐代移民就谷政策一般在唐代國力不強時實行，可以說是政府面對災害的無奈之舉，但它有其實施的意義，在移民就谷政策的背后折射的是朦朧的民本思想，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切的前提是維護唐王朝的統(tǒng)治。在政策實施的過程中也會出現(xiàn)腐敗、流民等問題，因而救災實效受到影響。通過對移民就谷問題的探討，我們或多或少對于唐代救災措施特別是移民就谷措施有所了解，總結這方面的歷史經(jīng)驗教訓對于當代救災活動也有所裨益。

唐代；移民就谷；救災

自然災害對社會的影響是巨大的，不僅會造成嚴重的生命財產(chǎn)損失，更可能造成百姓內心惶恐，人心紊亂，引發(fā)社會動蕩，因此災害的救治顯得格外重要。唐代自然災害比較頻繁，無論是較大規(guī)模的災害，還是小范圍的災害都對當時社會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方面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災害救治的措施、效果無不影響著社會的穩(wěn)定和統(tǒng)治的長治久安。移民就谷，可以說是不得已之舉，在國力強盛時期統(tǒng)治者一般不會采用。這種特殊救災方式實施的原因，給唐朝帶來的影響，之前已有很多學者對此作出相關探討。王壽南《唐代災荒的救濟政策》，從唐代救荒措施的多方面進行論述，比如唐代災前的預防措施以及災時的賑恤、祈神、施粥施藥等。①王壽南：《唐代災荒的救濟政策》，《慶祝朱建民先生七十華誕論文集》，臺灣正中書局1978年版，第645～682頁。曾一民《唐代之賑恤》一文則通過介紹唐代的兇歲、常歲、農事等賑災措施，認為唐代賑災措施具有廣闊性、周密性的特點。②黃約瑟、林天蔚：《唐宋史研究——中古史研討會論文集之二》，香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1987年版，第55～56頁。李幫儒《論唐代救災機制》從災前、災中、災后三個時期分別闡述唐代的備荒機制、減災機制和重建機制。③李幫儒：《論唐代救災機制》，《農業(yè)考古》2008年第6期，第42～45頁。潘孝偉先生對于唐代自然災害的研究非常深刻而具體，他認為：唐代救荒措施總體而言具有系統(tǒng)化、制度化、務實性的特點，減災管理體制在唐代趨于完備，唐人減災思想不同導致減災方式不同。而潘先生的這些觀點集中體現(xiàn)在他的系列文章中：《唐代救荒措施整體特征》《唐代減災行政管理體制初探》《唐代減災與當時政治經(jīng)濟之關系》《唐代減災思想及對策》《唐代義倉研究》《唐代義倉制度補議》《論唐朝的宣撫使》等。④分別見《安慶師院學報》1993年第3期，第72～76頁；1996年第3期，第18～22頁；1995年第4期，第19～24頁；《中國農史》1995年第1期，第41～47頁；1984年第4期，第18～23頁；1998年第3期，第32～38頁；《中國史研究》1999年第2期，第84～92頁。此外，從宏觀上對唐代自然災害進行研究最早的是鄧拓先生，鄧拓先生在《中國救荒史》一書中對中國歷代救荒的背景、措施都有詳細介紹。⑤鄧拓：《中國救荒史》，北京出版社1988年版，第7頁。在鄧拓先生的基礎上進行完善研究，系統(tǒng)論述的有劉俊文《唐代水害史論》、陳國生《唐代自然災害初步研究》。⑥分別見《北京大學學報》1998年第2期，第48～54頁；《湖北大學學報》1995年第1期，第64～71頁。需要指出的是，對倉儲制度的研究成果也較多，除了上文提及的潘孝偉先生的文章外，相關著作還有：周一良《隋唐時期的義倉》、今堀誠二《支那中世的常平倉》、陳光明《唐代的兩稅三分制與常平義倉制度》、船越泰次《唐代后期的常平義倉》等。①分別見《食貨》1935年第2卷，第25～34頁；《歷史》1942年第17卷，第10頁；《中國農史》1988年第4期，第54～59頁；《唐代兩稅法研究》，汲古書院1996年版。另外，《二十世紀唐研究》給我們提供了非常全面的信息。②胡乾、張弓等：《二十世紀唐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399頁。

關于唐代救災的實用性問題，么振華先生在《唐代因災移民政策簡論》一文中認為唐代最終的滅亡與因災流民自發(fā)性遷移有一定關系。③么振華：《唐代因災移民政策簡論》，《蘭州學報》2010年第9期。毛陽光《唐代災荒救濟實效再探討》對唐代災害救濟的作用進行了全面客觀的論述。④毛陽光：《唐代災害救濟實效再探討》，《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2012年第1期，第53～64頁。王壽南先生在《唐代災荒的救濟政策》中指出：唐代對災害的救濟并無系統(tǒng)化，制度化的辦法，只是臨時的恩典，對災民未必真能發(fā)揮救濟的責任。⑤王壽南：《唐代災荒的救濟政策》，《慶祝朱建民先生七十華誕論文集》，臺灣正中書局1978年版，第672頁。與之持相反意見的是潘孝偉先生，他在《唐代減災與當時政治經(jīng)濟之關系》中指出：唐代的減災活動保護了廣大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促進了農業(yè)的發(fā)展。⑥潘孝偉：《唐代減災與當時政治經(jīng)濟之關系》，《安慶師院社會科學學報》1995年第4期。另外，閻守誠先生巨著《危機與應對》對唐代災害與救治作了深入探討。⑦閻守誠：《危機與應對》，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以往的研究多側重于救災措施的整體性研究，對于“移民就谷”這種特殊的救災措施研究較少。在前賢的基礎上，筆者希望能將“移民就谷”這一措施進行擴展研究，更多關注唐代“移民就谷”的特點及原因；更加客觀地認識、評價唐代“移民就谷”這一政策；通過對唐代移民就谷的探討能對當代災害救治提供一些可借鑒的東西。同時，筆者認為由“移民就谷”這一特殊救災政策研究出發(fā)，我們可能會窺視到一些唐代社會、政治風貌。

一、唐代移民就谷概況

(一)唐代移民就谷政策的實施

移民就谷，簡單地說就是在災荒發(fā)生后，將災民由本地區(qū)遷往輕災區(qū)或者無災區(qū)的行為。早在西周時期我國就有移民就谷的政策，在《周禮》中曾有這樣的記載：“若食不能人二，則令邦國移民就谷?！雹佟吨芏Y注疏》卷10，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61頁。在戰(zhàn)國群雄爭霸時期就有諸侯移民就谷，《孟子·梁惠王上》記載梁惠王曾說：“寡人之于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內兇則移其民于河東，移其粟于河內，河東兇亦然。”②楊伯峻：《孟子譯注》，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5頁。顯然，當時的梁惠王已經(jīng)把移民就谷當作愛民的一大體現(xiàn)。但是，移民就谷的措施有它實行的條件，如果濫用，可能會造成負面影響。隋文帝在國庫充盈時期卻采用了移民就谷政策，“是時倉庫盈溢，竟不許賑給，乃令民逐糧。隋文不憐百姓而惜倉庫，比至末年，計天下儲積，得拱五六十年”③謝保成：《貞觀政要集?！罚腥A書局2003年版，第466頁。。這是唐太宗對隋文帝此種做法的評價，在太宗看來，國庫充盈時期，采取移民就谷的做法是不合適的。那么唐代是否實行移民就谷政策?

經(jīng)歷隋末動亂，一方面唐代君主認識到君民關系的重要性，可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另一方面，經(jīng)歷戰(zhàn)亂，民生凋敝，國力衰微。那么，面對災荒，移民就谷似乎就有其實行的必要性以及可能性?！缎绿茣な池浿尽肪驮d：唐初“兇荒則有社倉賑給，不足則徙民就食諸州”④《新唐書》卷51，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344頁。。社倉的作用在初唐其實是相當有限的，往往采取移民賑災?！肮首运逄埔越担P中之地若值天災，農產(chǎn)品不足以供給長安帝王宮衛(wèi)及百官俸食之需時，則帝王往往移幸洛陽，俟關中農產(chǎn)豐收，然后復還長安?！雹蓐愐。骸端逄浦贫葴Y源略論稿》，三聯(lián)書店2004年版，第162頁。作為京城糧食主要源地的長安一旦發(fā)生災荒，移民政策便經(jīng)常被統(tǒng)治者采用。唐代的移民就谷主要集中在高祖、太宗、高宗及唐代后期，比如：貞觀二年，多個州郡并遭大霜，洪澇災害，鄧州當年多有儲積，“蒲、虞鄧州戶口盡入其境”①《舊唐書》卷185，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4783頁。。因為鄧州糧倉相對寬裕，因此他州戶口便移入此地。高宗總章二年七月：“劍南、益、瀘等十九州大旱……許災民往湖北荊、襄等州就谷?！雹谕鯕J若等：《冊府元龜》卷105，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258頁。咸亨元年，“天下四十余州旱及霜蟲，百姓饑乏，關中尤甚。詔雍、同華，蒲，絳五州百姓乏絕者，聽于興，風，梁等州逐糧”③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卷147，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777頁。?！坝缆《臧嗽?，河南、河北大水，高宗許遭水處百姓往江淮以南就食。”④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卷105，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258頁。為清楚地說明這一問題，茲將一些對于唐代移民就谷政策實施狀況的記載列表如下(見表1)：

表1 移民就谷實施情況表

續(xù)表

續(xù)表

(二)移民就谷的原因

可以說：“我國災荒之多，世罕其匹，就文獻可征者，幾乎無年不災，也幾乎無年不荒，西歐學者稱我國為‘饑荒的國家’?！雹汆囃兀骸吨袊然氖贰?，北京出版社1988年版，第7頁。而唐代恰恰是歷代王朝中災害頻繁的一個。在《新唐書》中就有相關記載，“四年夏，江水溢，沒舒州太湖、宿松、望江三縣民田數(shù)百萬；鄜坊、山南東道、淮南、京畿、河南、江南、荊襄、鄂岳，湖南大水，皆害稼”②《新唐書》卷34，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934頁。?？梢姰敃r的洪災已具有全國性，同樣在《唐代墓志匯編》中也有相關記載，“會夏大旱，谷不登，黎人告損”③周紹良：《唐代墓志匯編》大和038《柏元封墓志銘》，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909頁。。面對這種全國性的災害，統(tǒng)治者一般會采取多種救濟方法，但是在面對一些局部性、區(qū)域性的災害時，統(tǒng)治者會依據(jù)災害的輕重程度采取相關配套措施，這些措施具有明顯的針對性?！伴_元中，江南大水，溺而死者數(shù)千，郡以狀聞。玄宗詔鄔君載往巡之?！雹芾顣P等：《太平廣記》卷391，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3126頁?？梢?，當時統(tǒng)治者對于災后救濟還是有一定程度的重視的。此外唐代的眾多災害中蝗災是一種更為嚴重的災害?！柏懺晗?，蝗，東自海，西盡河，隴，群非蔽天，旬日不息，所至草木葉及畜毛有孑遺，餓殣枕道，民蒸蝗，曝，揚去翅足而食之?！雹佟缎绿茣肪?6《五行志三》，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939頁。當時遭遇蝗災后人民的基本生活問題難以解決，以至于發(fā)生食蝗事件。面對自然災害，救災措施很多，那么唐代統(tǒng)治者選擇移民就谷此種救災措施的具體原因是什么?

首先，自然災害對社會的影響和沖擊具有擴展性、鏈發(fā)性。在以務農為主業(yè)，靠天吃飯的唐代，自然災害一旦發(fā)生，農業(yè)自然會首當其沖，沒有糧食人民就失去了最基本的生存保障，民眾的內心將會產(chǎn)生惶恐與不安。面對災害，人民會首先選擇自救，但是小農畢竟能力有限，當他們無法在災區(qū)生存時，便四處逃亡，災害的影響和沖擊也隨之擴散到更大的范圍，社會動亂便不可避免，更甚者很有可能引發(fā)農民起義，改朝換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統(tǒng)治者為了維護自身的統(tǒng)治，犧牲暫時利益，換取長治久安，或是移民就谷，或是開倉救濟，或是減免賦稅都是有必要的。因此，僖宗朝宰相盧攜在請求賑災的奏疏中說：“國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溉，則春夏滋榮?！雹凇镀蝾米赓c給疏》，《全唐文》卷792，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833頁?！疤拼霓r民起義、病變與旱災、蝗災密不可分，他甚至認為唐中央對反叛藩鎮(zhèn)的戰(zhàn)與和、戰(zhàn)爭的勝與負，都常受到災害的影響。”③閻守誠：《危機與應對》，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34頁。因此從這個層面來講，為了維護唐王朝的統(tǒng)治，無論是移民就谷還是其他方式的救災都有實施的必要。

其次，唐代實行移民就谷政策與我國自古以來的“災害天譴論”有著重要關系。古代帝王受天人感應思想的影響，往往把自然災害看作上天對自己的暗示或者懲罰，他們認為災害可能是因為君主或者官吏不能自檢自律，導致上天動怒，所以只有彌災才能贖罪。有的君主竟然以避位來顯示自我懺悔，文宗曾言：“朕為天下主無德及人，致此旱災，今又謫見于上。若三日不雨，當歸南內，更選賢明，以主天下?！雹佟杜f唐書》卷17，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78頁。那么據(jù)此可以推測，作為救災措施的一種，移民就谷也會受到災害天譴說的影響，具有一定的神秘色彩。

最后，唐代移民就谷都是發(fā)生在大規(guī)模災荒后，因為災害規(guī)模太大，太倉、義倉等儲量不夠，于是便采用了移民就谷的方式。某地區(qū)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災荒后，該地不僅面臨眼前生存問題，持久的生存問題也是需要考慮的。將災民遷往他處，不僅可以緩解當下災情，而且可以減輕災區(qū)人口方面以及各方面壓力。

(三)唐代移民就谷的特點

唐代移民就谷政策作為特定社會背景下的一種特殊救災措施，有自身的特點。

第一，唐代的移民就谷一般發(fā)生的時段是唐代建國前期及政局不穩(wěn)的唐后期。這主要是因為唐前期經(jīng)歷了隋末戰(zhàn)亂，而后期政局混亂，社會經(jīng)濟遭受嚴重挫折，國庫空虛，社倉、義倉等措施不能進行大范圍有效的救濟，因此“貞觀初頻年霜旱，畿內戶口并就外關，攜老扶幼，來往數(shù)年”②《新唐書》卷97，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878頁。。表1所記述的移民就谷政策實施情況正反映了這一特點。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倘若將移民就谷分為主動移民就谷和被動移民就谷的話，由表1不難看出，唐代初期主要是政府有組織的移民，而唐后期實施程度有限的移民屬于百姓被動移民就谷，很多移民會淪為流民。綜合兩種情況，可以認為唐代移民就谷實乃無奈之舉。

第二，唐代移民就谷，相比于其他措施，效率較高。這是因為此舉是有災民參與的，主動性更強，在饑寒交迫的情況下，盡快遠離災區(qū)，投奔糧區(qū)，對他們來說無疑是很大的動力，因而救災的時間大大縮短，效率明顯提高，也節(jié)省了大量的財政支出。事實證明，在唐代初期，這種政策是有效的，在《資治通鑒》中就有相關記載“元年，關中饑，米斗直絹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扶之，民雖東西就食，未嘗嗟怨。是歲，天下大稔，流散者咸歸鄉(xiāng)里，米斗不過三四錢，終歲斷死刑才二十九人。東至于海，南及五嶺，皆外戶不閉，取給于道路焉”①司馬光：《資治通鑒》卷193，太宗貞觀四年，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6084頁。?？梢姡傩諏τ谝泼窬凸鹊恼吆苁钦J可，其對解決災荒有一定作用。

第三，唐代移民就谷實行的地域范圍，當然是災區(qū)與未發(fā)生災區(qū)之間，具體來說遵循就近原則，這與戰(zhàn)國時期“河內兇，移其民于河東，河東兇亦然”具有一致性。這個并不難理解，所謂遠水救不了近火，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此外一些特殊地區(qū)值得關注，比如洛陽一般會作為長安的糧食救助基地，在《資治通鑒》中就記載：“上以關中饑饉，米斗三百，將幸東都?！雹谒抉R光：《資治通鑒》卷203，高宗永淳元年，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6407頁。之后中宗也曾有過“幸東都”的經(jīng)歷?！皬牡赜蛏蟻碚f唐前期的災害賑濟主要在關內、河南、河北地區(qū)?！雹蹚垖W峰：《唐代水旱賑恤：蠲免的實質與實效》，《中國農史》1993年第1期，第18頁。特別是人稠地狹的關內地區(qū)，“關輔之地，萌庶孔殷，丁壯受田，罕能充足”④李昉等：《文英英華》卷605，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3136頁。。那么，作為災害救濟措施的一種，移民就谷也不例外。這也體現(xiàn)了唐代移民就谷政策的務實性。

第四，唐代后期的移民就谷實行的作用有限，且與唐前期相比，由表1不難看出，實行范圍往往轉移到南方，這與唐中后期國家政治、經(jīng)濟重心的南移有很大關系，特別是安史之亂之后這種特征更明顯。首先，北方災荒太過普遍，縱使國家心有余，但也力不足，而且大范圍的災荒，或者戰(zhàn)荒，未受災的地區(qū)幾乎沒有，移民就谷操作起來實在困難，而且收效甚微。而受戰(zhàn)亂影響較小的南方地區(qū)，小范圍的災荒通過政府有組織的遷移或者民眾自發(fā)遷移還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的，更重要的唐代中后期南方是國家財賦收入主要來源，當這些地區(qū)受災時，國家會非常重視，積極救災。

二、唐代其他救災方式概況及其與移民就谷的比較

唐代災害多發(fā)，單一的救災方式必然不能有效緩解災情。唐政府往往會根據(jù)災情采用相應的減災、救災措施，安撫流亡，開倉賑濟，減免賦稅，配給耕種，鼓勵生產(chǎn)自救等。對于災害的救治，在唐代有固定的程序。首先是對災情的考察?！伴_元中，江南大水，溺而死者數(shù)千，郡以狀聞。玄宗詔鄔載往巡之?！雹倮顣P等：《太平廣記》卷391，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3126頁。這種做法是很有必要的，因為當時很多官員謊報災情，為牟取利益，官員“或式外奏免，或損中加數(shù)”②《唐大詔令集》卷103，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527頁。。這種情況當時是很常見的。對此，中央還專門設置一些官職負責考察。大概有這么幾種。一是御使出使監(jiān)察，玄宗指出：“皆因水旱，食貨不足，或徭稅征逸，多不折衷，或租調蠲初，事涉欺隱，皆吏之不稱，政之不修。是用命茲使臣，委其詳覆?！雹弁鯕J若等：《冊府元龜》卷162，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953頁。御使監(jiān)察使臣通過初步調查了解，將災情上傳達與中央，為中央提供救災參考信息。另外，設置監(jiān)察使臣巡撫監(jiān)察，“貞觀初，遣大使十三人巡省天下諸州，水旱則遣使，有巡查，安撫，存撫之名”④《新唐書》卷94，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1310頁。。此外，還有一種機構，那就是宦官巡撫監(jiān)察?；鹿僮鳛榛实鄣挠H信，從心理角度來講，皇帝對他們的信任程度遠大于其他人。最普遍的應該是救災使臣，這類使臣有很大的靈活性與隨意性，往往不是固定的職稱，是官員副職，具有時間性，災荒一過，此類官職頭銜可能被撤銷。那么，唐代的救災措施具體有哪些呢?

首先是一些并不實用的措施。這些措施五花八門，手段繁雜，大多受災異思想的影響，帝王有時候會采用減膳、求直諫、扯樂、避正殿、親自與群臣求神祈禱、因災慮囚等方式，有時候更甚者會祭祀大山名川、大赦、徙市、出官人、罷宴、除低百官俸祿、改元等。這些在現(xiàn)在看來幾乎沒有任何實效的做法，但當時應用很多，因為包括唐代統(tǒng)治者在內的很多古代帝王受諸如“旱由政不修”等天人感應思想的影響，他們深信這些措施“作用甚大”。雖然有個別大臣抵觸，但由于天人感應思想的影響，這些措施仍在唐代特別是初唐往往占據(jù)主導地位，積極有效的措施極為有限。水、旱災害發(fā)生之后，很多帝王樂于派遣使臣前往寺廟祈福。有學者經(jīng)考察認為：“這些措施可以部分地緩和社會矛盾，但對于災害救助卻沒有直接效果，對這些實效性不強的措施，統(tǒng)治者似乎深信不疑，僅唐代因旱災慮囚就多達54次。”①閻守誠、李軍：《唐代的因災慮囚》，《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1期，第105頁。對于這些筆者不多作說明。

其次唐代也采用了一些比較實用的救災措施。

最先要講的是倉廩制度。倉廩制度中最主要的不外乎義倉與常平倉。所謂義倉指的是中央在縣一級政府所在地設置倉廩。社倉的普及范圍更廣，一般在村鎮(zhèn)設置?！杜f唐書》中載：“長安四年，自九月至十月，晝夜陰晦，大雨雪。都中人畜，有餓凍死者，令開倉賑恤。”②《舊唐書》卷37，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353頁。當時政府所用之糧應該是倉儲備糧。發(fā)揮義倉的作用進行救災的例子也很多，史書曾有“貯之州縣，以備兇年”的記載。③《舊唐書》卷49，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123頁。所謂常平倉，是中國古代的政府為調節(jié)糧食，儲糧備荒以備官需民食而設置的糧倉。常平倉的設置對于救災也有一定作用，常平倉的作用即平抑物價，“常平者，常使谷物如一，大豐不為之減，大儉不為之加，雖遇災荒，人無菜色”④《舊唐書》卷49，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124頁。。另外還有相關倉廩種類，比如轉運倉，太倉。張弓先生曾統(tǒng)計“自唐高宗武德年間至文宗太和年間的二百多年間，太倉出糶賑貸十八次”⑤張弓：《唐代倉廩制度初探》，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68頁。。倉廩制度與移民就谷政策相比，更為常用，無論是建國初期還是王朝中后期倉廩制度都存在，換句話說移民就谷是特殊情況下的特殊政策，而倉廩制度是一種定制救災方案。此外社倉、義倉、常平倉的建立都是一個持久穩(wěn)定的工作，需要未雨綢繆，非朝夕可成。

與移民就谷密切相關的另一項措施是移谷就民。移谷就民，也是在唐朝初期實行較為廣泛的一種措施。唐代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轉糧救災，是在高宗咸亨元年，這一年關中大旱，“九月辛末，詔大善大夫崔永福，通事舍人韋太真、司衛(wèi)丞鉗耳知正等使往江(西)、(南)運糧以濟貧乏”①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卷105，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258頁。。移谷就民，谷物的來源自然是從未受災區(qū)或者糧食豐產(chǎn)區(qū)運往受災區(qū)或者糧食歉收區(qū)。《舊唐書》中記載“仍轉江南祖米以賑濟之”②《舊唐書》卷5，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95頁。，當時從江南地區(qū)調米用于賑濟關中。移谷就民政策與移民就谷政策相比，二者都是特殊情況下的特殊政策，所適用的條件基本相同，一般都在唐朝初期和前期廣泛應用。但是二者又有所差別，移民就谷，效率更高一些，因為災民的參與使得救災過程主動性積極性更高；移谷就民相對來說是比較死板的，因為整個過程影響因素太多，因而往往效率低下，經(jīng)常會延誤救災，使得救災難以按預期進行。而且移谷就民過程中更容易滋生腐敗。閉糴現(xiàn)象也很嚴重，當糧食儲備充足時，糧價穩(wěn)定低廉，地方政府通過控制糧價使得地方統(tǒng)治相對穩(wěn)定，但是糧食一旦運往他地，即使是暫時性的地方倉庫短缺，加上社會一些商人投機倒把，也使得地方糧價上升，人民生活不穩(wěn)，進而威脅地方穩(wěn)定，因此地方多不愿將糧食運出，征發(fā)糧食時往往遇到阻力。高宗時，就曾對使臣韋泰真說道：“吳楚輕燥，難于征發(fā)。急之則動而不安，緩之則怠不供命?！雹壑芙B良：《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垂拱017《韋泰真墓》，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91頁。

除了上述救災形式外，用于災后農業(yè)生產(chǎn)投入的措施也很多，比如興修水利、鼓勵農民生產(chǎn)自救、蠲免、賑濟、施藥、助葬等。在《舊唐書·德宗紀》中曾有這樣的記載，貞元十八年七月“蔡、申、光三州春水夏旱，賜帛五萬段、米十萬石、鹽三千石，以賑貧民”④《舊唐書》卷13，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96頁。。還有一種措施值得關注，那就是以工代賑，即政府出資在災區(qū)開辦工程，藉庸以活災民，實際上是一種依靠災民勞動力獲得救濟的辦法，而這種賑濟是一種有償賑濟。這種以工代賑的急救方法是災害救濟史上的一種突破，具有先見性。這些措施都是更為具體詳細的救災措施，除移谷就民政策外，其他措施與移民就谷政策的不同可能是兩種救災方法所適用的救災時間上的差別，移民就谷一般是災荒發(fā)生后很近的一段時間內采取的措施，而其他措施往往是在距離災害發(fā)生已經(jīng)相隔一段時間后，災情緊急程度得到一定的緩解后所應該采取的措施。

對于唐代救災措施，還有很多，筆者在此不作更多探討，僅列舉一些較為常見的措施。

三、移民就谷政策的問題與作用

事實上，移民就谷政策的實施過程中也出現(xiàn)了很多問題。

第一，移民帶來的問題。移民就谷很可能產(chǎn)生流民問題，盡管政府希望災民災后重返家園，但在異地就食之際，政府既不能進行有效的控制，更不能確保災民會自覺返回家鄉(xiāng)。咸亨三年二月，高宗“遣使存問諸州逐糧百姓，漸令復業(yè)，仍令州縣簡較優(yōu)恤之。其未情愿歸者，聽之”①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卷161，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948頁。。對于移民不回的問題，統(tǒng)治者很是憂慮，因為流民逃亡不僅不利于災后災區(qū)的統(tǒng)治以及地方戶籍管理，更為嚴重的是流民對流入?yún)^(qū)造成很大影響，增加了當?shù)馗鞣矫娴膲毫?。玄宗時詔曰：“近聞河南宋、沛等州百姓多有沿流逐糧，去者須知所詣，有以安存。宜令本道勸農事與州縣檢責其所去及所到戶數(shù)奏聞?！雹谕鯕J若等：《冊府元龜》卷147，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778頁。因而控制流民常常是令人頭疼的問題。這樣一來，移民就谷措施的實施具有很大風險性，唐代統(tǒng)治者只有在建國初期國庫尚不充盈時采取這種措施，政策的效果實際并不好，而且即使流民重返本土，要恢復遷走之前的社會秩序，也要花費很多財政經(jīng)費。

第二，移民就谷還可能受到一些來自非災區(qū)方面的阻力。在對待災民問題上朝廷要求地方善待流民，政府還明確提出褒獎政策。史書上曾有叫陳君賓的官員就因善待流民而受到獎賞，“去年關內六州及蒲、陜、鼎等復遭亢旱，禾稼不登，糧儲既少，遂令分房就食。比聞刺史以下及百姓等并識朕懷，逐糧戶到，遂相安養(yǎng)，回還之日，各有贏糧。及別赍布帛，以申贈遺，如此用意褒嘆良深”①《舊唐書》卷185，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4783～4784頁。。盡管如此，一些地方政府擔心流民的涌入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負擔，出于政績的考慮，往往制造一些“壁壘”，地方保護主義盛行，使移民就谷政策難以得到有效實施，一些官員實行閉糴政策，不僅如此，他們對災民的漠視還表現(xiàn)在實際行動上的不接受。宣宗大中年間王式為晉州刺史，時河曲大饑，“民流徙，佗州不納，獨式勞恤之，活數(shù)千人”②《新唐書》卷167，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119～5120頁。。這樣一來，救災進度自然受到影響，唐代帝王也預料到有這種問題，于是也曾嘗試對延誤救災的官員進行懲治。比如當時有個叫杜惋的節(jié)度使，荒于游宴，政事不治，“上聞之，甲午，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崔鉉同平章事，充淮南節(jié)度使”③《資治通鑒》卷249，唐玄宗大中九年七月，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8057頁。。盡管如此，出于維護自身利益的目的，很多地方官員排外情緒依然高漲，移民就谷政策受到的沖擊還是相當大的。

第三，官員舞弊，中飽私囊現(xiàn)象屢禁不止。災荒能否得到有效救治，在唐代前期往往與官員個人素質相掛鉤，那么救災的不穩(wěn)定影響因素就增多，沒有專門固定強有力的措施進行監(jiān)督，救災難以保證。一些官員在救濟過程中上下其手。“大和八年九月，江淮、浙西等道水潦”，朝廷詔令就指出“比年賑貸多有奸吏所欺，徒有其名，惠不及下”④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卷106，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268頁。。因為中央難以準確系統(tǒng)監(jiān)察救災官員所奏是否屬實，這就大大降低了救災的實效性。

第四，雖然說移民就谷政策相對于其他形式的減災救災措施成本不是很高，但是大規(guī)模的移民就谷，隱性損失也是很大的。政府派遣的官員會對地方造成干擾，使百姓不能專心于災后農業(yè)生產(chǎn)，“冀此天恩”，“妨廢亦多”，耽誤農時，而且使臣出使時間廣、范圍大、事務多，州縣政府可能忙于做出“政績”將注意力轉移到派遣的使臣身上，救災工作往往受到很大的影響。此外移民過程中流民途中死亡等幾率也增加，意外率上升。事實上，由于當時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不平衡，地區(qū)間救災效果也有差異，京畿地區(qū)或者靠近京畿的地區(qū)救災效果就比地方好一些，南方比北方也要好一些。由于救災的地域性差異，可能使本已承受災荒的百姓間矛盾更加激化，容易導致起義、戰(zhàn)爭發(fā)生。

以上各種問題，使得本來就作用有限的移民就谷政策作用更微小了，因此除在唐代早期移民就谷政策使用較廣外，到了唐代后期，這種措施雖然有實行，但程度有限。盡管這樣，移民就谷作為特殊時期特殊情況下的政策，其積極的作用同樣值得注意。

首先，移民就谷政策使災荒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緩解，對于災區(qū)社會的穩(wěn)定有一定的作用。它或多或少緩解了災區(qū)壓力，使很多人存活下來，這一點是值得肯定的。而且移民就谷政策為國家節(jié)省了其他不必要的財政開支。如果是國家有組織的移民，也能增強百姓對政府的認可度，有利于穩(wěn)固民心，正如有些學者所言，對于建國初期的唐王朝而言，義倉、太倉尚不完善，由政府組織移民解決災荒，雖說是無奈之舉，但是這其中似乎有朦朧的民本思想。

其次，移民就谷增強了地區(qū)間的文化交流，對于民族融合也有重要作用。災民流入他州，自然會帶去地區(qū)文化。如果災民中有工匠、技師等，他們也會把這些東西帶入流入地區(qū)，同樣當災民災后返回家鄉(xiāng)時也會把其他地方文化帶回本土，這樣一來地區(qū)間文化交流在人口流動間得到加強。其實唐初關中、河南等地發(fā)生災荒時有很多百姓為求生路，逃往回鶻、吐蕃、吐谷渾等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這些百姓屬于自發(fā)性移民就谷)，他們進入這些地區(qū)后接觸到很多新鮮事物，等到災荒解決后，大多數(shù)安土重遷之人還是會回到家鄉(xiāng)。一些游戲、運動后來傳入民間后相當受歡迎，比如打馬球曾經(jīng)風靡一時。他們將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帶回中原地區(qū)，顯然這種做法對于統(tǒng)一多民族文化的形成有一定的促進作用。

四、結 語

唐代對于災荒的救治，有得有失。唐代已經(jīng)形成了一套相對系統(tǒng)的救災體系。面對災害，不管是受“天人感應”還是“災異論”的影響，唐代政府實行的一系列措施都體現(xiàn)著原始的民本思想，對于人民生活的關注值得肯定。而移民就谷政策，作為救災措施的一種，具有很大的特殊性。

移民就谷政策，從時間上講主要在唐代前期與后期實行，主要與政局不穩(wěn)的背景環(huán)境有關，由于在特殊背景下實行，因此，它并不具有普遍性。而且因為移民很可能變成流民，引發(fā)更多的社會問題，因而在時間、地域上此措施都受到限制。不過這并不表明唐代的移民就谷政策沒有實行的必要性。它是唐代救災體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移民就谷所具有的靈活性是其他形式救災政策所不具有的，在整個過程中因為有災民的參與，救災的主動性、及時性大大提高。而且，移民就谷政策相對于沒有實效的自遣、彌災措施而言，作用顯然更大。

對于移民就谷過程中出現(xiàn)的問題，我們應該用辯證的觀點看待。流民問題、地方保護主義盛行、官員以公謀私這些是所有救災措施中普遍存在的問題，并非唐代移民救谷中所特有的。筆者認為，因為這些問題否定唐代移民就谷所起的作用是有失公允的，不能因為移民就谷過程中的一些問題將其完全否定。

此外，筆者認為移民就谷政策背后的東西值得我們關注。第一，在國力空虛的唐代初期及后期，統(tǒng)治者派遣救災使臣，組織移民就谷，對民情的體恤值得肯定，體現(xiàn)了君民一心，朦朧的民本思想，這可能是唐王朝歷經(jīng)挫折仍可持續(xù)290年的原因。第二，唐代在制定相關法律條文，處置因公謀私、挪用救災資金的官員，對積極接納流民的官員進行褒獎，特別是制定專門的經(jīng)濟法等方面，具有很大的前瞻性，可謂人治與法制并用，對現(xiàn)在仍有借鑒意義。第三，移民過程中，中原百姓有時自發(fā)遷入少數(shù)民族，反之，回鶻、吐蕃這些民族有時候也會因災遷入內地，使得救助地域范圍進一步擴大，筆者認為這與唐代團結、互助、開放的對內對外政策有很大關系。第四，我們應該看到移民就谷過程中雖然存在很多問題，但是站在歷史的角度來看，它的作用不容忽視，最直接地講，移民就谷對于緩解災情、穩(wěn)定統(tǒng)治有重大作用，更進一步來說，在移民就谷過程中各地區(qū)經(jīng)濟、政治、文化聯(lián)系都在增強，而且在克服救災問題的過程中政府的服務能力得到提高，人民的抗災本能也在增強，災區(qū)與未受災區(qū)間聯(lián)系加強，互助團結觀念增強，有助于增強整個國家社會的向心力，凝聚力。第五，在唐代中后期，政府組織的移民基本消失，災民淪為流民，這成為王朝沒落的前奏。

(作者系武漢大學歷史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