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聯(lián)濤
如果我們接受“極端不確定性”是金融的核心,那么金錢讓世界轉動是因為它提供了貿易和投資的潤滑劑。但潤滑劑太多,整個系統(tǒng)會運轉過速而解體。
金錢讓世界轉動。英國央行前行長默文·金爵士最近出了一本書《煉金術的終結》,說“兩個世紀以來,經濟學家想方設法為金錢的角色提供理論基礎,但基本都失敗了”。這話從一個頗有聲望、學者出身的前央行行長口中說出,可謂是相當嚴重的指責。
煉金術指的是金屬中提煉黃金,或煉長生不老藥的本領。金爵士認為金融市場的主要目的是幫助實體經濟參與者應對“極端的不確定性”。但金融危機告訴我們,銀行廣泛使用的金融風險模式將風險狹隘地定義為可衡量的統(tǒng)計學概率。就定義而言,極端不確定性是無法衡量的“未知的未知”。難怪銀行看不到金融模式的盲點,想當然地認為不能衡量的東西就不存在。因此,銀行的失敗只能怪那些呆板的經濟學家。
當金錢有黃金作為后盾時,金錢和實體黃金掛鉤。但紙幣發(fā)明之后,金錢變成一種本票,最初是政府發(fā)行的法幣,支撐它的是政府通過征稅以償還債務的能力;到今天則是銀行發(fā)行的貨幣,由銀行的資產和資本支撐。發(fā)行紙幣的能力就是一種煉金術,因為不管是政府還是銀行,它們的承諾可以永遠持續(xù),直到它們失去信用。
今天,全國的貨幣供給差不多五分之一來自政府發(fā)行(主權債支持),五分之四來自銀行存款(銀行貸款和銀行證券支持)。銀行只要愿意放貸,就可以不斷創(chuàng)造金錢,放貸支持不良資產的部分越多,金融體系里的“煉金術”就越多。
《金融時報》專欄作家約翰·凱教授對金融煉金術的描述最為精準。他的新書《別人的錢》分析了金融業(yè)如何自我交易,幾乎忽略了真實世界,堪稱是剖析金融化的杰作。凱教授指出,英國的銀行“向公司和個人借貸以生產商品和服務,大多數(shù)人會認為這是銀行的主要業(yè)務,但事實上這只占銀行借貸的3%左右”。那為什么“衍生產品背后的資產價值是世界上所有實體資產價值的三倍”,這怎么可能?
答案是杠桿。金融是實體經濟的衍生物,可以加杠桿,只要有人愿意相信衍生工具和背后的資產有“良好的”關系。這種煉金術有兩個陷阱:杠桿急劇下降和資產價值下跌,這正是2007年全球金融危機的導火索,因為擔心美聯(lián)儲提高利率導致信貸收緊,對很多衍生產品背后的次貸資產的風險也存在疑問。
不幸的是,銀行體系自身由于過度杠桿化,沒有足夠的資本或流動性來吸收市場的震蕩,為此我們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金融化的真正問題在于,央行行長現(xiàn)在束手無策,他們沒有及時收手,現(xiàn)在哪怕試圖往這個方向調整也會招致反對。美聯(lián)儲任何試圖提高利率的舉動對那些在充滿泡沫的資產市場大量投資的人都如同世界末日。因此央行行長們,比如歐洲央行行長德拉吉,只能繼續(xù)表示將“竭盡所能”繼續(xù)金融化的游戲。
金爵士建議央行扭轉煉金術,扮演典當行的角色(對所有借貸業(yè)務進行抵押),但這只有在下一次危機之后才可能實行。央行的紀律就像貞操,一旦失去就回不來了。市場會認為,反正到最后央行會出手相救。而事實證明市場是對的,央行的確出手了,并且以后也會如此。和金融玩“膽小鬼游戲”,政治家總是先躲開的那一個。
如果接受“極端不確定性”是金融的核心,那么金錢讓世界轉動是因為它提供了貿易和投資的潤滑劑。沒有了潤滑劑,貿易和投資會大大放緩,但潤滑劑太多,整個系統(tǒng)會運轉過速而解體。
今天的央行面臨的危機還包括全球化。美聯(lián)儲控制美國境內美元供給,但無法控制境外的9萬億美元。金錢可以是多種形式,比如技術領域用來交易的數(shù)字化貨幣比特幣。但比特幣最終需要兌換成美元。只要有人愿意接受比特幣,數(shù)字貨幣也會成為可兌換貨幣。
我們陷入劣幣驅逐良幣的貨幣危機。其原因在于金融界和政治相勾結,拒絕接受任何損失,而是印更多的錢來掩蓋或者滾計損失。神奇的是,這樣做竟然沒有出現(xiàn)通脹,因為實體經濟由于過度杠桿的支持,導致大量產能過剩,因此短期內沒有有效的需求。因此全球范圍的通脹出現(xiàn)延后。
但是如果由于氣候變化導致食物短缺,那么會在新興經濟體首先出現(xiàn)通貨膨脹,因為它們的貨幣不是儲備貨幣,它們無法印鈔票。在新興市場出現(xiàn)通脹或銀行業(yè)危機之后,最終儲備貨幣國家也會陷入通脹。
金錢本來就是不公平的。窮人總是比富人更艱難。在中世紀,只有那些真有錢的人才能去玩煉金術。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