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黎
一些孩子,對地域性的飲食很是上癮,總覺得自己媽媽做的飯菜最可口,天天就吃那幾樣?xùn)|西,對其他食品置若罔聞,疏而遠之;另一些孩子,鐘情上了洋食品,對比薩餅和漢堡包之類趨之若鶩,幾近上癮,總是流連忘返于洋快餐店。這兩類孩子,如果就飲食結(jié)構(gòu)去向醫(yī)學(xué)專家咨詢,我敢肯定,醫(yī)學(xué)專家一定會分別向他們發(fā)出以下警告:任何一種偏頗的飲食,于身體而言,皆有害無益,必然造成營養(yǎng)不良的后果。
世界上的萬物,究其內(nèi)在的原理,皆互通互融,正所謂千條江河歸大海,萬件物事理相似。人之身體與人之精神,就其所需的養(yǎng)料而言,在邏輯上并無二致。身體不能偏食,精神亦不能偏飲。偏食偏飲,是身體健康之禁忌,亦是精神蓬勃之避諱。
但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很容易遇到不少執(zhí)拗的青少年,胸懷凌云之志,卻蒙住眼睛站立于半坡道,雙腳懸空,踩在一個滑板上,完全聽命于滑板的自由滑動。他們的身子稍有失衡,滑板就俯沖而下,憑借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扭轉(zhuǎn)滑板的走向。不同的孩子,生長于不同的壞境,受之于不同氛圍的熏染,因之,其精神形態(tài)大相徑庭,甚至于趨向兩個極端:一種是從小看著國外的圖畫書和動畫片長大,并在家長的循循善誘下,對洋人的舉手投足刻意模仿,全盤照搬,久而久之,洋衣洋頭,洋腔洋調(diào),在洋文化的霓虹燈下酣眠,在洋文化的彩球飄飄中暈頭,自得其趣,自得其樂,及至于不可自拔。他們的言語中夾雜著英語單詞,滿腦子的洋理論洋教條,對土色土質(zhì)的本地物產(chǎn),眼含不屑與輕蔑。另一種是吃著五谷雜糧長大,腳步從未跨出過院門,目光從未越出過墻頭,自縛于手腳,止步于墻根,對墻外的花紅草綠一概無知,卻只迷戀自家壇壇罐罐的別致造型,只炫耀自家那條裹腳布的長而又長。他們在迷迷糊糊之中,一頭撞進中國古文化的倉儲,再也不愿后退,癡癡呆呆地欣喜于滿地的枯葉,迷醉于滿窗的紙花。前者猶如飛燕,腳不挨地,輕盈而無根;后者猶似泥鰍,目中無天,貪吮爛泥的腐味,年紀(jì)輕輕卻已呈現(xiàn)出一股老夫子之氣。
在我看來,任何一種偏執(zhí),皆為精神異常的癥候。正如偏飲偏食有損于身體健康那樣,偏執(zhí)于某一種嗜好,固守于某一座牢籠,對人精神的生成,只有百害,而無一利。因為一種文化的養(yǎng)成,非一朝一夕,歷經(jīng)了若干代人的積淀與打磨,其能持久地存留于世,經(jīng)得起時間的“大浪淘沙”,肯定有著掩映于表象之下的內(nèi)在光華。用一種文化的價值,去否定另一種文化的價值,非此即彼,或厚此薄彼,都是非理性的,也是不可取的。
吃玉米棒不是為了成為一株玉米,吃豬肉不是為了成為一頭豬,同樣的,讀洋書或古書,全然不是為了成為洋人和古人。博覽世間群書,遍覽文翰美景,雜取百家,借鑒中外,汲取不同文化中的各種養(yǎng)分,博取各種文化蘊含的思想精髓,如此這般,才能強健自己的體魄,壯大自己的格局。需要警惕的是,不論食洋或食古,都要將其消化,切不可不加選擇地生吞活剝。也就是說,置身于眼花繚亂的文字海洋里,要具備起碼的辨識能力,以慧眼識珠的敏銳,分辨出哪些是鮮花,哪些是毒草,然后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吃甘蔗吐出殘渣,喝飲料不能連飲料瓶一起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