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伊樺
《梅雨之夕》是由當代著名小說家施蟄存先生于1933年在上海創(chuàng)作完成的。20 世紀30 年代的上海已經成為現代性的大都市,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卻在物質的豐富下越來越冷漠而缺少溫情。作家們一度把描寫熱鬧喧囂的“都市風情”當成一種文學風尚:十里洋場喧騰活躍的煙酒味,霓虹燈下彌漫的脂粉氣……而施蟄存卻拋開這些物欲橫流、看似五光十色的浮華生活,專意在繁華與喧鬧背后,尋覓都市人身居鬧市,卻又孤寂憂郁和無法描摹的迷惘心態(tài),放射出傳統(tǒng)意識和都市意識交織而產生的奇獨色彩。
首先,對文章的題目進行解構。從題目“梅雨之夕”來看,“梅雨”作為一種天氣現象,一般出現在六月中旬到七月中旬的江淮地區(qū),其特點為持續(xù)時間長,陰沉多雨。施蟄存的心理分析就是建立在這樣的環(huán)境背景下:霏霏淫雨并沒有引起主人公的嫌厭,加之朦朧隱約的黃昏,營造出一種浪漫的氛圍,為“我”和少女的邂逅作鋪墊。
下面,我將針對《梅雨之夕》的文段進行賞析。
一、我有著傘呢,而且大得足夠容兩個人的蔽陰的,我不懂何以這個意識不早就覺醒了我。
這里是主人公的一段心潮涌動,出現的貫穿全文的意象——“傘”,強調傘是夠大的,足夠兩個人蔽陰,除了為能夠給少女撐傘創(chuàng)造客觀條件外,其實還有更深層次的內涵:傘遮擋了窺視的目光,阻擋了世俗觀念,也促使“我”的欲望合理化。與少女共撐傘,雨中漫步,感覺時間和空間完全靜止了,與“我”無關?!霸诙际蟹比A的江洋中,傘像是提供了一個田園式的孤島,讓‘我在奔騰的都市浪潮中感到安全和安寧”。于是,“我”想到了最美妙純潔的情感。在喧鬧與緊張的都市生活中,“我”的孤寂,急躁的心重新獲得安寧,“我”那在單調和機械的工作和生活中變得遲鈍麻木的心重又變得鮮活和敏感,對美好事物的感覺又重新回來了。一把雨傘,兩個世界,這其實也是一場繁華都市下的心靈求索。
二、反問句和設問句是《梅雨之夕》中較常見的句式,也是作者表達主人公行為和內心矛盾的一種語言工具。施蟄存在作品中大量運用了反問句,有的甚至是幾處連用。
但現在它覺醒了我將使我做什么呢?……如果路很多,又有什么不成呢?我應當跨過這一箭路,去表白我的好意嗎?好意,她不會有什么別方面的疑慮嗎?……難道她寧愿在這樣不止的雨和風中,在冷靜的夕暮的街頭,獨自個立到很遲嗎?不啊!
四個設問句的連用,體現了男主人公內心“自我”與“本我”的掙扎,主人公面對心儀的少女表現出了仿佛男孩一樣的無措,對少女是如此的珍視以至于害怕自己的唐突讓少女疑慮,這是男主人公“自我”暫時的勝利,他原始的性沖動叫囂著使他表現出最“本我”的一面。同時,連續(xù)發(fā)問的形式也把主人公當時內心深處的矛盾和疑慮表達得淋淋盡致,使“我”想送少女回家但又有所顧慮的矛盾心理與同時夾雜著一絲膽怯充分地展現在讀者眼前:一方面表現了主人公潛意識傾倒于對美麗女郎的追慕,明顯帶有現代心理色彩,另一方面, 主人公又能夠“發(fā)乎情止乎禮”,則明顯帶有傳統(tǒng)文化的基因。心靈的自由跳動與強烈的時空意識相交叉,既是中西兩種文化相碰撞的產物。
三、“雨是不久就會停的,已經這樣連續(xù)不斷地降下了……”“多久了,我也完全忘記了時間的在這雨水中間流過。我取出時計器來,七點三十四分。一小時多了。”
雨待會兒就會停了,都下了這么久了,照理也該停了吧?主人公且憂且疑, 且疑且慮,撲朔迷離,飄忽幽微……“我取出時計來,七點四十三分,一小時多了”隨著時間的流逝,主人公接近少女愿望更加強烈,時間的具體程度直接反映主人公內心的聒噪與焦急,又促進了我接近少女的具體實踐活動,推進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對比后文中對送離少女的過程描寫,時間是被淡漠了的,這就清晰地反映出“我”正在享受和少女在一起的過程,以及獲得的愉悅心理體驗。這是一種通過強化、淡化時間來表現心理的藝術技巧。
在小說《梅雨之夕》的文本中,時空轉換是頻繁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空間的變換,從邂逅少女到最后分離的整個過程,“我”的意識始終處于流動的狀態(tài),充滿了浪漫與激情。涉及《梅雨之夕》中的時間概念,區(qū)間的變化也是反映意識流動的重要方面?!坝曛械臒o意識閑行、人行路上的潛意識駐足、對頭等車下來人群的下意識關注,以及對時間的一次又一次的忘記,同樣的心境,一樣在凸顯著內心的期待與不安?!?/p>
四、不至于老是這樣地降下來吧,看,排水溝已經來不及宣泄……不會的,決不會有這樣持久的雨,再停一會,她一定可以走了……她一定會不管多大的代價坐了去的。
這是一段心理意識的流動,其間有大量表示感覺、猜測、聯想的詞語,如“不至于”、“怕會”、“即使”、等等,寫出了“我”的疑、慮、憂、聯想等。這樣多量的水,與主人公此時盼望能夠接近少女、與她雨中漫步的熱切而濃烈的心何其相似!主人公的內心深處叫囂著使他表現出最“本我”的一面。然而接下來,主人公又表現出自己矛盾的一面:不會的,再等一會兒,待到雨?;蛉肆噥砹耍涂梢宰吡?。主人公似乎為抑制住自己迫切向前的沖動,再次進行了心理建設。作者就是通過這樣細膩的“心理分析”方法,從“我”所疑、所慮、所憂、所聯想的內容,透視出“我”心理意識的真實狀態(tài)。
五、然則我是應當走了嗎?應當走了。為什么不?
這里主人公真正的心意被表露出來了:即使雨停了或少女能夠坐上人力車離開,我還是不愿意走。為什么呢?因為想要接近少女、與她雨中漫步以排遣孤寂與苦悶的心勝過了道德、倫理、世俗眼光,勝過了一切!在喧鬧與緊張的都市生活中,與少女共撐一把傘,在雨中漫步,似乎“我”的孤寂,急躁的心就能重新獲得安寧,那在單調和機械的工作、生活中變得遲鈍麻木的心重就能重新跳動,變得鮮活和敏感。
弗洛伊德說:“生活正如我們所發(fā)現的那樣,對我們來說是太艱難了;它帶給我們那么多痛苦、失望和難以完成的工作。為了忍受生活,我們不能沒有緩沖的措施——這類措施也許有三個:強而有力的轉移,它使我們無視我們的痛苦;代替的滿足,它減輕我們的痛苦;陶醉的方法,它使我們對我們的痛苦遲鈍、麻木?!保ǜヂ逡恋隆段拿骱退牟粷M》)對應《梅雨之夕》里的故事情節(jié)就是:快節(jié)奏的壓抑,人際關系的冷漠,身在鬧區(qū)心卻無比孤寂的“我”當遇到一次心靈放松的機會時,難抵誘惑地想要嘗試。繁華都市的種種弊端和“我”內心期望不一致的沖突讓我感到壓抑和痛苦,急需找到發(fā)泄的出口。作者寫到雨中漫步,寫到雨勢的變化,寫到在馬路旁的踟躕不定,寫到最后即使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也不愿意離開。主人公“我” 那隱藏在平靜的面貌、舉止之下的心理意識運動,就像一條小溪在緩緩地流動,寫得舒緩。又讓錯覺和幻覺在文中起到非凡作用,波瀾起伏、曲折縈回,有著一種看不見卻不難感覺到的激烈、緊張,尤如電影、戲劇中對抗激烈的情節(jié)一般,平面化的視覺閱讀造成的卻是立體化的多重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