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麗明，蘇露思

(1.廣東第二師范學院 中文系， 廣東 廣州 510303；2.江英鎮(zhèn)人民政府， 廣東 清遠 513100)

?

從陽山土話完結義表達式看廣州話謂詞后的“完”和“曬”

嚴麗明1，蘇露思2

(1.廣東第二師范學院 中文系， 廣東 廣州 510303；2.江英鎮(zhèn)人民政府， 廣東 清遠 513100)

摘要:陽山土話中，位于謂詞后表示行為、事件完成或結束的詞主要有三個，分別是[ε51]、“完”和[hε51]。其中[ε51]相當于廣州話的“咗”，是完整體標記。陽山土話的“完”和[hε51]都是準完成體標記，用于謂詞后，表示行為或事件已經(jīng)發(fā)生并且達到了完成或有結果的階段，語義上具有現(xiàn)時相關性，且二者分工明確。陽山土話中動詞后的“完”僅表示行為或事件的完成或結束，與廣州話動詞后的“完”相比，其語義功能更純粹，在向完成體標記演變的過程中其語法化的程度更高；而[hε51]除了表示行為事件的完結外，還兼有總括事物數(shù)量的語義功能，與廣州話的“曬”在語義功能上具有一致性。

關鍵詞:陽山土話；廣州話；完成體；完整體；準體標記

一、引言

陽山縣位于廣東省的西北部，境內(nèi)使用的方言比較多，主要有兩種：一種是陽山粵語，使用者約占全縣總人口的55%；另一種是客家話，使用人口約占全縣人口的35%[1]。

陽山粵語，又稱“陽山本地話”、“陽山白話”、“陽山土話”，主要分布于陽城、高峰、江英、青蓮、水口、杜步、東山、大莨、犁頭、嶺背、黃坌、小江、石螺、白蓮、楊梅等鄉(xiāng)鎮(zhèn)，可以以陽城白話為代表[2]。陽山粵語與廣州話一樣，同屬于廣府粵語。

普通話中動補結構“動詞+完”在廣州話中往往用“動詞+完”或“動詞+曬”來表達*三者的具體對應關系、廣州話“完”和“曬”在表達上的區(qū)別、“完”的性質等相關問題我們已另文討論。，在陽山土話中，要表示動作的完成或結束，有三種表達形式，這三種表達形式在使用上分工明確，且與廣州話動詞后“完結”義表達形式形成相對整齊的對應關系。因此，探討陽山土話中表示動作完成、結束的表達方式，不僅可以厘清陽山土話謂詞后“完結”義的表達形式，同時也可以作為廣州話謂詞后“完”和“曬”的語法和語義區(qū)別的一個佐證。

二、陽山土話中表“完結”義的三種表達形式

陽山土話中，放于謂詞之后表示“完結”義的詞主要有三個，分別是[ε51]、“完”和[hε51]。這三個詞在語法和語義功能上各有分工，具體如下。

(一)[ε51]

陽山土話中的[ε51]，在語義和表達作用上都相當于廣州話中的“咗”，表示動作的實現(xiàn)或完成。例如：

(1)陽山土話：佢去[ε51]香港未翻。

普通話：他去了香港，還沒回來。

(2)陽山話：佢哋舊年結[ε51]婚咯。

普通話：他們?nèi)ツ杲Y了婚了。

陽山土話中的[ε51]，與普通話中的“了1”一樣，放在謂詞后面，表示動作行為的完成或實現(xiàn)。但要特別指出的是，不管是[ε51]，還是普通話的“了1”，都可以用于發(fā)生而尚未結束的行為或事件，也就是說，只要一個動作行為已經(jīng)發(fā)生，就可以使用，不管這個行為或事件是否有結果，或是否在延續(xù)。如例(1)，在說話的時間里，“去香港”這一事件仍在延續(xù)中，還沒有達到有結果或結束的階段。也正因為如此，有些學者如劉丹青就將此類標記定性為“完整體”標記[3]463-464,以區(qū)別于真正的“完成體”標記。我們認為，這種完整體和完成體的系統(tǒng)對應在陽山土話中具體表現(xiàn)為[ε51]和“完”的對立。

(二)完

陽山土話的“完”用在動詞后，表示行為或事件的完結，而且，這種“完結”是指整個行為或事件已經(jīng)發(fā)生并且達到了有結果或結束的階段，屬于劉丹青所說的完成體標記[3]457-459。如例(3)和例(1)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例(1)中“去香港”這一事件還沒有一個結果，而例(3)中的“去香港”已經(jīng)完全結束，人也已經(jīng)回來了。再如例(4)，“喫嘢”這一行為也已經(jīng)圓滿結束，所以才會有“怎么可以不給錢”的質問。

(3)陽山土話：啱啱去完香港翻來。

普通話：剛剛去完香港回來。

(4)陽山土話：喫完嘢唔俾錢免樣得噶？

普通話：吃完東西怎么可以不給錢呢？

(三)[hε51]

彭小川、趙敏指出，廣州話動詞后的“曬”是一個兼具表“總括”和“完成”兩種語義功能的準動態(tài)助詞[4]。在語義功能和語法性質上，陽山土話中的[hε51]與廣州話的“曬”是相同的。

我們先來看下面兩組例子。

(5)陽山土話：佢哋去[hε51]望電影咯。

廣州話：佢哋去曬睇電影喇。

普通話：他們都去看電影了。

(6)陽山土話：咧雞死[hε51]咯。

廣州話：啲雞死曬喇。

普通話：那些雞都死了。

例(5)和(6)中的“佢哋”和“咧雞”都表達復數(shù)的概念，符合總括對象必須是復數(shù)或在具體語境中可以分割的要求。此外，上述例子所表達的行為或事件都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如果句子所表達的是未然行為或事件，則不能使用[hε51]，這一點也與廣州話的“曬”一致,如例(5’)。

(5’)陽山土話：*佢哋要去[hε51]望電影。

廣州話：*佢哋要去曬睇電影。

普通話：他們?nèi)家タ措娪啊?/p>

由此可見，上述陽山土話例子中表示行為或事件完結的語義功能是由句中的[hε51]來承擔的，也就是說，陽山土話的[hε51]與廣州話的“曬”在語義功能和語法性質上都是相同的。要補充說明的是，陽山土話中還有一個與[hε51]語義功能相同的表達格式“都……[lεu35]”，不過，這一格式并不常用，且只能用于陳述性形容詞謂語句中，如下面的例(9)和(10)；而例(11)雖然也是形容詞謂語句，但由于它同時也是一個疑問句，因此只能用[hε51]而不能用“都……[lεu35]”。再如前面的例(5)和例(6)，因為是動詞謂語句，所以也只能使用[hε51]來表達。

(9)陽山土話：咧菜都爛[lεu35]。/咧菜爛[hε51]咯。

廣州話：啲菜爛曬喇。

普通話：那些菜都爛了。

(10)陽山土話：件衣裳都濕[lεu35]。/件衣裳濕[hε51]咯。

廣州話：件衫濕曬喇

普通話：那件衣服全濕了。

(11)陽山土話：*咧衣裳都干[lεu35]未？/咧衣裳干[hε51]未？

廣州話：啲衫干曬未？

普通話：那些衣服都干了嗎？

至于導致這一語言現(xiàn)象的原因以及[lεu35]的來源問題，還有待作進一步的探討。我們認為這一問題的解決與否并不影響本文對主要問題的討論，所以在此不對[lεu35]的相關問題作詳細的論述。

三、陽山土話與廣州話完結義表達形式的比較分析

從上述分析可知，陽山土話中表示動作行為完成或實現(xiàn)的三個功能詞與廣州話的相關詞語具有相對整齊又不完全一致的對應關系。

(一)[ε51]與“咗”

陽山土話的[ε51]與廣州話的“咗”一樣，都用于謂詞之后表示行為或事件的完成或實現(xiàn)，但使用這兩個詞時，并不要求這一行為或事件已經(jīng)達到有結果或結束的階段，而是只要行為或事件已經(jīng)發(fā)生，就可以使用，如下面的例(12)和(13)。這兩個例子中，“洗碗”和“做作業(yè)”都是發(fā)生而并未結束的事件。

(12)陽山土話：咧碗我洗[ε51]一半，未洗[hε51]。

廣州話：啲碗我洗咗一半，仲未洗曬。

普通話：那些碗我洗了一半而已，還沒洗完。

(13)陽山土話：作業(yè)佢唧做[ε51]咯，不過冇做[hε51]啫。

廣州話：作業(yè)佢的確做咗，不過冇做曬啫。

普通話：作業(yè)他確實做了，只是沒有做完而已。

因此，和廣州話的“咗”一樣，我們根據(jù)劉丹青的觀點將陽山土話中的[ε51]界定為完整體標記[3]463，以區(qū)別于表示行為或事件已經(jīng)發(fā)生并達到了有結果或結束階段的“完”。

(二)“完”

如前所述，陽山土話和廣州話動詞后的“完”都具有表示行為事件完結的語義功能。這一語義功能要求行為或事件發(fā)生并且達到有結果或結束的階段，且行為結果的影響往往會延續(xù)至說話時間或某一參照時間，即具有現(xiàn)時相關性。如例(14)和(15)。

(14)陽山土話：喇風筒我用完嚕。

廣州話：個風筒我用完喇。

普通話：那個吹風機我已經(jīng)用完了。

(15)陽山土話：行完街至翻去喫飯啦。

廣州話：行完街先翻去食飯啦。

普通話：逛完街再回去吃飯吧。

例(14)中“用風筒”這一行為已經(jīng)完全結束，言下之意就是現(xiàn)在“我”的頭發(fā)已經(jīng)吹干了，不需要這個吹風機了，你可以隨便使用。例(15)要表達的是等逛街這一行為完全結束后再回去吃飯，言外之意是不用吃飯的時候還想著逛街，或者吃完飯后又要再跑一趟。

在語義功能上，雖然陽山土話和廣州話動詞后的“完”具有上述的相同點，但二者也還存在一些差異，具體而言就是，陽山土話動詞后的“完”僅表示行為或事件的完結，而廣州話動詞后的“完”有時候可以和“曬”互換，這時候的“完”既表示行為事件的完結，同時也表示對所關涉事物數(shù)量的總括。例如：

(16)陽山土話：*你做完咧作業(yè)至望電視啦。

廣州話：你做完啲作業(yè)先睇電視啦。

普通話：你做完這些作業(yè)再看電視吧。

(17)陽山土話：*九點之前要洗完咧衣裳。

廣州話:九點鐘之前要洗完啲衫佢。

普通話：九點鐘之前要洗完這些衣服。

例(16)廣州話例子中“做完啲作業(yè)”既有把所有的“作業(yè)”都做完了，完成得一點都不剩的意思，也包含了“做作業(yè)”這個動作過程的結束。例(17)廣州話例子中的“洗完啲衫”，是要求把所有衣服一件不落地都洗干凈，既然所有衣服都洗干凈了，那么“洗衣服”這一行為也就宣告結束了。換言之，這些廣州話例子中的“完”與“曬”一樣，兼具表“完結”和“總括”的語義功能，所以例子中的“完”也可以替換為“曬”，如例(16’)和(17’)。再看陽山土話的情況，用“完”的例子都不能成立，如例(16)和(17)，在這種情況下，陽山土話只有使用[hε51]句子才能成立，如例(16”)和(17”)。

(16’)廣州話：我做曬啲作業(yè)先睇電視。

(17’)廣州話：九點鐘之前要洗曬啲衫佢。

(16”)陽山土話：我做[hε51]咧作業(yè)至望電視。

(17”)陽山土話：九點之前要洗[hε51]咧衣裳。

綜上所述，陽山土話動詞后的“完”在語義功能上比廣州話更純粹，僅用于表示行為事件的完結，說明陽山土話動詞后“完”的語法化程度比廣州話的要高，更接近完成體標記。

(三)[hε51]與“曬”

在第二部分的分析中我們提出，陽山土話的[hε51]與廣州話的“曬”一樣，兼具表“總括”和“完成”兩種語義功能。要進一步說明的是，這里的“完成”屬于完成體的范疇，即表示行為或事件不僅已經(jīng)發(fā)生，而且達到了結束或有結果的階段。試比較例(18)和(19)。

(18)陽山土話：佢喇蘋果喫[hε51]嚕。

廣州話：佢個蘋果食曬喇。

普通話：他的蘋果吃完了。

(19)陽山土話：佢喇蘋果喫[ε51]一半，凈未喫完。

廣州話: 佢個蘋果食咗一半，仲未食完。

普通話：他的蘋果吃了一半，還沒吃完。

例(18)中的“蘋果喫[hε51]”和“蘋果食曬”都強調整個蘋果都被吃了。既然蘋果不存在了，“吃蘋果”這一行為自然也就結束了，因此，[hε51]和“曬”與動作動詞搭配時表示的是已經(jīng)發(fā)生并且結束的行為。而例(19)的“[ε51]”和“咗”則都表示“吃蘋果”這一行為已經(jīng)發(fā)生但尚未結束。

此外，陽山土話的[hε51]和廣州話的“曬”一樣，都可以做補語，如例(20)：

(20)陽山土話：咧飯喫唔喫得[hε51]？

廣州話: 啲飯食唔食得曬？

普通話：這些米飯吃得完吃不完？

不過，正如彭小川、趙敏指出的那樣，現(xiàn)代漢語語法體系中也不乏將充當補語而又表示體貌意義的詞語界定為準動態(tài)助詞的先例，如“起來”[4]，我們認為，同樣表示體貌意義而又可以做補語的[hε51]和“曬”，也可以視為兼有“總括”意義的準完成體標記。

四、結 語

以上，我們對陽山土話中表完結義的表達式進行了分析和歸納，并將其與廣州話表完結義的表達形式進行了對比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在陽山土話中，位于謂詞后表示行為、事件完成或結束的詞主要有三個，分別是[ε51]、“完”和[hε51]。其中[ε51]相當于廣州話的“咗”，是完整體標記，只要行為或事件已經(jīng)發(fā)生就可以使用，不管這個行為或事件是否有結果或結束。陽山土話的“完”和[hε51]都是準完成體標記，用于謂詞后，表示行為或事件已經(jīng)發(fā)生并且達到了結束或有結果的階段，語義上具有現(xiàn)時相關性，且二者也有明確的分工。陽山土話中動詞后的“完”僅表示行為或事件的完成或結束，與廣州話動詞后的“完”相比，其語義功能更純粹，在向完成體標記演變的過程中其語法化的程度更高；而[hε51]除了表示行為事件的完結外，還兼有總括事物數(shù)量的語義功能，與廣州話的“曬”在語義功能上具有一致性。

參考文獻：

[1] 甘于恩,許潔紅. 廣東陽山土話的語音特點初探[J].桂林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12(4):18-32.

[2] 佚名.陽山概況[EB/OL].( 2010-11-01).[2016-01-12].http://www.gd-info.gov.cn/shtml/ysx/zoujin/gaik/2010/11/01/29528.shtml.

[3] 劉丹青. 語法調查研究手冊[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

[4] 彭小川,趙敏. 廣州話虛詞“曬”詞義新解[J].學術研究，2004(6):145-146.

(責任編輯王玉燕)

A Comparison of the Functional Words Meaning Completion or End between Yangshan and Guangzhou Dialects

YAN Li-ming1, SU Lu-si2

(1.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Education, Guangzhou,Guangdong, 510303; 2.Jiangying Town People′s Government, Qingyuan, Guangdong, 513100, P.R.China)

Abstract:Guangzhou and Yangshan dialects are two branches of Cantonese. In Yangshan dialect, there are three functional words, including [ε51]、"完"and [hε51] ,which are placed after the verb to express that the event ends, or the behavior is completed. [ε51] is equivalent to the word "咗"in Guangzhou dialect, they are both perfect aspect. "完" and [hε51] are perfect aspect in Yangshan dialect, which are after the verb to express that the behavior or event has occurred and has completed. The two also have current relevance semantically, and their division of semantic is very clear. In Yangshan dialect, "完" after verbs only indicates that the event has completed, and compared with "完" after verbs in Guangzhou dialect, its semantic function is more pure, and its process of evolution to the perfective marker is in the syntax of higher degree; while [hε51] is not only to indicate that the event has completed, but also to sum up the quantities of things, and "曬" in Guangzhou dialect also has the same semantic function.

Key words:Yangshan dialect; Guangzhou dialect; perfect aspect; perfective aspect; aspectual marker

收稿日期：2015-03-15

作者簡介：嚴麗明，女，廣東云浮人，廣東第二師范學院中文系講師，博士。

中圖分類號：H17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798(2016)02-007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