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福寶楊莉萍方 明
(1.安徽農業(yè)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6;2.南京師范大學 心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社區(qū)心理學開展行動研究:動因與阻力
白福寶1楊莉萍2方 明1
(1.安徽農業(yè)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6;2.南京師范大學 心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行動研究根據(jù)其主體不同及研究的側重點不同可分為三類,即由研究者主導的強調“科學性”的行動研究、行動者為解決自身問題而發(fā)起的“務實性”的行動研究以及由研究者和行動者合作開展的混合型行動研究。混合型行動研究強調對現(xiàn)實進行批判性反思,具有強烈的“批判性”。相同的社會文化背景同時孕育了行動研究和社區(qū)心理學,其中既有當代哲學發(fā)展與后現(xiàn)代哲學思潮的影響,又有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困境的刺激。在實用主義和實踐導向方面的高度契合是社區(qū)心理學開展行動研究的主要原因。當前社區(qū)心理學開展行動研究面臨的問題,首先是對新的研究方式的學習和適應問題。由于行動研究認可價值負載,研究者的立場必然影響研究的進程和結果,如何應對科學主義研究取向的質疑和批評是個不小的挑戰(zhàn)。此外,還要解決好社區(qū)行動研究的重心由個體內部心理向外部環(huán)境的轉移問題,以及研究者與被研究者由主客關系向合作關系的轉變問題。最后,中國特色的社區(qū)管理模式也給社區(qū)行動研究帶來一些阻力。盡管如此,隨著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目的和評價標準的改變,社區(qū)行動研究的阻力正在減弱,似乎有理由對此保持樂觀。
社區(qū)心理學;行動研究;動因;阻力
社區(qū)心理學的興起代表了一種新的思維方式,即以人所生活于其中的社區(qū)環(huán)境和社會系統(tǒng)為背景來重新思考人的行為和幸福,幫助人們更加有效地應對來自情境方面的壓力。[1]3-41987年,美國心理學會把社區(qū)心理學分會的名稱改為“社區(qū)研究與行動學會”(Society for Community Research and Action,簡稱SCRA),這意味著美國的社區(qū)心理學走向了多學科合作并更加重視行動研究的新階段。[2]在社區(qū)心理學正式誕生之前,一些心理學家已經(jīng)看到了公民參與和行動研究(Action Research)在社區(qū)變革中的重要作用??梢哉f,社區(qū)心理學的特殊性在于它強調行動研究,并通過以問題解決為導向的研究進程服務于社會問題的改善。基于社區(qū)合作的行動研究是社區(qū)心理學發(fā)展的活力所在。要在研究中提高社區(qū)公民的行動力和決策力,行動研究無疑是最佳的選擇,支撐社區(qū)心理學理念的論據(jù)常常來自于合作性行動研究的研究結果。[3]行動研究的發(fā)展和推動使得社區(qū)心理學的理念和目標得以進一步實現(xiàn)。
行動研究這一概念有兩個主要來源。在1933—1945年期間,寇勒(John Coller)在研究改善印第安人與非印第安人關系問題的過程中提出了這一概念,他將這種實踐者在實際工作中為解決自身面臨的問題而進行的研究稱為“行動研究”。[4]他認為,研究的結果應該為實踐者服務,研究者應該鼓勵實踐者參與研究。20世紀40年代,美國社會心理學家勒溫(Kurt Lewin)在研究不同種族之間的人際關系時也提出了“行動研究”這個概念。他認為,了解這個世界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改變它,在改變世界的過程中才能更好地了解它。他將注意力放在能改造社會實踐的研究上,提倡知識要為社會變革服務,并把與實際工作者合作、結合了實際工作者智慧和能力的研究稱為“行動研究”。在他看來,行動研究主要有以下幾個特點:實踐者的參與、研究過程的民主化、研究結果可以對社會知識及社會變革做出貢獻。由此可見,行動研究特別強調實踐者的參與,注重研究過程與行動過程相結合,所以有時它也被稱作“參與式行動研究”。
目前,學術界對行動研究的理解還存在分歧,很難對行動研究做出一個為學術界共同認可的確切的定義,并且隨著行動研究的發(fā)展,其側重點也在發(fā)生著變化??梢詮膬煞矫鎭矸治霾煌瑢W者對行動研究的界定:一是看將側重點放在“研究”還是“行動”上;二是看對于“行動研究者”及其功能的界定。按照行動研究的發(fā)展歷程、路徑以及研究的側重點分類,可以把行動研究分為三種:(1)研究者主導的行動研究,用科學的方法對行動進行研究,強調行動研究的科學性;(2)行動者為解決自身實踐中的問題而發(fā)起的研究,強調行動研究對社會實踐的改進功能;(3)由研究者和行動者合作開展的混合型行動研究,對自己的實踐進行批判性反思,強調行動研究的批判性。[5]這三種發(fā)展路徑也可以歸納為科學的行動研究、實務取向的行動研究以及批判解放取向的行動研究。[6]22科學的行動研究目的是協(xié)助實務工作者獲得科學的研究方法和技術;實務取向的行動研究提出實踐者即研究者,注重實務工作者的科研能力提升和行動反思;批判取向的行動研究要求研究者投入爭取公平、正義的社會行動中,針對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進行理性批判??梢钥闯觯袆友芯恳环矫婵梢栽诳茖W研究領域做出理論貢獻,另一方面也是更為重要的是它強調研究要為解決現(xiàn)實問題和促進社會變革服務。
早期的行動研究非常強調科學性,崇尚以科學的方法、手段研究問題,被打上了實證主義研究方法論的深刻烙印,因此也被稱為“科學的行動研究”。那時候,行動研究曾被稱為小規(guī)模的實驗研究,行動研究者需要具備科學精神,必須接受研究方法的訓練。行動研究也因遵循某種科學的研究規(guī)則而具有“研究”的資格,因此它不同于一般的經(jīng)驗總結或“隨意性問題解決”,而是“系統(tǒng)的”或“持續(xù)的”探究。[7]20世紀六七十年代,大部分行動研究以定性研究作為方法論根基,以定性研究為主,提倡通過研究提升行動質量,以更好地解決社會問題、改善社會關系。之后,受批判理論和建構主義的影響,行動研究在研究過程中強調對社會結構的批判,注重研究對社會變革的促進。可見,從科學共同體內部發(fā)展起來的行動研究,其催化劑首先是社會科學研究缺乏社會實踐效應,這也是質化研究興起的背景;其次,大量的社會實踐問題需要研究解決,社會需要進一步促進了行動研究的發(fā)展;再次,20世紀80年代中期之后,行動研究又深受后現(xiàn)代批判主義的影響。因此,行動研究實際上是社會科學研究內外部影響因素的“匯流”。
顯然,行動研究有別于傳統(tǒng)的社會科學研究,它不是研究者對行動者行動的研究,不只是一種具體的研究方法,而是一種看待研究的視角,一種致力于尋求改變、解決社會問題的研究范式。行動研究不是一種“對其他人的”研究,而是“和他們一起做的”研究。也就是說,行動研究是研究者在現(xiàn)實生活和社會實踐中去發(fā)現(xiàn)問題、研究問題和解決問題,研究過程以行動開始,在行動中進行,并以行動質量的提高與否作為檢驗研究效果的標準。一些具有反思和批判精神的學者也提倡學術轉向,致力于尋求與實踐相結合的研究方法,希望研究結果可以為實踐帶來指導意義。由于行動研究重視在此時此地的實踐中解決實際問題,因此有人將行動研究稱為“實踐研究”或“實地研究”,既不同于基礎研究,也不同于應用研究。[8]行動研究強調研究過程與行動過程的結合,研究動力主要來自于行動者自己,并通過實踐活動對自己從事的實際工作進行批判性反思,在解決問題和改進實踐的過程中“生產(chǎn)”知識。
美國社區(qū)心理學的產(chǎn)生,不僅反映了當代臨床心理學的困境,也順應了社區(qū)心理衛(wèi)生運動的發(fā)展,更反映了民眾對于公民權利、社會正義、社會資源公平分配的要求。經(jīng)過近半個世紀的發(fā)展,目前西方社區(qū)心理學主要有預防和健康促進、賦權/增能、批判和解放等三個方面的實踐。[9]社區(qū)心理學的內涵不論在認識論上還是方法論的層次上,都對主流心理學所持的基本立場提出了挑戰(zhàn)與反思,包括實證主義對“有證據(jù)基礎的研究”的強調、臨床心理學對“治療”的迷戀。[10]216而在這些方面,行動研究的基本理念和內在價值都與社區(qū)心理學非常貼近。行動研究在社區(qū)心理學中常常被用來研究社區(qū)的形成、社區(qū)感、社區(qū)領導力等,進而促進社區(qū)發(fā)展。[11]正是因為行動研究背后的理念與社區(qū)心理學有相當?shù)暮魬陨鐓^(qū)心理學開展行動研究非常有必要,而且有重要意義。
(一)行動研究和社區(qū)心理學受同一時代精神的感召
行動研究和社區(qū)心理學的發(fā)展基于同樣的背景,即當代哲學認識論和方法論的轉向,與美國實用主義及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尤其是受社會建構論的影響,一些研究者開始更加注重對社會生活過程、社會行動的意義詮釋等方面的研究,情境的作用和被研究者的價值受到了廣泛的關注。社區(qū)心理學家認識到人與環(huán)境的相互作用,主張把人的心理和行為與他們所處的社會系統(tǒng)聯(lián)系起來,力圖消除個人主義的偏差。社區(qū)心理學反對傳統(tǒng)心理學研究范式中的個體主義以及實驗室研究過度關注個體水平上的心理機制,而注重在整個生態(tài)情境中考察個體行為,關注個體與各個社會系統(tǒng)的交互作用,并從生態(tài)學水平上分析與解決社會問題。
行動研究認為,人類經(jīng)由參與、共同創(chuàng)造了人類的實在界。從這種本體論假設中,行動研究引申出其主要的認識論信條:既然人類所認識的對象并不是獨立于人類的,而是經(jīng)由人類的行動參與形成的,因此對它的認識就不能僅從外部來觀察,還必須經(jīng)由內部來理解;既然世界是由人類的參與而形成的,人類的存在又是你我他不同的行動個體與群體構成的,因此世界的存在是多元的和異質的,而不是一元的和同質的。[12]因而行動研究反對原子論、因果論、決定論將社會問題簡單化、機械化的思維方式,反對實證主義認識論為了保證客觀性,將研究者和被研究者相分離,反對研究者以高高在上的專家身份從事研究工作,而強調在實踐中生產(chǎn)知識,把知識生產(chǎn)的權力交給行動過程中的行動者。
簡言之,社區(qū)行動研究不再把理論的產(chǎn)生和實際的應用看成是可以相互分離的兩個過程,而是在研究過程中將兩者統(tǒng)一起來。研究并非要建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理論體系,因為一切知識和經(jīng)驗都是情境性的,在特定情境中得出的結論一般只適用于該情境本身。服務于行動的知識不能單靠社會統(tǒng)計分析,社會統(tǒng)計太抽象,它脫離行動的“場域”,以至于無法提供人們在特定情境中需要的行動知識。[13]14在對收集到的數(shù)據(jù)進行解釋時要考慮情境關系,因為知識是從實踐中產(chǎn)生的,它具有情境的特征。
(二)行動研究和社區(qū)心理學同受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困境的刺激
在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實證主義是一種很重要的研究傳統(tǒng),但又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實證研究的主要目標是學術探究和在期刊上發(fā)表文章,其中有些成果可能最終幫助到人們,但是這樣的成果少之又少,并且效果并不明顯。社區(qū)心理學自誕生以來,就站在主流心理學的對立面,發(fā)出各種呼吁,不斷挑戰(zhàn)主流心理學“客觀”“價值中立”“驗證假設”等基本價值,認為傳統(tǒng)的科學研究與社會實踐是有鴻溝的。社區(qū)心理學家不僅反對科學研究中的“價值中立”原則,并且把“價值”看作是學科的基本任務和工作內容。[14]
行動研究的發(fā)展,也與學術界對主流實證研究范式的不滿有關。越來越多的實踐者認識到,研究者和行動者是割裂的,學術研究生產(chǎn)出來的知識與實務是脫離的。行動研究認為,研究不應該僅僅局限于追求科學知識的“真”,還應該關心實踐的“善”與“美”。行動研究要求研究者與其他人聯(lián)合,共同加入創(chuàng)造性的變革。因而行動研究特別注重研究能否獲得直接應用于當下情境的知識,用以改善社會情境中的行動質量。從這一點來看,行動研究和社區(qū)心理學都對人文社會科學內部的研究困境做出了回應。
舍恩在《培養(yǎng)反映的實踐者》一書中也指出,行動中反映出的不只是隱含的假定與技術,更是組織知識結構所框定的價值與意圖。[15]30-31行動研究認為,什么問題會被注意到、什么方法會被選取,以及對于問題的界定和對于結果的解釋都會受到研究者的價值觀念、知識結構的影響。行動者怎樣描述、覺察和理解眼前的情境,對于行動研究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問題??梢?,行動研究也并非純中立的科學研究,每個行動研究都是一個帶有價值負載的社會實踐,推動行動研究就是為了改變社會,使科學知識能夠更好地服務于當?shù)厝巳?,尤其是弱勢群體。這種研究取向都是對主流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困境的一種回應。
(三)行動研究的“行動”與社區(qū)心理學的實踐導向高度契合
20世紀六七十年代爆發(fā)的民權運動、女權運動等為社區(qū)心理學的發(fā)展提供了良好的社會氛圍。由社會變革和解放運動所衍生出來的一系列主題也相應地構成了社區(qū)心理學的實踐主題。社區(qū)心理學在拉丁美洲某些地區(qū)的實踐反映了批判心理學所強調的社會變革和參與方法。女性主義社區(qū)心理學質疑傳統(tǒng)社會關于性別角色的界定,其核心目標直指對以女性為代表的弱勢群體進行賦權,通過研究弱勢群體的經(jīng)歷來了解多重社會系統(tǒng)是如何對他們產(chǎn)生影響的,并試圖改變社會階層和社會制度的不合理限制,以改善弱勢群體的社會生活質量。[16]從其產(chǎn)生的社會歷史背景來看,社區(qū)心理學的研究具有“實踐”導向。社區(qū)心理學家也通常以“非典型的心理學家”自居,并將自身角色定位于“參與者—理論家”“社會變革的促進者”等。社區(qū)心理學家相信“沒有什么比嚴謹?shù)?、?jīng)過精心構想的以社會問題為導向的研究更具有實踐性”[17]。
可見,社區(qū)心理學的研究目標與其他心理學分支有明顯的不同。社區(qū)心理學不僅倡導社區(qū)心理衛(wèi)生運動,也注重對社區(qū)感、公民參與、社會公正等方面進行研究,強調對社會問題的分析要建立在對社會結構和社會制度的了解之上,致力于在社區(qū)情境中推進社會變革。賦權取向的社區(qū)心理學家更重視對服務對象的賦權,在研究過程中強調平等的伙伴關系,使其有信心并愿意采取行動以改善自身的處境。因此,研究成果能否得到有效的推廣和傳播,能否影響到社會政策的制定,社區(qū)居民能否從中受益,這些都是社區(qū)心理學家所關心的問題。無論西方還是中國的社區(qū)心理學,都是基于大量的社會心理學問題發(fā)生而傳統(tǒng)心理學包括心理治療的成效不盡人意而產(chǎn)生的,所以,社區(qū)心理學的意義就在于行動—解決社區(qū)心理問題。
凱米斯認為,行動研究是由社會情境中的行動者進行的一種自我反思的研究方式,其目的在于提高他們自己的社會實踐或教育實踐的合理性和正當性,他們對這些實踐以及施行這些實踐所在情境的認識和理解。[18]這個定義指出了行動研究的目的是改進實踐以及增進對實踐的理解。早期的行動研究重視改善人際關系中的偏見、消除社會不平等等問題,被認為是通向民主的途徑。行動研究通過研究進程,探究改變的方法和途徑,進而改變現(xiàn)有的社會制度和系統(tǒng),實現(xiàn)社會公平正義。行動研究也倡導社會變革和致力于社會公正,探求對滿足個人和社區(qū)需求有用的改變方案??偠灾?,行動研究的旨趣正好滿足了社區(qū)心理學解決現(xiàn)實問題的需要。
作為一門極具實踐性的學科,社區(qū)心理學的研究并非只是為了做研究而研究,為構建理論而構建理論。與社會心理學相比,社區(qū)心理學更注重實踐性,強調以解決問題為導向進行研究,注重將心理學的研究成果直接應用于社區(qū)工作,對各種社區(qū)實踐進行指導。[19]多數(shù)社區(qū)心理學家重視運用心理學知識解決現(xiàn)實的社會問題,認為社區(qū)心理學是一門致力于社會變革的心理學研究領域。社區(qū)心理學中的行動研究是研究者和參與者針對一個社會實踐問題協(xié)同探究和行動的過程,研究目的是生產(chǎn)一種能夠促進社會改變的知識,研究進程具有情境性和開放性的特征。這些特點都對研究者提出了極大的挑戰(zhàn),需要研究者在實踐中加以解決。
(一)對行動研究這一新的研究范式的適應問題
由于行動和改變本身是一個長期的、螺旋式的發(fā)展過程,只有在一次次的行動過程中,行動中的各方才有機會學習和增長對行動目標的了解,所以行動研究者需要不斷反思并對研究情境有新的界定,同時更新研究方法和工作技巧,以理解新的處境和介入行動。在行動研究中,“計劃、行動、觀察、反思”是一個動態(tài)的循環(huán)過程,也就是說,其研究過程是敞開的。行動研究不提倡使用一些事先設定的方法和技巧,具體采用哪些方法則根據(jù)研究過程的需要而定。很多時候,只有進駐社區(qū)后,才有可能了解社區(qū)中的民眾處于什么樣的狀態(tài),遭遇什么樣的問題,他們到底在關心什么。然后,研究者才能決定采用什么樣的工作方法,而方法的選定更多的時候是和社區(qū)情境下的民眾一起決定的。
這種研究范式與傳統(tǒng)的實證主義研究有很大的不同,研究實施之前并沒有提出要加以驗證的研究假設,研究進程很難事先確定,研究問題和方案也只能在研究進程中逐漸凸顯出來,研究結果也不是用以證明某種普遍性的規(guī)律。而實證主義認為,可量化、重復驗證的研究方法才是可接受的、好的研究方法,一個“好”的研究要能夠如實地反映世界。如果研究者希望對于知識能夠“真正有所貢獻”,只能采用“好的方法”。在這種研究氛圍下,行動研究不僅很難被學術界所接受,其研究結果也很難在一流期刊上發(fā)表。
任何形式的社區(qū)行動研究都必然會涉及價值,例如強調公民參與的社區(qū)實踐必然與社會公正、尊重多樣性之間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社區(qū)行動研究這一研究取向也會受到實證主義的質疑。主流的實證研究范式認為,研究者必須保持價值中立,一定不能讓其個人價值取向影響到自己的觀察和研究結果。社區(qū)行動研究的這些特點對傳統(tǒng)實證主義研究范式構成了極大挑戰(zhàn),學術界和研究者都需要重新適應這一研究模式。
(二)社區(qū)行動研究重心由個體內部心理向外部環(huán)境的轉化問題
社區(qū)心理學的興起與臨床心理學以及社會心理學生態(tài)化的發(fā)展有著密切的關系。社區(qū)心理學主張在生態(tài)水平上思考問題,將研究的重點由個體轉向人與外部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這一點和傳統(tǒng)心理學研究聚焦于個體內部心理有明顯不同??梢哉f,社區(qū)心理學作為心理學后起的新興學科,與心理學其他分支學科最大的不同在于:主張研究應以解決問題為宗旨,以社區(qū)居民的幸福為目的,將“人”置于特定的社區(qū)環(huán)境中考察“人與環(huán)境的關系”,弄清楚人在社區(qū)環(huán)境中應該如何行動。要解決問題,不僅涉及人自身的轉變,更重要的是,要改變對人的身心健康造成危害的環(huán)境。
也就是說,社區(qū)心理學不再單純從個體內部尋找原因和探求解決問題的路徑,而同時考慮從外部環(huán)境特別是從改變不合理的政策和制度介入,促使心理問題的根本性解決,即如何共同行動,改造社會環(huán)境,清除社會心理問題的土壤。越來越多的社區(qū)心理學家呼吁專業(yè)人員離開精神衛(wèi)生中心,走進現(xiàn)實生活,參與以社區(qū)為導向的預防工作。行動研究者要能夠對個人或社會問題的社會脈絡做出自己獨立的思考和判斷,積極參與到社會變革的行動過程中。而在研究過程中可能面臨哪些風險,需要注意哪些界限,以及如何加強自我保護等,都需要行動研究者予以重視和明晰。可見,社區(qū)心理學開展行動研究遇到的風險和阻力是不言而喻的,試圖改變根深蒂固的社會文化信念、重新制定資源分配方案等等都充滿了對抗性和重重阻礙。這也是社區(qū)心理學開展行動研究亟需解決的問題之一。
(三)研究者與被研究者由主客關系向合作關系的轉變問題
在研究過程中,社區(qū)心理學注重同社區(qū)成員之間建立一種相互尊重、相互信任的合作關系,雙方共同參與研究目標的制定、研究主題和方法的選擇、對具體研究過程的控制以及對研究結果的解釋。[20]也就是說,參與行動研究的各方都應該建立平等合作的關系,在這種關系中才能夠有效地去提升實踐效果。這種過程打破了研究者與被研究者分離的狀況,研究不再是簡單地被看成知識生產(chǎn)的過程。這跟傳統(tǒng)的應用研究有明顯不同之處,傳統(tǒng)研究的研究者參與實踐多是以“督導”或“專家”的身份自居來教導實踐;參與者(更多時候被稱為“被試”)很少被征求意見,他們在這里只是為了被研究。
社區(qū)行動研究中研究者與實踐者的價值關聯(lián)問題,使得研究者經(jīng)常要遭遇何可為、應何為、如何為的沖突?!斑@個研究的社會效用是什么,哪些人會從這個研究中受益或者受到損害?”“研究者如何在合乎科學性、倫理性和合作性上選擇研究主題和社區(qū)?”“選擇哪種研究方法以及這種方法背后隱含著何種價值?”“當進入到研究現(xiàn)場時,該如何對待方法要求與個人偏向之間的疏離?”“研究者作為局外人,如何融入研究環(huán)境之中,與參與者共享價值觀念和生存方式?”“如何處理與社區(qū)、其他參與者的關系?”對于這些問題的不同思考,都會影響到社區(qū)行動研究的過程和結果。
可見,研究者和參與者的個人身份定位會影響到研究進程和結果。行動研究還很容易受到研究者自身的一些因素,諸如性別、年齡、性格特點、社會地位、文化背景等的影響。研究者本人作為重要的研究工具貫穿著整個研究進程,其個人觀念和特征對研究進程有著重要的影響。因此,研究者本人必須對自身的特征有著深刻的認知,應該清楚地認識到行動研究是一項涉及個人價值取向的工作,并認真反思個人在行動研究中的身份問題。因而妥善處理和參與者的關系也是社區(qū)心理學開展行動研究需要解決的問題之一。
(四)中國社會文化背景下開展社區(qū)行動研究的阻力
與西方一些國家實行自下而上的社區(qū)管理模式不同,我國實行的是自上而下的行政化社區(qū)管理體制。例如,我國的社區(qū)居民委員會雖然不是國家政權機關,名義上是居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的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但在現(xiàn)實當中政府又對它加以各種限制,社區(qū)居民自治并沒有得到有效實施。居委會一開始就是作為與國家政權體系有深刻內在聯(lián)系的組織而存在的,成為區(qū)政府在社區(qū)的進一步延伸,成為向居民傳達政府指令、貫徹政府各項政策的辦事機構。實際上,我國城市基層群眾自治不是從社會直接發(fā)展起來的,而是國家政權建設和制度設計的產(chǎn)物。因而市民的社區(qū)自治意識普遍較弱,他們并沒有意識到自身在社區(qū)管理中的作用,缺乏社區(qū)行動和服務的熱情。因此,目前在中國社會文化背景下開展社區(qū)心理學研究,尤其是行動研究,首先需要喚醒社區(qū)居民的社區(qū)意識。缺乏社區(qū)居民的積極參與,社區(qū)行動研究很難開展起來。
另一方面,我國心理學學術界相對重視基礎和理論研究,崇尚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熱衷于模仿自然科學所擅長的實驗方法來研究社會心理現(xiàn)象,對于如何運用心理學知識解決現(xiàn)實社會問題的重視度不夠。多數(shù)心理學研究者所接受的教育并不能解決如何將心理學知識應用于解決社區(qū)發(fā)展、公共服務與社會支持等方面的問題。即使有心理學研究者試圖致力于社會變革和社會公正等方面的研究,但限于學科評價體制及各種管理規(guī)則,很容易打退堂鼓。實證主義的研究傳統(tǒng)及其相應的學術評價機制也是當前社區(qū)行動研究需要克服的阻力之一。
事實上,無論科學家以什么樣的方式做研究都不可避免地反映出他(她)生活于其中的價值傳統(tǒng)。這些價值潛入研究過程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從以特定的措詞陳述問題、對研究方法的選擇到對人類行為的描述。聲稱自己的研究不帶有任何價值取向,不僅缺乏足夠證據(jù),還具有誤導性。隨著當代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目的和評價標準的轉變,科學研究服務于解決現(xiàn)實問題和促進社會變革的趨勢越來越明顯,社區(qū)心理學開展行動研究的阻力正在減弱,我們對此保持謹慎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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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江 波]
Action Research in Community Psychology:Motivation and Resistance
BAI Fu-bao1YANG Li-ping2FANG Ming1
( 1. School of Humanities & Social Sciences, Anhu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Hefei, Anhui 230036, China; 2. School of Psychology,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97, China )
Action research is divided into three categories according to its researchers and research focus: scientific action research led by researchers, practical action research initiated by actors to solve their own problems and mixed action research conducted by researchers and actors. The mixed type emphasizes the critical reflection of reality, and has a strong sense of criticism. Action research and community psychology were given birth to the same social and cultural background, including the influence of contemporary philosophy development and post-modern philosophy and stimulation of the plight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 Action research is highly consistent with the community psychology in the view of pragmatism and practical direction, which is the main cause of launching action research in community psychology. The first problem of community action research is to study and adapt to the new research paradigm. Due to its approval of value loaded, the standpoint of researchers and participants will affect the process and outcome of the research, thus how to deal with the question and the criticism from the scientism orientation is not a small challenge. In addition, the problem of the transfer from individuals' inner psychological factors to outer environmental factors in community action research as well as the change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researchers and participants from subjectobject relationship to cooperation relationship should be solved. Finally, the community management model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also brings some resistance to the community action research. Nevertheless, with the changes of the research purposes and the evaluation criteria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the resistance of launching action research in community psychology is gradually weakening. There seems to be a reason to remain optimistic.
community psychology; action research; motivation; resistance
白福寶(1984— ),男,福建泉州人,博士,安徽農業(yè)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講師,主要從事社區(qū)心理學、心理咨詢與治療研究。
B849
:A
:2095-7068(2016)04-0017-07
:2016-0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