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惠
美國學者戴維·麥卡洛的《美國的誕生》一書,詳述了1776年對英屬北美殖民地居民的超凡意義。是年7月4日,美國十三個殖民地宣布脫離英國而獨立,聯(lián)合為美利堅和眾國,宣告了“美國的誕生”。然而,對喬治·華盛頓來說,這卻是他人生中最為艱難的一年。
早在1775年初,北美殖民地同母國英國已是劍拔弩張,戰(zhàn)爭大有一觸即發(fā)之勢。面對這種危局,英國議會就是否對北美開戰(zhàn)展開了辯論。部分議員擔心英國距北美路途遙遠,鞭長難及,戰(zhàn)爭的代價恐超出承受。下議院議員詹姆斯·格蘭特將軍駁斥了這一論點,并有一句廣為引用的話語:“只要給我一支五千人的正規(guī)軍,就能橫掃北美大陸?!逼溲酝庵馐?,北美所集結(jié)的一群“烏合之眾”,根本不值一哂。
1775年4月19日清晨,波士頓城郊列克星敦的一聲槍響,宣告北美獨立戰(zhàn)爭的爆發(fā),同時亦將波士頓推至這一戰(zhàn)爭的最前線。6月17日的邦克山之役,英軍雖僥幸取勝,但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7月23日,唐寧街十號召開緊急會議。內(nèi)閣決定立即向波士頓增兵兩千人,以使1776年春駐北美的正規(guī)軍不低于兩萬。這事實上預示了北美殖民地在1776年將要面臨的嚴峻挑戰(zhàn)。
7月3日,出身弗吉尼亞的紳士喬治·華盛頓被北美大陸會議任命為“大陸軍”總司令。他于7月初來到波士頓,被告知其手下有兩萬人的部隊,但據(jù)華盛頓后來統(tǒng)計,確切人數(shù)為一萬六千人,其中適合作戰(zhàn)者不足一萬四千人。波士頓的英軍有七千人,約為華盛頓軍隊的一半。在一次馬薩諸塞地方議會中,華盛頓被告知,不要指望其軍隊能夠“守規(guī)則、講紀律”,他們不是經(jīng)驗不足,就是毫無作戰(zhàn)經(jīng)驗,連“講究衛(wèi)生”這種最基本的素質(zhì)都不具備。由于軍紀不嚴,逃兵與找借口開溜的士兵數(shù)目相當可觀。這讓華盛頓頗感失望,并因此深陷焦慮。
大陸軍士氣雖高,但士兵并未意識到服從命令的重要意義。華盛頓下令軍隊執(zhí)行新的規(guī)章條例,也嚴懲了那些違令者,但軍紀仍無多大改觀,這令華盛頓非常惱火。伯戈因、珀西等英國將領將華盛頓的軍隊蔑稱為“農(nóng)民”、“乞丐”或“武裝暴民”。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是,針對波士頓內(nèi)英軍防御工事的修筑一直在有條不紊地展開,其規(guī)模與范圍不斷擴大,甚至吸引了遠近好奇的居民前來一睹其宏偉的風姿。
面對修筑得如此堅固的防御工事,華盛頓自信地等待著英軍的進攻。然而,令他頗感納悶的是,一心想要消滅“叛軍”的英國軍隊卻一直按兵不動。由于嚴重的疾病與逃兵問題,年初激發(fā)士兵走向戰(zhàn)場的愛國熱情正逐漸被吞噬。更嚴峻的問題是,華盛頓的軍隊甚至有可能面臨一夜間全部解散的局面。因為士兵簽訂的契約文件上,僅服役至1775年底。包括華盛頓在內(nèi)的幾乎每一個人都相信戰(zhàn)爭很快就會結(jié)束。他在寫回家的信件中,告訴妻子到秋天他就能凱旋而歸。
事實上,華盛頓心里很清楚問題的嚴重性,手中嚴重缺乏經(jīng)費與物資。但他堅信自己所從事的是“正義的事業(yè)”,苦難是可以克服的。的確,華盛頓有超乎一般人的堅韌特質(zhì)。來自費城的本杰明·拉什是華盛頓堅定的仰慕者之一。他注意到華盛頓“極具將帥風度,即便是置于萬軍之中,也能一眼看出他是將帥”。約翰·亞當斯同樣對華盛頓的統(tǒng)帥能力深信不疑。他認為任命華盛頓為總司令,“將對凝聚和鞏固各殖民地之間的關系起到極大的作用”。他還大膽地預言,華盛頓將會成為“世界上最為重要的人物之一”。就連非常蔑視殖民地“愛國者”的英國報紙,也經(jīng)常贊揚華盛頓作為一名軍事指揮官的性格和品質(zhì)。
由于敵對的雙方都在加緊修筑防御工事,以至于任何一方主動進攻都有可能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戰(zhàn)局因而陷入僵局。這種局面對物資匱乏的華盛頓是極為不利的。唯一的好消息是約翰·曼利船長指揮的“李”號帆船,截取了敵軍的一艘裝滿物資的運輸船。華盛頓將之視為一次非常及時的大捷。
眼看年底降至,超過一萬名士兵的服役期限已到,其中只有不到一千人愿意留下來繼續(xù)服役。華盛頓建議大陸會議,除了愛國熱情之外,還必須得找到其他激勵手段,以促使更多的士兵愿意繼續(xù)服役,更多的平民樂于投軍。由于軍火的缺乏,萬余人的軍隊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具備作戰(zhàn)能力。軍隊中的成員更替頻繁,剛訓練好的軍隊多因服役期滿而返回家園,新來者基本是毫無戰(zhàn)爭經(jīng)驗的農(nóng)民。華盛頓囊中甚至沒有足夠的錢來及時發(fā)軍餉。這一切,華盛頓的對手——威廉·豪將軍了如指掌,只待援軍一到,他無疑會利用這一優(yōu)勢。
1775年的12月30日,幾艘支援的英艦抵達波士頓港,迎接華盛頓的更為艱難的一年正在到來。
豪將軍同樣意志堅定,年齡同華盛頓相仿,但戰(zhàn)斗經(jīng)驗則要豐富得多。豪還有一個更大的優(yōu)勢是華盛頓所不能具備的,那就是他的部下都是職業(yè)軍人,人才出眾,軍紀嚴明。但豪心里也明白,看似堅固的波士頓防線事實上并非堅不可摧,物資彈藥同樣匱乏。
隨著戰(zhàn)時的臨近,波士頓的居民大多選擇逃離,城中一片死寂。當然,也有來自北美各地的親英分子將波士頓視為庇護所。盡管城區(qū)為英軍所控制,但是英軍對北美這座相對古老的城市并不是十分重視,他們正在調(diào)集戰(zhàn)船,運輸軍隊,目標直指戰(zhàn)略要地——紐約。
華盛頓對情報工作十分重視,他已經(jīng)得到了英軍試圖南下攻取紐約的可靠情報。華盛頓的親信部下確信,紐約對敵軍“極端重要”,必須爭分奪秒地讓大陸軍做好防務。華盛頓也認同紐約是“一個無比重要的港口”。針對紐約,格林認為只有兩種結(jié)局,要么死守紐約,要么撤離,然后將紐約付之一炬。查爾斯·李將軍毛遂自薦,請命加強紐約的防務。1776年1月18日,華盛頓派李將軍負責紐約防務。
華盛頓明白,要確保紐約萬無一失,就需要盡快攻克波士頓。由于面對軍隊的總體實力不足的嚴峻形勢,華盛頓“被迫采取隱瞞的手段”,甚至要對自己的軍官隱瞞。華盛頓希望借助嚴冬的寒冷,越過河灣的冰橋迂回攻擊波士頓。2月16日,他希望各位將軍能夠一致同意發(fā)動對波士頓的攻擊。他聲稱:“在此緊要關頭,給敵人有力一擊,將會最終結(jié)束戰(zhàn)爭?!钡A盛頓的下屬普遍認為,沒有充足的彈藥,何談進攻?這是華盛頓第四次呼吁眾將統(tǒng)一進攻波士頓,其部下又一次明智地拒絕了。在他們看來,主動進攻布防如此嚴密的城市,實在太過冒險,得失尚未可知。
在討論中,另一方案獲得了大家的認可,即將嚴密設防的波士頓城內(nèi)的敵人引出城外而聚殲之。此時華盛頓恰好從英軍一名逃兵的口中得知,豪將軍曾發(fā)誓,如果美軍敢出兵占領波士頓城郊的多切斯特高地,他將“堅決出擊”。這次會議決定開始準備“誘敵出擊”。盡管如此,華盛頓對會議不主動出擊波士頓的決議感到沮喪,但他也承認自己所想的行動“未必謹慎”。華盛頓已經(jīng)沒有太多的時間考慮這一問題,而是集中精力思考如何在多切斯特高地“引蛇出洞”。
華盛頓總攬細致而又龐雜的準備工作,計劃如突襲邦克山那樣,出其不意地占領多切斯特高地。但其難度確是邦克山無法比擬的,且不說其高度二倍于邦克山,同時還得將大炮運至山上;更為重要的是,這一年波士頓的冬天異常寒冷,山上的凍土堅若磐石,任何戰(zhàn)爭工事的修筑都無法在悄無聲息中完成。
計劃已經(jīng)敲定。大陸軍將在3月4日出發(fā)進軍多切斯特高地,5日拂曉完成占領。選擇這一日,事實上頗有深意,就在一年前的這一天發(fā)生了波士頓慘案,五名殖民地的居民被英軍打死。至于具體的占領步驟,參與行動的人數(shù),沒有幾個人知曉。行動成功的關鍵就在于絕對的保密。為達此目的,華盛頓下令停止了與波士頓城內(nèi)的一切聯(lián)系。萬事俱備,華盛頓靜待3月4日的到來。
實際上,同世界歷史上的任何重大隱蔽軍事行動一樣,華盛頓對多切斯特高地占領的秘密行動,也并非毫無泄露半點蛛絲馬跡。一位英國軍官的日記記錄,早在2月29日,英國人就從敵軍的逃兵中得知,華盛頓的軍隊將“從多切斯特炮擊波士頓”;英軍一名被稱為“朱厄爾斯”的密探也在同一天給出了相似的警告。但這些信息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華盛頓仍然擔心英軍已經(jīng)掌握了其占領多切斯特高地的相關情報,以至于在行動開始前的數(shù)個夜晚,就陷入了緊張的失眠中。為了分散英軍的注意力,自3月2日傍晚開始,華盛頓下令炮擊波士頓,城內(nèi)的英軍則予以更猛烈的還擊。盡管炮聲隆隆,火光沖天,但炮擊造成的影響微乎其微,損失也是微不足道。即便如此,3日的炮火依舊持續(xù)。到關鍵的4日傍晚時分,雙方炮火異常猛烈。華盛頓以此掩蓋秘密占領多切斯特高地所發(fā)出的聲響。天公作美,3月4日的夜空無云,炮火連天中,一輪殘月(1776年3月4日為農(nóng)歷1776年1月24日)灑下的微弱亮光,既不至于參與行動的軍隊被敵軍發(fā)現(xiàn),也無礙他們在多切斯特高地修筑工事。這一切進展得出乎意料地順利。
3月5日清晨,當英軍將領抬頭瞭望高地時,無不驚愕萬分,波士頓全城“惶恐得無以復加”。他們所表現(xiàn)的瞠目,恰恰反映了華盛頓的這次行動堪稱完美。英軍惱羞成怒,對羅切斯特高地報以雷霆般的炮擊,但卻鞭長難及,炮彈根本打不到山頂,而多切斯特高地上的大陸軍炮火則可實現(xiàn)對英軍陣地的覆蓋。豪將軍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出擊。這既是他的承諾,更是作為一名軍人的尊嚴與榮譽之所在。但豪的心里清楚,對多切斯特高地的攻占,將付出比邦克山更為慘重的代價。豪的部將們堅決反對向多切斯特高地發(fā)動襲擊,主張放棄已無險可守的波士頓。說來也巧,5日拂曉時分,月光仍舊皎潔,到了下午豪決定發(fā)動攻擊時已是風云突變,狂風夾著暴雨雪?!吧系邸彼坪跻运氂械姆绞礁嬲]豪將軍:切勿輕舉妄動。迅速撤離波士頓成了英軍唯一且無奈之選。豪給華盛頓留下的是一個破爛不堪的波士頓。而撤退的英軍與即將到來的援軍,劍鋒直指核心城市——紐約。
無論是地理位置上或是戰(zhàn)略地位上,紐約相較波士頓是完全不同的。在波士頓,華盛頓知道敵人在哪里,在做些什么。而在三面環(huán)海的紐約,對掌握絕對海上優(yōu)勢的英國非常有利,牢牢地把持著進攻的主動權。華盛頓來到紐約,已是初夏的4月13日。紐約的防御工事盡管也在進行,但總讓人感覺不得要領。因為紐約的地勢開闊,三面環(huán)水,大陸軍根本無從知曉英軍會在何處發(fā)動攻擊。這種“未知”的恐懼猶如蛆蟲一般,噬咬得華盛頓不得安寧。
就在英軍于紐約城外集結(jié)之時,費城大陸會議于7月2日通過決議,要與英國徹底“解決關系”,并在兩日后發(fā)布《獨立宣言》,宣布北美十三個殖民地脫離同英國的關系而獨立,并不惜一切代價來實現(xiàn)這一“神圣而榮耀”的目標。6日,這一消息傳到紐約,軍民多奔走相告。這場戰(zhàn)爭已進入全新階段,也具有了全新的意義。約翰·亞當斯激動地指出:“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徹底、最出人意料,也是最了不起的革命?!比A盛頓及其官兵也意識到,他們的戰(zhàn)爭也不再局限于保護家園,而是在整個美洲出現(xiàn)一個新的美國,開創(chuàng)“自由”與“平等”的新紀元。
《獨立宣言》的遠大目標所激發(fā)出來的勇氣與熱情,究竟能起多大作用實不好說。畢竟他們所面對的英國軍隊,是世界上其他任何軍隊最不愿意與之為敵的。一紙宣言并不能代表戰(zhàn)爭的結(jié)果。冷靜的內(nèi)森內(nèi)爾·格林將軍就及時地向狂歡的人們潑了一盆冷水。他告誡道,“戰(zhàn)爭的結(jié)果”遠遠沒有確定。
“殖民地”已經(jīng)走上了一條不歸之途。對于英國而言,大陸會議宣布放棄效忠英王,則是一種赤裸裸的“叛國”行為。7月12日,英軍發(fā)動對紐約的進攻,三艘戰(zhàn)艦駛?cè)牍逻d河猶入無人之境,在紐約上游三十英里處安然停泊。這讓華盛頓猛然發(fā)現(xiàn)紐約的防守是何其脆弱,同時意識到,在缺乏有力海軍的情況下,紐約城是防無可防的。對驕傲的華盛頓而言,英軍的挑釁使得他及其軍隊在紐約所設立的防御幾成笑柄?,F(xiàn)在還不是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華盛頓面臨的危局是,如果情況進一步惡化,他及其在紐約一萬余人的軍隊,就很有可能被英軍合圍而成為甕中鱉;而更糟的是,英軍戰(zhàn)艦正從各方源源不斷地趕來:8月1日,四十五艘英國船只抵達紐約,12日,又有超過一百艘抵達紐約港外海面。至此,紐約港近海已經(jīng)停泊英軍各類船只近五百艘,其中大型軍艦就超過七十艘。英軍所展示的軍事實力是超出新生美國的想象的。一共有三萬二千(其中包括五千名德國雇傭軍)英國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軍士駐扎在紐約周圍,其人數(shù)甚至超過當時北美最大的城市——費城三萬總?cè)丝诘囊?guī)模。
讓華盛頓更為感到不安的是,英軍并沒有像他預期的那樣立即發(fā)動進攻,而是在紐約港外采取觀望的態(tài)度,來自英國各處的船只仍在源源不斷地集結(jié)于此。盡管整個夏天眼看就要結(jié)束,但是英軍似乎并沒有急于進攻的意思。這讓華盛頓感到一頭霧水,并產(chǎn)生了嚴重的焦慮,以至于再次陷入夜不成眠的痛苦中。他既不知道英軍何時發(fā)動進攻,更是對英軍將在何處發(fā)動進攻毫無頭緒。華盛頓似乎失去了他在波士頓的果敢決斷而陷入猶豫的迷茫中。紐約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了防御者的夢魘。華盛頓只有靜待敵方的下一步行動。
8月23日拂曉,英軍經(jīng)過精心策劃的斯塔頓島登陸作戰(zhàn)打響。到上午8時許,發(fā)起進攻的四千人全部登上了格雷夫森德灣海灘。至正午時分,一萬五千名全副武裝的英軍全部登陸成功。吊詭的是,他們的登陸不但沒有遭受華盛頓軍隊的有效抵抗,反而迎來了數(shù)百親英分子的歡呼。27日,對長島發(fā)起進攻,英軍的進軍速度如此之快,至28日,華盛頓已經(jīng)被圍困在布魯克林不足三平方英里的區(qū)域,背靠伊斯特河(East River,又譯“東河”,因在曼哈頓以東而得名),進退失據(jù),勢如累卵。但華盛頓似乎對自己的危險處境并不明了,直到次日才逐漸意識到自己正處于千鈞一發(fā)的危境。華盛頓再一次地展示了他卓越的領導素質(zhì),在這種近于絕境的情形下保持沉著冷靜。風雨交加中,華盛頓騎著馬一遍一遍地巡視;面對敗亡的危局以身作則,勇于承擔。下午四時許,華盛頓召開軍事會議以商對策。其部將米夫林建議,要么出擊,要么立即撤退,否則其結(jié)果只能是坐以待斃。出擊是毫無勝算的,包括華盛頓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清楚這一點。米夫林事實上是建議“立即撤退”。他的建議被采納,并很快付諸實施。晚間七時許,撤退命令下達,但整個撤退由于天氣原因而進展緩慢,一直到第二日清晨,仍有相當一部分軍士等待上船撤離。如果天色變亮,這些軍士是不可能逃脫英軍的視線而平安撤離的。然而,令人稱奇的是,這時猶如“上帝”伸出了干預之手,江面升起了一股濃霧。在這層濃霧的掩護下,剩余的部隊也順利撤離,無一人落下。
8月23清晨,當英軍發(fā)現(xiàn)華盛頓的部隊已從布魯克林的防御工事中全部撤離之后,其驚訝程度不亞于3月5日他們醒來發(fā)現(xiàn)多切斯特已被敵軍占領。雖然華盛頓全身而退,并未損失一兵一卒,英軍仍將華盛頓的撤退視為一種潰敗,是他們?nèi)〉玫摹翱扇牲c”的勝利。曾吹噓只需五千人即可橫掃北美大陸的英軍將領詹姆斯·格蘭特此時舊調(diào)重彈,他認為,布魯克林帶給人們的啟示是,只要施加足夠大的壓力,“叛軍”根本不敢面對“王者之師”。應和格蘭特觀點者大有人在,有人甚至認為,隨著英軍在布魯克林的勝利,“鎮(zhèn)壓殖民地叛亂的戰(zhàn)爭不久將結(jié)束”。英軍將領克林頓甚至在寫給妹妹的信中,預計自己在圣誕節(jié)的時候就可以回家了。
在布魯克林的撤退,只不過是整個紐約戰(zhàn)場上華盛頓軍隊大撤退的開始。英軍沿著伊斯特河對岸步步推進,并在9月3日占領了正對著紐約的吉浦斯灣,從而初步形成了對紐約的包圍之勢。直到此時,善于情報工作的華盛頓依舊處于迷離中,仍不確定英軍的下一個進攻發(fā)起點。面臨這種困局,頭腦清晰的內(nèi)森內(nèi)爾·格林于9月5日向華盛頓呈交了一份大膽的建議書,勸其“放棄紐約”。盡管有很多將領也作此想,但只有格林有勇氣將之流于筆端。格林指出,由于長島的淪陷,紐約已無據(jù)可守,“迅速全面地撤離紐約是完全必要的,這是符合美國的利益與光榮的”。
在與大陸會議溝通后,華盛頓于9月12日的軍事會議上決定棄城,并計劃在16日前將駐守在紐約的軍隊全部撤離。英國將領豪對這一切毫不知情,事實上,他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做好了進攻曼哈頓的準備,進攻的時間是華盛頓撤退前一天,也就是9月15日。豪也許萬萬沒有想到,只要他再稍等一日,就可以大搖大擺地進駐曼哈頓。正準備撤退時,英軍的突然進攻給大陸軍造成了無法控制的恐慌。英軍炮火響起時,分散在各處準備撤退的大陸軍驚慌失措,四處逃竄到周圍的樹林,整個軍隊很快就瓦解了。在英軍面前,大陸軍成了“懦夫”,這是華盛頓最為擔憂的事情。有時面對不到五十人的英軍,一整個旅的大陸軍都四散逃竄。事后,華盛頓將這一潰敗視為“恥辱”、“不可饒恕”。他的這種指責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也是針對他自己的。他對豪的進攻始料未及,感覺像是被愚弄了。
在豪將軍控制紐約之后,9月20日晚,一場詭異的大火開始席卷紐約。在當時來說,由于房屋普遍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任何城鎮(zhèn)發(fā)生火災,其結(jié)果都可能是毀滅性的。紐約的大火從20日午夜一直燒到21日的上午十點。燒毀的房屋超過五百座,占據(jù)整個紐約城的四分之一,如若不是起火兩小時后風向發(fā)生轉(zhuǎn)變,很有可能整個紐約都將會焚為灰燼。
關于這場大火的起因,是一個詭異的迷。早在格林建議華盛頓放棄紐約時,他就主張將之付之一炬。這一建議被大陸會議否決了。因此,紐約城的居民和英軍認為,紐約失火是大陸軍“蓄意”為之。有目擊者看到紐約有幾處同時起火,這被認為是有意縱火的有力證據(jù)。英軍也抓捕了一百余名縱火嫌疑人,但皆因沒有證據(jù)而無罪釋放。華盛頓也向大陸會議解釋說,這次紐約大火僅僅是個意外,但在他心理則是頗為興奮,認為是“天意”做了他們不愿去做的事情。
紐約大火只不過是兩軍對壘過程中的插曲,對當時的戰(zhàn)局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影響。在豪率領的英軍步步緊逼之下,屢遭重創(chuàng)的大陸軍于11月21日撤退至新澤西。這時,仍在華盛頓身邊的軍隊人數(shù)已不足三千,其中多“虛弱”、“萎靡”之輩。這可能是華盛頓在獨立戰(zhàn)爭中最為艱難的時候。手中雖然只有殘兵敗將,但華盛頓心里明白,在失去了紐約之后,絕不能再同時失去新澤西,否則將會直接威脅到費城。華盛頓迫切需要幫助,派人到處求援而不可得。雪上加霜的是,前來支援的李將軍在途中被英軍俘虜。這還不是最糟糕的,12月1日,大陸軍有兩千人服役期滿,并都拒絕繼續(xù)服役,一些正在服役的士兵也選擇放棄,做了逃兵,留下來的多為病殘,足見士兵們沮喪已達極點?!俺WR先生”托馬斯·潘恩后來憶及這段經(jīng)歷,寫下了《危機》一書,指出“考驗人心靈的時刻已經(jīng)到來”。
華盛頓在最黑暗的時刻,渡過1776年的最后時光。但華盛頓的果敢與堅強,使他在這種最為關鍵的時刻穩(wěn)住了軍心,四處逃散的軍士也逐漸在他周圍的再次聚集。無論是對華盛頓,還是對獨立不久的美國,這一切都預示著來年可期。
(戴維·麥卡洛著,劉彤譯:《美國的誕生:一七七六》,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