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莉

摘 要：在英國小說家D·H勞倫斯長篇處女作《白孔雀》中，作者對自然環(huán)境尤其是林中萬物描寫得生動細膩。本文通過文本細讀的方式，擬結(jié)合生態(tài)思潮中涌現(xiàn)的新觀點來解讀從小說中選取的樹＼樹林及香雪球＼牡丹花的象征寓意和潛在的生命力，展示了包括人在內(nèi)的自然萬物生存發(fā)展的獨一無二的重要性，號召世人敬畏生命，尊崇自然。

關鍵詞：《白孔雀》；生態(tài)思潮；樹＼樹林；香雪球＼牡丹花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2-0161-03

《白孔雀》作為英國著名小說家D·H勞倫斯長篇處女作，稍顯稚嫩，難以和他后期作品《兒子與情人》、《戀愛中的女人》等小說相提并論，但小說對自然界林林總總的動植物描寫得栩栩如生，如身臨其境，顯現(xiàn)出作者敏銳的觀察力和對其家鄉(xiāng)山水和林中萬物的萬千柔情，使同輩人驚艷，尤其是當時的文壇前輩福特·馬多克斯·福特稱之為風景描寫的杰作。同樣，這部小說的背景是英格蘭中部的農(nóng)村為即勞倫斯的家鄉(xiāng)伊斯特伍德東北部的一大片山林，也成為勞倫斯后期小說中毫無例外的標志性背景，這真應了某些批評家的戲言，一個作家早期作品中的“道具”往往成為后期作品中的象征。

勞倫斯一向尊崇大自然，敬重大自然的萬物，主張融入自然，回歸自然，“主張建立‘我與動物，我與樹木或花草，我與地球，我與天空，太陽和繁星，我與月亮之間的這種無限的純潔關系，認為這種關系為我們每個人創(chuàng)造了永恒?！盵1]這恰恰契合了20世紀后期席卷全球的生態(tài)思想的一些新概念，生態(tài)世界觀就認為，自然界的萬物和全體人類一樣，都具有平等的生存權利，都具有某種同一性，即不可替代的內(nèi)在價值，“那么，我們就不僅要承認人的價值，而且要承認生命和自然界的價值。”[2]正如勞倫斯在小說中所提及數(shù)不勝數(shù)的花草樹木及鳥類，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小說中提及的樹木、草本類植物就有上百種，“如蘆葦、赤楊、常春藤、忍冬花、丁香、七葉樹、橡樹、蕨草、杜鵑、楓樹、榛子樹、山毛櫸、繡線菊、香雪球、紫羅蘭、天竺葵、筋骨草、罌粟花、大麗花、歐椴樹、薔薇、蕁麻、薊草、玫瑰花、黑莓、榆樹、風鈴草、山楂樹、勿忘我等?！盵3]而任何一個物種對包括人在內(nèi)的自然萬物的生存發(fā)展都有重要性，它的存在和人類一樣都以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和諧和整體利益為出發(fā)點。因此，敬畏一切生命，包括自然生命，因為一切精神生命都離不開自然生命。

一﹑《白孔雀》中樹、花意象

（一）樹叢＼樹林→神話式象征：現(xiàn)代人的伊甸園

《白孔雀》中自然環(huán)境描寫中最常出現(xiàn)的就是樹叢、樹林，它們是大自然最忠實的代表和象征，也是小說中主要人物活動和矛盾沖突的重要舞臺?！皹淞帧逼鋵嵰彩亲鳛橐环N神話式的象征，它象征著現(xiàn)代人的“伊甸園”，是現(xiàn)代人能遠離機械文明的侵略，躲避金錢社會和功利價值觀腐蝕的最好避難所，就像文中獵場看守人安納布主張的那樣：“一個人看不見天然事物，就別進樹林?！盵4]

家境富裕、受過良好教育還當過牧師的安納布飽受現(xiàn)代文明的戕害，毅然逃離了企圖把他完全“精神化”及控制住的前妻—貴族小姐克莉斯塔貝爾，一頭扎進樹林里躲避起來，娶了個只會一個接一個生孩子目不識丁的老婆，撫養(yǎng)了一大群像林中幼獸一般生活的孩子，印證了他說的“人就應該像動物那樣生活，做個好動物，像小樹一樣茁壯成長”的格言[4]。然而，在現(xiàn)代文明中輾轉(zhuǎn)周折的他選擇返璞歸真，企圖躲進叢林的世外桃源中，卻不知工業(yè)文明的腳步愈來愈逼近叢林，對內(nèi)瑟梅爾河谷形成了擠壓和包圍，他對叢林動物的保護和對破壞莊稼的野兔的偏袒，早已引起周圍人的憤怒，已成眾矢之的，最后莫名其妙地慘死在林場的亂石堆下，“象唐吉訶德那樣單槍匹馬地與現(xiàn)代文明這個龐然大物搏斗，畢竟有點荒唐，也不現(xiàn)實?！盵5]偏偏丟下一個無助寡母和那群再也庇佑不了的孤兒，不讓孩子們學某些人裝傻賣癡用文明玷污自己，卻讓他們挨餓受凍、衣食無著。

小說一開始描寫的內(nèi)瑟梅爾河谷的叢林確實如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一般，男主人公喬治·薩克頓一家就是生活在綠草茵茵、叢林掩映的山谷中的一戶佃農(nóng)，他們在林邊的田地里辛勤地勞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一幅優(yōu)美的田園畫卷。他們工作、休閑、娛樂的主要場所之一就是叢林。隨著物質(zhì)利益的驅(qū)使，莊園主人放縱他養(yǎng)的兔子啃噬莊稼，破壞農(nóng)田，成群的野狗騷擾偷襲羊群，整個河谷越來越荒蕪，越來越不適合人們居住了。

（二）樹→悲劇性象征：喬治的異化人生

樹是小說中一個貫穿始終的象征物，它也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喬治的象征。一開始的青年農(nóng)民喬治是個真正的自然之子，與大自然水乳交融，絲毫未受機器文明的玷污。他體格健壯，四肢勻稱，天生的漂亮身體，就像一棵枝繁葉茂、茁壯生長的大樹，吸引了有教養(yǎng)、又充滿幻想的漂亮女子萊蒂的芳心，她“正視著他的體格美，仿佛他是某種美好而又有力的生命的花蕾?！盵4]處于身體本能和人類天性的吸引，盡管家世背景截然不同，這對年輕男女相互傾心，在圣誕夜前夕他們在庭院樹叢里老蘋果樹下的親吻，像伊甸園偷吃禁果的亞當和夏娃一般，癡迷的糾纏在一起，享受這見不得光的愛情的愉悅。

然而，已被物質(zhì)文明俘虜了的萊蒂終于痛苦地拒絕了喬治的示愛，接受了財貌相當?shù)拿旱V主萊斯利，喬治痛苦萬分。當他和萊蒂在樹林散步，曖昧地糾纏時，萊蒂指著一棵結(jié)滿果實茂密的榆樹說：“它正在死亡……看那長春藤，那溫文爾雅的光滑的常春藤，它的手指已扼住了大樹的喉嚨。”[4]她的預言是對的，此時的喬治已無法掙脫命運的枷鎖，走上了情感和事業(yè)的不歸路。感情的失敗使他一蹶不振，慌亂中接受了毫無感情基礎的表妹梅格，并逐步遠離了自然環(huán)境和田間勞動，開始了投機倒把、追名逐利的新生活。最后家庭和事業(yè)雙雙失敗，小說結(jié)尾對喬治的一段描寫：“他就像一棵正在傾倒的樹，木質(zhì)變得疏松，顏色變得暗淡，正在腐爛，滋長著冷濕的小菌?！盵4]這時的喬治身體孱弱、萬念俱灰，無異于一具行尸走肉，與一開始時那個體魄健壯、積極樂觀的喬治判若兩人。

（三）香雪球＼牡丹花→大自然的神秘和美好

小說中詳盡地描述了幾十種的繁花異草，從常見的薔薇、杜鵑、丁香、玫瑰花、忍冬花到繡線菊、風鈴花、勿忘我、香雪球、紫羅蘭之類，作者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借這些花兒之口傳達他對物質(zhì)文明的厭惡和純凈美好大自然的向往。

在一個初春的傍晚，萊蒂攜未婚夫萊斯利，與敘述人“我”西里爾和喬治的妹妹埃米莉四人在山坡上散步。在黃昏的暮色中，他們偶然碰到坡地上盛開的一大片一大片潔白無暇的香雪球花，“那一簇簇小白花低垂著頭，那么沉默，那么悲哀，就像大自然中純野生植物間神圣的默契?！盵4]無數(shù)的花兒柔順而柔弱地交疊在朦朧的暮色中，在周圍原始莊重的風鈴花、頻頻點頭的立金花、閃光搖曳的木銀蓮花映襯下，更顯得這潔白的香雪球神秘而哀傷。

萊斯利作為已被機械文明同化的異化人，見到花兒，立刻批判今年花開得不多，并隨意地踐踏在潔白的花朵上。而同樣被文明侵蝕的萊蒂感到這些花兒使她非?？謶郑驗樗鼈儾粌H是眼淚的象征，太安寧、神秘了！因為此時的她已被物質(zhì)文明侵蝕，人類內(nèi)在天性已被扭曲，自然本能已喪失，無法欣賞自然界花朵的芬芳，無法感知自然的神秘和魅力，更無力繼續(xù)去愛慕喬治這樣的自然之子，追隨他當個平凡的農(nóng)婦，只能感到恐懼和筋疲力盡。就像獵場看守人安納布宣稱的那樣，一個人超越了自然，就是魔鬼。只有天生熱愛自然的埃米莉和“我”西里爾能感受到它們的哀傷、神秘和原始，是來自神圣大自然的力量，讓人畏懼。

在小說的后半部，有一次當萊蒂和她上流社會的朋友們結(jié)束田間野餐，和勞動歸來的喬治相逢在開滿了粗大的深紅色牡丹花花園時，滿園的牡丹妖艷綻放，“豐碩的紅色花球妖艷地傾斜著，承受不住神秘的雨水和自己的光彩。”[4]萊蒂雖然雙手捧起花朵，撫摸著花瓣，再也無力感知自然的美，對喬治講述的關于牡丹花浪漫而哀傷的愛情故事不屑一顧，反而覺得故事死亡的結(jié)局很美好。喬治根本無法融入萊蒂和她的貴族朋友在自己勞作的田園里啃桃子、談詩歌的上流社會生活，他和其他農(nóng)夫要擔心田里莊稼的生死留存和來年的生計；而萊蒂對粗鄙的喬治洗不凈的雙手，讓小牛舔他手指等粗俗的行為鄙視不已，此時的他們互相厭惡、憎恨，兩人漸行漸遠，昔日的愛慕和親昵蕩然無存。

這些花兒從來不從屬于人類，盡管人類可以攀折它們的枝葉，采摘它們的花朵，搶奪它們的生命，但人類無法控制這些看似柔弱無力的，實則堅韌不屈的花草，人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畏懼著、無視著這自然美景，只能盡力感知、融入自然來獲得這種原始的、看似消逝了的、天人合一的永恒和諧。正如“敬畏生命”生態(tài)倫理思想的創(chuàng)立者施韋澤認為，“一切生命都是神圣的，包括那些從人的立場來看顯得低級的生命也是如此。”[6]他從生態(tài)整體觀出發(fā)提出了將人與自然的關系看成是一種文化倫理關系，“敬畏生命不僅適用于精神的生命，而且也適用于自然的生命。……人越是敬畏自然的生命，也就越敬畏精神的生命?！盵6]

二、勞倫斯自然觀的雛形：敬畏生命，尊崇自然

正如深層生態(tài)學主張的生態(tài)中心意義上的平等一樣，勞倫斯也堅持萬物徹底的平等，內(nèi)在價值上的平等，這種平等不僅指人與人之間、人與動物之間，而是擴大到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從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發(fā)展和穩(wěn)定來看待每一種生命形式內(nèi)在的目的性?！栋卓兹浮纷鳛閯趥愃沟谝徊块L篇小說，他已經(jīng)初步提出了后來貫穿其整個創(chuàng)作生涯的生態(tài)自然觀，他認為一切生命作為生態(tài)系統(tǒng)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都有值得尊重的生存權利和感受。勞倫斯也堅信孤獨、迷惘的人只有回歸自然中，才能解放身心，釋放靈魂，重獲人類精神和肉體的雙重圓滿。

《白孔雀》的故事全部發(fā)生在被勞倫斯稱為“心靈的故鄉(xiāng)”-伊斯特伍德鎮(zhèn)有一水之隔的那一片鄉(xiāng)村，其真實背景是與海格斯農(nóng)場毗鄰的費里農(nóng)場及其磨坊池塘。由于勞倫斯生活的時代是英國工業(yè)革命日漸高漲的時期，作為礦工之子的他不得不生活在到處是轟轟隆隆的機器轟鳴聲的礦區(qū)，觸目所及的都是被礦井、礦山破壞了的自然風光，向往自然、渴慕自由的他經(jīng)常跑去附近的農(nóng)村，欣賞像《白孔雀》中內(nèi)瑟梅爾谷地那樣優(yōu)美恬靜的自然風光， 結(jié)識了像喬治·薩克頓那樣勤勞純樸的農(nóng)民朋友，和他們一起在田園中勞作，在大自然中嬉戲。

細讀這部小說，就會發(fā)現(xiàn)作者筆下描繪的大自然，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都有著獨特的靈魂和生命力，作為獨立而個性的存在凸顯了小說中社會時代的變遷，刻畫了人物命運的起伏，深化了作者預警式的生態(tài)觀主題。從他的第一部作品《白孔雀》開始，勞倫斯就對人類和自然的關系進行了深刻探索，關注和考察的是人類存在的整體狀況，他在呼喚一種人與人的新型關系和新的人性，在企盼一個偉大的人類、自由的民族和理想社會形態(tài)的誕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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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余謀昌.生態(tài)哲學[M].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201.

〔3〕莊文泉.從《白孔雀》對自然的描寫看勞倫斯的生態(tài)思想[J].福建農(nóng)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14（5）：106-109.

〔4〕D·H勞倫斯.白孔雀[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95.182，181，72，280，425，177，308.

〔5〕徐崇亮.現(xiàn)代人的悲劇—論勞倫斯的《白孔雀》[J].外國文學研究，1989，（1）：3-8.

〔6〕阿爾貝特·施韋.敬畏生命[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133.

（責任編輯 孫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