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影片《槍聲俱樂部》充斥著血腥的暴力屠戮,卻在一定程度上能給人以審美、道德和人性的哲思。四人組并不是一個真正的俱樂部,但他們的每一次輕描淡寫都足以給觀眾以人性的審判;而格雷格和凱文的每一次內(nèi)心掙扎又給觀眾一次心靈的洗禮。到底什么樣的照片才是最美的這往往不簡單取決于照片本身,更有照片所帶來的思考。而要成就偉大的作品,攝影師就必須凡事都想在觀眾之前,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凱文的確比格雷格更勝一籌。
關(guān)健詞:審美 道德 生命觀
今日的南非,盡情沐浴著推翻種族隔離政策后最為平和的陽光,但年歲稍大一些的人,對當年種族歧視下的苦難依然記憶猶新。影片《槍聲俱樂部》(The Bang Bang CLub)即以兩部普利策獲獎作品的誕生為線索,講述了這段苦難的歷史。影片采用首尾呼應(yīng)的敘事方式,以凱文(Kevin Carter)獲獎后的采訪和回憶開始,又以凱文的采訪和自殺而告終。全片從頭到尾充滿了血腥與暴力的重口味,卻在審美、生命觀和職業(yè)道德等方面不斷給觀眾以深刻的警醒與鞭笞。
一.關(guān)于片名
影片一開始就對片名作了簡單交代:無論外界如何流傳,誠如凱文所說,“槍聲俱樂部”只是別人賦予的一個標簽(label),在他看來,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俱樂部,大家不過是在一起做事,彼此之間既有照應(yīng),又有競爭。此外,格雷格獲得普利策獎后的一次聚會上,有第三方試圖以這四位攝影師為目標做一些商業(yè)項目。對方起初使用“狗仔隊”(paparazzi)來稱呼他們,遭到了若昂(Joao Silva)的強烈反感,因為在他看來,這種稱呼簡直就是對他們肩負使命和高昂代價的侮辱(hyenas)。后來在肯(Ken)的周旋下,大家臨時妥協(xié)被動接受了“俱樂部”(Club)這個詞,也就是The Bang Bang Club。即便如此,在新人阿卜杜勒(Abdul)希望加入時,格雷格(Greg Marinovich)也堅決否認了俱樂部的存在:“theres no club.”這三個橋段加在一起,也算給全世界還原了一個真相,至少有助于冰釋觀眾的前嫌,幫助他們帶著客觀公正的心態(tài)看完整部影片——因為至少在此之前,很多人還是相信有這個俱樂部存在的,并且給予了深刻的道德批判,這樣的批判或多或少導(dǎo)致了凱文最后的自殺。
二.記者的職業(yè)與道德
盡管整部影片充斥著殺戮與恐慌,甚至四位攝影師在橫亙的尸體中穿行拍照時偶爾也不夠嚴肅,但從前述分析以及格雷格與凱文偶爾的反思來看,他們似乎也沒有褻瀆生命的本意。影片對記者職業(yè)與道德的直接討論并不多,大概也就是三五處,但從中我們?nèi)阅苡兴I(lǐng)悟。
黑人索尼(Sonny)總共出現(xiàn)過兩次,可能是導(dǎo)演為了彌補影片深層思想表達的不足而刻意為之,因此他每次出現(xiàn)都充滿了火藥味,擺出一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拌b于盡可能降低攝影記者拍攝對直接受害者造成的傷害和災(zāi)害事件本身報道環(huán)境的危險性對攝影記者的傷害,大多數(shù)攝影記者選擇了畫面間接傳達的方法?!盵1]但是很顯然影片中的四位記者更希望以赤裸裸的方式展現(xiàn)戰(zhàn)場的血腥。難怪索尼痛批格雷格是另一個用拍攝非洲暴力事件來賺錢的白人(another whitey photographer making money off the spilled bold of Africans.)。盡管肯對這句話作了另一番解釋,但與影片中反復(fù)提到money相比,還是形成了極大的諷刺。此后,在格雷格獲得普利策新聞獎的慶祝會上,索尼再次針鋒相對:“連非洲民族會議都說,白人的照片是為了反映白人的意圖”(Even the ANC says its a white mans photo taken for white mans purposes.)。索尼的意見雖然不能代表南非全部苦難人民,但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提醒:我們在戰(zhàn)爭、災(zāi)難等類似的報道中,確實不應(yīng)該僅僅從記者個人及其母語文化的視角觀察和報道,同時還必須要綜合考慮當?shù)厝嗣竦恼鎸嵏惺芘c主要關(guān)切,這也是西方媒體一直備受包括西方人在內(nèi)詬病的一個重要原因。
獨立、平等和自由是西方價值觀的核心,也是其新聞精神的主要內(nèi)涵,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也許格雷格算不上一個“合格”的記者,他在拍照時居然帶著“立場”參與爭執(zhí),多次為被攻擊者說情,結(jié)果導(dǎo)致自己差點被襲擊,明顯不符合新聞“獨立”或者“中立”調(diào)查的基本精神。不啻如此,格雷格的內(nèi)心始終是矛盾復(fù)雜的,他一方面表現(xiàn)得很關(guān)心受害者,另一方面似乎又更關(guān)心職業(yè)前途和經(jīng)濟收入。以其獲獎作品為例,拍攝時他同情受害者,拍攝后又為星報(The Star)的拒用而憤憤不平,得知美聯(lián)社錄用之后,又與大家一起相擁慶祝,高呼“money”。類似事件也曾發(fā)生在凱文身上,再結(jié)合他們拍攝時常有的嘻哈態(tài)度等等,我們有理由認為索尼的話并非憑空臆測,而這也正是影片道德基調(diào)自相矛盾的地方,是四位主人翁現(xiàn)實生活中共同矛盾的地方。無怪乎后來凱文堅持認為“(戰(zhàn)地攝影記者)的工作就是坐在那里看著人們的死去”(its our job to sit there and watch people die.)。無論格雷格怎么否認,也無論他曾經(jīng)怎樣試圖追求真相,在金錢面前,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在強大的精神壓力下,他或多或少還是落入了俗套的,不知不覺中早已變得冷漠,甚至偶爾也會顯得輕佻或者殘酷。
影片關(guān)于記者職業(yè)和道德的討論,發(fā)生最多的還是在凱文身上。雖說凱文為毒品所困擾,時常精神恍惚,但恰恰就是這樣一個人,對道德的思考是最多的。他曾在廁所里直言不諱地說:“我一直都在做夢,夢見自己就要死了……我就要被釘上十字架,還有個巨大的鏡頭不停地對著我放大”(I keep having this dream and in it, Im dying. Im getting crucified and theres this big fucking lens that just keeps zooming in on me.)。后來在蘇丹阿亞德黑雷特人道主義援助現(xiàn)場,他與若奧同時看到了禿鷲虎視眈眈地盯著即將餓死的小女孩的那一刻,但只有他拍到了《饑餓的蘇丹》——很顯然前述的深刻認識對這幅作品的拍攝角度選擇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該片獲得普利策獎后,他一直沒有回應(yīng)媒體和公眾有關(guān)其職業(yè)與道德的質(zhì)疑,盡管后來現(xiàn)實世界里若奧披露說凱文確實趕走了禿鷲,但凱文自己從未親口道出過真相。也許他并不是刻意制造懸念,或者刻意表現(xiàn)得自己多么偉大,他就是想“把戰(zhàn)爭和災(zāi)難、危險相提并論”[2],留給自己和全社會一個深刻的思考,給所有人一個道德乃至人性的審判——哪怕他最終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樣的審判和鞭笞也是值得的。
影片另一次短暫的自我道德審判發(fā)生在女一號羅賓(Robin)身上。第一次陪伴格雷格參加夜晚的行動,直面對死難者的悲慘,她沒有像平日選照片的時候那樣輕松淡定,而是迅速陷入了精神崩潰,并逃離了現(xiàn)場。為什么人們對待照片和現(xiàn)場會出現(xiàn)兩種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為什么公眾總是揪著凱文不放,施以各種自以為是的道德審判?我們需要更加深入的內(nèi)省與自我鞭笞和批判才能找到答案。
三.對美的審判
影片一開始的采訪就提出了疑問:“怎樣的照片才算是好照片?”(What do you think makes a photograph great?)很顯然導(dǎo)演并未直接給出答案,而是試圖讓觀眾隨著凱文的沉思一起追尋,隨著劇情的發(fā)展一起思索,隨著凱文的自殺一起拷問。
凱文與格雷格第一次見面就教后者棄用長焦,“走近拍才好看”(Forget the long lens, bru. Stuff only looks good up close.)。從攝影的角度來說,盡可能接近被攝體確實是一個重要的原則,新聞特寫如此,微距攝影更是如此,但是“離得足夠近,也只是揭示戰(zhàn)爭真相的前提;改變戰(zhàn)爭,要有新聞報道深度調(diào)查的能力?!盵3]其后在對格雷格相冊的點評中,肯又指導(dǎo)說“我們的照片不會站著不動”(our shit doesnt sit still.),也就是說現(xiàn)場感比造型更重要,這也的確是新聞攝影最重要的原則之一。加入團隊后的第一次拍攝中,格雷爾受到了凱文幾乎是手把手的現(xiàn)場解讀指導(dǎo)(reading the moment):“從內(nèi)向外拍”(works from the outside in),“到達高潮時應(yīng)該在某個點”,怎么使用“黑白背景”(you shoot a black frame)……。應(yīng)該說全片對美的直接討論差不多也就僅限于此了,然而恰恰是這樣的現(xiàn)場解讀深深刺痛了觀眾的心:殺戮即將開始,他們卻在從攝影的角度欣賞“美”(Its a thing of beauty.)(best shot)。
“美,有時候就是一種視覺習(xí)慣,有時候則是一種心態(tài)”[4],子彈擊中蘋果的瞬間很美,但擊中人體的瞬間卻是邪惡的,不管這種邪惡代表的是射擊者還是被射擊者,邪惡一定是存在的。因此筆者常常給審美兩個字加個引號,或者在“審”的問題上加個引號,也就是說:美,是需要“審”的。經(jīng)得起審判的美才是真正的美?;蛘哂脛P文的話來說:照片不只是要拍得好看(Its not just a spectacle, its more than that.),更重要的是作者和觀眾對照片引發(fā)的思考(But maybe what makes a great picture is one that asks a question),這是凱文最后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思考,也是我們所需要反思和不斷求索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在面對一幅幅或精美絕倫、或振聾發(fā)聵的圖片時,人們很少考慮作者的工作環(huán)境;在指手畫腳激揚文字的時候,人們也很少考慮作者的感受與拍攝動機。無論平日相對輕松的《星報》圖片編輯羅賓,還是影片中對凱文橫加指責的媒體與觀眾,也毋寧出自怎樣的心態(tài),他們或多或少都會缺乏現(xiàn)場的悲憫:你出去看到了不好的事情,邪惡的事情,并且你總想對此做點什么。于是你拿出相機記錄下這一切。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他們看到的東西。(You go out and you see bad things, evil things, and you want to do something about it, so what you do is you take the picture that shows it. But not everybody is gonna like what they see.)
四.幾點思考
西式的英雄主義:格雷格闖進南斯菲爾德工人宿舍,僥幸逃過了追殺,并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照片和真相。沖突現(xiàn)場槍林彈雨,凱文和若奧在菜鳥面前表現(xiàn)出了瘋狂的鎮(zhèn)定自若。記者們跟在裝甲車后面,就像士兵一樣往前沖,面對射來的子彈仍然談笑風(fēng)生,甚至還能興沖沖地跑到戰(zhàn)場對面買可樂。更有趣的是,凱文和格雷格在警車邊上抽大麻,警察居然不敢下車勸阻,只在車上大呼小叫。這不只是對西式英雄主義的贊美,更是對當局極大的諷刺,是對戰(zhàn)場慘烈的極大諷刺——我們甚至不得不懷疑影片或者主人翁的立場——難怪若奧的女朋友薇薇安(Viv)第一次見到格雷格,就用crazies形容這群攝影記者。
china詞考:影片中多次出現(xiàn)了china一詞:凱文與格雷格第一次寒暄:“Hey. My news china. Hows it.”日常交流用“my chinas and me”,打招呼使用“Morning my chinas.”等等,總計大概有四五處。有觀眾認為這種打招呼類似于中國部隊里稱呼新兵“菜鳥”,是對中國的文化歧視。事實上,小寫的china不只代表“瓷器”,在英國的俚語中還有“同伴”、“好友”的意思,有時候他們甚至?xí)胏hina plate 或 china hut來表達相同的意思。
生命觀:著名戰(zhàn)地記者卡帕曾說:“照相機本身并不能阻止戰(zhàn)爭,但照相機拍出的照片可以揭露戰(zhàn)爭,阻止戰(zhàn)爭的發(fā)展。”因此,戰(zhàn)地攝影師就不僅僅是戰(zhàn)爭的見證人,更加負有拯救苦難人民的使命。然而影片一開始就用stuff來指稱那些尸體;攝影師們穿行在橫亙的尸體中間,就像逛公園一樣自在,一邊說笑,一邊拍照,然后若無其事地走開;格雷格中槍了,肯遇難了,同事在施救時仍不忘對著肯的尸體拍上幾張;南非大選在即,記者們卻調(diào)侃說要是真的實現(xiàn)和平了,也許他們就失業(yè)了……從頭到尾,影片除了為數(shù)不多的幾處關(guān)于人性和審美的反思之外,似乎更多地給人以褻瀆生命的直覺:縱然“戰(zhàn)爭產(chǎn)生了一種對圖片的可怖需求”,難道在面對殺戮的時候就不能收斂一下嬉皮士的娛樂精神?
參考文獻
[1]張春暉.試析災(zāi)難性新聞攝影報道的表現(xiàn)手法[J].呼倫貝爾學(xué)院學(xué)報,2009,17(5):65
[2]盛希貴.以記錄戰(zhàn)爭歷史為使命[J].國際新聞界,1987(4):60
[3]劉麗群.戰(zhàn)地記者帶血的鏡頭[EB/OL].[2016-06-22].http://jz.chinamil.com.cn/n2014/tp/content_6500706.htm
[4]葉小軍.攝影的文化訴求[J].文學(xué)教育,2014(8):134.
(作者介紹:葉小軍,阿壩師范學(xué)院助理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中西方跨文化比較,攝影理論,英語教學(xu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