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玉萍
【摘要】陶淵明在世人心目中大都是飄逸、豁達的。但透視陶淵明的詩文,其中也不乏剛毅,甚至隱藏著沉重與焦慮。自然而成與適世有為的雙重理想,生死間的雙重價值取向,使陶淵明陷入一生的二難選擇,塑造了陶淵明分裂性的雙重人格。他時而飄逸豁達,時而沉重焦慮,其詩文中不時轉變的風格、頻繁出現(xiàn)的酒意象就是最直接的體現(xiàn)。從隱居前的征兆,到隱居后自然與適世、生與死、豁達與焦慮等雙重矛盾的交戰(zhàn)與分裂,展現(xiàn)了陶淵明隱藏在飄逸背后的雙重人格及其形成過程。
【關鍵詞】陶淵明 歸園田居 飲酒 雙重人格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歸園田居》其一)的陶淵明被鐘嶸稱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世人對其印象也大都為好一個飄逸的陶淵明,自然,超脫,喜歡喝點小酒,大概沒有什么世俗的念頭。但筆者認為,這并不是陶淵明的全部,他有著鮮為人知的雙重人格,只不過隱藏得稍微深了些,偶爾露露真容。
因此,我們需要深入走進陶淵明的詩文,“那些他告訴我們、展示給我們的關于他內在天性的東西”的所在,透視其人格的二重性。
一、分裂的開始
晉安帝義熙元年(405)辭彭澤令,是淵明一生前后兩期的分界線,時年他五十四歲。在此之前,淵明二十九歲出任江州祭酒,到四十歲賦《歸去來兮辭》徹底歸隱田園,幾仕幾隱,內心很是矛盾。
一方面,他崇尚自然。在職期間曾寫下“靜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于規(guī)林》其二)、“目倦川途異,心念山澤君”(《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曲阿作》)等詩句,表達歸田隱居,享受自然樂趣的愿望。
另一方面,他也有著世俗的追求?!爱犖艨嚅L饑,投耒去學仕。將養(yǎng)不得節(jié),凍餒固纏己?!保ā讹嬀啤菲涫牛?,適應世俗,通過做官養(yǎng)活自己和家人;“脂我名車,策我名驥。千里雖遙,孰敢不至”(《榮木》),滿懷宏圖壯志,希望建功立業(yè),實現(xiàn)政治抱負。無奈官場污濁,他壯志難酬,故而幾番辭官。但既為生計所迫,又為實現(xiàn)理想,他在隱居后仍對現(xiàn)實抱有幻想,便幾番復出。
隱時欲仕,仕時欲隱。經幾番沉浮,陶淵明辭彭澤令,毅然歸隱不再出仕。看似塵埃落定,卻恰恰是人格分裂的開始。
二、自然與適世的交戰(zhàn)
淵明歸隱田園之后,生活狀況在其詩中有較為充分的反映?!稓w園田居》(其一)便抒發(fā)了他剛從“塵網”、“樊籠”中解脫,不再為人所羈,悠然自得的心境;又有《飲酒》(其五)寫出了“得意忘言”的境界,表達他回歸自然、融于自然的生命感悟?!氨愫妗保ā秳褶r》),寧靜的陶淵明便是如此。
然而,他并不真的平靜,“他于世事也并沒有遺忘和冷淡”。
淵明與鄰里朋友“但道桑麻長”(《歸園田居》其二)、“言笑無厭時”(《移居》其二),有著強烈的群體交流需要,并非完全拒絕世事往來。隱居之后也寫下《詠二疏》、《詠三良》、《詠荊軻》、《讀山海經》等金剛怒目式的詠懷詩?!靶烫煳韪善荩椭竟坛T凇保ā蹲x山海經》其十),反抗精神氣勢沖天!“雄發(fā)指危冠,猛氣沖長纓”(《詠荊軻》),英雄氣概豪邁激昂!即使《飲酒》二十首被淵明自稱為酒興之作,時局之影、平生歷程、清操與鄙猥之分也綽然可見??梢娝麑κ朗逻€有著非同一般的關注。
縱觀淵明的一生,追求自然與渴望適世有成的二重理想一直在交戰(zhàn),這是他人格分裂的主要原因所在。
三、生與死的糾纏
除了自然,淵明留給我們一貫印象還有超脫。這主要體現(xiàn)在他對生命過程的思考和對死亡的態(tài)度上——
“我無騰化術,必爾不復疑”(《形影神·形贈影》),世上根本沒有什么升仙羽化長生不老之術,人的死亡是必然;“人生似幻化,終當空歸無”(《歸園田居》其四),人終將走向虛無,死去也沒什么可說的。淵明把生死看作一種自然的生命現(xiàn)象,表現(xiàn)出曠達、求實之態(tài)。“甚念傷吾生,正宜委運去??v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形影神·神釋》其一),“得失不復知,是非安能覺?千秋萬歲后,誰知榮與辱”(《擬挽歌辭》其一),淵明也屢屢表明他不慕榮利,忘懷得失,坦然順乎自然命運,展現(xiàn)其豁達的人生態(tài)度。
但他并不像他所說的那樣看淡生死,不計得失,不喜不懼。更多的時候他對生命,對死亡有著沉重的焦慮。
但淵明也清醒地認識到,沒有長生不老之術以延長生命;沒有入世實現(xiàn)政治理想不能夠充分增加生命的密度。為此,他只能塑造出另一個豁達淡泊的自我,抑制、掩蓋焦灼的本我,二者在生與死之間糾纏。由此我們再一次看到了他的人格矛盾。
四、豁達與焦慮的分裂
自然而成與用世有為的雙重理想,生死間的雙重價值取向,使淵明陷入無法調和的二難選擇中,造就他分裂性的雙重人格——一面是順乎自然,看淡生死,淡泊名利的豁達的陶淵明,一面是渴望建功立業(yè),在有限的生命里實現(xiàn)生命價值的焦慮的陶淵明。這兩個完全不同的陶淵明在其詩文中也有更為直接的體現(xiàn)。
淵明時而詠“死如之何”(《自祭文》),時而憂“少至百”(《飲酒》其十五);時而懼“白首無成”(《榮木》),時而喜“返自然”(《歸園田居》其一)。其詩歌風格舒緩歡快有之,沉重感傷也有之,如魯迅先生所說,“在論證著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飄飄然?!笨梢娝磉_與焦慮兩種人格矛盾對立不可調和,此消彼長,此起彼伏。
另外,據(jù)逯欽立先生統(tǒng)計,陶淵明現(xiàn)存詩文142篇中有56篇提及飲酒,酒是陶淵明詩歌中頻繁出現(xiàn)的意象。南朝梁蕭統(tǒng)在《陶淵明集序》中說,“吾觀其意不在酒,亦寄酒為跡也”。陶淵明意不在談酒、談喝酒,而在于“自娛”(《飲酒》序)、“祛百慮”(《九日閑居》)、“放歡一遇”(《酬丁柴桑》)。他通過酒逃避現(xiàn)實,排遣郁氣,吐露自己真實的一面?!帮嬀频臅r候,他仍注釋自己的影子,觀察自己、自己的孤獨和飲酒的行為?!?/p>
小 結
“陶潛總不能超于塵世,而且,于朝政還是留心,也不能忘掉‘死,這是他詩文中時時提起的。”自然與適世、生與死的矛盾一直困擾他。長期下來,他在這矛盾中分裂形成了豁達與焦慮的雙重人格,時而喜樂,時而憂懼。也幸而,陶淵明總能借飲酒、借詩文解憂忘懷,稍吐真言,堅持歸隱,倒也不會完全分裂。大概,這就是陶淵明一生獨特的生命體驗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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