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天琳
一晃 時光轉(zhuǎn)彎\大半個青春\在紙上走完\寶劍飲恨 推手擊石\墨香的奶酪\成了隔夜茶盞……
已經(jīng)很少有人懷著一種如此深切的生命自覺,追問時光流逝、青春不再了?;蛟S只是驀然間的一個轉(zhuǎn)身,一摸頭發(fā),那種“渾欲不勝簪”之感便迅猛襲來,撞疼了紅雪的顱骨。大半個青春的時光里,紅雪惜別詩歌,投身報業(yè),硬性收藏起一位歌者的激情,不無悲壯地潛伏在人性的荒野上。起身間不經(jīng)意的一次回眸,已然發(fā)現(xiàn)竟然到了“時光拐彎”的地方。生命的后視鏡里,一條漫長的來時路無法回避無數(shù)遠去的艱難與坎坷,重新走近詩歌,他還能找回從前那個豪情萬丈的紅雪么?
當下的現(xiàn)實生活節(jié)奏根本不遵循從前有板有眼的旋律,因此詩性生存越發(fā)顯得虛浮怪誕。人們尋求幸福的路徑千差萬別,但大都撇棄規(guī)則,只遵從手段。敏感的紅雪突然發(fā)現(xiàn),如今的時代,我們的靈魂不可能在一首詩里感受安詳,卻更多混跡到一支支跑調(diào)兒的歌兒里去了。越來越多的人自愿加入到那個龐大而紛亂的合唱里,在人性渾濁的交響中沉淪著陶醉著,很快連自己的呻吟都聽不到了。在失去領唱的間歇,紅雪提了提氣,情不自禁亮了幾嗓子,他試圖修正這失序的節(jié)奏,把它拉回到那種常態(tài)化的詠嘆里……
紅雪不想當西緒福斯,因此他近來的一些詩作顯然也不是那種自不量力的大石頭,他只是想用一種努力來證明,再沒有效力,他的詩也是一味藥。即便是一種弱勢,他也會以“救危以誠,救世以恒”的態(tài)度,期待給現(xiàn)世帶來某種可能的緩解。
從過去的高調(diào)抒情和單一戲謔,到現(xiàn)今的樸素詠嘆與理性批判,潛伏多年的紅雪自覺克服了舊有的表達方式,同時又拓寬了內(nèi)在的文化格局,因此下筆越發(fā)沉靜綿敏,詩中自然多了一些氣韻豐盈的人生況味。
走進色彩迷亂的客廳\突然失憶\不知自己的主人身份\是否合法
人生由黑到白 就為了\擁有一所房子\白天澆花、飲茶、練字\晚上和妻子說一些\曖昧的話(《裝修的事》)
本來購置新房后,裝修一番是多么自然而美好的事,單從追求“詩意棲居”的角度分析,人心中的愿望得到滿足,獲得的一定是一種夢寐以求的幸福感。然而現(xiàn)代社會對文明選擇的普遍刻意,反過來制約了人類追求的精神向度:生活質(zhì)量提高了,幸福感反而下降了。那種“有福不會享”的困惑頑固地縈繞在現(xiàn)實的生存空間里,令人揮之不去。
同樣,《夜未央》里的“紙上種植”是雙重的,一方面既是對媒體業(yè)界生活方式的身份反?。骸袄淅涞墓猓馨押谝榛腥绺羰赖膫芪疫€是沒跑出\欲望的手心”;一方面又是對受眾生存處境的一種否定性提醒:“新聞操作間一片燈火\卻照不見黑”……現(xiàn)代傳媒是為社會文明鍍金的妙手,偶爾也充當遮丑的帷幕,這里體現(xiàn)的是詩人一種超越新聞本身的詩學態(tài)度。
從身外回到內(nèi)心,紅雪攀著“時間的藤”,開始了對諸如命運、愛情,乃至失范的理想主義等等,做了一種“面對自己”的回溯與審視。
總有些夢無枝可棲\就像街燈總是半睜半閉\就像湖水總是半推半就\就像云朵總是半風半雨
花開一枝與花開滿園\就像時間的藤\纏你繞你直到\零落成泥
深吻你的漣漪撫摩你的韻味\而心之外的野百合\死去活來\一千句一萬句的溫柔\也抵不住一滴淚的說辭
總有些秋風不合時宜\就像土豆鼓脹在暗處\就像秋千\無聲地嘆息\就像我慌亂的夢境\想回卻回不去的故里
事實上,這首題為《總有些夢無枝可棲》的詩,體現(xiàn)了紅雪詩歌一貫的創(chuàng)作風格。你能感覺得到一種傷感的克制,細致入微地傳遞到思緒中,它讓我們感受到了許多由“無奈”抵達“悲傷”那特有的美麗。
辯證法有個真命題:物質(zhì)決定意識,其實,生命意志同樣也決定了生活方式。在更多的不滿和批判中,紅雪和他許多同時代詩人的調(diào)色板里,對生活的敬畏依然保持著生動的原色。他從不回避對真情和純潔的贊美,對身居的城市總是帶著一種本能的忠誠與關切。比如他寫薩爾圖,依然是赤子般的筆觸,情人般的心境:“月亮的圓餅油汪汪地\懸在荒原之上\吊著石油的胃口\一截光打在臉上\照見一只只叩首的鐵鳥\散落風的馬蹄\蒼生感恩……”(《薩爾圖》)
在紅雪看來,生命中的確有比不斷加速前進更重要的東西。所以他更愿意“從時間深處抽出手\安置愁眉不展的風”,也更樂見“月亮升起地火向遠\風又一次領誦\舊情節(jié)伸手可觸”。于是他主動地慢了下來,無論是生活的節(jié)奏,還是奔騰的詩思,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大部分人的不滿“源于對自身命運的過分要求”,這其中可能也包括自己。所以,整理一下心境,把小跑改成散步,這時他發(fā)現(xiàn),好多被錯過的東西一股腦涌現(xiàn)出來,恍惚的熟稔令他欣喜,曾經(jīng)的陌生令他感動。他不再責備那些過往的殘缺,也不再痛惜那些傷口般的裂縫。完美是不存在的,以此你看他的近期詩作,很少那種“惡狠狠地回顧過去”,也絕少“怕兮兮地向往未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地討好現(xiàn)在”。對于他本人來講,寫作這些詩作,不啻一種精神上的新生,于讀者來說,也是一個重新出發(fā)的交待。
“平民的生活,無論如何也不能使我的詩歌花枝招展,我了解浮雪被春天接納,只是早晨與中午一段時光。也許是上蒼的安排,在一座普通居民樓里出出進進,蒞臨我頭頂?shù)墓饷⒅荒芎痛蠖鄶?shù)的一群人一樣重復昨天。于是,我的詩歌有了一個現(xiàn)實的開始?!边@是紅雪的自白,更是他重握詩筆,刷新自我的真情流露。這是一種新的開始,他悄然刪除了那個可能的終點。
責任編輯:張永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