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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光復(fù)初期許壽裳若干史實考釋*

2016-06-17 03:37

李 細 珠

臺灣光復(fù)初期許壽裳若干史實考釋*

李 細 珠

摘要:臺灣光復(fù)之初,許壽裳受命赴臺創(chuàng)設(shè)臺灣省編譯館,從事文化重建工作。二二八事件之后,許壽裳向陳儀提出辭呈,深感“心力若瘁”。其實,對于許壽裳而言,主持編譯館,既是一項崇高的事業(yè),也是一份理想的職業(yè)。但是,由于沉重的家庭經(jīng)濟負擔、工作的艱辛和因宣傳魯迅思想而遭受的精神壓力,以及復(fù)雜的人事關(guān)系,使許壽裳身心俱疲。關(guān)于臺灣光復(fù)初期的文化重建與二二八事件的關(guān)系,與其說文化重建是導(dǎo)致二二八事件的起因之一,還不如說是二二八事件打斷了正常的文化重建工作的進程。今后在研究臺灣光復(fù)及相關(guān)歷史問題時,要高度警惕歷史悲情之下的過度詮釋與史觀錯位。

關(guān)鍵詞:臺灣光復(fù); 許壽裳; 臺灣省編譯館; 文化重建; 二二八事件

許壽裳在臺灣光復(fù)初期受命赴臺創(chuàng)設(shè)臺灣省編譯館,從事文化重建工作,一年多以后便在臺遇難,把自己生命的最后時光獻給了臺灣。關(guān)于臺灣光復(fù)及光復(fù)初期社會文化變遷,學(xué)界多有研究*一般研究可參見褚靜濤:《國民政府收復(fù)臺灣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賴澤涵主編:《臺灣光復(fù)初期歷史》,臺北:“中研院”中山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所,1993年;楊彥杰主編:《光復(fù)初期臺灣的社會與文化》,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1年。。在有關(guān)臺灣光復(fù)初期文化重建的研究中,許壽裳與臺灣省編譯館又是研究的重點課題,關(guān)于陳儀與許壽裳的傳記及專題研究均有所涉及*關(guān)于臺灣光復(fù)初期文化重建的系統(tǒng)研究,可參見黃英哲:《“去日本化”“再中國化”:戰(zhàn)后臺灣文化重建(1945—1947)》,臺北:麥田·城邦文化出版,2007年。關(guān)于許壽裳與光復(fù)初期臺灣文化重建的一般論述,可參見嚴如平、賀淵:《陳儀全傳》,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鐘小安:《許壽裳評傳》,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2年;王小平:《光復(fù)初期赴臺知識分子初探:以許壽裳、黎烈文、臺靜農(nóng)為中心的考察》,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1年。這方面較重要的論文還有:王小平:《略論許壽裳在臺灣光復(fù)初期的文化活動》,《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論叢》2008年第2期;鄧孔昭:《陳儀與臺灣光復(fù)初期的文化重建》,《臺灣研究集刊》2011年第1期;蔡登山:《許壽裳在臺灣(1946—1948)——讀許壽裳日記、書信》,《上海魯迅研究》2013年夏季號;楊彥杰:《臺灣省編譯館設(shè)立的幾個問題》,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臺灣史研究中心主編:《臺灣光復(fù)六十五周年暨抗戰(zhàn)史實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第182—194頁,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年;楊彥杰:《重建與承續(xù):臺灣省編譯館與臺灣研究》,《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14年第4期。,基本的史實大致是清楚的,但并非題無剩義,而且有些看法也不無分歧。本文擬在既有相關(guān)研究的基礎(chǔ)上,著重就許壽裳在臺灣的生活史及臺灣省編譯館的人事關(guān)系與文化重建工作的意義等問題,略做拾遺補缺的辨正與考釋,以期有助于進一步推動相關(guān)研究的拓展與深化。

一、從許壽裳一份辭呈說起

1947年4月24日,時任臺灣省編譯館館長的許壽裳,向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長官陳儀遞上一份辭職書,內(nèi)容如下:

裳自去秋奉命籌辦省編譯館,至今瞬垂十月。初以交通阻滯,約聘國內(nèi)專家學(xué)者,遠道難于驟致,致工作一時未能展開,常深焦慮。今春以還,規(guī)模粗備,各項進行,略具端倪,私幸免于隕越。唯是心力若瘁,竟患失眠之癥,每感體弱不勝勞劇。經(jīng)醫(yī)診治,謂須長期休養(yǎng),方能恢復(fù)健康,以為悵憾。因念本省編譯工作,為鈞座教化設(shè)施之基,關(guān)系綦重,非病軀所能任,誠恐長此勉強支撐,公私兩誤。為此擬懇賜準辭去省編譯館館長職務(wù),藉暫退休,一面鈞座早日另簡賢能接替,俾業(yè)務(wù)益趨進展。迫切陳情,仰祈監(jiān)察,無任屏營待命之至。*《許壽裳致陳儀簽呈》(1947年4月24日),黃英哲、許雪姬、楊彥杰主編:《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132頁。

許壽裳到臺不及一年,苦心創(chuàng)設(shè)臺灣省編譯館,剛剛步入正軌,不意二二八事件發(fā)生,臺灣政局大變,南京國民政府決定撤銷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改組為省政府,由魏道明接替陳儀出任省政府主席。就在這個時候,許壽裳向陳儀提出辭呈,但陳儀并沒有接受。據(jù)許壽裳日記,4月22日,“中央社消息,臺省主席系魏道明”。23日,“報上載魏主席昨已通過……下午至公署訪公洽”。24日,“以辭呈面交公洽,不肯受”*黃英哲、秦賢次、陳漱渝、肖振鳴編校整理:《許壽裳日記:1940—1948》,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805頁。。許壽裳在得知魏道明將接替陳儀之后,向陳儀提出辭職,似還與陳儀有過當面商議,很是令人費解。

許壽裳赴臺主持臺灣省編譯館,完全是因為同鄉(xiāng)好友陳儀的關(guān)系。陳儀自身難保,許壽裳與編譯館何去何從便是一個問題。實際上,就在許壽裳提出辭職的當天,陳儀也致電南京臺灣銀行轉(zhuǎn)呈國民政府行政院,提出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撤銷后改組為省政府之交替辦法三條:“(一)改組時一切政務(wù)業(yè)務(wù)均照常進行,凡長官公署權(quán)利義務(wù)均由省政府繼承,一切未了事宜亦由省政府續(xù)辦不使中斷;(二)長官公署三十六年度預(yù)算由省政府繼續(xù)沿用,如有機構(gòu)業(yè)務(wù)上之變更,由省政府辦理追加追減;(三)改組時由長官公署各處會局室及附屬機構(gòu)逕各分層移交,由省政府有關(guān)之各廳處會局室及附屬機構(gòu)逕各分層直接接收。”*《臺灣省行政長官陳儀電請南京臺灣銀行轉(zhuǎn)呈行政院改組之交替辦法》(1947年4月24日),薛月順編:《臺灣省政府檔案史料匯編——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時期(三)》臺北:國史館,1999年,第488頁。陳儀大概希望編譯館能繼續(xù)存留,即使要撤銷,也得留待省政府處理。

既如此,許壽裳為什么還要提出辭呈呢?限于史料,無法知道許壽裳與陳儀面談的內(nèi)容以及他們當時的真實想法。值得注意的是,許壽裳向陳儀提出辭職的主要理由是身心健康問題。以往學(xué)界相關(guān)研究在論及編譯館被裁撤時,惋惜的同時多關(guān)注其工作成就,而極少注意許壽裳苦心經(jīng)營的心路歷程。

許壽裳何以“心力若瘁”呢?這是需要進一步探究的問題。

二、許壽裳赴臺原因補正

抗戰(zhàn)勝利后,年逾花甲的許壽裳,作為國民政府考試院考選委員會專門委員,已經(jīng)隨政府從重慶還都南京,開始正常工作,為什么還要到臺灣闖蕩呢?一般的解釋不外如下三點:一是戰(zhàn)后國民政府對臺灣的文化重建,需要有留日背景及熟悉日語和日本文化的人才;二是許壽裳與陳儀深厚的同鄉(xiāng)、同學(xué)與摯友關(guān)系;三是許壽裳與南京政治空氣不合,希望利用臺灣的安定環(huán)境,完成《魯迅傳》和《蔡元培傳》的寫作計劃*參見黃英哲:《“去日本化”“再中國化”:戰(zhàn)后臺灣文化重建(1945—1947)》,第88頁。。當然,這些都是合適的理由。但還有一點也許更重要,卻往往被論者所忽視,如果從生活史的角度看,實際上很簡單,那就是當時許壽裳需要一份更好的工作——既有事業(yè)上的追求,更有經(jīng)濟方面的考慮。這從許壽裳接到陳儀邀約后的短暫猶疑與慎重權(quán)衡可以看出。

據(jù)許壽裳日記,1946年5月2日,他在南京接到陳儀從臺灣發(fā)來的密電。3日,通過在行政院任職的侄子許世璿譯出,得知是邀約赴臺主持編譯機構(gòu)事。4日,許壽裳致函好友李季谷、謝似顏商議此事,謂:“弟意能游光復(fù)后之臺灣,非不甚愿,惟所云擬設(shè)機構(gòu),既未悉其詳情,弟個人復(fù)有種種牽掣,而以經(jīng)濟困難為第一,躊躇莫決,用特密函奉商于老友,能為借箸代籌否?倘弟毅然擔任,兄肯惠然前往見助否?其先決條件為何?”*《一九四六年五月四日致李季谷、謝似顏》,彭小妍、施淑、楊儒賓、北岡正子、黃英哲編校:《許壽裳書簡集》上冊,臺北:“中研院”中國文哲研究所,2010年,第476頁。5日,許壽裳與侄子許世璿商議復(fù)陳儀電文、信稿。6日,發(fā)出電報和快信。電報表示“極愿遵命往臺”。信函則詳細詢問有關(guān)事項:“所云擬設(shè)機構(gòu),如何編制?工作范圍如何?是否隸于省府抑屬教處?經(jīng)費月支若干?統(tǒng)乞賜示。又弟之待遇,并求示及。”關(guān)于“待遇”,又特別說明:“弟不事生產(chǎn)素無積儲??箲?zhàn)前寄寓嘉興,自廿六年冬上海撤守,嘉興隨即淪陷,敝寓被燒化為焦土,衣服書籍蕩然無存?,F(xiàn)在考選委員會服務(wù),月薪六百六十,特公費八千,總計月不過十六萬余,入不敷出,家累甚重,苦于無法維持。倘蒙垂念清寒,薪津較優(yōu)于今,俾無內(nèi)顧之憂,不勝盼禱。臨行前有無安家費?交通工具等等,應(yīng)向何處接洽?治裝及旅費共計若干?統(tǒng)求先行詳示?!?《一九四六年五月六日致陳儀(公洽)》,《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480—481頁。8日,許壽裳致信在北平教書的長子許世瑛稱:“陳公洽老伯來密電,邀我往臺主持編譯,我復(fù)電及復(fù)函詢其詳情,及個人待遇,俟得復(fù)如編制合式,薪津較優(yōu),則擬去試辦,否則辭謝,此時務(wù)望你暫守秘密,勿使任何人知之,得復(fù)后無論擬去與否,再行告知(聞該處待遇并不優(yōu),以致已往者紛紛歸來,惟不知究竟如何)?!?《一九四六年五月八日致許世瑛(詩英)》,《許壽裳書簡集》下冊,第1460頁。9日,在接到謝似顏回信后,許壽裳立刻回復(fù)道:“弟于此事不能不三思而行。因彼方來電太簡,弟已于六日復(fù)電并復(fù)函……弟在此間之月薪數(shù)亦告知之,又詢有無安家費、治裝費及旅費共計若干,凡此瑣瑣,函中不能不提,必須彼方詳復(fù)以后,方可決定行止。屆時如決意去,則第二次復(fù)信中尚須商明同行者之人數(shù)及其待遇,方敢前往,否則難免有進退維谷之懼。弟聞去年前往之人,頗有聞薪薄而卻回者,亦有固已允之,津貼忽而取消,不能不歸者。前車之鑒,焉可不慎之于先耶?想兄亦以為然?!?《一九四六年五月九日致謝似顏》,《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488頁。

從以上不厭其煩征引各函看來,許壽裳確實在為“經(jīng)濟困難”而糾結(jié)。可以說,“待遇”問題是他決定行止最關(guān)鍵的問題。5月25日,許壽裳收到陳儀13日發(fā)自臺灣的長信。陳儀詳細說明了在臺灣設(shè)立直隸于行政長官公署的編譯館的目的、任務(wù)及意義,關(guān)于許氏“待遇”問題,具體答復(fù)如下:“兄的待遇,每月臺幣七千二百九十三元,合國幣二十一萬八千七百九十元(一比三十)。住宅可供給。如眷屬住在內(nèi)地不能來臺,得加支食宿津貼每月國幣五萬元。由滬來臺時,發(fā)安家費國幣五萬元,旅費實報實銷。交通工具,可到上海五馬路外灘招商局長官公署通訊處接洽。我已電告他們,乘飛機乘船均可?!?《陳儀致許壽裳信》(1946年5月13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5頁。這個答復(fù),應(yīng)該說,許壽裳還是滿意的。27日,他給陳儀發(fā)航空快信,表示:“計畫的遠大,指示的周詳,惟有感佩。編譯館事繁責重,弟雖自知力薄,不敢不勉效駑駘?,F(xiàn)擬俟百年先生(現(xiàn)正請假返鄉(xiāng))返京后,和他一談,大約六月十日前可返滬,即搭機飛臺聆教。又這事以求才為先,所以擬先邀專家二三人相助為理,余或可就地取材。名單容面呈,俟核定后,即行電邀。承示住宅可供給,甚好,家眷擬隨后往臺,并以奉聞?!?《一九四六年五月二十七日致陳儀(公洽)》,《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506頁。當天,許壽裳還致信袁珂、程柏如、馬禩光、謝似顏等人,邀約赴臺,或請代為物色編譯人才*致袁珂(圣時)、程柏如、馬禩光(孝焱)、謝似顏各函,參見《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499、503、505、508頁。。次日,許壽裳又致函彭百川,“托查示國立編譯館組織及工作”*《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74頁。。他已經(jīng)在為籌建臺灣省編譯館做準備。

盡管如此,但當時許壽裳還沒有最后下定決心就職臺灣省編譯館館長,而是抱著去看一看的心情準備赴臺一行。6月3日,他給長子許世瑛信中說:“我須至臺一視情形,再定去留。因近知該地物價亦漲,則經(jīng)濟人才勢必大受影響,個人生活亦當大感困難矣,奈何!”*《一九四六年六月三日致許世瑛(詩英)》,《許壽裳書簡集》下冊,第1478頁。當天,他致信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在上海的通訊處,請為代訂15日以后的飛機票位*《一九四六年六月三日致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通訊處》,《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511頁。。第二天,又致函供職單位考試院考選委員會陳大齊(百年)委員長,擬請事假3個星期,謂:“上月初得公洽兄電,略云……裳正躊躇未決,近又續(xù)函來催促。為友誼上,不得不短期請假,飛臺一行。惟只擬勾留十余日,即當設(shè)法擺脫,回京銷假。用特專函,懇請準許事假三星期,無任企禱。”*《一九四六年六月四日致陳大齊(百年)》,《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518頁??梢姡S壽裳去臺之前并沒有破釜沉舟,而是預(yù)留了退路,他最擔心的還是經(jīng)濟生活問題。

直到6月25日飛抵臺灣后,許壽裳才決意留臺任職。促使他下定決心的重要因素,是他非常看重臺灣環(huán)境優(yōu)美和物價低廉這樣的生活條件。他在邀約好友謝似顏來臺時說:“編譯館房屋日內(nèi)可以撥定,惟人手太少,工作未能展開,渴望大駕速臨,如大旱之望云霓。臺北風(fēng)景優(yōu)美,物價較滬為廉(米十二元一斤,日內(nèi)可落至十元,豬肉八十二元,雞蛋五元,煤炭僅滬十一。房屋易得,惟煮飯工人,無論男女最好帶一人來)。季谷力勸弟全眷遷臺,弟亦以兩地開銷太不經(jīng)濟,已囑內(nèi)子準備,如能與嫂夫人同行,尤幸。兄清恙已全愈否?行期若在何日?極盼覆示?!?《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八日致謝似顏》,《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529頁。他還要長子世瑛夫婦來臺,已請擔任臺灣師范學(xué)院院長的好友李季谷幫忙,謂:“我廿五來臺,一是安好。此間風(fēng)景優(yōu)美,氣候亦宜人,物價較滬稍廉,房屋公家供給,季谷先生力勸我全家來臺。你們事,季谷表示甚善,已決定聘瑛兒為副教授(教授則資格甚高,必須已在他校任教授有年者),聘書及乘機或船證明書,由師院逕寄。立誠來亦必有事,季谷先生允負全責?!?《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七日致許世瑛(詩英)、郭立誠》,《許壽裳書簡集》下冊,第1486頁。7月16日,許壽裳致信原單位考試院考選委員會陳大齊委員長,正式遞呈辭職書*《一九四六年七月辭職書》,《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532頁。按:編者原署一九四六年六月,據(jù)許壽裳當年7月16日日記改正,參見《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80頁。。

許壽裳之所以留臺任職,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作為著名教育家、文化名人,他無疑非常認可編譯館的事業(yè),曾謂:“此項職務(wù)是有意義的,故雖自知力薄,不敢不勉竭駑駘?!?《一九四六年六月八日致謝似顏》,《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520頁。但是,作為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他又不得不考慮實際生活條件。許壽裳是一個很實在的人。他不僅自己毫無忌諱地向老友陳儀探詢?nèi)温殹按觥眴栴},而且在為編譯館物色人才時也是非常實誠地以“條件較優(yōu)”勸說友人赴臺。其致章微穎(銳初)函最為直白典型,云:“月薪臺幣490元,依規(guī)定加成之倍數(shù)為6550.5元,以三十乘之,即合法幣之數(shù),數(shù)雖不豐,然因左列條件較優(yōu),即此數(shù)等于內(nèi)地之一倍。(一)臺北風(fēng)景優(yōu)美,環(huán)境清潔,是一個新的地方。(二)住宅易得,可以不須房租。(三)物價安定,米類、薪炭、水電、果物均甚廉,生活較內(nèi)地為適。(四)臺幣匯入內(nèi)地,依官價為1∶30?!?《一九四六年七月二十八日致章微穎(銳初)》,《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539頁。他并非不食人間煙火,因而不得不考慮柴米油鹽醬醋茶等現(xiàn)實生活問題,并且推己及人。實際上,對于許壽裳來說,臺灣省編譯館的工作既是一項崇高的事業(yè),也是一份理想的職業(yè)。只有這樣看,才能更確切地理解許壽裳赴臺時的猶疑和慎重抉擇。

三、許壽裳在臺生活史略考

許壽裳決意留在臺灣以后,便致力于創(chuàng)設(shè)臺灣省編譯館。在陳儀的支持下,起步工作雖然艱難,但總的來說還算順利,可惜政局詭譎,竟然殃及池魚,編譯館事剛開了頭便又不得不煞尾。1947年6月25日,許壽裳回顧一年來的這段經(jīng)歷,頗有感觸地寫道:“來臺整整一年矣,籌辦館事,初以房屋狹窄,內(nèi)地交通阻滯,邀者遲遲始到,工作難以開展。今年一月始得各項開始,而即有二二八之難,停頓一月,而五月十六即受省務(wù)會議議決裁撤,如此匆遽,莫解其由,使我表見未遑,曷勝悲憤!館中工作專案移交者近三十件,現(xiàn)款專案移交者百五十余萬。知我罪我,一切聽之?!?《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810頁。許壽裳是一個較少表露感情的人,此處“悲憤”一詞可見其內(nèi)心深處痛苦惋惜之極。在上述向陳儀提出的辭呈中,許壽裳強烈表示深感“心力若瘁”。這期間,其生活與工作狀況究竟若何?這里主要考察以下三個方面的問題。

一是日常生活狀況。

許壽裳在臺擔任省編譯館館長,職級為簡任一級*《許壽裳給陶伯勤的匯款申請書》(1946年11月1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86頁。,他曾向家人說明“臺省只我一人為簡任之長”*《許壽裳家書擬稿》(1946年7月),《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23頁。,但他并不是一個官僚,而作為文化名人,他基本上過著一個學(xué)者的生活。孫伏園從性格上判斷,認為許壽裳最適合做一個學(xué)者,他說:“許先生的性情樸厚端篤,少所交游,少所發(fā)抒,也許因此不太適宜于做文藝創(chuàng)作家,而更適宜于做學(xué)術(shù)研究者與教育家。”*孫伏園:《許壽裳先生》,紹興市文史資料委員會、浙江省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員會編:《許壽裳紀念集》(《浙江文史資料》第51輯《紹興文史資料》第7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57頁。李季谷則具體地描述了一位皓首窮經(jīng)的學(xué)者形象,稱許壽裳“畢生好學(xué),至老不倦……百忙之中不廢撰述。先生平日生活,極有規(guī)律,晚九時必睡,晨三四時即起,凈幾小硯,一燈熒然。人聲甫動,先生已寫稿易葉矣”*李季谷:《許壽裳先生傳初稿》,《許壽裳紀念集》,第172頁。。這是許壽裳留給時人最直觀的印象。

許壽裳是一個非常敬業(yè)的人。據(jù)其同事回憶:“許先生每天除‘因公外出’外,在規(guī)定的辦公時間,你總可以看見他坐在辦公室里,蒼然白發(fā),伏案寫作,或批辦公事,或閱讀書稿。準進準退,毫不因為自己是館長可以遲到早退,卻要別人準時辦公?!?賀霖:《許壽裳先生在臺灣》,陳漱渝主編:《現(xiàn)代賢儒——魯迅的摯友許壽裳》,北京:臺海出版社,1998年,第580頁。事實上,因?qū)W者為官的雙重身份,他是在努力把編譯館的事業(yè)與自己的學(xué)術(shù)研究盡可能地對接。

在臺灣省編譯館時期,因事屬草創(chuàng),公務(wù)非常繁忙,但許壽裳始終沒有忘卻其學(xué)者的本分,而是一直在從事學(xué)術(shù)研究工作,并對社會發(fā)揮其學(xué)者的價值。在苦心經(jīng)營編譯館的過程中,他撰寫了《孔子的生平事略及其學(xué)說》、《俞曲園先生的教育功績》、《〈敦煌秘籍留真新編〉序》、《俞曲園先生的思想》等學(xué)術(shù)論文,發(fā)表了《魯迅的精神》、《魯迅與青年》、《魯迅的人格和思想》、《魯迅的德行》、《魯迅的生活》等學(xué)術(shù)文章,出版了《魯迅的思想與生活》一書,完成了《亡友魯迅印象記》的寫作,還編寫了《怎樣學(xué)習(xí)國語和國文》小冊子,被列入《光復(fù)文庫》第一種。許壽裳還到省地方干部訓(xùn)練團講演《臺灣文化的過去與未來》、《教授國文應(yīng)注意的幾件事》,到省立第一女中講演《第二誕生期和第三誕生期》,到省立師范學(xué)院講演《魯迅的人格及其思想》。又在報刊發(fā)表《臺灣省編譯館的設(shè)立》、《臺灣省編譯事業(yè)的拓荒工作》、《第二誕生期和第三誕生期——告臺灣省青年》、《臺灣需要一個新的“五四”運動》等文章*參見許世瑛原撰,許世瑋修訂:《先君許壽裳年譜》,陳漱渝主編:《現(xiàn)代賢儒——魯迅的摯友許壽裳》,第357—361頁。。

在業(yè)余生活方面,許壽裳的日記有不少關(guān)于宴飲、題字、賦詩、旅游、看戲/電影、聽音樂會的記載,除了一些官場應(yīng)酬以外,主要還是文人學(xué)者的雅興。如1946年6月27日,“下午季谷來。錫琛偕吳克剛來,邀飲現(xiàn)代周刊社,晤范允藏、陳達夫”。30日,“晨八時三刻戴伸甫、魏巖壽、沈義舫來,同車應(yīng)允藏北投南方會館之宴,晤教部督學(xué)孫愛崇、專家王培仁”。7月17日,“午后偕禮節(jié)及其夫人同車至第二醫(yī)院診齒,醫(yī)師為小林靜夫,以手冊請題,為寫‘得心臻妙’四字”。8月4日,“上午邀季谷、壽柏夫婦游北投溫泉”。9月11日,“借車偕立誠、琠、瑋至動物園、植物園、博物院、公署、中山堂、榮町、太平町一游”。11月2日,“晚飯后,偕瑋雇車至中山堂聽馬思聰小提琴獨奏”。10日,“偕立誠、瑋至北投旅行”。16日,“晚偕瑋及何小姐至中山堂聽公署交響樂團定期音樂演奏會”。1947年1月12日,“飯畢至中山堂,偕瑛、立誠、瑋觀《牛郎織女》”。22日,“晚至中山堂看《日出》”。25日,“得宣委會送來《日出》特券二紙,偕瑋往觀”。26日,到士林參訪楊云萍寓所,“為云萍題冊子:雙溪風(fēng)物樂何如,習(xí)靜樓中讀異書,奈我遲來春雨惡,梅花老盡綠扶疏”。2月12日,“晚偕瑛、瑋至中山堂聽音樂”。15日,“晚偕瑛、瑋至中山堂觀話劇《桃花扇》”。4月8日。“偕曼支、似顏至士林園藝試驗所看蘭花,為種三千以上,大抵是異域種。晤陳國榮主任、黃彬臣技正,并以番茄、冬梨見贈,又紙一幅囑寫字?,|同去”。13日,“偕孝焱、瑛兒至士林觀蘭”。15日,“偕瑛至電影攝制場看電影”*《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78—804,780、781、782、787,787、789、791、793、794、795,799、801,765,760—761頁。??梢?,其業(yè)余休閑主要是與親朋友好小聚,尤其是與留在身邊的兒女世瑛、世瑋共享天倫之樂。

許壽裳在擔任臺灣省編譯館館長期間,住房由單位配給,還有一部小汽車代步,家里雇傭一二名女工,應(yīng)該是上層社會的生活,但實際上他的經(jīng)濟并不富裕。據(jù)許壽裳日記,他曾到地攤購物。1946年7月14日,“上午偕季谷至地攤,購得茶碗五35元、煙灰缸15”。21日,“至舊物攤買茶碗五、茶盤二”。27日,“陳漢英、蔣加波為我至地攤買雜物”。9月8日,“上午偕琠瑋兩女、千鶴子至舊貨地攤買和服”*《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78—804,780、781、782、787,787、789、791、793、794、795,799、801,765,760—761頁。。從許壽裳日記所載上海來人帶東西或友人贈送東西的情況,也可知其日常生活非常儉樸。1946年9月6日,“琯兒托帶衣料一、維太[他]命一瓶、襯衣一、毛線一磅”。10月6日,傅巽生來,“承贈維他命、毛巾、香皂、牙膏、墨水”。24日,“昨朱云影夫婦來,贈我餅干、香煙、咖啡、毛巾”。11月17日,“賴子清來,送鴨卵、小蟹、豆油”。19日,“夜紀顯臣來,贈母雞、鴨卵、蛋糕等”。12月13日,世瑛到臺,“得瑛帶來琯所買西裝呢料、火腿、干菜、平果、餅干等物”*《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78—804,780、781、782、787,787、789、791、793、794、795,799、801,765,760—761頁。。許壽裳還在1947年2月14日記載:“收楊云萍贈米十斤,雪中送炭?!?月11日記載:“向季谷借到米十四斤,向公共宿舍借到米二十斤?!?《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78—804,780、781、782、787,787、789、791、793、794、795,799、801,765,760—761頁。由此種窘?jīng)r,更可知其當時在臺生活的不易。

二是生活賬單與家庭經(jīng)濟負擔。

許壽裳何以生活如此窘迫,可從其較為復(fù)雜的家庭生活情況一探究竟。

許壽裳原配夫人沈淑暉早逝,繼室沈慈暉生長子世瑛、長女世琯、次子世瑮,沈慈暉去世后,再娶前清兩廣總督陶模孫女陶伯勤(善敦),生次女世琠、三女世玚、四女世瑋。全國抗戰(zhàn)開始后,許壽裳于1937年10月在浙江紹興老家安置家眷后,告別家人,北上西行,抵達西安臨時大學(xué)(其時任北平大學(xué)女子文理學(xué)院院長),后轉(zhuǎn)徙漢中、昆明、成都、重慶等地,開始長達八年多的漂泊生活?!鞍肷纯斩喔校攀〖娂嬍驴蓱z?!?《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78—804,780、781、782、787,787、789、791、793、794、795,799、801,765,760—761頁??箲?zhàn)勝利后,1946年1月23日,許壽裳從重慶隨考試院還都南京。1月26日回到上海,見到闊別多年的妻女?!?晚)近八時抵家,見內(nèi)子精神康健,玚、瑋兩女長成健美,闊別九年,團聚一旦,擁抱歡樂,非言語所能形容?!?《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78—804,780、781、782、787,787、789、791、793、794、795,799、801,765,760—761頁。2月25日晚上,又乘車離滬,次日晨返回南京,仍在考試院考選委員會任職。6月18日晚從南京回到上海,25日即只身飛抵臺北。直到1948年2月18日在臺灣大學(xué)職任上遇難。1937年10月到去世時的十年零四個多月的時間里,在家與妻女團聚時間僅有兩次,分別是一個月(1946年1月26日至2月25日)和一周(1946年6月18—25日)。許壽裳的晚年生活,雖然在重慶有長女世琯夫婦、次子世瑮、次女世琠(1943年到重慶)陪侍,在臺北有長子世瑛、四女世瑋相伴,但總的來說還是相當孤寂的。

抗戰(zhàn)期間,許壽裳與妻女長期分隔兩地,妻子陶伯勤與尚未成年的三女世玚、四女世瑋借寓上海租界,因兵荒馬亂,音訊甚為不暢?!俺跗谛偶鶃硭俣冗€算正常,后來隨著淪陷的地方越來越多,書信只能輾轉(zhuǎn)投遞,往往一、二個月才能收到,到后來則是數(shù)月才僥幸收到一封?!?許世瑋:《父親許壽裳生活雜憶》,《許壽裳紀念集》,第17頁??箲?zhàn)勝利之初,許壽裳與妻女取得聯(lián)系,劫后余生,感觸良多。據(jù)許壽裳日記,1945年9月21日,“得內(nèi)今年一月十七日書,似瑋兒代筆,語多苦悶,閱之心酸”。26日,“得伯澄航快(郵票二千四百元),知滬寓平安,為之一慰”。27日,“得內(nèi)九月八日航快,內(nèi)附玚、瑋致琠。又玚、瑋廿一日致琠,內(nèi)有瑋照片。又內(nèi)廿四日航快。以上三信同時到,知滬寓平安,惟年來生活艱難,營養(yǎng)不足,齒牙為蛀,閱之甚覺難過”。10月27日,“得瑋致琠四月十二信,知爾時滬寓苦狀,內(nèi)變賣金飾及股票度日。又據(jù)公衡述都妹信,知我妻子終年蔬食,居然刻苦渡過難關(guān),雖已陳跡,猶覺惻然”*《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46—747、750,782頁。。許壽裳有兩封復(fù)信如下:

昨日得伯澄信,知君等平安,一慰。近日同時得九月八日君信附玚、瑋致琠信,廿一日玚、瑋致琠信并玚小照,廿四日君信共三封,心中快慰,無以形容,因為近來苦念,以致魂夢不安,今得此信此照,百讀不厭,甚盼君及瑋兒亦有照片寄來。數(shù)年來我無法寄款,致君及兩兒含辛茹苦,日坐愁城,營養(yǎng)不良,齒牙致病,我心中非常難過得很。幸天心厭亂,勝利到來,團聚有期,諸待面罄。惟政府復(fù)員準備不夠,以致手忙腳亂,病態(tài)百出,還都之期未定,遷都之說紛興,雖有美國種種幫助,我們自己太不中用。所望君與兩兒善自保養(yǎng),以后款必陸續(xù)匯寄……寓屋務(wù)請暫時忍耐。*《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八日致陶伯勤(善敦)、許世玚、許世瑋》,《許壽裳書簡集》下冊,第1378,1395—1396頁。

昨夜由城返山,今晨始得你們常常提及之九月四日信(似系瑋代筆),同時得十月廿四玚、瑋致琠航平,均閱悉。九月四日信內(nèi)所問:(一)我在考選委員會任專門委員,薪津連米約值十萬元,已詳前信。(二)維持一家庭當然可以。(三)還都后家眷以住京為宜,因兩兒讀書較便,房屋可無問題。惟此時萬望忍耐,不能性急……至于君近年維持生活備極艱辛,我在未得信前,早已料知,你們吃苦太久了,夠了,以后宜注意調(diào)養(yǎng),至盼。君之金飾股票已變賣者我必陸續(xù)償還,已略及之于廿八信(附在琠信中)。*《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八日致陶伯勤(善敦)、許世玚、許世瑋》,《許壽裳書簡集》下冊,第1378,1395—1396頁。

從上述兩信可見,作為丈夫和父親,許壽裳為自己這些年來未能盡到應(yīng)有的責任而感到非常愧疚,同時也對戰(zhàn)后的生活充滿憧憬,希望有所彌補。由此再聯(lián)想到上述考察許壽裳赴臺原因時,他非??粗亍按觥眴栴},也就可以理解了。

許壽裳決定留臺任職后,關(guān)于家眷來臺問題,也曾頗費周折,最后因故未能如愿。其實,許壽裳是一個非常顧家的人。在收到陳儀詳細說明臺灣省編譯館的目的、任務(wù)、意義及其“待遇”的長信后,許壽裳準備赴臺一行,同時便想到求助于時任臺灣師范學(xué)院院長的好友李季谷,為長子許世瑛、兒媳郭立誠謀得教職,以便其全家赴臺。后來,李季谷聘許世瑛為副教授、郭立誠為講師*《一九四六年五月三十日致許世瑛(詩英)》、《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七日致許世瑛(詩英)、郭立誠》、《一九四六年七月十一日致許世瑛(詩英)》,《許壽裳書簡集》下冊,第1475、1486、1489頁。。郭立誠、許世瑛在1946年下半年相繼赴臺任教。本來,妻子陶伯勤也一度有意赴臺。時在南京中央衛(wèi)生實驗院任職的次女許世琠有信云:“臺北情形似乎不像一般傳說,居家確甚相宜。近日接玚妹信知母親頗愿遷去,欲女能返滬相商,女當于日內(nèi)返滬一行……至于女去臺似乎不能亟!女甚望母親能與瑋妹先去,女與玚妹暫緩行。此地工作尚告一段落,且還都不久立即辭職,似乎不便出口,如能稍遲數(shù)月最好。院中工作本不感興趣,如臺北有合適工作或胡君(男友——引者注)事成,則當作別論。其實女甚望能早日去臺,俟返滬與母親商定后再奉告?!?《許世琠(詩典)致許壽裳》(一九四六年七月二日》,《許壽裳書簡集》下冊,第1620—1621頁。按:原編者署“一九四七年”,有誤,據(jù)實情改正。但遺憾的是,陶伯勤對去臺頗有疑慮,甚至并不贊成許壽裳去臺。許壽裳日記載:“得玚兒七月八日信,附內(nèi)信,不贊成我之來臺?!?《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46—747、750,782頁。至于具體因由,許世琠信有詳細說明:

在滬得讀手諭,知臺北情形尚佳,大人將作長久之計。惟母親最近又打消去臺之意,母親之意以為臺省待遇并不高,恐仍有入不敷出之情形,且該處人地生疏,如有急難,乏人照顧,故在最近期間,甚難望母親成行。母親不去,則玚、瑋妹當然也留滬上。瑋妹已報考燕京,如能錄取則最好。母親甚有去北京居住之意,此事當然一時不易實現(xiàn),惟母親確有此意。至于女一方面原意如母親愿意去臺,則女稍緩一步,現(xiàn)在母親既不去,如父親決意留臺,則女當計劃去臺(考委會職務(wù)請慢辭,即使會方有不愿之處,最好亦作□薪留職數(shù)月處理),惟望大人能代為設(shè)法一較佳之職位……如父親在臺能得一住宅,工作方面亦能順利進步,則女決意去臺。俟將住宅稍稍布置就緒,然后接母親前往,則屆時母親一定不再猶豫。其實母親之猶豫,一半也因聽他人傳說,不知實情之故。*《許世琠(詩典)致許壽裳》(七月十六日》,《許壽裳書簡集》下冊,第1624—1625頁。

對陶伯勤的顧慮,許壽裳兩次家信進行了細致的解釋,有謂:

我意甚不為然。在君不明臺灣情形,顧慮甚多,亦屬難怪。我愿一一解釋:(一)待遇不高問題。我現(xiàn)在月薪六百八十,臺省只我一人為簡任之長,各處長只640。依物價指數(shù),三個月一調(diào)整,最合科學(xué)。此間物價穩(wěn)定,房屋無費,米類、薪炭、水電、果物均廉。這里卅萬比京滬六十萬為安適。(二)人地生疏問題。此間熟識甚多,人才薈萃,連婚姻紹介,亦以此地為宜。(三)瑋報考燕大,我很不贊成,不但交通困難,我接濟亦成問題。我望瑋投考臺大,上海亦招生,在下月八九。臺大規(guī)模之宏大,設(shè)備之齊全,為國內(nèi)任何大學(xué)所不及,既有我在此,為何不來呢?惟師院滬上不招生。師院設(shè)備亦甚佳。北京謀事甚不易。我考委會職務(wù)已辭去。此間寓室布置,為大家所羨慕甚佳,已詳十六日信中。瑛兒偕立誠亦決定來臺。惟交通不便可念耳……總之一句話,我的月薪維持一家甚寬裕,兩地開銷使我太為難,決不能兼顧。這我不能不預(yù)先聲明的。*《許壽裳家書擬稿》(1946年7月),《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23—24,24頁。

我現(xiàn)決意留臺,會職已發(fā)辭。此間住宅已定,地段適中,庭院甚大,有地另立,花木繁多,房屋部分兩共十余間,室中布置沙發(fā)桌椅,三間前室讀書,或給女兒作宿舍,均夠用。甚望全眷早來,否則兩地開銷,決辦不到。你們想一想,我現(xiàn)自己有宿舍,再不能寓在別人,別人也是……家眷乘船旅費限四人,須從速登記。君可搭乘飛機,已奉長官特準電知通訊處。你們究竟何日來?瑮兒不久可到,未知其是否返蘭。我秋天用洋服材料,自來水筆一支。臺灣教育普及,農(nóng)業(yè)發(fā)達,工業(yè)亦有基礎(chǔ),女工均至少受過六年教育,騎自行車,水果大佳。有些報上謾罵,是別有用意,不足信的……瑋來可在臺大(臺大是在滬招生,瑋應(yīng)考否?)及師范學(xué)院,已詳前信。*《許壽裳家書擬稿》(1946年7月),《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23—24,24頁。

許壽裳不僅解釋了自己的待遇與生活條件,而且說明了臺灣社會的情況,他最擔心的是兩地分居,開銷難以負擔。事實上,他一直在努力促成妻女來臺,甚至已與臺灣省長官公署駐滬聯(lián)絡(luò)處聯(lián)系預(yù)訂家眷機票、船票?!爸良揖靵砼_乘機一節(jié),亦經(jīng)再電滬行提前配給機位,其余四人配給船位,所有機船票價,并著由該行付給。”*《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85頁。但遺憾的是,陶伯勤最終并未到臺,只有四女許世瑋后來就讀臺灣大學(xué)農(nóng)學(xué)院,以及長子許世瑛夫婦任職臺灣師范學(xué)院。

主要靠薪津收入的許壽裳,不得不分別負擔臺、滬兩地的家庭生活,其經(jīng)濟窘迫情狀可想而知。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許壽裳在臺灣籌備和主持編譯館期間,全部收入有臺幣250 219元,其中薪津200 672元,占80.2%,稿費23 720元,占9.5%,世瑛夫婦交費13 000元,占5.2%,其他12 827元,占5.1%;總開支221 460元,其中日常用費118 150元,占53.4%,匯款家人103 310元,占46.6%。詳見下表:

表1  1946年7月至1947年6月許壽裳生活賬單結(jié)構(gòu)表

資料來源:附錄《1946年7月至1947年6月許壽裳生活賬單明細表》。

據(jù)上表,值得注意的有四點:一是許壽裳的收入來源絕大部分是薪津;二是長子許世瑛夫婦合住期間還得交一定的生活費;三是其將近有一半的收入得匯款給在上海的家人;四是收支相抵僅剩28 159元。

實際上,許壽裳在臺灣期間基本上沒有多少余錢,經(jīng)常預(yù)支薪津,寅吃卯糧。給在上海的家人匯款,確實是一筆巨大的經(jīng)濟負擔。據(jù)其日記記載,許壽裳到臺灣后,第一次領(lǐng)到6、7月份薪金,扣除預(yù)支、花費后僅剩下4 643.1元,“即以4000匯滬寓”*《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82,792,802頁。。他經(jīng)常在領(lǐng)到薪津后,還有欠款。如,1946年10月30日,“收本月后半月份薪津七千四百九十一元,內(nèi)3800上半月已領(lǐng),借2000,扣所得稅226,實得1465元,尚欠1000元”*《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82,792,802頁。。又如,1947年3月28日,“收本月薪津一萬五千元,除上半月已領(lǐng)7500,又扣印花60,電報192,米價838,預(yù)支2000,實發(fā)4410,尚欠七千元”*《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82,792,802頁。。

對于經(jīng)濟拮據(jù)的狀況,許壽裳也頗有感觸。初到臺灣時,他致信世瑛說:“此間薪水尚未調(diào)整,我月入僅七千余元,單是伙食賬亦不夠開銷,希望本月內(nèi)能有增加?!?《一九四六年十月二十八日致許世瑛(詩英)》,《許壽裳書簡集》下冊,第1512頁。到臺灣一年以后,他在給姨甥張啟宗的信中表露:“此間受滬地影響,物價飛漲,且已超過京滬,維持生活,真不易也?!?《一九四七年八月二十四日致張啟宗》,《許壽裳書簡集》下冊,第1532頁。

許壽裳在編譯館時期經(jīng)濟狀況如此,任職臺灣大學(xué)后,實際上也沒有多少改善。據(jù)時人記載,許壽裳是“一個窮文化人”,在臺罹難后,“家中只剩臺幣一千多元”*姚隼:《許壽裳先生之死》,《許壽裳紀念集》,第145頁。。這個說法大致符合實情,應(yīng)該不是夸張。

如前所述,在抗戰(zhàn)期間,因顛沛流離,許壽裳深感愧疚的是“數(shù)年來我無法寄款”,使妻女困坐愁城;而戰(zhàn)后在臺期間,最可悲的是,許壽裳維系與陶伯勤的夫妻關(guān)系卻只有匯款。在這種境況下,誰能理解許壽裳內(nèi)心的苦楚呢?難怪他只能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三是工作的艱辛與精神壓力。

這里只是考察許壽裳在主持編譯館時一般的工作狀態(tài),以及業(yè)余從事魯迅研究所承受的精神壓力,至于編譯館復(fù)雜的人事關(guān)系則留待下節(jié)專門討論。

許壽裳是一個非常敬業(yè)的人。他在編譯館的同事李霽野通過近距離觀察,很敬重他“作事一絲不茍的精神”,認為:“他是一個篤厚的君子。他常常以唐人譯經(jīng)的精神勗勉我們,很想有些個埋頭苦干的人在文化方面有點貢獻和建樹??上Э嘈猩蝗缢谕亩?,編譯館未滿一年也就結(jié)束了?!?李霽野:《許季茀先生紀念》,《許壽裳紀念集》,第182頁。李霽野所謂“苦行僧”三字,非常貼切地刻畫了許壽裳苦心經(jīng)營編譯館的真實狀況。

對于許壽裳在編譯館期間工作的艱辛,隨侍身邊的子女有另面的切身觀察。長子世瑛記載:“父親自來臺主持編譯館,每日上下午均到館辦公,事務(wù)繁忙,無暇稍休。每傍晚歸來,輒呼‘吃力,吃力’不止?!?許世瑛:《先考日記摘錄》,陳漱渝主編:《現(xiàn)代賢儒——魯迅的摯友許壽裳》,第318頁。四女世瑋回憶:“父親相當忙,除正常上班外,晚上也常出去訪友商議工作。有時回家時氣鼓鼓地,臉色也不好看,我便知道工作不順利。他在家里有時還發(fā)些牢騷,說人手不夠,工作難做,編譯館內(nèi)大小事情都得由他自己動手,連貼郵票、發(fā)信都是自己干。辦公室、宿舍、交通車等等都要他去解決,所以特別累,而最傷腦筋的是請人這件事,答應(yīng)來的人因種種原因遲遲未到,工作難以開展等等?!?許世瑋:《父親許壽裳生活雜憶》,《許壽裳紀念集》,第23頁。

許世瑛、許世瑋的觀察可與曾經(jīng)在編譯館工作過的賀霖的說法相印證。他說:“編譯館初創(chuàng)的時候,真可以算得赤手空拳,一無憑藉;許先生是只身來臺的,所謂籌備即是許先生唱戲[獨]腳戲。他常常說:他那時做的是一個書記的工作,辦稿,寫信,抄電報,甚至貼郵票,都是一個人作?!?賀霖:《許壽裳先生在臺灣》,陳漱渝主編:《現(xiàn)代賢儒——魯迅的摯友許壽裳》,第578頁。這些又可以從許壽裳當時的書信找到證據(jù)。他曾致函章微穎(銳初),請代為物色庶務(wù)、會計人員:“弟因去夏只身來臺,并未攜帶一人,至今事務(wù)方面,還是感到不便(庶務(wù)、會計均嫌不得力,甚以為苦)?!?《許壽裳致章微穎信》(1947年1月17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109頁。許壽裳是一個很少表露情緒的人,這些在日記中都難以看到蛛絲馬跡,只是在求助于好友希圖解決實際問題時而不得不吐露了實情。

的確,除了一些具體事務(wù)要親力親為以外,請人是一個最麻煩的事(詳下節(jié)),許壽裳還得為編譯館各種瑣事操心。1946年10月25日,臺灣光復(fù)周年,他到中山堂參加周年紀念會,以及歡迎蔣介石夫婦儀式、茶話會與會后接見等活動,整整忙碌了一天,晚上還得給陳儀寫信,為編譯館事費心勞神。當天日記載:“夜作上公洽私函,力陳種種困難:(一)本館館舍、(二)職員宿舍、(三)宿舍家具、(四)交通車及小汽車、(五)宴會請柬。請其婉告主管人員,對于本館工作之特殊性質(zhì)加以認識,本館事務(wù)現(xiàn)狀之特別困難加以了解,切弗漠視。”*《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91,806頁。

許壽裳的各種努力,得到陳儀的支持,使編譯館的工作逐步走上正軌,但不幸的是,二二八事件發(fā)生,長官公署改組為省政府,魏道明取代陳儀來臺主政,編譯館也被立即撤銷。作為編譯館館長的許壽裳,在編譯館被撤銷之后才從報上得知消息,頗有怒不可言之感。他在1947年5月17日的日記寫道:“《新生報》及《省政府公報》,載編譯館經(jīng)昨日第一次政務(wù)會議議決撤銷,事前毫無聞知,可怪。在我個人從此得卸仔肩,是可感謝的;在全館是一個文化事業(yè)機關(guān),驟然撤廢,于臺灣文化不能不說是損失。”*《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91,806頁。

據(jù)袁珂回憶,對于編譯館的撤銷,“后來大家分析,不外有以下三個原因:一是許師是魯迅先生三十年的老友,思想有左傾嫌疑,所邀來館工作的職員,含左傾進步色彩的,也不乏其人,如李何林、李霽野等;二是所編教本或讀物,不合官方口味,亦有左傾嫌疑;三是‘二·二八’事變后,本館有張、劉兩位同事以共黨嫌疑被捕(說他們是事變的策劃者),許館長知其無辜,親自坐車去將他們從警備司令部保釋出來”*袁珂:《悼憶許壽裳師》,《許壽裳紀念集》,第61頁。。袁珂所謂“三個原因”其實只是一個,就是“左傾”問題。這又與許壽裳在臺積極宣傳魯迅思想直接相關(guān)。

許壽裳是魯迅的摯友。出于對故友人格的敬重及對其精神的感佩,許壽裳到臺灣以后,在主持編譯館繁忙的工作之余,撰寫和發(fā)表了一系列宣揚魯迅思想的文章,“他仿佛是為了介紹魯迅先生而到臺灣去似的”*憬之:《追念許壽裳先生》,《許壽裳紀念集》,第133—134頁。。但是,魯迅的思想在那個時代并不合時宜。許壽裳宣揚魯迅的思想,在當時國內(nèi)的形勢和臺灣那樣一個特殊的環(huán)境里,這些文章非常顯眼,竟然遭到了別有用心者惡毒的謾罵。許壽裳強忍憤怒,沒有絲毫的妥協(xié)。據(jù)他的女兒許世瑋回憶:

當他在《臺灣文化》上發(fā)表第一篇關(guān)于魯迅的文章時,就有反動文人化名寫文罵他,說他不該因為和魯迅有私交而亂捧魯迅,魯迅沒有什么了不起,不過會罵人,會寫點小說而已。父親對我說:“這種人太卑鄙了,我置之不理,如果理他們,反而抬高了他們的身價?!痹谶@以后,他又在《臺灣文化》上發(fā)表了幾篇宣揚魯迅精神的文章,而且他的《魯迅的思想與生活》一書在臺灣出版了,這就使反動派更為忌恨。父親對朋友們說:“最近那些人更卑鄙了,聽說在一個刊物上造我兒女的謠言,說些下流無根據(jù)的話,想用這種方法來傷害我。我置之不理,連看也不看!”……他還對我說:“今日中國極需要發(fā)揚魯迅韌性戰(zhàn)斗的精神的,反動派多方誣蔑歪曲魯迅的人格,想動搖廣大青年對魯迅的信仰,是極其卑劣的手段?!彼嬖V我:《亡友魯迅印象記》中某些段落是罵反動派的,他的同事曾好心地勸他刪去,他對他們說:“這怎能刪去?一刪的話,意義全失。我年紀這樣大了,怕什么!”*許世瑋:《憶先父許壽裳》,陳漱渝主編:《現(xiàn)代賢儒——魯迅的摯友許壽裳》,第386—387頁。

編譯館同事賀霖也回憶說:

許先生有一次同我談:“因為我在《臺灣文化》上發(fā)表過幾篇關(guān)于魯迅先生的文章,此地就有些人化名作文章罵我,甚至于造我家人的謠言,比較好一點的是說我不該以私人情感對魯迅亂捧一陣,其實魯迅是一個像無一定主張,容易變化的人物,至多不過是一個作小說的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云云。這些文字我都一概置之不理,我要學(xué)魯迅的戰(zhàn)法!”老先生說這些話時,是用斬釘截鐵的決絕的語氣,和善的老人也不禁氣怒了。*賀霖:《許壽裳先生在臺灣》,陳漱渝主編:《現(xiàn)代賢儒——魯迅的摯友許壽裳》,第582—583頁。

看得出來,許壽裳在光復(fù)初期的臺灣勇敢地宣揚魯迅的思想與精神,確實是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壓力。

四、許壽裳與臺灣省編譯館人事補考

關(guān)于臺灣省編譯館的人事問題,楊彥杰教授詳細考訂了許壽裳邀約、聘用編纂、編審等不同層次人才的艱難情形*楊彥杰:《臺灣省編譯館設(shè)立的幾個問題》,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臺灣史研究中心主編:《臺灣光復(fù)六十五周年暨抗戰(zhàn)史實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第184—188頁。。尚有三個問題值得進一步探討。

一是許壽裳用人的偏向性問題。有人認為許壽裳大量任用浙江籍同鄉(xiāng),而極少任用臺灣人。這確實是一個客觀的事實,但是有其特殊原因,而且也不存在用人唯私的嫌疑。早在許壽裳決定赴臺之時,便向陳儀表示:“這事以求才為先,所以擬先邀專家二三人相助為理,余或可就地取材?!?《一九四六年五月二十七日致陳儀(公洽)》,《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506頁。此處所謂“就地取材”,當然是到臺灣本地物色人才,包括臺灣本地人和先期到臺灣的外地人。實際上,編譯館初期的“就地取材”,主要是調(diào)用臺灣省教育處教材編輯委員會成員,對照《臺灣省教育處教材編輯委員會職員名冊》(1946年8月)和《臺灣省編譯館職員表》(1946年8月)*參見《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160—162、164—165頁。,便可一目了然。這些人大都是1945年底至1946年初到臺灣,多為浙江籍人,自與陳儀主政臺灣有關(guān)。

許壽裳邀約來臺人士多為熟人,亦是人之常情。因其浙籍出身緣故,其所聘人員確實多為浙江人,但也有不少非浙籍人,如李霽野、李何林均為安徽霍邱人,傅溥為江西新建人,朱云影為江西浮梁人,楊云萍為臺北人,楊肅為上海人,梁嘉彬為廣州人,黃承燊為廣東新會人,何翠嫦為廣東順德人,周勤宜為廣東潮陽人,蔡鎮(zhèn)為福建莆田人,梁甌倪為福建建陽人,陳光為福建林森人,袁珂(圣時)為四川新繁人,趙英若為江蘇嘉定人,周基文為江蘇南匯人,等等。

對于許壽裳的用人,在編譯館裁撤不久,時人在《臺灣文化》上發(fā)表《記省編譯館二三事》,謂:“館中的人事,最足以表示其特色,許先生是一個私人也沒有的。在行政方面,他是絕對公開;在學(xué)術(shù)方面,他是聽任自由。事務(wù)、會計、出納等部分的人員,都和許先生素不相識。編纂、編審等則很多是因為受許先生的邀約,才肯遠道而來,而許先生則兼容并包,不偏不倚,人比之為蔡孑民先生長北京大學(xué)時代的作風(fēng),這該是很適切的?!?轉(zhuǎn)引自賀霖:《許壽裳先生在臺灣》,陳漱渝主編:《現(xiàn)代賢儒——魯迅的摯友許壽裳》,第580頁。編譯館同事賀霖自稱:“我在來臺灣以前,雖然已久仰許先生的為人,并且讀了他的不少文章;但和許先生并不相識,即書信往來亦未曾有。自到編譯館后一年多以來,才得時常晤教,遂益欽仰許先生的公私為人及其研讀寫作的精神?!?賀霖:《許壽裳先生在臺灣》,陳漱渝主編:《現(xiàn)代賢儒——魯迅的摯友許壽裳》,第578頁。許壽裳對臺灣本地人楊云萍的重任,更可為典型。據(jù)楊云萍自述,許壽裳來臺籌設(shè)編譯館時,因此前看過其中日文著作,便主動邀約時任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參議的他參加編譯館,楊氏欣然應(yīng)允。據(jù)許壽裳日記,他們交往密切,關(guān)系非同一般。1946年8月10日,“楊云萍為覓得一女工陳桃阿扁,當午領(lǐng)來,至可感”。1947年1月26日,應(yīng)邀到士林楊云萍寓所做客,“為云萍題冊子”。2月3日,“朱毅如發(fā)瘋,信口謾罵楊云萍”。5月3日,“朱毅如在館長室對楊云萍戟手謾罵,任意侮辱人格,并且妨害公務(wù),函朱剛夫諷其辭職”*《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83、798、799、805頁。。許壽裳始終對楊云萍關(guān)懷備至,使其銘感終生。編譯館撤銷后,許壽裳力薦楊云萍出任臺大教授。楊氏非常感恩地回憶說:“因先生極力推薦,我也受聘為臺大歷史學(xué)系教授。這對于我后半生,有決定性的影響。他是我的恩人。”*楊云萍:《許季茀先生的追憶》,《許壽裳紀念集》,第118頁。許壽裳并不因為楊云萍是臺灣人而對他有偏見。相反,編譯館職員陳佐華是浙江樂清人,但因瀆職而被許壽裳勒令辭職,毫無包庇。據(jù)許壽裳日記載:1946年10月21日,“日來館中宿舍疊遭竊賊,錢文照、丁士鏞、袁圣時、周家風(fēng)損失最大,而仲超、葆萬兩君因循,于陳佐華多所偏袒,可惜”。23日,“上午資料室梁甌倪來,自承疏忽,因有許多圖書未經(jīng)編目(編目事早經(jīng)做完),為袁圣時、周家風(fēng)在葆萬房內(nèi)搜出,系臺灣督府號簽,有被撕而形跡尚留者,有不及撕去者,陳佐華大應(yīng)負責。派片瀨至資料室整理圖書及編目。宿舍既藏垢納污,使袁、周等遷出。使仲超轉(zhuǎn)令陳佐華辭職?!?《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91頁。楊云萍與陳佐華的事例,從正反兩方面說明許壽裳在用人上并無偏私。

二二八事件發(fā)生時,臺灣局勢混亂,“竟至以外省人為對象”*《徐世大(行健)致許壽裳》(1947年3月20日),《許壽裳書簡集》下冊,第1070頁。,“傳說臺灣本省人打外地人”*許世瑋:《父親許壽裳生活雜憶》,《許壽裳紀念集》,第24頁。,但編譯館里并沒有發(fā)生類似事情;相反,館內(nèi)的本省籍職員還保護了外省籍人士。有人回憶說:“靠了一個臺籍打字員的幾句話,勸阻了暴動群眾的搗亂,編譯館沒有損失?!?憬之:《追念許壽裳先生》,《許壽裳紀念集》,第132頁。許壽裳致侄輩函說得更清楚:“二十八日下午,本館同人正在辦公,被暴徒攻入三次,責問本省人與外省人(暴徒聲稱打中國人,以中國與臺灣對稱,其悖可推知),待遇有否不公,幸本省同仁告以‘公’,始一哄而去,如是者三次。當夜困居一宵,翌晨始送同仁各回其宅,館中同仁打傷者二人,皆在路上,公私損失,要算最小。”*《一九四七年三月二十三日致許世瑾(詩芹)、許世璿(詩荃)》,《許壽裳書簡集》下冊,第1521頁。這個事例充分佐證,許壽裳對本省籍與外省籍館員是一視同仁的。

編譯館裁撤后,全館同仁合影留念,幾乎全部出席*據(jù)許壽裳日記,1947年5月24日,“本館全體同仁約下午照相,晚在新中華設(shè)宴,并以大銀杯、記名手冊見贈”(《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807頁)。據(jù)1947年4月臺灣省編譯館職員名單統(tǒng)計,有館長1人,編纂15人,編審20人,編輯14人,助理編輯9人,會計員1人,佐理會計1人,課員7人,書記15人,共計83人,助理編輯之后尚有“日籍助理員”,但沒有名單,不計(《臺灣省編譯館職員名單》1947年4月,《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196—199頁)。據(jù)臺灣省編譯館全體同仁惜別紀念合影(《臺灣省編譯館檔案》書前所附照片),共有85人。,是對作為館長的許壽裳德行的最好詮釋。

二是許壽裳拒聘人員問題。人才是編譯館的根本。許壽裳一方面為邀約、聘用人才費盡心血,已為論者所關(guān)注;但另一方面,他還拒聘了不少求職者,這種看似無效的工作量,也是其籌創(chuàng)編譯館工作的重要內(nèi)容。

據(jù)《許壽裳書簡集》、《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統(tǒng)計,1946年8月4日至1947年5月5日,許壽裳共拒聘到編譯館求職者26人。詳見下表:

表2  1946年8月4日至1947年5月5日許壽裳拒聘人員一覽表

續(xù)表2

姓名時間介紹人拒聘理由王蘭緒1946.9.20滿額陳賢錄1946.9.30滿額何點萍1946.10.4滿額馬明達1946.10.7周一鶚滿額陳為雄1946.10.16林紫貴滿額江 同1946.10.16館中人員部署略定,暫時未克延攬。陳英才1946.10.16員額暫時已滿陳 君1946.10.29林鎧藩(繼堯)滿額陳嗣英1946.11.下滿額蘇兆民1946.12.31已有法商學(xué)院前約薛堅明1947.2.21蔣授謙、方學(xué)李尚乏缺額王璧如1947.3.22無缺額薛綏之1947.4.30滿額吳玉德1947.5.5周敬瑜滿額

資料來源:(1)主要信息據(jù)《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548—958頁;(2)部分被拒聘人員姓名據(jù)《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183—201、234—290頁。

上表統(tǒng)計只是據(jù)《許壽裳書簡集》、《臺灣省編譯館檔案》所收錄現(xiàn)存部分書信記錄,其實很不完全。許壽裳到臺籌設(shè)編譯館時,便有各方面介紹人員到館求職,也有自己直接向許壽裳申請求職者,處理這些應(yīng)聘事務(wù),是其一項重要的日常工作。為了甄選人才,他付出了不少精力。從上表看,許壽裳拒聘求職者的主要理由是滿額。從1946年8月4日編譯館籌設(shè)之初,到1947年5月5日編譯館即將裁撤,許壽裳大都以“滿額”為由拒聘某些求職者,顯然是婉拒的托辭,也可見其用心之良苦。

許壽裳并不是一個沒有原則的人。他之所以拒聘某些求職者,主要是從其是否適合編譯館需要來考慮。當時,被許壽裳拒聘的人員大致有三種情況:(一)是政府官員推薦者。如伊祖勛,為臺灣行政長官公署教育處處長范壽康(允藏)推薦,許壽裳親自面談后拒聘*《范壽康致許壽裳信》(1946年8月20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183頁;《一九四六年八月二十一日致范壽康(允藏)》、《一九四六年八月二十一日致伊祖勛》,《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570、572頁。;再如陳為雄,為國民黨臺灣省黨部執(zhí)行委員兼宣傳處處長林紫貴通過編譯館編纂姜琦(伯韓)推薦,也被許壽裳拒聘*《林紫貴致姜琦信并陳為雄履歷書》(1946年8月28日)、《姜琦致許壽裳信》(1946年9月2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184、245頁;《一九四六年十月十六日致林紫貴》、《一九四六年十月十六日致姜琦(伯韓)》,《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745、747頁。;又如薛堅明,本為行政長官陳儀的機要秘書蔣授謙介紹到行政長官公署法制委員會,又被該會主任委員方學(xué)李推薦給許壽裳,但許氏轉(zhuǎn)而又推薦給臺灣省圖書館館長吳克剛*《方學(xué)李致許壽裳信并薛堅明履歷表》,《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187頁;《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一日致吳克剛》,《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898頁。。(二)是朋友推薦者。如翁際戰(zhàn)、孫功凱,為周琛推薦*《周琛致許壽裳信》(1946年9月9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247頁。;又如吳玉德,為周敬瑜推薦*《周敬瑜致許壽裳信并吳玉德履歷表》(1947年5月2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200—201頁。。(三)是自薦者。這方面有朋友,如王椿緒、王璧如*《王椿緒致許壽裳信》(1946年9月16日)、《王璧如致許壽裳信》(1947年2月26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249、290頁。;也有學(xué)生,如劉疇仿、何點萍、陳嗣英*《劉疇仿致許壽裳信》(1946年8月28日)、《何點萍致許壽裳信》(1946年9月26日)、《陳嗣英致許壽裳信并簡歷》(1946年11月13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242、252—253、191頁。按:原編者稱“何點藻”,據(jù)《臺灣省編譯館檔案》影印原件第589頁及《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697—698頁改正為“何點萍”;編譯館后來似又聘了陳嗣英,參見《臺灣省編譯館職員名單》(1947年4月),《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197頁。;還有不相識而慕名自薦者,如鄭啟中、陳賢錄*《鄭啟中致許壽裳信》(1946年8月1日)、《陳賢錄致許壽裳信》(1946年9月27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234、186頁。。無論何種情形,許壽裳并非來者不拒,而是認真甄別,有的還親自面談,再慎重做出取舍。這樣勢必增加了不少額外的工作量。

三是編譯館內(nèi)人事糾紛問題。在許壽裳主持下,編譯館內(nèi)人員相處總的來說還算和諧,但也免不了發(fā)生一些小糾紛。如上所述,朱毅如辱罵楊云萍事及陳佐華事均為典型。再舉三例如下:

(一)姜琦研究費與薪俸事。姜琦原任國立編譯館編纂,教育部每月發(fā)給研究費,戰(zhàn)后被陳儀調(diào)用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參議,在國立編譯館辦理停薪留職,研究費亦同時暫行停發(fā)。1946年8月1日,姜琦被許壽裳聘為臺灣省編譯館編纂。姜琦曾致函許壽裳,請轉(zhuǎn)簽行政長官公署,咨請教育部自本年8月起照舊發(fā)給研究費,但時過月余,并未奉命照發(fā)。為此,他再次簽呈,請求編譯館預(yù)先墊發(fā),待教育部核發(fā)后再扣還*《姜琦致許壽裳簽呈》(1946年9月9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42頁。。許壽裳致函表示:在接到姜琦8月12日函后,“(已)簽請公署核示,惟迄今未接批復(fù)。一俟復(fù)到,自當遵辦”*《一九四六年九月九日致姜琦(伯韓)》,《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624頁。。姜琦還為年功晉級事致函許壽裳,認為編譯館新聘人員一律加一級或兩級,他的原薪為560元,按照年功加俸條例,如果晉一級,現(xiàn)薪就應(yīng)該改為600元,“若獨對琦以原級送薪,不無歧視”。為此,他還把聘書奉還*《姜琦致許壽裳信》(1946年9月28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253頁。。許壽裳復(fù)函表示:“(已)呈請公署核示,但迄未奉批復(fù)。在本省人事集中管理辦法下,弟實有無從為力之感。兄與人事室如有熟人,可逕往一查,但得批準,此間自樂予更正也。原聘約奉還。”*《一九四六年九月三十日致姜琦(伯韓)》,《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677頁。其時,姜琦已得公署代電稱:“該館編纂姜琦申請年功晉級一節(jié),核與規(guī)定不符?!彼潞S壽裳表示很無奈,謂:“琦之所以不能奉準晉級者,其原因或在琦過去工作成績毫無表現(xiàn)之故……關(guān)于琦應(yīng)否晉級,姑作罷論。至應(yīng)聘書一紙,目前姑且不填。俟屆年終,視公署對于琦過去一年余(自上年十月起至本年十二月卅一日止)工作成績考核之如何,或升或黜,再定行止。聘書暫存,請勿作為‘……逾期聘約無效’論?!?《姜琦致許壽裳信》(1946年10月1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255頁。證之以后姜琦一直任職編譯館編纂,可知其年功晉級事就此了結(jié)。

(二)傅溥辭編譯館秘書室主任職務(wù)事。傅溥以編纂兼任編譯館秘書室主任,不久便被人攻擊“上諂下驕”,他致函許壽裳詳為辯解,并憤而辭職*《傅溥致許壽裳信》(1946年12月6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102—103頁。。許壽裳不得不批準,并以章微穎(銳初)繼任,章未到任前派楊肅兼代*《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95頁。按:日記整理者誤為“楊甫”,據(jù)日記原稿第522頁改為“楊肅”。。

(三)關(guān)于教科書審查的爭議。黃承燊、李竹年、繆天華三位編審所編高小國語教科書初稿,交審查委員會委員姜琦審查,但姜琦邀同陳光漢審查,并簽注意見。“惜乎在課文上所簽意見,非出于姜先生之手,而盡出于陳君之手。陳君之意見,多為職等所不敢贊同,且于其筆下,覺其語文修養(yǎng),未見高明,于新文藝尤似一無所知,其所下按語(如‘不通’、‘淺薄無聊’之類),復(fù)有令人氣憤不已者。雖曰推敲之間,亦費辛勞,然觀其鋒芒畢露,則此亦只藉以快其私意而已?!秉S承燊等人認為姜琦把教科書交給并不專業(yè)的外人審查,很不妥當,因此上書許壽裳,請求“轉(zhuǎn)請姜先生將簽注字條悉數(shù)送還陳君,另請館內(nèi)同事負責審查,則雖痛加批評,以至體無完膚,職等必將欣然接受;甚或須從[重]新改編,亦不敢諉其責”*《黃承燊等有關(guān)教科書簽注意見書》(1947年5月13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136頁。。許壽裳當天及時找姜琦面談此事,予以化解矛盾。次日,姜琦致信許壽裳,表示“所有簽注意見,全部撤銷”,并建議另請程璟、謝康、楊肅三位審查委員重新審查,以圖挽救*《姜琦致許壽裳信》(1947年5月14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137頁。。時已在編譯館被撤銷之前兩天,后事如何亦不可知。

另外,不僅編譯館內(nèi)部有此類人事糾紛,編譯館還無端受到外部某些別有用心者一些莫名其妙的攻擊。據(jù)編譯館同仁回憶:二二八事件后,“陳儀的地位已岌岌可危,某人某人到臺主政的傳說已多得很,同時外間對編譯館的攻擊也乘時勃發(fā):陳儀因人設(shè)事啦,經(jīng)費太多啦,沒有成績啦,思想有問題啦,不一而足”*憬之:《追念許壽裳先生》,《許壽裳紀念集》,第132頁。。這還可從許壽裳日記找到佐證。1947年6月8日,“訪于景讓,據(jù)說陳達夫說編譯館組織龐大,簡任職多至卅余人,真是信口胡說”*《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808頁。。許壽裳極少表達情緒,此處也是憤怒不堪的宣泄。毋庸諱言,許壽裳之所以赴臺主持編譯館,編譯館工作之所以得以順利進行,都與行政長官陳儀的大力支持分不開,但與此同時,他也不得不承受被外界自然劃歸陳儀“私人”之累。

這些人事糾紛,無疑牽扯了許壽裳不少精力。可見,人事問題,也是許壽裳主持臺灣省編譯館之所以“心力若瘁”的一個重要因素。

五、許壽裳在臺文化重建工作之意義重釋

有人認為許壽裳等人在臺灣光復(fù)初期的文化重建工作,不但沒有縮短臺灣文化與中國文化之間的距離,反而越走越遠,背道而馳,也即加深了兩者間的距離,從而為二二八事件的發(fā)生提供了重要的文化背景。鄧孔昭教授撰文認為,造成二二八事件爆發(fā)的原因,基本上和文化重建沒有太大的關(guān)聯(lián),“在‘二二八事件’中,臺灣民眾并沒有強烈地表達對‘文化重建’的不滿,說‘文化重建’是造成‘二二八事件’爆發(fā)的原因之一,顯然是言過其實”*鄧孔昭:《陳儀與臺灣光復(fù)初期的文化重建》,《臺灣研究集刊》2011年第1期。筆者贊同這個說法。

為了更好地理解臺灣光復(fù)初期文化重建與二二八事件的關(guān)系,對于當時文化重建工作的意義還可以進一步探究。有兩個相關(guān)的問題值得追問:

一是為什么要進行文化重建工作?這是由當時臺灣深具日本殖民色彩的文化狀況決定的。日本自甲午戰(zhàn)后侵占臺灣,長期施行殖民統(tǒng)治,“施行奴化教育政策……課本廢除漢文,采用日文,教學(xué)一律日語,不準說土話(臺灣語即閩南或客家話),以致二十歲以下臺胞不僅不懂國語,即祖宗遺下之臺灣語,亦幾不能暢說,彼此交談,多用日語,毒化深入肌膚”*季永綏:《光復(fù)后的臺灣教育——1947年赴臺教育參訪手稿》,《閩臺文化交流》2010年第4期。。甚至在臺灣光復(fù)將近一年之后,時論仍然認為:“中國政府只‘收復(fù)’了臺灣的形體,而沒有‘收復(fù)’實質(zhì)。截至目前為止,臺灣在精神上和文化上,它仍舊是日本帝國主義的一種殖民地。日本人51年來的處心積慮、銳意經(jīng)營,結(jié)果是把臺灣的一切完全‘日本化’了……除掉臺胞血管里所循環(huán)的是中華民族的血液,無論從語言、文字、生活、習(xí)慣任何一個角度來看,對于日本帝國主義者殖民地政策的成功,在原則上我們不得不加以‘歌頌’”。*丁文治:《改造臺灣要根絕日本色彩》,洪卜仁主編:《臺灣光復(fù)前后(1943—1946)》,廈門: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126頁??梢娙毡局趁衽逃竞χ睿瑫r論不得不大聲疾呼改造臺灣,就要根絕“日本色彩”。

事實上,早在1944年5月,就任臺灣調(diào)查委員會主任委員不久的陳儀致函教育部長陳立夫,就特別強調(diào)臺灣光復(fù)之后的教育問題:“臺灣收復(fù)之后,應(yīng)做工作自然很多,但弟以為最重要的一種卻是教育。臺灣與各省不同,他被敵人占據(jù)已四十九年。在這四十九年中,敵人用種種心計,不斷地施行奴化教育。不僅奴化思想而已,并禁用國文、國語,普遍地強迫以實施日語、日文教育,開日語講習(xí)所達七千余所之多,受日語教育者幾占臺人之半數(shù)。所以,臺灣五十歲以下的人對于中國文化及三民主義差不多沒有了解的機會,自然是茫然。這真是十二分的危險。收復(fù)以后,頂要緊的是根絕奴化的舊心理,建設(shè)革命的心理,那就為主的要靠教育了?!?《陳儀致陳立夫函》(1944年5月10日),陳鳴鐘、陳興唐主編:《臺灣光復(fù)和光復(fù)后五年省情》上冊,南京:南京出版社,1989年,第58頁。陳儀此處所謂“教育”,實際上就是要對光復(fù)后的臺灣進行文化改造,去除日本殖民統(tǒng)治時期奴化教育的影響。隨后在《臺灣接管計劃綱要》通則第4條中有更明確的表述:“接管后之文化設(shè)施,應(yīng)增強民族意識,廓清奴化思想,普及教育機會,提高文化水準?!?《臺灣接管計劃綱要》(1945年3月),《臺灣光復(fù)和光復(fù)后五年省情》上冊,第49頁。為此,陳儀在主政臺灣后,采取了一系列積極的措施,其中設(shè)立臺灣省編譯館是重要的措施之一。

關(guān)于臺灣省編譯館設(shè)立的宗旨,許壽裳認為主要是:“為了要促進臺胞的心理建設(shè)……一方面要使臺灣同胞普遍的獲得精神食糧,充分的接受祖國文化的教養(yǎng);一方面更要發(fā)揚臺灣文化特殊的造詣,造成孜孜不倦的學(xué)術(shù)風(fēng)氣?!本幾g館就是要為促進臺胞的心理建設(shè)提供合適的文化讀物。“臺胞過去所受的教育是日本本位的,尤其對于國語國文和史地,少有學(xué)習(xí)的機會,所以我們對于臺胞,有給以補充教育的義務(wù)和責任。本館的使命,就要供應(yīng)這種需要的讀物?!?《許壽裳在記者會上關(guān)于編譯館旨趣與工作的談話稿》(1946年8月10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32頁??梢哉f,臺灣省編譯館開展的文化重建工作的根本目標,就是要清除日本在臺灣殖民統(tǒng)治造成的“奴化”思想與“皇民”觀念,回歸中國本位文化,真正使臺灣從文化上與祖國融為一體。

二是臺灣光復(fù)初期文化重建工作的實效究竟如何?在二二八事件后,許壽裳感到非常遺憾,并沒有完成文化重建工作。當時,他在給友人信函中說:“此次變故,純系奸人有計劃暴動,與普通民變迥殊。溯其遠因,當系受日本侵略教育之遺毒太深,語文隔閡,祖國文化,懵無所知,近因則系昔日為日寇征用之浪人流氓,悉被遣回,彼輩素無國家觀念,慣于搗亂,益以日人暗中策動,以致肇此巨變,其愚可憫,其??烧D。當日情狀,即京滬大報所記所論,亦未詳確,茲已漸次明瞭。此后治本之方,端在教育。弟忝司編譯,自維力薄,亦惟有盡其在我而已?!?《一九四七年四月二日致王澤民》,《許壽裳書簡集》上冊,第945頁。稍后,許壽裳撰文認為:“我想我們臺灣也需要有一個新的五四運動,把以往所受的日本毒素全部肅清,同時提倡民主,發(fā)揚科學(xué),于五四時代的運動目標以外,還要提倡實踐道德,發(fā)揚民族主義……現(xiàn)在臺灣既然已經(jīng)重歸祖國,可是以前所受的日本那些有己無人、講利忘義的毒素還沒有消滅。二二八事變所表現(xiàn)出來對外省同胞的殘暴行為,便是一個適當?shù)睦樱员仨殢慕耖_始把它完全消滅才是?!?許壽裳:《臺灣需要一個新的五四運動》(1947年5月1日),《臺灣省編譯館檔案》,第134—135頁。可惜,許壽裳幾乎傾全部心力創(chuàng)設(shè)的編譯館很快就被裁撤,臺灣也并沒有真正如他所愿實現(xiàn)一個“新的五四運動”。此后,臺灣的文化重建在國民黨威權(quán)統(tǒng)治的“白色恐怖”下強制推行,埋下了無窮的隱患。

總之,關(guān)于臺灣光復(fù)初期的文化重建與二二八事件的關(guān)系,與其說文化重建是導(dǎo)致二二八事件的起因之一,還不如說是二二八事件打斷了正常的文化重建工作的進程。由于各種錯綜復(fù)雜的原因,臺灣光復(fù)初期的歷史一開始便出現(xiàn)無法彌合的裂痕,并在以后的不同歷史時期時隱時現(xiàn)地發(fā)酵,成為臺灣島內(nèi)不同黨派與族群之間無形的心靈鴻溝。在臺灣,二二八事件早已成為某些人難以釋懷的歷史悲情,甚至出于某種目的而有意操縱利用。在這種歷史悲情之下,臺灣與大陸的文化差異以及本省人與外省人的族群矛盾,均被有意地過分夸大,直接導(dǎo)致“臺獨”話語的恣意泛濫。值得注意的是,今后在研究臺灣光復(fù)及相關(guān)歷史問題時,要高度警惕歷史悲情之下的過度詮釋與史觀錯位。

附錄 1946年7月至1947年6月許壽裳生活賬單明細表

續(xù)附錄

收入開支時間項目金額時間項目金額1.20匯款至滬4310元1.21付酒、點心280元1.30《文化交流》稿費1500元1.26付見儀1000元2.4秀蘭工錢120元2.13付買米1000元2.14收瑛兒費1000元3.11交飯款8000元3.14匯款世琯5000元(20萬元)3.18付紀念金200元3.28收本月薪津15000元3.28扣印花、電報、米價1090元3.29付工錢等1750元4.9買鞋、花1900元4.10買花200元4.11付夏西裝縫工費3700元4.12收去年十二月至今年三月職務(wù)加給費36000元4.12扣米款、賀禮1889元4.15收本月上半月薪津10520元4.18買番席及米價10152元4.20吃日本菜3200元4.24付女工餉費420元4.25匯款世琠5000元(20萬元*)5.2收四月職務(wù)加給及補去年年終獎21624元5.1匯款夫人5000元(20萬元) 5.6收補三月份加成等9696元5.18買女衣料3900元5.23收五月份薪33664元5.24匯款夫人7500元(30萬元) 5.24為世瑮買臺席5200元5.25博愛軒餐費3200元5.29付乳粉1100元6.4匯款夫人7500元(30萬元) 6.9收六月上半月薪16576元6.15午餐、宴客等7091元6.16買糖果1000元6.18付米、酒3100元6.20《魯迅的思想與生活》版稅21000元6.21匯款夫人12500元(50萬元**)6.25匯款夫人15000元(60萬元) 6.26匯款夫人10000元(40萬元) 6.28購物及宴請6795元合計250219元 合計221460元

資料來源:《許壽裳日記:1940—1948》,第777—811頁。

*1947年4月25日,許壽裳日記整理稿:“以國幣二十元匯兆恒”(第805頁),據(jù)原稿改為“以國幣二十萬匯兆恒”(第536頁)。

**1947年6月21日,許壽裳日記載匯款“共□萬”(第810頁),據(jù)稍后6月25日所記“知廿一匯款五十萬已收到”(第810頁)改正為“共五十萬”。

說明:(1)本表只統(tǒng)計日記所載許壽裳私人花費實際收支數(shù)額,至于公家消費及其借錢還錢、預(yù)支預(yù)付數(shù)額均不計;(2)本表收支按日統(tǒng)計,每日有多個項目,則盡可能合并統(tǒng)計;(3)本表金額為臺幣,如果是法幣,則按照1946年1∶30—1∶35、1947年1∶40的比例換算為臺幣,仍在括號內(nèi)注明法幣數(shù)額。(4)本表只是根據(jù)許壽裳日記統(tǒng)計,并不完全,收入方面如1946年12月與1947年2月薪津,以及1946年11月以前職務(wù)加給,均未見記載,支出方面尚有多位女工工錢及一些日常消費也沒有記載。

【責任編輯:趙洪艷;責任校對:趙洪艷,楊海文】

*收稿日期:2015—11—08

作者簡介:李細珠,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006)。

DOI:10.13471/j.cnki.jsysusse.2016.03.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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