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太陽照在桑干河上》作為“解放區(qū)文學”的一部優(yōu)秀小說,成功塑造了、張裕民、程仁、錢文貴、文采、黑妮、董桂花等一大批性格飽滿、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對于“邊緣人物”黑妮貶斥多于褒揚,認為作者對黑妮的描寫太過空洞,并沒有將人物置于時代的背景下考慮,使得黑妮表現(xiàn)出太多的詩意想象,失去了現(xiàn)實性。然而只要我們深入仔細地探討黑妮的形象,會從中發(fā)現(xiàn),這一形象確是從丁玲思想中走出來的產物,是丁玲對創(chuàng)作個性的追求、對女性的關注和對自己夾縫生活的真實寫照,黑妮的形象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了丁玲無論在創(chuàng)作上還是生活中的個性特征。
[關鍵詞]創(chuàng)作個性 女性觀 夾縫生存
中圖分類號:U67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4X(2016)04-0385-02
前言
長久以來,黑妮的形象都備受爭議,不少學者認為黑妮這一人物形象并沒有展開來寫,她不像丁玲塑造的其他女性形象:莎菲、貞貞、杜晚香、陸萍等人一樣,具有生存的體驗和生活的磨練,因而也不怎么關注她。但是對于在一部以“土改”為主題的作品(區(qū)別于女性題材作品)中,對女性的描寫并不具備充分展開的創(chuàng)作空間,所以對地主的侄女黑妮這一形象的塑造是丁玲經過理性分析“凈化”后得到的結果。黑妮是一個以尋找身份認同為主要目的的人物,是丁玲在積極響應黨的號召下完成的改革小說中的具有代表性的“邊緣人物“,所以黑妮并沒有像一些讀者所看到的一樣,是完全蒼白單調、毫無價值的人物。從尋找丁玲自己的聲音的角度分析黑妮的形象,便能觸摸到黑妮這一形象的充實和飽滿以及丁玲真實的思想與生活。
一、以黑妮為例揭示丁玲的創(chuàng)作個性
所謂創(chuàng)作個性就是作家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養(yǎng)成并表現(xiàn)在他作品中的性格特征,這種性格特征,是作家世界觀、藝術觀、審美趣味、藝術才能及氣質稟賦等綜合形成的一種習慣性行為方式的表現(xiàn),它制約和影響著文學風格的形成和表現(xiàn)。[1]“五四”是個追求自由、追求民主、追求個性的時代,丁玲就是受“五四”思想啟蒙而覺醒的青年一代,因此,她步入文壇時便帶著“五四”的精神,正如丁玲自己所說:“我雖沒有參加到‘五四,沒趕得上,但‘五四運動卻影響了我”。[2]從丁玲各個時期的代表作品中確實可以感受到她強烈的“個性意識”,即使是在《在醫(yī)院中》、《夜》、《“牛棚”小品》等貢獻于集體革命事業(yè)的作品中仍體現(xiàn)出丁玲濃重的“這一個”的個性情懷。
在《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的人物創(chuàng)作中也一如既往的體現(xiàn)了丁玲的個性主張,就像矛盾所言“每一個丁玲筆下的女性幾乎都具有自我意識和張揚的個性”,[3]而黑妮就是《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個性人物的代表。丁玲將黑妮塑造成一個無確定階級的人物,她是地主錢文貴的侄女,雖有著較常人殷實的生活,卻過著丫鬟一般的日子。她是一個地位不明顯、階級不確定的人物,是一個要讀者來安置角色的形象,丁玲對黑妮這種矛盾身份的安排就是她創(chuàng)作個性的一大體現(xiàn)。丁玲將黑妮設置成一個與地主截然對立的形象。黑妮熱心助人、善良純潔,地主錢文貴陰險狡詐、殘剝人民,在小說結尾中人民將錢文貴打倒,卻留給了黑妮一條極好的出路。這種不將地主子女與地主同等看待,而是以人物的實際行動來衡量人物的好壞,不將人物一概而論的創(chuàng)作方法體現(xiàn)了丁玲的又一創(chuàng)作個性。黑妮主動追求自己的愛情時,無畏的鼓勵程仁勇敢追求他的幸福,二人經常偷偷約會,她還曾賭咒發(fā)誓“你還有什么不知道的,咱一個親人也沒有,就只有你??!你要沒良心,咱就只好當姑子去”,[4]這些正面或側面描寫都是黑妮勇敢追求愛情的表現(xiàn)。然而考慮到當時封建的大社會,閉塞的小山村,還有那根深蒂固的“女性落后”的思想,怎么會出現(xiàn)這樣一位具有新時代氣息的女性呢?但是丁玲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并沒有教條式地從土地改革政策出發(fā)設置人物,而是描寫出這樣一位勇敢無畏、果斷堅決、放手追求愛情的新時代女性,這又表明了丁玲在設置人物時對自由個性的一種追求。小說里,黑妮是普通社會形態(tài)下一位不平常的女性。小說外,丁玲是萬千常規(guī)創(chuàng)作中的不常規(guī)締造者。
二、以黑妮為例揭示丁玲的女性觀
“本來我不反對作品中無作者的化身,不過我對于由幻想寫出來的東西,是加以反對的”,[5]加之丁玲本來就是一位經歷頗深的女性作家,所以她的作品能真實反映女性特色,了解女性從何崛起的希望。不論是以女性形象為主題的作品,還是以革命題材為主題的作品,都會或多或少的反映一些女性的光彩。肖瓦爾特發(fā)現(xiàn),一般女性形象在作者筆下都會呈現(xiàn)出兩種極端:不是仙女就是妖女。而丁玲筆下的主要女性大都是“仙女”,她們身上都有著獨特的魅力。
《太陽照在桑干河上》中黑妮是丁玲設置的主要女性之一,作者將黑妮描寫成美麗善良的姑娘,她身上帶有莎菲式的“性”的吸引:“這妮兒從小就長得不錯,有一對水汪汪的眼睛”“她一年年長高,變成了美麗的少女,但她自己并不懂得也不注意那些年輕男人為什么在悄悄的注視她”,[6]即使在“反面人物”李子俊老婆的眼里,黑妮仍然有著擋不住的魅力。像莎菲一樣,黑妮大膽追求自己的幸福,并沒有封建女性的嬌羞,義無反顧的愛上了長工程仁。在集體利益面前,黑妮果斷拒絕和錢文貴合作(和程仁在一起),她寧愿自己飽受情感的折磨,也不愿讓愛人背負愛的負擔。不論在誰的面前“她很富有同情心,愛勞動,心地純潔”“她喜歡替旁人服務”[7],董桂花“要有個病痛,她就來看她,替她燒米湯喝,又送過她顏料,花線,鞋面布,李昌也常說她好”[8],黑妮待人的熱情總是持續(xù)不斷。丁玲將黑妮描寫成積極上進的人:“她教大伙識字很耐心,很積極,看得出她是在努力表示她愿意和新的努力靠攏,表示她的進步。她給人的印象不壞”。[9]雖然對黑妮的正面描寫不多,但從這些簡少的描述中我們仍能看到她身上散發(fā)出的耀眼光芒,她身上匯集了丁玲對女性美麗大方、犧牲小我維護大我、熱愛勞動、勤于助人、積極上進等美好品格的認識與追求。從對黑妮生存的遭遇和命運的的分析中,可以看出丁玲改變了以往其他作家在作品中對女性見識短淺、粗鄙的描述,塑造了善良大方、積極進取的新女性形象,我們可以看出丁玲對女性的高度關注,將之視為丁玲對封建男權社會的挑戰(zhàn),也可以看出丁玲提高女性地位的強烈愿望,試圖將女性地位和男性地位等同的熱烈追求。
三、以黑妮為例揭示丁玲的夾縫生活
從一定意義上說,黑妮就是丁玲的影子,她把自己的感受和愿望投射到黑妮的身上。丁玲在談到黑妮時承認自己是地主家的女兒,而地主家的女兒為什么就不能優(yōu)秀呢?所以,丁玲對黑妮高尚的描寫其實也在透露出并不是所有與地主有聯(lián)系的東西都是壞的,借以申訴她一生因與地主有關而被強行扣上各種帽子的不平境遇。
黑妮作為一名知識分子,盡心盡力給這個落后小山村里沒有文化的婦女們上課,但由于這些婦女的不上進,導致黑妮的課堂極其尷尬,讓她無法享受作為啟蒙老師的優(yōu)越感。她是一個美麗、朝氣蓬勃的姑娘,但這些美好卻不能彌補她身上過多的不幸,她時常感受到來自鄉(xiāng)村其他婦女的憎惡與嫌棄:董桂花曾對黑妮投去憎惡的眼光,周月英稱她為狐貍精,其他婦女的冷言冷語都深深傷害了這個年輕姑娘。然而就是這個生活在封建地主家庭中,遭受封建傳統(tǒng)文化壓迫、束縛,婚姻無自主、人生難自由,一切都要受人擺布,說話辦事都要小心謹慎的女子,還要在政治民主革命來臨之時承受新的階級批判和新社會的排斥與歧視。黑妮因為出身地主家庭而不時遭受貧苦農民的排擠,又因為這種身份不得不為與程仁的愛情遭受羈絆而憂傷。雖然她一直努力為鄉(xiāng)村大眾所認同,不論是在言語還是行為上,黑妮都表現(xiàn)出溫柔、積極的態(tài)度,但是無論她怎樣努力,仍不能被貧苦民眾完全接受。黑妮的這種夾縫境遇就是丁玲在延安時期生活的真實寫照。丁玲是第一個奔赴延安這個神圣之地的知名女作家,她以投入母親懷抱的熱情奔向延安,她帶著強烈的渴望,希望被延安接受,但是就像黑妮一樣,在一個特定的時代背景下,一個與時代不融的人(丁玲)想要被認同接納是件十分艱難的事。這個被“五四”進步精神侵染二十多年的女性知識分子,不但不能享受作為女作家這類稀缺人物的優(yōu)越,反而是她所具有的批判意識、反抗意識和女性主體意識都與延安逐漸形成的戰(zhàn)時政治文化規(guī)范和強有力的意識形態(tài)整合發(fā)生沖突和牽制,不但難以得到黨的認可,甚至她的一些思想被誤解和歪曲,這也造成了丁玲以后的悲劇命運。丁玲于1933年至1936年期間被國名黨秘密監(jiān)禁,但受到特殊待遇,這一非同尋常的遭遇讓她難以用事實來證明清白,所以只能一直忍受別人的不信任和不理解。在延安的日子里,丁玲雖然以最飽滿的熱情迎接釋放后的新生活,積極響應黨的號召,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創(chuàng)作了大量謳歌紅軍將士的文章,但這位女性仍然難以以自己的行動改變他人的看法,她要得到延安的認同,就像黑妮要得到村人的認同一樣,必須走過一條漫長而曲折的道路。
結語
用辯證的、一分為二的方法來觀察黑妮的性格與生活有助于從不同角度理解這一人物的設置意圖。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剖析黑妮的形象對于正確認識丁玲的創(chuàng)作特色、情感指向、生活經歷頗有裨益。因為處于政治斗爭極為激烈的時代,丁玲的創(chuàng)作也帶有特定的時代烙印,我們要注意“文學家不能站在岸邊冷眼旁觀世界和世人,評論家也不能站在岸邊評論文學家和文藝作品,他必須有一種設身處地的切身感受,必須有一種身臨其境的歷史意識”,[10]因此,我們可以品評黑妮這個人物藝術個性、思想價值的不足,但是我們也應該設身處地的理解丁玲設置黑妮這個人物形象時所處環(huán)境的特殊,而非將之獨立于現(xiàn)實之外,只以自身感受去點評人物的設置。
用這種聯(lián)系的眼光來觀察黑妮和丁玲,就不難發(fā)現(xiàn)丁玲那有膽識、熱誠、有鋒芒的性格,以及那折射在作品中獨特的創(chuàng)作手法和對女性獨到的見解,通過對黑妮的整體描寫,又像親眼見到了丁玲愁悶的延安生活。雖然對這一人物的考察可以透視丁玲的思與想,但是,單從丁玲塑造的這一個人物來看待丁玲,未免顯得片面單一。所以,全面、深刻的了解丁玲,還需要涉獵更多作品,了解她更多的生活經歷,全方位、多角度的去探索,真正掌握這位傳奇女性的傳奇人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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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王富仁. 中國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鏡子——吶喊.彷徨綜論[M]. 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58. 103.
作者簡介
潘佳榮(1994—),女,內蒙古巴彥淖爾市人,內蒙古師范大學青年政治學院漢語言文學系小學教育專業(yè),本科生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