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思川
窗開著,他心里卻沉悶極了:他巴不得這秋風盡早吹來些什么。
“文杏裁為梁,香茅潔為字?!彼W宰谧狼?,眼睛直愣愣地盯著窗外,手里攥著那支早已磨損了的筆。他出了神似的在紙上硬生生地劃著:“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鞭D念又想起昨兒在書店里見到的《魯迅全集》。增訂本,精裝的,價格卻讓他頓覺擁有的希望渺茫。
今早房東又讓他交房租了,催命似的。一向溫文爾雅的他用手推了推眼鏡,竟不耐煩地回了幾句。此刻的他腦子像是塞滿雜物又仿佛空蕩蕩的。等不下去了——他的耐心也已經花光了。他摸出手機,清了清嗓子,撥通了那個在心里百轉千回的電話號碼。
“滴——嘀——”他不由自主地減緩了呼吸,心卻分明提到了嗓子眼上。
“喂?”
“劉編輯,我是葉朔……我……我給您寄的幾篇文章能刊登嗎?”脆得就像一碰即碎的秋葉,他也不知道自己忌憚什么,說話的時候好像在出賣什么。
“得了吧,初審都沒通過?!彪娫捘嵌说哪腥孙@得有些不耐煩,“我們的雜志是大眾雜志,迎合的是大眾的口味。你寫的那種文章有人看嗎?”
男人笑了幾聲,繼續(xù)說道:“我看你應該投給研究所,別拋給我們雜志社。年輕人,我奉勸你幾句:想發(fā)表,就得放低身段;多些‘料,才有受眾。這世道,當個純粹的作家你就坐在家里吧!”
他的心倏地墜落,耳邊分明喧鬧起來?!爸鴷紴榈玖恢\”,他拾起那支筆,又狠狠地摔在桌上。秋風吹得他心冷,他合上窗戶,摘下眼鏡,伏臥在桌前,嘔心瀝血寫出的文章一字一句地從眼前掠過。
代價太大了——他似乎已領悟了這個道理?;秀遍g他挺起身,拾起筆,摸索著戴上眼鏡;讀過的經史子集盡皆拋到了腦后。攤開稿紙,他的心愈加逼仄,又好像越發(fā)寬廣——筆在紙上游走,他先前覺著惡心的情節(jié)大段大段地潑在紙上。
三天后,他收到了雜志社發(fā)來的用稿通知。
拿到稿費,他興沖沖地奔去書店,捧回了那套日思夜想的書。坐定,翻開——他又喜又累,心卻怎么也靜不下來。仿佛魯迅的目光直逼著自己,能榨出靈魂中的小我來。
驀地,窗戶被風推開,他滿腦子都飄著那些惡俗的情節(jié)。他想叫,心像被撕裂揉搓了一般。
他邊擦拭著眼鏡邊想,背叛了當初,背離了夙愿,覆水還能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