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蕓蓉,陳 靈
(湘潭大學哲學系,湖南 湘潭 411105)
論魯勝《墨辯注·敘》的邏輯思想
盧蕓蓉,陳 靈
(湘潭大學哲學系,湖南湘潭411105)
魯勝是中國古代邏輯史研究的第一人,作為亂世遺珠的《墨辯注·敘》,雖不足三百字,但包涵了豐富的內(nèi)容,魯勝提出諸多創(chuàng)造性的見解。第一,魯勝首次總結(jié)先秦名辯的歷史,分野先秦名辯源流及流派沿襲;第二,魯勝首次概括先秦名辨的內(nèi)容與目的;第三,魯勝首次歸納了名辯研究的方法等。但《墨辯注·敘》同樣存在認識上的不足和時代局限,通過對敘的內(nèi)容及其不足的分析,進而管窺魯勝的邏輯思想及其派別。
魯勝;《墨辯注·敘》;邏輯思想
魯勝是西晉時期著名的邏輯學者,但我們對其生平和著述知之甚少,只能從《晉書·隱逸傳》中略知一二。魯勝將《經(jīng)上》、《經(jīng)下》、《經(jīng)說上》、《經(jīng)說下》四篇輯為《墨辯》,并“引說就經(jīng),各附其章”,為之作注,即《墨辯注》。但《墨辯注》“遭亂遺失”,僅存其敘,是為《墨辯注·敘》。
1.思想大一統(tǒng)與秦漢時期的墨學中絕。自商鞅變法以來,秦重法家之言,以法治國、以法強國。秦始皇納李斯諫言,焚燒百家書、禁百家之言,專恃法家,“以法為教、以吏為師”。焚民間詩書、禁諸子私學,墨家亦難逃一劫。但秦朝短促而亡,焚詩書、禁私學,不足以亡絕墨學。真正讓墨學遭受滅頂之災(zāi)的是漢武帝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思想大一統(tǒng)政策。董仲舒認為,“大一統(tǒng)者,天地之常經(jīng),古今之通誼也”,思想大一統(tǒng)可使“邪說滅息”、“統(tǒng)紀可一”、“法度可明”、“民知所從”。因此,董仲舒在舉賢良對策中諫言漢武帝,“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shù)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1]965-966由于儒學的獨尊,墨學及其他諸子之學都遭受慘痛的損失。國家法度不許言墨治墨,遂使墨學亡絕。
2.魏晉玄學邏輯的興盛與墨學的微興。經(jīng)過兩漢四百余年,先秦名家辯論的方式,到三國以前近乎亡絕。在漢代,僅有《鹽鐵論·褒賢》篇說過,“東方朔自稱辯略,消堅釋石,當世無雙”。[2]曹魏時期,已經(jīng)有不少人開始研究名家的辯論方式,辯學有了再興的跡象。魏武帝曹操崇尚法術(shù),禁絕淫祀,廓清神學迷信,用人唯才,起到推動社會發(fā)展的作用,同時為辯學突破發(fā)展的桎梏起到關(guān)鍵作用。漢武帝以來的儒學獨尊、道家宗教化的轉(zhuǎn)型、東漢時期佛教的傳入、魏晉玄學思潮的興起,形成了自秦漢思想大一統(tǒng)以來的首次多元文化的氛圍。相對寬容的政治文化環(huán)境,士族開談?wù)撝L,名辯思想因而也有了再興的機會。儒、佛、道、玄四派的爭論,使得久被廢棄的墨家名辯之學再次引起人們的注意。然而,這一時期墨學的微興,只是因為墨家名辯的方法,適用于當時論政的需要。魯勝便是在這樣的歷史環(huán)境下開始了先秦名辯的研究。
3.魯勝作《墨辯注》的初衷?!白脏囄鲋燎貢r名家者,世有篇籍,率頗難知,后學莫復傳習,于今五百余歲,遂亡絕。”魯勝在這里指出了名辯傳習的歷史和亡絕的原因,而后指出作注的初衷“其或興微繼絕者,亦有樂乎此也”。魯勝總結(jié)了先秦名家的發(fā)展脈絡(luò),肯定了鄧析作為名家之首的地位。在墨學亡絕的問題上,魯勝表達十分模糊,用“率頗難知”,太艱深難懂,以致莫復傳習。或許魯勝知道墨學中絕五百余年的部分原因,可能囿于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而不能或者不敢秉書直言。魯勝是第一位把《墨經(jīng)》中《經(jīng)上》、《經(jīng)下》、《經(jīng)說上》、《經(jīng)說下》四篇稱為《墨辯》的。在研究方法上,魯勝強調(diào)“引《說》就《經(jīng)》,各附其章,疑者闕之”,為后世的研究樹立了榜樣。在研究的史料的選取上,魯勝“采諸眾雜”,以廣闊的視野研究名辯,并將散見的名家辯言輯為《刑名》。在研究的目的上,魯勝提出“興微繼絕”,道出了自己作《墨辯注》的初衷,也對后世治墨學提出殷切的希望。
1.揭示了名辯的內(nèi)涵和作用?!懊咚詣e同異,明是非,道義之門,政化之準繩也?!濒攧偬岢雒q的內(nèi)涵是“別同異”和“明是非”,作為“道義之門”和“政化之準繩”。關(guān)于名辯的功用,魯勝是在總結(jié)先秦諸家的基礎(chǔ)上概括出來的。孔子認為“為政必先正名”;墨子認為:“夫辯者,將以明是非之分,審治亂之紀,明同異之處,察名實之理,處利害,決嫌疑”;[3]386公孫龍認為“以正名實,而化天下焉”;[4]30韓非主張“循名實而定是非,因參驗而審言辭”;[5]132如果說“別同異,明是非”是名辯在哲學認識論角度的作用,“道義之門,政化之準繩”,作為政治教化的工具即名辯的現(xiàn)實功用。魯勝將為政治倫理服務(wù)作為名辯的終極目的,這是符合先秦時期名辯的發(fā)展情況及特點的,也是符合魯勝作《墨辯注》的初衷。
2.指出了以“正名”為重要內(nèi)容的名辯邏輯的淵源和重要性?!翱鬃釉唬罕匾舱徽齽t事不成?!边@句話指出名學的淵源問題,孔子這句話揭示了“正名”的重要性。魯勝首先引出孔子的“正名”思想,作為正名學說的淵源,并將之納入“名學”的研究范圍。這與班固《漢書·藝文志》中的記載是相符的,“名家者流,蓋出于禮官。古者名位不同,禮亦異數(shù)??鬃釉唬骸匾舱?!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此其所長也。及訐者為之,則茍鉤釽析亂而已?!盵1]688魯勝由正名思想引出名家的源流,進而總結(jié)名家研究的內(nèi)容。如單從正名思想的來說,魯勝將孔子作為正名思想的開創(chuàng)者,是符合歷史事實的。如果從名辯研究內(nèi)容的角度,將孔子劃入名家亦是可取的。由此可看出魯勝對先秦名辯的研究是深刻而有見地的。
3.指出墨子對名辯的發(fā)展及流派沿襲?!澳又鴷?,作《辯經(jīng)》以立名本,惠施、公孫龍祖述其學,以正形名顯于世?!痹谀邮欠裰鴷膯栴}上,學術(shù)界一直有爭議。多數(shù)學者傾向認為《墨子》一書是墨子弟子及再傳弟子輯錄而成,類似于《論語》的成書形式。魯勝是第一位將《墨經(jīng)》四篇稱為《辯經(jīng)》,視墨子為先秦名辨的奠基之人和集大成者,將《辯經(jīng)》作為“名”本,視為名辯學說的根本原則,此為魯勝的獨創(chuàng)?!稘h書·藝文志》中列名家七人,將鄧析作為名家創(chuàng)始列于榜首,但并未將墨子納入名家之列。主要是因為在此之前的史家并未認識到墨家名辯思想的重要性和合理性,而是更加注重其“兼愛”、“非攻”、“尚賢”等核心思想。相反,魯勝將墨子列入名家主要是從墨家名辯思想的角度出發(fā)。對于惠施、公孫龍“祖述其學”,大多數(shù)研究者并不認同魯勝的這一說法。對這一問題,筆者贊同溫公頤先生《先秦邏輯史》一書中,“墨子的邏輯思想確是起了從鄧析到戰(zhàn)國中期惠施和公孫龍的邏輯思想的中介”。盡管惠施、公孫龍與墨子在政治倫理、哲學思想等方面有很大的不同,但僅就其邏輯方面來說,“則不能不有其在辯論中所使用的邏輯形式的共同點或共同的客觀原則”[6]。因此,墨家善辯,其他流派祖墨之辯言正辭也在情理之中。
4.首次分野先秦名辯源流?!懊献臃悄?,其辯言正辭則與墨同。荀卿、莊周等皆非毀名家,而不能易其論也。”儒、墨均為戰(zhàn)國之顯學,但儒墨互絀久矣,儒家不善辯,但為了應(yīng)對墨辯,不得已而修辭抗辯。孟子非墨,當然是從其政治倫理思想不同的角度出發(fā),帶有政治偏見和學術(shù)偏見,但其“辯言正辭與墨同”,則說明孟子在其名辯的邏輯形式上是與墨家相同,可理解為同屬名家,但為不同流派。儒、道對辯多持鄙夷的態(tài)度,進而對墨家起而非難和批判。老子認為,“善者不辯,辯者不善”;莊子否定辯言,認為“辯無勝”,提倡“不言之辯”,主張“大辯不言”。孟子嚴苛批判墨子及其學說,“墨氏兼愛,是無父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荀子作《非十二子》對包括墨家在內(nèi)的諸多學派代表人物進行批判。孟子、荀子、莊子等非難名家,但不能易其論,轉(zhuǎn)而訴諸于道德上的攻擊和希望政治上的鎮(zhèn)壓。韓非、李斯等人承荀子之論,秦始皇焚詩書即為此論之實施。由于狹隘的學術(shù)和政治偏見,荀子對墨辯的批判,對我國古代邏輯學的長足發(fā)展起了打擊和壓制的作用。所以,墨學的亡絕與荀子及其弟子觀點的得勢與實施不無關(guān)系。至此,按魯勝的總結(jié),名家分為兩派,各有沿襲。一是起源于鄧析的“辯者派”和以孔子為代表的“正名派”。辯者派,注重邏輯科學本身的研究,首創(chuàng)鄧析,經(jīng)墨子奠基,惠施、公孫龍發(fā)展,最后以墨辯后學集大成。正名派,孔子首創(chuàng)、繼之以子思、孟子等,最后荀子集其大成,他們注重政治倫理邏輯的研究。在邏輯科學性上,辯者派的學說包含了唯物主義思想的進步色彩;在對后世的影響上,正名派的思想獲得政治上的獨尊,兩派互絀,辯者派的命運不言自明。
魯勝在研究先秦名辯歷史的基礎(chǔ)上,根據(jù)鄧析、墨子、惠施、公孫龍等人的觀點提出:名實之辯、堅白之辯、無序之辯、同異之辯、兩可之辯、是非之辯等六大辯題,并指出了名辯的終極目的為“極天下之污隆”,即關(guān)系國家的興衰更替。魯勝指出名辯的終極目的是為國家政治倫理服務(wù),體現(xiàn)了他的政治理想。
1.名實之辯。名必有形:“名”即客觀事物的名稱,“形”即客觀事物的實。春秋戰(zhàn)國時期,由于新的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關(guān)系的出現(xiàn),舊有之名已經(jīng)不能包含新產(chǎn)生的實,出現(xiàn)“名實相非”、“名實相怨”的局面。孔子主張“正名”思想,主張“以名正形”,強調(diào)以“禮”為原則做到名實相符。墨子認為,“所以謂,名也。所謂,實也”,“告以文名,舉彼實也”,“以名舉實”,正確指出了名實之間的關(guān)系。尹文綜合孔子、墨子的觀點,提出“有名,故以名正形。今萬物具存,不以名正之則亂。萬名俱列,不以形應(yīng)之則乘,故形名者,不可不正也”[4]140。尹文同時又提出,“名者所以正尊卑”[4]179,這與孔子的正名思想是根本上是一致的;齊國稷下學宮的一批學者首先從認識論的角度論述了名實之間的關(guān)系,認為“物固有形,形固有名。此言名不得過實,實不得延名”,他們還指出,正確的認識應(yīng)該是“循名而督實,按實而定名;名實相生,反相為情”,認識的社會效果則是“名實當則治,不當則亂”,[7]也體現(xiàn)了唯物主義色彩,所以稷下派又被稱為稷下唯物派。公孫龍總結(jié)了正名問題的各種見解而作《名實論》,提出“夫名,實謂也”,公孫龍?zhí)岢隽恕皩徠涿麑?,慎其所謂”的正名原則,首次提出關(guān)于名的實質(zhì)、“正名”的理論基礎(chǔ)等問題,上承孔子、墨子、尹文,對后世如荀子、后期墨家等皆有重要影響。荀子作《正名》篇,提出“制名以指實”,集正名思想之大成。名實即認識與存在的關(guān)系問題,是先秦哲學家首要關(guān)心的哲學命題。魯勝以名實的關(guān)系,進而引出名辯的其他內(nèi)容,是符合認識規(guī)律和邏輯史實的。
2.堅白之辯。察形莫如別色,故有堅白之辯:所謂堅白之辯,即由察形辯色提出的邏輯課題,是在先秦有重大影響和引起轟動的辯題。堅白之辯,涉及的是對物質(zhì)本身與其性質(zhì),以及性質(zhì)與性質(zhì)之間關(guān)系的問題。對這一問題,體現(xiàn)著不同的世界觀、認識論和邏輯學見解?!墩撜Z·陽貨》中提出,“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8]公孫龍則寫了《堅白論》詳細分析了堅白兩種屬性的問題?!耙暡坏闷渌鶊远闷渌渍撸瑹o堅也;拊不得其所白者而得其所堅者,無白也”。[4]52因此,公孫龍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得其白,得其堅,見與不見離。一一不相盈,故離。離也者,藏也”。[4]54看得見的白和看不見的堅,摸不到的白和摸得到的堅,產(chǎn)生了視覺和觸覺上的相離,即總有一種“形”因為“不見”而藏起來。所以,公孫龍的“堅白之論”又被稱為“離堅白”。與公孫龍持相同觀點的還有惠施,“離堅白”是把事物不同的性質(zhì)割裂開來,認為這些性質(zhì)是相互分離不能被同時把握。與之相對應(yīng)的則是能夠“相盈”不離的“盈堅白”。墨家認為,“無堅得白,必相盈也”[3]353。墨家認為,事物不同的性質(zhì)是不依賴于人的意識而客觀存在的,并且是相互包含相互聯(lián)系的。堅白兩性就是分別通過觸覺和視覺被人認識的,通過人的思維把把握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可見魯勝提出堅白之辯作為名辯的研究內(nèi)容,是有深刻的邏輯史依據(jù)的。
3.無序之辯。名必有分明,分明莫如有無,故有無序之辯:魯勝將無厚之辯稱之為無序之辯,“無厚”是先秦名辯爭論的重要問題,“厚”即沒有厚度,這一爭論起源于鄧析的“無厚”之說。但今本《鄧析子》中“天與人無厚也,君與民無厚也,父與子無厚也,兄與弟無厚也”的“無厚”指不親厚,非名家論題“無厚”本義。劉向《鄧析書錄》中“《鄧析子》書其論《無厚》者,言之異同,與公孫龍同類”。莊子、荀子、韓非等人也多涉“無厚”之辭,莊子“彼節(jié)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如有間,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9]46莊子這里的“無厚”之意為沒有厚度,即薄的意思;荀子認為“堅白、同異、有厚、無厚之察,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辯,止之也”;[10]韓非“堅白、無厚之辭彰,而憲令之法息”。[5]613惠施在“歷物十題”中提到:“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4]106惠施認為無厚,就是沒有厚度即沒有容積,平面有面積而無體積,所以面積對于體積來說無厚,但它的面可以擴大到千里,這是從幾何的角度去理解“無厚”之意。墨家提出,“厚,有所大也”,“厚,惟無所大”,指大到無法再增大。“無盈無厚”,[3]343事物必須有東西充盈其中,才能有厚度。有厚和無厚是對事物性質(zhì)的爭論,也屬于名實之辯的范疇。
4.兩可之辯。是,又不是,可,又不可,是名兩可:“兩可”的提法最早見于《列子·力命》篇,“鄧析操兩可之說,設(shè)無窮之辭”?!肚f子·天下》中有,“夫子問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反),可不可,然不然’”。[9]188魯勝提出“是,又不是;可,又不可”即“然不然,可不可”之意?!秴问洗呵铩吩u說鄧析:“以非為是,以是為非,是非無度,而可與不可日變”。[11]《漢書·藝文志》中,將鄧析列于名家,將古本《鄧析》看作是名家篇籍之首。古本《鄧析》已散軼,對于鄧析的兩可之說,我們已無從得知,僅從《呂氏春秋·離謂》所記載的鄧析“贖尸詭論”中窺得一斑。劉向在《鄧析書錄》中指出:“鄧析者,鄭人也,好形名,操兩可之說,設(shè)無窮之辭……其論‘無厚’者,言之異同,與公孫龍同類”,指出了鄧析名辯思想的兩大核心觀點“兩可”和“無厚”。然今本《鄧析子》中終篇未見“兩可”之說。公孫龍的“兩可”之說見于《莊子·秋水》,“然不然,可不可”[9]274惠施的歷物論十題,一言以蔽之即“合同異”,也可理解為“兩可之說”。事物從其相同之處看固然“可”,從其相異之處看也未嘗不可,將察其同固然可、辯其異未嘗不可,“合”而言之,即是“兩可”。從常人視為“不可”、“不然”的事物,“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看出其“可”與其“然”的一面,體現(xiàn)了辯證思維的方法。這與老子“正言若反”、孔子“叩其兩端”、墨子“同異交得”在思維方式上是一致的。
5.同異之辯。同而有異,異而有同,是之謂辯同異。至同無不同,至異無不異,是謂辯同辯異:“同異之辯”是惠施歷物論十事提出的著名辯題。《莊子·天下》:“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盵9]585惠施的“同異”有“小同異”和“大同異”的之別,惠施的“大同”可理解為“同而有異”;“小同”可理解為“異而有同”,惠施“同中辯異”和“異中求同”的推理方法,不失為我們認識自然界得出一般規(guī)律性認識的方法。如果說惠施的同異之說是對自然事物抽象化的理解,墨家則對“同異”作了詳細的界定和分類,定義了不同的“同”和“異”。什么叫同?“同,異而懼與之一也。同、異交得,放有無”。同有不同的類別,《經(jīng)上》中把同定位四種,即“同,重、體、合、類”。[3]328異也有四種,“異,二、不體、不合、不類”?!洞笕 钒淹槭N,即“重同、具同、連同、丘同、鮒同、同類之同、同名之同、是之同、然之同、同根之同”。[3]380異定為三種,即“有非之異,有不然之異。有其異也,為其同也,為其同也異”。[3]380魯勝“同而有異”即為“大同異”,“異而有同”即為“小同異”,墨辯不僅對同異做了界定,同時又做了分類,而且還定了規(guī)律去正確認識同異。同異之辯至墨辯終其大成,魯勝把辯同辯異作為這一時期名學的討論內(nèi)容,是以先秦邏輯史的發(fā)展為依據(jù)的。
6.是非之辯。同異生是非,是非生吉兇:“同異生是非”,就必然產(chǎn)生是非之辯。邏輯為求真之學,亦為求真之工具,邏輯學研究的一項重要任務(wù)就是“明是非”,魯勝總結(jié)了名辯的重要目的就是“明是非”。道、儒、墨各家對是非之辯有著不同的認識。對于論辯,在莊子看來“搖唇鼓舌,擅生是非”,因而極端鄙視辯言論說。莊子認為,各家各派之辯是出于“成心”的是非之爭,是發(fā)揮各自偏見的無意義的爭辯。因此,對于是非之辯,莊子認為不如物我兩忘,不言不辯,超然于是非之外?!盁o是非之心,非人也”,儒家對“是非”最為重視,上升至倫理的角度,進而為政治倫理服務(wù)。《經(jīng)下》:“謂辯無勝,必不當,說在辯”。[3]335“俱無勝,是不辯也。辯也者,或謂之是,或謂之非,當者勝也”。[3]357-358辯以得出是非為結(jié)果,明是非也就是辯的目的,墨子在總結(jié)辯的目的時將“明是非之分”放在首位。是非即對與錯,墨辯為求得是非的肯斷,制定了一些邏輯規(guī)律,比如矛盾律和排中律等,用以保證是非肯斷的正確,同時對惠施公孫龍等詭辯者的錯誤斷定也可以糾正。
7.名辯的終極目的。極天下之污隆,名之至也:“取辯于一物而原極天下之污隆,名之至也?!鞭q論?!叭∞q于一物”,即借助于某一具體的事物作為例證進行辯難,但其邏輯意義并非局限于一事一物,非辯一事一物之真假,而是關(guān)系到“天下之污隆”,即關(guān)系到國家的興衰更替,這才是名辯的最終目的?!抖Y記·曲禮上》鮮明地體現(xiàn)了這一點:“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12]魯勝認識到名辯求治的目的,與其在敘的開頭講“道義之門,政教之準繩也”是相呼應(yīng)的。從《晉書》中記載魯勝為自己學說“若無據(jù)驗,甘即刑戮”的誓言,到魯勝“稱疾去官”,到魯勝將正名思想看作名學之始,到敘中魯勝辯學求治的目的,我們由此可看出魯勝邏輯思想中的“正名”色彩之一斑。
《墨辯注·敘》可以說是墨辯亡絕五百余年絕無僅有的著作,它的存世使中國古代邏輯史研究不致完全空白。但《墨辯注·敘》也有一定的局限,第一,《大取》、《小取》兩篇在《墨經(jīng)》中處于總綱的地位。魯勝未將此二篇列入《墨辯》。第二,魯勝沒有總結(jié)墨辯邏輯中“類”和“故”等辯論原則,“類”和“故”多出現(xiàn)在《兼愛中》、《尚賢上》、《非攻下》、《天志下》等篇章中,這一內(nèi)容魯勝也予以回避??梢?,魯勝是根據(jù)當時的邏輯動向和政治需要去總結(jié)先秦名辯的研究內(nèi)容,這是他邏輯思想的局限,有著深刻的時代烙印。
對于魯勝及其《墨辯注·敘》,學界看重的是在中國古代邏輯史研究上的地位及其理論貢獻,鮮有提及魯勝作《墨辯注·敘》的目的及其派別等問題。筆者通過對《墨辯注·敘》及其不足和局限的分析,得出魯勝屬于“正名派”的觀點。為統(tǒng)治階級張目是正名派的最終目的,正名以正政,正名以正尊卑,正名派的主張更符合統(tǒng)治階治民的需要。魯勝用“率頗難知”解釋辯者派的消亡,亦或為有意掩飾之舉。筆者的推測只為學界提供一種新的思考方向,總的來說,不管魯勝作注的動機如何,是“無心插柳”還是“樂于興微繼絕”,都不影響魯勝在中國古代邏輯史研究中的價值。
[1]班固:漢書[M].陳煥良,曾憲禮,譯注.長沙:岳麓書社,2008.
[2]桓寬.鹽鐵論[M].趙善軒,譯注.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215.
[3]墨子.墨子[M].方勇,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1.
[4]公孫龍.公孫龍子[M].黃克劍,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2.
[5]韓非子.韓非子[M].高華平等,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0.
[6]溫公頤.中國中古邏輯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255.
[7]趙守正.管子注譯(下)[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87:136.
[8]孔子.論語[M].張燕嬰,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6:266.
[9]莊子.莊子[M].方勇,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0.
[10]荀子.荀子[M].安小蘭,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7:27.
[11]紀丹陽.呂氏春秋[M]譯注.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4:304.
[12]陳戍國.禮記校注[M].長沙:岳麓書社,2004:25.
(責編:彭麟淋責校:明茂修)
Discussion on Logic Thoughts of The Preface of Mo Bian Zhu
LU Yun-rong,CHEN Ling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Xiangtan University,Xiangtan,Hunan411105,China)
Lu Sheng was the first person in China who studies logic history of ancient China.The Preface of Mo Bian Zhu was a pearl in troubled times,although it less than three hundred words,but contained rich contents.Lu Sheng had proposed many creative insights in this article.Firstly,Lu Sheng summarized the Mingbian’s history of Pre-Qin and divided the origin and the schools followed.Secondly,Lu Sheng summarized the purpose and contents of Mingbian in Pre-Qin.Thirdly,Lu Sheng generalized research methods of Mingbian in Pre-Qin.But,it also has some shortcomings and times limitation,through those shortages we can speculate Lu sheng’s Logic thoughts and his faction.
Lu Sheng;The Preface of Mo Bian Zhu;Logic Thoughts
B81
A
2096-0239(2016)05-0050-05
2016-02-23
盧蕓蓉(1974-),女,安徽無為人,湘潭大學哲學系邏輯學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哲學和邏輯學。
陳靈(1986-),女,四川雷波人,湘潭大學哲學系邏輯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邏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