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
市長仇子云四十掛零,個子適中,身材挺拔,還有一一副黑黑的劍眉。一雙眼睛略微有些小,喜歡瞇縫著看人。人家看他,僅見微光閃爍,他看人家,卻是激光一樣,任何一點微小的情緒變化都會被他敏銳地捕捉。多年來,他就是憑著這雙特別靈敏的眼睛來察言觀色,判斷上司們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并及時作出恰到好處的應對,從而博得了歷任領導的青睞,職務平均兩三年一提,三個五年計劃下來,就從一名小科員升到了市長,真可謂平步青云。人家都說父母為他取“子云”這個名字實在是取對了,子系青云之人嘛,呵呵。實際上,這名字是他爺爺托一位地方上的飽學之士取的,意思是希望他少有青云之志,發(fā)憤求取功名。仇子云資質平平,讀書也不怎么用功,只是運氣特別好,人家考上大學,他連中專都沒有上線,卻被招干進了縣委辦公室,從此邁上了金光大道。而他的好多同學大學畢業(yè)后再想進機關,卻比登天還難。這人與人還真沒有可比性,要比只能比運氣。
由于仇子云平時經(jīng)常打籃球,身體十分矯健,連傷風感冒這樣的小毛小病都很少上身。他的彈跳力好,在兩分球區(qū)域,不管在哪個點接球,都能即刻起跳,在空中實現(xiàn)轉體和瞄準,然后讓球準確地飛向籃圈,在拉出一根漂亮的拋物線之后,卟嚓一聲由籃圈的內(nèi)沿彈入網(wǎng)袋,煞是好看。也正是這個招牌動作,為他收獲了不少姑娘的掌聲,最終贏得了一位高中小師妹的芳心,成為縣委副書記的乘龍快婿,也為今后的芝麻開門打開了通道。更令人羨慕的是,他還有一口好酒量,高度白酒連續(xù)三杯干下去,臉都不會變色。這更使他在頻繁的應酬中如魚得水。
身輕體健的仇子云卻突然肚子痛了。
他想會不會是前幾天去山東培訓的緣故。那些山東漢子,一個個酒缸里泡大似的,筷子未動,3杯白酒就干下去了,2兩多的杯子啊。幸虧他有一斤高度的底子,每天晚上又堅持打籃球,要不哪里受得了?一星期的培訓成果,除了祭拜了一些革命紀念館,就是裝了一肚子的酒精。在孟良崮革命烈士陵園,聞著同伴滿嘴的酒氣,看著身邊幾千座烈士陵墓,他為自己感到羞恥。前輩在槍林彈雨中浴血,自己卻在酒山肉林中沖殺,同樣是干革命,有人丟命,有人享福。山東的大蔥粘餅也特別對他的胃口,每天中、晚餐都能吃上三五張,晚上還相邀著去喝啤酒,一星期下來,腸胃超負荷工作,不出點問題才怪了。
要不就是那該死的股票。約莫十年前,對經(jīng)濟和股票毫無研究的他,竟然也在朋友的幫助下,由妻子出面去開了一個戶頭,開始買空賣空,弄得像個金融家似的?,F(xiàn)在用上了蘋果機,炒股更方便了,每天九點半就開始看屏,弄得做什么都心掛兩頭心不在焉的。起初還真賺了一些,但賺了還想賺,又潮水一樣的回去了。幾年下來,折騰得不行,卻虧損了幾十萬。今年上半年A股攀上5000點以后,突然跳崖式下跌,又虧了十多萬。他一怒之下,割肉離場,將賬戶都銷了,可次日大盤就強烈反彈,氣得他差點要吐血。心情一壞,加上連續(xù)酒多,肚子當然要不舒服了。不是說胃與心情是一體的嗎?
他摁了秘書的電話,讓他過來一下。要是往常,只要電話響一到兩遍,隨著一陣急促的步聲,秘書就會出現(xiàn)在眼前。秘書很靈光,會看來電顯示。但今天都振了五遍鈴,還不見有人接,他正想撥秘書的手機,忽然想起來,他是隨中青班人員去延安考察了。
他起身看了看對面的辦公室,辦公廳主任的位置也空著,哦,早上他派主任去省城開一個會了。于是,撥通了司機的電話,可響了好久都沒人接。這蠢貨,也不知野到哪里去了,他在心里罵了一聲。平時一個包都跟秘書搶著拎,關鍵時刻卻掉鏈子,連個電話都接不牢。
這下好了,向來有三個人服務的他,這會成了光桿司令,變得無所適從。他想了想,只好跟綜合處的其他同志講了一下,讓醫(yī)護站送藥來。這醫(yī)護站是衛(wèi)生局干部保健辦公室為了方便市四套班子領導用藥,設在市政府大院的一個點,有一名醫(yī)生,還有一些常用藥。
2
仇子云下班回到家里,吃了點泡飯,疼痛也不見減弱,看來白天服的藥沒有效果,他只好準備去醫(yī)院。妻子在人力社保局工作,局里組織優(yōu)秀公務員去西北休假,順帶捎上了單位里的幾名中層干部。
他又撥了司機的電話,占線。好一會也不知道回過來。再撥,通了,卻說在外地喝戰(zhàn)友兒子的喜酒。他這才意識到,明天是周末了。這龜兒子,出門也不懂得打個招呼,他嘆了口氣,只好匆匆來到小區(qū)門口打車。可攔了不少出租車,都沒有停下來。等了半來個小時,才有一輛停了,問清去處,開了雙倍的價格,才讓他上車,車上還是有人的。路上,他了解到,現(xiàn)在打車需要通過一個“滴滴”叫車軟件,否則,很多車都不會停。他想,時代真是變了。要是沒文化,或者不用智能手機,連出租車都坐不成了。
望著車窗外撲面而來又迅速后去的燈火,他想起平時去醫(yī)院的情形。不管是看病還是視察,有秘書陪著,一切都是那樣的有條不紊,真如行云流水。上車時,秘書將他的包接過去,打開車門,以手掩著車框的上緣,怕他撞頭。待他坐定,自己再拉開副駕的門坐進去,跟司機講好目的地,之后馬上又撥通院長的電話。車在醫(yī)院門口停穩(wěn),秘書下車后快步前來為他拉開車門,同樣以手掩著他的頭頂。他下車,身子剛站直,院長、書記白白嫩嫩的手已經(jīng)輪番遞在他手心里了。他原以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可這會兒,變魔術一樣地消失了。這時,他開始想到那個小秘書的重要性。
出租車走后,眼前空空蕩蕩。沒有人接他。他的腦中一片空茫,好一陣才反應過來,應該找到掛號的窗口,去掛個號。他已經(jīng)很多年都沒有自己去掛號了。不僅是掛號,連配藥、取藥,一系列的程序,都陌生了。要有什么需要,都是事先手下安排妥當?shù)?,直接到哪里,由最好的專家醫(yī)生直接看,看完,藥由院方直接送到單位,放在他案頭。一切都是綠色通道,直接通道,特別通道。掛號的窗口在哪里呢?這市一醫(yī)院建的年代長了,有新老幾個病區(qū),房子也逐年添建,科室搬來搬去的,多年不單獨來醫(yī)院的他又哪里還能找到?要是白天,還真有得找了,幸虧是夜晚,他一下便發(fā)現(xiàn)了那一排亮著燈的小窗洞。那里應該是掛號與發(fā)藥的地方了吧?
同志,掛個號。他說。
工作人員是個三十多歲的少婦,一張瓜子臉白凈勻稱,正從椅子上站起來,一件高領羊絨衫塞在緊身牛仔褲里面,上面包出豐滿的胸部,下面包出豐滿的臀部。她抬起眼異樣地瞄了他一眼,說,同志?哼,醫(yī)???。
什么?
醫(yī)???!
?。靠床∵€要醫(yī)??ǖ模克恢?,自己有本塑料封皮的病歷,找不到在哪里了,可能是秘書幫他收起來了。
啪,一本紙質的病歷丟出來,里面說,填上。
他于是唰唰寫上姓名,遞進去。平時簽名多了,三個字一筆而成,加上專門請人設計過,特別瀟灑。僅此簽名,就為他引來過無數(shù)的贊詞。
單位!年齡!性別!本子拋出來。
他盯了她一眼,在單位欄大大地寫上了市政府三個字,同樣啪的一下扔了進去。
女人被面前的本子嚇了一跳,她恐怕是第一次被人這樣丟本子了。她注意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有點發(fā)愣,也許讓她覺得在哪見過,又想不起是誰了。她用一根手指在鍵盤上嗒嗒嗒地點了一通。手指很不錯,鞭筍一樣細細的,又白又長又尖,指甲上還涂了紅。
你的意思是完全要自費了?他平時幾乎不用一分錢的,所以身邊常常忘了帶錢,今天倒好,出門時順便從放在玄關巴臺上的零錢盒里抓了一把,好像也有三四百元,但現(xiàn)在生怕錢不夠了。
對,女人說,掛什么科?
是啊,掛什么科呢?他仇子云一下想不出來,只好說,肚子痛。
女人沒有坐下來,俯著上身在電腦前忙。白色工作服搭在椅背上,牛仔褲包著的屁股翹在半天里。他按捺住內(nèi)心的焦慮,一手摸著肚子,一邊耐心地看著那根在鍵盤上亂跳的“鞭筍”。
病歷與掛號單終于出來了,一看,掛的是西內(nèi)科。西內(nèi)科在哪呢?他朝里面問。女人用手指了一下,他回回頭,并沒有看到什么。
唉,你好了沒有???后面的人在催他。
他往旁邊邁了一步,離開了隊伍,眼睛都沒掃身后的人一眼。一邊收拾著窗口找出的零錢,一邊搜尋著房屋頂部的燈箱字。
找到了,在東邊一棟門診大樓的6樓,有電梯。但上去就傻了,門口排著七八個人呢。都晚上了,怎么還有這么多的人呢?他狐疑地站到了隊伍里。
好不容易排到了,有個人卻呼的一下?lián)屧谒懊孢M去了。他問攔門設桌的護士,怎么插隊?護士頭都沒抬。他提高分貝說,喂,他怎么插隊???護士還是沒抬頭,說,認識的。
認識的也要排隊!他有些火了。
護士將頭埋下去,沒再理他。
媽的。他在心里罵了一聲。他很久沒有這樣罵了,今天這樣罵一句,還不能罵出聲來。他知道,這年頭,吃這口飯不容易。他這個市長,平時在下屬面前可以威風凜凜,在屬地任何地方視察都可以頤指氣使,但到外面,啥都不是。你如果罵人,人家也可以罵你。如果被人認出來,投訴一下,你就解釋不清了;如果錄音錄像了,放到網(wǎng)上,你就百口難辯,等著被人肉吧。這世道,當個官還真得夾起尾巴了。想起來,當這個市長,除了權力大了,收入高了,名氣好聽了,其余似乎并沒有什么大的好處,手下服務的人還沒有原來當鄉(xiāng)長、局長的時候多,白天開不完的這個會那個會,每天晚上還要加班幾個小時批閱文件。想到這些,他心里有些不爽,覺得貴為一地長官,也不過如此,并沒有多少套頭。
醫(y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男的,桌上堆著一堆煙,耳朵上還夾著一支煙,木匠師傅一樣的。他抖腿,整個身子也隨之抖動著。他這種抖法,給人一種強烈的不穩(wěn)定感,也帶來隱隱的不安感。他慢條斯理地問了些情況,用聽診器在他胸腹各處撳了撳,明顯就是裝模作樣,臨了問有沒有拉肚子。他說這幾天大便不怎么好,稀的,也有水樣的。醫(yī)生就讓他明天早上來檢大便。
他問,那今晚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肚子痛啊。
沒化驗讓我怎么開藥?。咳f一吃煞了,不是要我賠!我賠不起。忍一下,啊,明天早上結果就出來了。
有你這樣當醫(yī)生的嗎?人家肚子痛一天了,你竟然讓人明天再來!他再也克制不住了。
那你說,什么?。块_什么藥?醫(yī)生冷眼看著他,一看就是個單位內(nèi)的“著地賴”。明明知道他是市政府的人,還這個態(tài)度,仇子云悲哀地想,看來,見到“市政府”三個字就讓人肅然起敬的年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先讓著他吧,以后慢慢收拾他。于是柔中帶剛地說,就當胃病好了!給我開消炎止痛的藥。
醫(yī)生在處方上唰唰一通,他拿過來一看,上面哪里有字,分明是一堆扭曲著的蚯蚓。
藥房遞出來的是鹽水瓶和軟管,原來是要輸液。他苦笑,這年頭,醫(yī)院是阿狗阿貓都可以開的了,反正什么病都是先輸液。輸就輸吧,反正也輸不死。以前酒醉了常來這里輸液,由干保辦的朱宛鳳陪著,去的都是頂樓的VIP豪華單人病房,房間溫馨,人也漂亮,讓人心情舒暢。今天這么晚了,還是不要驚動她了,將就著在一樓的大廳輸一下算了吧?他猶豫地想著,看看已經(jīng)到了輸液大廳的門口,便遲疑地跨了進去。
大廳內(nèi)坐滿了人,鬧哄哄的,輸液管排列得如小時候地里面的豇豆藤,那些輸液瓶呢,則如溪坑上垂著的小冬瓜一樣。怎么會有這么多的人,還是晚上?他再次想到這個問題。哦,記起來了,這幾天是流感暴發(fā)期,上星期分管文教衛(wèi)的副市長還專門就此事來匯報過的,說什么醫(yī)院爆滿,接待能力不夠,需要移地建新院之類的??纯蠢锩娌鉀_天的樣子,他有些遲疑,心想,別肚痛沒治好,又惹上了頭痛,這年頭,連禽流感病毒都在不斷地更新和升級的。但既然來了,就掛吧。他硬著頭皮,好不容易才找到正在忙著為人打針的小護士。
小姐,他溫和地說。他吸取了剛才的教訓,把稱呼改得斯文一點。
小姐沒有理他,看來并沒領情。
小姐,在叫你呢。他又說。
護士側過頭,斜了他一眼,叫我?小姐?誰小姐了?你女兒才是小姐,真是!
他搖搖頭,幾千年文化積累出來的一個好詞,什么時候成了受人厭棄的稱呼?
一邊等著去。護士說。
哪邊?
喏,空位置啊,自己找。
多少年沒有這樣被人呼來喚去過了,他的胸口好像窩著一座火山,隨時都要噴發(fā)出來。好不容易找到個空位,剛想坐下去,見上面有水漬,想掏餐巾紙抹抹,可掏來掏去,身邊除了一把票面各異的錢,什么都沒有。往常,他想要餐巾紙了,秘書早就遞在眼前了。這時,一位圍巾大媽抱著個戴頂滑雪帽的小孩擠過來,一把將他撞開,說,哦,伊好了喏,囝囝,坐下,坐下!他剛想解釋,但看看一個老一個小,便讓了他們,站在過道里重新找位置,卻哪里還能找到。
等了二十來分鐘,護士還是沒有過來,看看百把個病號的大廳里,就她一個人在忙,哪能來得及?他一急,腹部更加難過了,只好重新來到護士身邊,請她幫助找個地方輸上液。
你找不到,我是神仙?。康戎戎?。護士哪里有心思管他,只顧自己忙。
他媽的,什么破醫(yī)院!他終于憤怒了。別說當市長以來,就是當科長以來也從未受過這樣的窩囊氣!走出室外,寒風吹著他滾燙的臉,望過去,那幾個掛號、發(fā)藥的窗口,鬼火一樣地亮著。這真是個鬼地方,是地獄!他狠狠地在心里罵著,撥通了衛(wèi)生局長的手機,劈頭蓋臉一通訓斥。
五六分鐘以后,胖胖的衛(wèi)生局長像熊大一樣地從駕駛室滾出來,跌跌撞撞地來到仇子云面前,臉都失色了,結結巴巴地連說幾個“對不起”,一邊搶過了市長手里拿著的勞什子藥液。仇子云看著他一身白袍,心想,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還能穿好工作服,動作也夠快的了。他沒有開口,只用手朝屋內(nèi)指了一下。局長心領神會,一把掀開塑料門簾闖進去。隔著塑料條子,他看到局長向護士瘋狂地揮舞著手臂,護士則學生一樣地站著,腦袋垂下來,雙肩耷拉著。很快,護士長匆匆趕到了,局長又沖著她大叫大嚷,問她怎么排的班,護士怎么這么少?護士長解釋說,一名護士身體不好,請假,另一名護士男朋友來了,出去一趟了。局長怒了,還敢強詞奪理?還不快去幫“綢市長”安排VIP病房!
仇子云看看局長歇斯底里剎不牢車的樣子,只好重新走進大廳,右手用力地揮了幾揮,說,算了,別怪她們了。大廳里忽然變得十分安靜,不少人扭著頭在看他們,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有人說,來了一個大人物。還有人說,好像是什么市長……大家一邊觀察著,一邊悄聲地猜測議論著。當然,大部分人都不會相信,市長哪會來這么擁擠的地方輸液?雖然他們并不知道市長會是在哪里輸液。他們只是覺得,市長就是市長,不可能跟普通老百姓混在一起的。有個人還提出了疑問:市長也會感冒?
旁邊一人說,你個十三點,市長又不是鐵打的,當然也要感冒的了。
是啊,市長不是神仙,不是菩薩,也是人,總要傷風感冒的。有人附和著。
這個人是市長?怎么看上去呆頭呆腦的?我看頂多就是一個暴發(fā)戶。
你懂個屁,這叫大智若愚!哪像你,賊頭賊腦的一看就是個精明人,但你這種叫小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
對了,剛才好像聽到綢什么長,是綢緞廠的廠長吧!廠長有點像的……
亂套!仇子云心里罵著,一腳跨出門去,衛(wèi)生局長便在身后打著踢腳板追出來,躬著腰沖到前面去引路,一直到達18樓的VIP病房。值班醫(yī)生恭恭敬敬地問了些情況,用聽診器燙斗一樣地在他胸腹各處小心翼翼地燙了個遍,鬼子探雷一樣。再請他躺下來,用手在他腹部小心地按壓了幾遍,然后說,應該是急性胃炎,并讓護士立刻安排輸液消炎,還為他增配了一大堆的藥。仇子云看了看,心里想,這是讓他把藥當飯吃呢。液體輸上沒多久,院長、書記也雙雙來到,院長抱了一大束康乃馨,書記提了一個大果盤。兩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搭配得演小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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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服下去了,液體也輸了半瓶,然而,腹部的難過——不——是疼痛,并沒有隨著陪伴人數(shù)的增多而有絲毫的減少,甚至沒有隨著輸液瓶中藥液的減少而減少。這是怎么回事?難道藥液是偽劣產(chǎn)品?或者是沒有對癥下藥?或者是診斷有誤?他提出疑問后,眾人立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討論,一邊惶恐地看著他的臉色,生怕哪里講得不到位。
他本來想請大家回去的,但想到這么多人,連個痛都止不住,每年七八個億的投入,難道就養(yǎng)了一群飯桶?還抽煙,插隊,不想做“同志”,也不想當“小姐”,打字用一根手指戳來戳去……他越想越是生氣,便沒有開口,鐵青著臉,等著他們的商量結果。商量了幾分鐘后,局長小心地問,綢市長,想用進口的胃藥試試,行不行?他懊惱地說,綢你個頭啊,進了醫(yī)院,這百十來斤就交給你們了!動作快點!
仇子云這次燒的可不是無名火。院長已經(jīng)幾次將他的姓念錯了?!俺稹痹谧餍帐蠒r應該念“裘”,老百姓不知道有情可原,你一個干部,一個下屬,都念不準上司的姓,就是天大的不應該!這中國官員的文化,怎么吃哺胎雞蛋一樣的,一代不如一代啊。他是氣昏了,只埋怨別人的文化低,卻不想想自己,也有很多字不認識,不會讀的就更多了,大會上念的表彰名單,里面的難字生僻字,都是秘書事先用拼音給他一一標注出來的。
在仇子云為自己的姓氏懊惱的時候,護士長已經(jīng)麻利地為他換好了藥瓶,她輕柔的語音也多少讓他的情緒慢慢地放松下來。眾人見仇市長眉頭漸漸舒展的樣子,總算吐了口氣。像是安慰他們似的,仇子云睜開眼,擺擺手,說,我肚子痛久了,心情不好,說話不好聽,還請大家原諒。大冬天的,把你們都驚動了,也該回去休息了。眾人紛紛說不要緊,反正回去一下子也睡不著,還是在這里陪綢市長解解悶的好。
仇子云聽了,心里在笑。這衛(wèi)生局長吧,恐怕早就想回家了。這個局長,人還實在,就是文化太少,不會做事。部隊正團轉業(yè)的,按仇子云的想法,排個大局的副局長已經(jīng)很不錯了,想不到蝦有蝦路,他工作做到了家,硬是當上了衛(wèi)生局長。這衛(wèi)生局下面有七八家市屬醫(yī)院,幾十家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還管著藥,管著藥品和基建的招投標,幾萬人的醫(yī)護人員,權力確實大得不得了,但責任照樣大得不得了,不是兒戲。事實證明仇子云的擔憂是對的,自從這轉業(yè)軍人當了局長,醫(yī)衛(wèi)系統(tǒng)亂象橫生,醫(yī)生吃回扣,電梯摔死人,開刀時剪刀忘記在腹腔內(nèi),感冒進去,尸體出來,什么怪事都有,中央電視臺都來了好幾次,可謂洋相出盡。仇子云本想換了他,但顧忌當年的老書記,還在省人大當領導,再想到這局長還有一年就要退居二線了,船到碼頭車到站,一輩子的革命生涯基本到頭,也就作罷。再說剛才罵也挨了,禮數(shù)也已盡了,能不想回去?
書記、院長這一對呢,倒是真心想多陪市長一會的,因為衛(wèi)生局有個副局長剛剛調走,位置還空著呢,多少人候貓胞一樣地看相著,僅分管副市長和四套班子的其他領導,就向他推薦了十來個人了。真的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仇子云的文憑是中央黨校研究生,但他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對科班出身有真才實學的人還是比較看重的,特別是對專業(yè)性比較強的部門,他配置干部的眼光一般傾向于懂管理的業(yè)務尖子,這樣,眼前的院長、書記,當衛(wèi)生局副局長就全都符合條件。他們早都各自到他家里去過了,一個送去了一箱30年陳的茅臺,一個送去了一枝數(shù)萬元的老山參。當時他不在家,妻子也不知道他們帶如此貴重的東西,等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事后了。他本想讓秘書去退了,但擔心會不會傷了他們的自尊,下不了決心,一拖兩拖,這事就擱起了。到現(xiàn)在,快半年過去了,酒和參都沒有動過,副局長的位置也還空著。他現(xiàn)在面對這兩個人,有些后悔當初的遲疑不決了。他知道這兩個人都想留下來,好好地向自己匯報些工作,對醫(yī)院和衛(wèi)生局下一步的工作提出些富有建設性的意見,以證明自己的實力,但作為競爭對手,又誰都想避嫌,不好意思留下來。這做人,還真是演戲一樣的。他們在演,他在看。他與他們結合起來,在旁人眼里又構成了一出更大的戲。大千世界,蕓蕓眾生都是演員,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出戲,區(qū)別只在于各人的戲份有多有少,結局有好有差罷了。
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快11點的樣子,門吱的一下,響起一個甜美的嗓音。仇子云一聽就知道誰來了。除了她,沒有第二人能有這樣的聲音,連越劇團的一號美嗓子蕭圓圓也比不上。
他睜眼一看,果然,市衛(wèi)生局干部保健辦公室主任朱宛鳳小巧玲瓏的身子已立在他面前,笑靨一展,臉盛開得像一朵芙蓉花,露出一口玉米般整齊的牙齒。她年齡四十不到點,皮膚白嫩,眼睛水靈,身材經(jīng)剪裁合體的西服一襯,顯得更加玉立亭亭,曲線分明,看上去竟要比實際年齡小十來歲。而且,她最大的特點不是漂亮,而是十分的精干伶俐,反應敏捷,以及由此綜合而成的一種清麗俏拔的氣質。她還有項本事就是從不生氣,見了人,還未開口,眉眼就在笑了,紅紅的厚薄適中的嘴唇包圍著一口自然鋪陳的美牙,我見猶憐。《沙家浜》里面有個開茶店的交通員阿慶嫂,清晨灑掃四面地,俏臉喜迎八方客,無論來的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是胡占魁還是刁德一還是郭建光,她都有手段將他們伺候得服服帖帖。仇子云覺得朱宛鳳就是當代的本地的鮮活的阿慶嫂。她的音色也特別好,一口普通話講得珠圓玉潤,能直達人的心田。雖然她不過是衛(wèi)生局的一名中層干部,但由于崗位原因,認識的領導多,加上為人喜樂,手頭又有開VIP病房、領藥、安排醫(yī)生與特護、四季進補等特權,也結識了不少社會上的名流,所以門路特別廣,是本地醫(yī)療界首屈一指的風云人物。
朱宛鳳的到來,立時讓室內(nèi)的空氣活躍起來。大家講了一下仇市長的腹痛,批評了工作人員的失誤,也講了天氣和流感。臨了,院長和書記互相看看,再將目光投向局長,局長看了看朱宛鳳,朱宛鳳立時心領神會,莞爾一笑,說,仇(裘)市長,時間不早了,領導們明天都還有工作,再說在這里對您也會產(chǎn)生干擾,我看還是讓他們回去吧,我留下來協(xié)調醫(yī)護工作,您看好不好?
仇子云點了點頭。你看,她一開口就把自己的姓氏咬準了,素質就是不一樣。眾人正好找個臺階下去,便挨個向市長道別,腳步輕悄地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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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眾人走凈,朱宛鳳甜甜地沖仇子云笑了笑,說,仇市長,我去換件衣服,再順便向醫(yī)護人員了解一下情況,安排一下,馬上回來。您有什么事情,按呼叫按鈕就是了,說完向他演示了呼叫方法。他點點頭。這女人辦事,特別周到。
朱宛鳳再進來時,仇子云眼前一亮。這會,她披了一件白大褂,里面的西裝和原先脖子上系著的絲巾已經(jīng)摘除,露出駝色羊絨衫低低的領口和里面雪白的脖頸,一雙眼睛顧盼生輝,腮邊還浮著兩個淺淺的酒窩,白雪公主一般。她坐在他床沿問這問那,音量和語速都十分得體,語氣比幼兒園的老師還要輕柔。他能聞到她領口散發(fā)出來的淡淡的香水味。這讓他很大一部分的注意力從自己的腹部轉移到了鼻腔,腹部的疼痛也似乎輕了一些。兩個人開始東拉西扯地聊,從衛(wèi)生局到醫(yī)院,從單位到家庭,從朱宛鳳的過去到現(xiàn)在。室內(nèi)的中央空調絲絲地響,源源不斷地輸送著熱力,讓兩個人的臉頰都紅潤起來。朱宛鳳說了聲熱起來了,起身脫了白大褂,一霎時整個人就如個去了殼的核桃,把飽滿的果肉和所有的凹凸都陳列在他的面前。他的心一動,里面似有一種東西暖暖地浮上來。這時,腹部卻再次疼痛起來。
朱宛鳳見仇子云臉現(xiàn)痛色,看來輸液又沒起多大作用,便有些著急,要去找醫(yī)生。仇子云阻止了她,說,現(xiàn)在找他們也是徒勞,變不出什么花樣了,再看看吧,或許等一下就好了。實在不行,明天再請省里的專家前來會診吧。與其讓他們翻來覆去地折騰我,還不如讓我清靜一會的好。說完重重地嘆了口氣。
朱宛鳳聽了,也長嘆一聲,說,唉,仇市長啊,在您面前,我們可是慚愧得無地自容啊。就這么個腹痛,鬧了半天,啥都沒用。我真恨自己不是醫(yī)生!
仇子云說,這不能怪你。醫(yī)院建設沒搞好,責任在我。平時大家都說人才難得,可實際上對人才的關注度到底有多少?人才又都去了哪里?人才的流失,人才的埋沒,看來一直都是個嚴重的問題,我是應該早一點重視這個問題的。為什么我們這個社會,在人才面前,總是小人擋道行路難啊。我們?yōu)檎模瑧斬撝饕熑蔚摹?/p>
朱宛鳳見仇子云心情沉重,便安慰道,仇市長,別一味自責了。您上任后,在各部門大力舉賢任能,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只是,歷史的欠賬太多,不可能一下子都在您的手里解決。安下心來吧,不要著急,更不要生他們的氣,事情總會好起來的。還有,自己的身體全靠自己愛惜,別人都靠不住的。也許等一下,藥液就會起作用了。
仇子云無奈地搖著頭。持續(xù)的難受,使他的眉頭又緊鎖起來,身體也不停地翻來翻去。朱宛鳳看得出來,他是憑著自己的體質和意志在忍受著,于是更加憐惜,急得眼淚在眶中打轉,急切當中便不知不覺地伸出了手,摁在仇子云的胃部。她輕輕地摟著,溫柔地安慰著,勸慰市長要兼顧好工作與健康的關系,要注意勞逸結合,要適當鍛煉身體,決不能做拼命三郎,到頭來事業(yè)上去了,身體垮掉了,那是最不劃算的。仇子云聽著,微微地點點頭。她的話都對,也都符合他的情況,沒有討好和勉強的成分。如果說他當初踏入仕途是出于偶然,那么后面的進步則是必然,因為自己的榮譽感和責任感都比較強,客觀上極大地促進了所做的工作。不過,除了自己的妻子,這么多年來,朱宛鳳還是第一個與他這樣推心置腹談話的異性,并且不是第一次。以前去輸液的時候,兩人也有過多次交流,因此他對她的情況也比較了解。她是一個能干的女人,卻生活得并不容易。在這個寒夜,盡管是周末,在他需要的時候,她還是第一時間出現(xiàn)了,像以前一樣。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哪個角度,于公于私,他都應該感激。他內(nèi)心珍惜和感受著朱宛鳳的這種情意,也感覺到了那柔軟小手通過腹部傳遞過來的溫暖。也實是奇怪,疼痛似乎真的有所減輕,難道現(xiàn)代化的藥物,還不如女人的一席話,一只手?正思想間,覺得衣服被輕輕地從皮帶里拉出,那只柔軟的小手伸進去了,貼肉放在了他的腹部,這下,手心里傳遞出來的熱量,頓時放大了許多倍。接著,那棉花一樣的小手在他肚子上順時針逆時針地轉起圓圈來。他覺得胃部的熱量明顯聚積起來,并且向周身輻射。他睜開眼,向她感激地點點頭,溫順得像個孩子。多少年了啊,恐怕連妻子都沒有這樣好好地安撫過自己了吧?以前,為了便于他工作上的一些應酬,朱宛鳳常常送來一些天然的解酒藥。喝高了一個電話過去,她半夜三更也會起來陪他輸液,從無半點不悅??上н@么賢惠能干的女人,前幾年男人竟因車禍走了,家里還有一個讀高中的女兒。在單位內(nèi)外,競爭也很激烈。雖然不便有過多的流露,但仇子云每次看到她,還是會生出一種別樣的憐惜。這一切,自然也逃不過朱宛鳳的眼睛。
朱宛鳳輕輕地揉著,慢慢地就擴大了撫摸的范圍,神情也更溫柔似水,身體也俯得更低,胸口那道溝,也隱隱約約地在他的眼前高低深淺著。仇子云頓時生起一種云里霧里的感覺,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脈脈的眼睛融化了,也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躁動和膨脹。
恍惚中,他見到朱宛鳳嗒嗒幾下解開他襯衣的扣子,然后起身又披上了白大褂,再倏地掀起了自己的羊絨衫。里面沒有戴文胸,現(xiàn)出一對小巧文氣卻不失圓潤的乳房,直接貼到了他的腹部。他的腦袋轟的一響,全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剎那間,四片唇絞得如同吃荔枝一樣。廝攪一番后,只見朱宛鳳抽身離開,蹲下身去,扒開仇子云的內(nèi)褲,挖筍一樣地將他的寶貝擒住,雙手捧著就送進嘴里,如同小女孩吃冰棍一樣,吮得他血脈賁張后,便俯臥在他身上,將一對胸送到他的臉上和嘴上,任他胡亂地吸吻,之后一撩大褂及內(nèi)裙,剝了內(nèi)褲,和衣騎到了他身上,一下就將兩個人鍥成了一個整體,密合得如同榫卯一般。一時間,一個如老泉新疏,一個如紅燭乍燃,貪愛得難舍難分……
仇子云突然覺得手上生痛,驚醒過來,一看,朱宛鳳正在默默地為他按摩,雙眼水一樣溫柔,臉上泛著紅暈。仇子云這才意識到剛才的魚水之歡竟然純系自己的走神,譬如黃粱一夢而已!他為自己剛才的心猿意馬而羞愧,才發(fā)覺自己的下面這小弟弟已經(jīng)興奮得貼在小腹上了,朱宛鳳揉著的小手眼看就要與它親密接觸上了,便急忙提醒說手痛,朱宛鳳停住手,打開燈,一看,一手背的血,口內(nèi)叫道,啊喲,是我不小心,針脫位了!不過不要緊不要緊。她一邊安慰著,一邊麻利地從包里取出備用的藥棉與酒精,把針口擦拭干凈,讓針頭重新入位。做完這一些,她從容地在領口掩上圍巾,再在他床沿坐定,柔聲問,想吃什么,我去夜宵店燒點上來吧?
他心里說,傻女人,我想吃你呢,難道感覺不出來?面上卻搖搖頭,說,什么都不想吃。她嬌媚地笑了一下,又將手放在了他的肚子上,可他條件反射似的一激靈,說,不必了,不必了,現(xiàn)在好多了。說完將她的手握住,從自己的腹部移開。他感覺到她的手溫暖柔軟,十分的舒服……他怕自己再次心猿意馬,便對朱宛鳳說,去護士站看看吧,讓護士來換換班?
朱宛鳳說,啊呀,我只管講廢話,竟然把正事忘了!好的,我讓護士來看看,順便也請醫(yī)生來檢查一下。說完一擰身起來,細細的腰部下面,豐滿的臀部像是要將毛裙撐破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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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也奇怪,朱宛鳳一走,仇子云的心神一合,三魂六魄一回來,疼痛也隨之回來了。等朱宛鳳帶著醫(yī)生和護士到來時,他已經(jīng)在床上扭成了一根麻花。朱宛鳳一看,立時大呼小叫,把剛才兩人內(nèi)心的虛弱叫得一干二凈,把醫(yī)護人員叫得頭皮發(fā)麻心驚肉跳。后來,仇子云虛弱而和氣地建議那個年輕的醫(yī)生,不要再把他當胃病治了,改用腸炎的藥試試吧。醫(yī)生很乖巧,立時讓護士換上了新藥。朱宛鳳對著他們嘆氣,說,唉呀,怎么說你們好呢!領導反而成了醫(yī)生啊,也不知道你們醫(yī)生是在做什么的。看來仇市長這里還是讓我來陪放心一些,你們回去好了。醫(yī)生與護士聽了,滿臉慚愧之色,都是口里謝了朱主任才出門去的。
屋子里重新安靜下來,新的液體緩緩輸進仇子云的靜脈,再周流到全身。朱宛鳳關了頂燈和臺燈,只開了墻壁的地燈,身子靠在仇子云的床頭。新藥在佳人的凝眸中似乎起了作用,仇子云腹部的疼痛開始減弱,漸至消失,而另一種渴求,又在他體內(nèi)生長。他感到她的胸軟軟地頂在他的肩膀上,一種力量,也從那里傳遞到他的下面,直接撬動了他身體最敏感的部件。他又聽到了自己內(nèi)心的需要,聽到了身體滋滋拔節(jié)的聲音。他也感覺到她的臀部在微微地扭動,也許是因了體內(nèi)的那種需求,他甚至聞到了那里流出來的汁液的芬芳……
這時,手機響了。
是辦公廳主任,說剛才接到機要局的緊急通知,明天早上有個緊急的視頻會議,是省長主持、省委書記講話的,問他是否參加?
仇子云估摸了一下腹部的情況,答應了。接下去的時間,他不敢再與朱宛鳳守在黑暗里了,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了,與她干出茍合的艷事來,于是開了臺燈,繼續(xù)與她閑聊,后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清晨醒來,見朱宛鳳蜷在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臉上帶著微笑,也許正在做著什么樣的好夢呢。他輕輕地起了床,到走廊上與司機通了電話,吩咐車子到下面等,便悄悄去護士站拆了針,進電梯走了。
視頻會議快結束時,疼痛再一次襲來,仇子云回到辦公室,想,再去市一醫(yī)院讓那些草包醫(yī)生看也是白搭,而從省城叫醫(yī)生,起碼也要下午了,還不如先問一下自己信任的老何吧,是婦幼保健醫(yī)院資深的專家醫(yī)師,兩人已認識多年,仇子云對他的醫(yī)技有充分的信心,便撥通了他的電話。仇子云在電話中對一院關于胃腸炎的診治提出了疑問,覺得是不是可以從膽囊炎、闌尾炎這些方面予以考慮。老何在那頭聽了,簡單地問了幾句,便肯定地說,應該是闌尾炎,我馬上過來幫你看一下。十多分鐘后,老何快步跨進他的辦公室,讓他躺在沙發(fā)上,只摁了兩下,便肯定地說,你這是典型的急性闌尾炎,馬上開掉!他問,你會開嗎?何醫(yī)師說,小手術啊,外科醫(yī)生都會。于是,仇子云連司機都沒有講,隨老何上了車,直接到了婦保醫(yī)院。上車前,他要求老何對他的身份守口如瓶。
換好手術服之后,一位胖阿姨讓仇子云坐進輪椅,推著他進了手術室。手術室內(nèi)立著全副武裝的何醫(yī)師,還有兩位笑瞇瞇的女醫(yī)生,一位有些靦腆的女護士,胖阿姨將他放下后,也站在一邊看著手術臺上的他。仇子云這時才猛然醒悟:這是婦女動手術的地方啊,這下好了,今天這么多的女醫(yī)護要看他這個男的動手術了,看西洋鏡了。但轉念一想,闌尾炎聽說是位于大腿根部的,應該不需要脫褲子吧?這樣一想,他也就安之若素了。之后,一位女醫(yī)生給他打麻藥,用的是局部麻醉。針打完后,站在他身后,雙手護著他的頭部,偶爾頭頂會有一種軟綿綿的觸碰,他想,是女醫(yī)生的胸部嗎?這胸似乎不錯,彈性也還可以。正在他三心二意之際,老何一手抓住他的褲腰前部,唰的一聲就將褲子剝落了。還沒等他叫出聲來,他的下身已經(jīng)在無影燈下一覽無余了。
天,他在心里叫了一聲!這下好了,一世英名,全完!自己下面這東西,以前只有老婆見過,這會被老何一剝,又有4個女人看到了,而且還是完全陌生的女人,是下級的下級的下級,甚至還有護工,這真是出了天大的洋相了!以前,他都是西裝革履地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的,頭發(fā)也打理得一絲不茍,破鞋擦得锃亮,舉手投足更是紳士一般?,F(xiàn)在這樣赤裸下身,炮兒朝天的樣子,徹底顛覆了群眾對市長的美好印象了!接下去,對于市長大人的這件東西,她們肯定會不厭其煩地傳播,諸如什么不夠雄壯啊,麥穗一樣的啊,包皮好像長了點啊,顏色……最后一傳十十傳百,也不知傳成什么樣子。他不再是市長,而成了一個笑話市長,還讓他怎么當這個官啊……反正,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了,讓他全然缺乏心理準備,讓他又羞又惱又急。正當他六神無主的當兒,老何已把一截爛茄子一樣的東西舉在他的眼前,說,高度腐朽,差點就要穿孔,幸虧手術及時,要不麻煩大了,會造成腹腔的感染。
盯著眼前的這截爛茄子,仇子云的腦中一片空白。隱隱約約之中,他好像聽到耳畔傳來老何的聲音:院長,您怎么來了?接著是一名女性的聲音:還知道有我這個院長?市長開刀,這么大的事竟敢不報告?現(xiàn)在滿城皆在找市長啊,衛(wèi)生局長、一院院長、干保辦主任,他們都快急瘋了……
哇,市長?。∷牭缴砗蟮呐樽韼熞宦曮@呼,并且雙手和胸部一下離開了他的腦袋。媽的,他這時才想起來,手術前他吩咐過老何要對他的身份加以保密,醫(yī)生護士們也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現(xiàn)在被這查房的院長一語點破,他的身份才得以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