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良
“任人唯賢,德才兼?zhèn)洹保鳛楦刹窟x拔的標準和原則,現(xiàn)在已是眾所周知、耳熟能詳;但這一用人思想,并不是現(xiàn)代才有的,而是古已有之。毛澤東同志曾經(jīng)說過:“在這個用干部的問題上,我們民族歷史中從來就有兩個對立的路線,一個是‘任人唯賢’的路線,一個是‘任人唯親’的路線。前者是正派的路線,后者是不正派的路線?!盿
古代政治家、思想家對任人唯賢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有著非常深刻的認識,他們將能不能得天下、能不能治天下的關鍵,正確地歸結(jié)為能不能尊賢用賢。古人的智慧還不限于此,他們明白,賢人不是抽象的,賢人是有標準的。他們在指出用賢重要性的同時,也在不斷探討賢人需要具備的素質(zhì)條件,以及應如何掌握這些素質(zhì)條件之間的辯證關系等等。
古人在論述人才的素質(zhì)條件時,從先秦開始,就已注意從品德和才能兩個大的方面來考慮問題了,并相繼提出了“既知(智)且仁”、“才行俱兼”(“行”在這里是品行的意思)、“才行兼?zhèn)洹?、“才德兼?yōu)”等概念。不僅如此,古人還非常明確,并相當科學地論述了“德”與“才”之間的關系,先后提出了“德”為“才之帥”,用人以“德行為先”(“德行”即道德品行)、“德行為首”、“以德為本”等概念。這些概念與我們現(xiàn)在關于“德才兼?zhèn)?,以德為先”的提法,完全是一個意思。
戰(zhàn)國末期的荀子(約前313—前238)對用人標準有過這樣的論述:“對那些雖然才智出眾而品德不好的人,決不可重用;對品德雖好但缺乏才智的人,也不可重用;那些既有才智而且品德又好的人,才是君主之寶啊,他們能輔佐君主成就王霸之業(yè)?!盿這段話已經(jīng)把德才兼?zhèn)涞挠萌怂枷氡磉_得十分清楚,其中“既有才智而且品德又好”(原文是“既知且仁”),應該就是“德才兼?zhèn)洹边@一概念的源頭。
好的思想一旦產(chǎn)生,就會為人們所廣泛接受。先秦時期提出的正確用人標準,秦漢之后得以繼續(xù)發(fā)展,逐漸有越來越多的人自覺運用德才兼?zhèn)涞臉藴蕘砗饬坑萌说檬А?/p>
唐貞觀二年(628),唐太宗對身邊大臣說過一段有關用人的話,堪稱精辟,他說:“為政之要,惟在得人。用非其人,必難致理。今所任用,必須以德行、學識為本?!眀最后這句話講的是任用標準,唐太宗認為用人應以德行和學識二者為主要依據(jù),這與“德才兼?zhèn)洹钡木裢耆恢隆?/p>
宋代對于德才標準的認識,已經(jīng)相當全面和辯證,其中尤以司馬光的論述為最佳;司馬光的論述又以對德才關系的論述為最善。司馬光認為,首先要弄清才與德是不同的,由于人們弄不清二者的區(qū)別,不論是有德還是有才,一律認作賢人,所以在用人上往往失誤。司馬光的認識可謂深刻,這種德才不分、以才代德的認識誤區(qū)現(xiàn)在也還存在,所謂“數(shù)字出干部,干部出數(shù)字”就是一種表現(xiàn)。既然德、才不能混淆,那么什么是才,什么是德呢?司馬光認為:“聰察強毅之謂才,正直中和之謂德。”a聰慧、明察、剛強、堅毅這一類素質(zhì)屬于“才”,心術(shù)端正、誠實正直、中庸適度(不走極端)、寬和仁愛這一類素質(zhì)屬于“德”。對于德、才之間的關系,司馬光有一句非常經(jīng)典的概括:“才者,德之資也;德者,才之帥也?!眀意思是:才是德的依托,德是才的統(tǒng)帥。講得可謂深刻而辯證。司馬光又說:“取士之道,當以德行為先,其次經(jīng)術(shù),其次政事,其次藝能?!眂就是說,選拔人才應當首先看他的行為品德,其次看他的學識理論,再次是看他處理行政事務的能力,最后看他的文學水平等。司馬光指出當時選拔人才只重文辭的做法是不對的。在距今九百多年以前的時代,司馬光能對德才兼?zhèn)涞挠萌嗽瓌t講得這樣深透,特別是明確提出了“德”為“才之帥”、用人以“德行為先”的思想,不能不令人嘆服。
金世宗是金代一位比較英明的君主,有“小堯舜”之譽,史稱其“知吏治之得失”。他曾對宰相們說:“一個人如果有干事的能力,固然是難得的人才,但是不如德行好的人更為優(yōu)秀。”d
元朝初年,由于很多蒙古貴族大臣崇武輕文,討厭儒士,所以幾十年內(nèi)未開科舉。仁宗即位后,才命令程鉅夫等幾位大臣研究出臺了科舉辦法。仁宗在詔書里說:“選拔人才‘宜以德行為首’,考試應該以經(jīng)學理論水平為先,文字水平次之。文章浮華無實,我是不取的?!睆脑t書里可以看出,元代統(tǒng)治者也是懂得“才德兼?zhèn)?,以德為首”這一用人原則的。有意思的是,元代在選拔吏員(主要是機關文書輔助工作人員)工作中對“才德兼?zhèn)洹钡倪\用和把握更有特色。自隋唐建立科舉制度以來,各代錄用官員主要通過科舉考試進行,極少再從吏員中選拔。但元代和明初(受元代影響)則將選拔吏員作為錄用官員的一條重要途徑。此外,元代高級機關的吏員也多從基層機關的吏員中選拔。當然,儒士也是官員和高級吏員的來源之一。當時吏和儒是互不服氣的,吏指儒為不識時務之書生,儒詆吏為不通古今之俗子。大臣鄭介夫上書建議:“儒不通吏,則為腐儒;吏不通儒,則為俗吏。必儒吏兼通,而后可以蒞政臨民?!盿必須是儒吏兼通者才能做官?;实壅J為講得有理,采納了這一建議。所以元代規(guī)定,選拔吏員“以品行純正恭謹,儒吏兼通者為最好;有才學,辦事機敏麻利,行政事務程序嫻熟者次之”b。儒士們學的是“四書五經(jīng)”,如只會講“仁義禮智信”,卻不會實際辦事,未免酸腐;吏員們對機關運行、行政事務嫻熟,打點上下關系游刃有余,卻不知古今盛衰興敗的經(jīng)驗教訓,不懂為政以德的道理,未免油滑。強調(diào)儒吏兼通,又以品行純正恭謹為優(yōu),實際也是“才德兼?zhèn)?,以德為首”精神的很好體現(xiàn)。
“才德兼?zhèn)?,德行為先”的原則,應當貫徹到官吏管理的整個過程中,但最主要的是體現(xiàn)在選拔錄用和選拔晉升兩個環(huán)節(jié)上。如何才能選拔到德才兼?zhèn)涞膬?yōu)秀人才,這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如選拔錄用,歷代統(tǒng)治者絞盡腦汁,不斷尋找最佳辦法??婆e考試應該說是一種不錯的方式,它較好地體現(xiàn)了公開、平等、競爭、擇優(yōu)的精神。但究竟考什么,怎么考,才能較好地貫徹“才德兼?zhèn)?,以德為先”的原則?這又是一大難題。唐朝時注重考詩賦,宋代王安石變法后,改考“經(jīng)義”(“四書五經(jīng)”理論),明代為了閱卷方便,規(guī)定了經(jīng)義論文的格式,沒想到后來演變成了“八股文”。這樣一來,就難免會出現(xiàn)一些高分低能的問題,銳意求治的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為此思考過,探討過。洪武三年(1370),他對中書省的大臣們說:“我設立科舉考試為的是求取天下賢才,一定要得到通曉經(jīng)書、行為端正、才學與本質(zhì)相一致的人才,加以任用?,F(xiàn)在有關部門錄取的大多是青年后生,看他們的文章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但等到試用他們時,能將所學知識運用到實際工作中去的人卻很少……現(xiàn)在全國各地的科舉應該暫時停止,另外命令有關部門考察推舉賢才,必以德行為本,而文章次之,這樣可能會使天下的學者懂得自己的努力方向,從而使讀書人的風氣回到務實上來?!盿實際上朱元璋也沒找到比科舉更好的選拔錄用辦法,停了幾年科舉之后,只好又恢復。但從朱元璋這段話里看,他在用人上的指導思想還是相當清楚的。他說“一定要得到通曉經(jīng)書、行為端正、才學與本質(zhì)相一致的人才,加以任用”,這正是“才德兼?zhèn)洹钡囊?;他又說考察推薦人才,“必以德行為本,而文藝次之”,這也正是“以德為先”的思想。
康乾盛世的締造者康熙皇帝,非常重視用人,在用人標準上也是把握得比較好的。他說:“朕觀人必先心術(shù),次才學。心術(shù)不善,縱有才學何用?”a又說“國家用人,當以德器為本,才藝為末”,“論才則必以德為本”b。
在德才關系上,古人為什么特別強調(diào)以德為先呢?有才能、能辦事、會辦事不就夠了嗎?古人認為,若用人重才輕德,極易造成用人失誤。有德無才者,固難當大任;而有才無德者,其才足以濟其奸,結(jié)果是百姓受害,國家遭殃。對這方面的道理,從先秦到明清很多思想家、政治家,包括孔子、董仲舒、司馬光、唐太宗、明太祖、康熙帝等都有論述。其中魏徵和唐太宗講的就很有代表性,魏徵說:“如果知道此人本心是善的,然后用他,假設這人不能辦成事,只是才力不及,釀不成大害。誤用惡人,讓他勉強去做事,就會造成極大危害。”c唐太宗則進一步說:“近來見吏部選拔官員,只是看他們能說會寫就用,而不去全面了解他們是否有好的品行。結(jié)果有的任職幾年以后,罪惡行徑開始暴露出來,雖予判刑重罰,然而百姓已深受其害,這損失卻是無法挽回的?!眃
總之,古人關于用人標準的基本觀點包括兩方面,一是才德兼?zhèn)洌且缘聻橄?。需要說明的是,我們在理解古人關于用人標準的基本觀點時,要注意把“才德兼?zhèn)洹焙汀暗滦袨橄取弊鳛橐粋€統(tǒng)一整體來把握,“德行為先”是以“才德兼?zhèn)洹睘榍疤岬?,并不是強調(diào)德就可以忽略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