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歆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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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網絡資本“壓迫”的文學——文學雜談五則
◎陳歆耕
“高原”距“高峰”有多遠?
這問題如果從地理概念回答,很容易得出數(shù)據。這是一道小學數(shù)學題。諸如將珠穆朗瑪峰海拔高度,減去西藏高原高度,數(shù)字就出來了。但如果從文學角度來回答,則就非常困難。乃至一千個人,可能有一千個答案。正因為它們之間具有的模糊性和彈性,給從事文學評判的專業(yè)人士帶來了言說的難度和巨大的空間。
當然也給那些魚龍混雜、信口開河的評論者提供了鉆空子的可能。
也因此在文學史上常常會鬧出把平庸之作說成佳作,把佳作說成庸常之作的笑話。當一伙人發(fā)現(xiàn)又一部準《紅樓夢》誕生時,可能沒多久,這書就轉到“特價書店”,打三折也無人問津了。對一部作品的評介,總是與評說者的學養(yǎng)、識見、眼光、趣味密切相關,能夠讓大多數(shù)人達成“共識”,就也算是一個標準了。
既然回答此問題如此之難,那我們不妨換一個角度來思考,或許更有意義。那就是一個寫作者如何從“高原”爬到“高峰”上去?
在下以為,首先要有攀爬的激情和勇氣。如果自己都沒有信心,那就甘愿在山腳下,仰望巔峰的光影吧!在通往巔峰的途中,堆滿了攀爬者的尸體。他們或因雪崩、缺氧、迷路等等意外事故,而倒在了中途。因此,那些向往登上巔峰并付諸行動的人,無疑總是要有一股宗教徒般虔誠的獻身精神的。
其次,與文學天賦相關。在通向巔峰的途中,也許天賦只需要5%,但是這5%是統(tǒng)領著另外的95%的。沒有辦法,我們必須承認如契訶夫所比喻的,大狗、小狗叫出來的聲音,分貝是不一樣的。文學天賦是由復雜的生命元素構成的,如思想力、想象力、對生活的感受力、深刻的洞察力、詩意表達的文字驅動力等等?!盃铍y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然后為至矣?!闭l敢說,人人都有此等天賦?
如果前兩者都具備了,最后一個關鍵的因素是什么呢?我以為則要看寫作者的人格高度。這樣說的理由很簡單——“燕雀”飛不出“鴻鵠”的高度。如果寫作是一場賽跑,能夠最先到達終點線的一定是那位人格力量勝出一籌的人。說“文如其人”這話老掉牙了。確實生活中常常有“文”好,“人”卻無足稱道的情況。被用來舉例最多的莫過于周作人了。其人雖然有“附逆”的污點,但文章寫得是很老到的。甚至還會有人舉出胡蘭成來說明,完全不必把作品高度與人格高度掛起鉤來,因人而廢文。這樣的評說不能說一點沒有道理,但我以為在缺少一個坐標系的情況下,也許此類說法可以模糊一些人判斷的眼光。如果你把歷史上那些大師級的文學藝術家,拿出來排排坐,那么你就會發(fā)現(xiàn),最前排壓根兒就找不到他們的位子。
因此,我始終堅信中國傳統(tǒng)文論中,總是把人與文相連的美學思想。我知道自己有一個很不好的缺少公允的習慣,即常常聞其人而棄其文。因我以為,一個人格猥瑣之人,怎指望其寫出有“筋骨”的文字?一個內心陰冷之人,怎會有溫情和愛意的表達?一個匍匐在地之人,從何可見高遠的風景?一個膝蓋骨缺鈣之人,怎吃得消攀爬的磨損?故張戒論詩曰:“詩文字畫大抵從胸臆出,子美篤于忠義,深于經術,故其詩雄而正;李太白喜任俠,喜神仙,故其詩豪而逸;退之文章侍從,故其詩文有廊廟氣……”嚴羽在《滄浪詩話》中強調,學詩者“入門須正,立志須高”,“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頭一差,愈騖愈遠,由入門之不正也”,“詩者,吟詠性情也”。
創(chuàng)作者的人格修煉,是一門最難的必修課。
當我們在說當下文藝創(chuàng)作,有“高原”,無“高峰”時,那個“無”的核心根由在何處,還需贅言么?
看了標題,別以為我要寫一篇長篇論文,發(fā)到核心期刊上去。我工作的崗位,無刊發(fā)核心期刊論文的考核指標,我本人也無寫那一類中規(guī)中矩論文的興趣?;蛟S有人認為,我是以“無興趣”來遮掩缺乏那種學術能力。的確如此。你看人家哈佛的大學者王德威教授就是厲害:有不少人通過張愛玲晚年的書信和詭異行為表現(xiàn),分析她可能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王教授將之上升到學術高度,認為這是“現(xiàn)代主義美學觀點的身體呈現(xiàn)”。什么是學術眼光?這就是。沒有此種學術思維能力,還談做什么學問呢?
有人發(fā)現(xiàn)當下文藝批評生態(tài)中,表揚性的評論占了99%,而指出問題的批評性文章至多也就只有1%,但偏偏這個1%的影響力和被關注度,卻常常超越那個99%,這是何故呢?這使我想起了機關報的某些工作報道,除了記者、責編、被報道單位或個人看,幾乎就再無讀者。因為那里面充滿了空話、套話。鄙人在機關報從業(yè)多年,寫了多年的空話、套話,那些“文字垃圾”連自己也無顏回頭再看。范敬宜先生稱“人過七十學說話”,此話頗堪玩味。難道他在七十歲前都不會說話?或說的“話”都不算“話”?那個99%的表揚性的評論文章,為何關注度和有效性極低,愚以為核心還是公信力出了問題。無疑,那里面也有不少好文章,但因為同時充斥著大量“胡吹亂捧”的文章,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使得那些好的肯定性文章也沒有人看了。因此,提高文藝批評的有效性,首要的還不是那個1%有多大問題,而是要認認真真清理那些“胡吹亂捧”、愚弄讀者的缺乏公信力的文字。
順藤摸瓜下去,要治理“胡吹亂捧”的病癥,首先要找到病因。有人簡單歸咎于所謂的“紅包批評”并不完全準確。如果請評論家看一部作品,還要請他們開會發(fā)表意見,支付一點菲薄的審讀費是對評論家勞動的尊重,難道要評論家無償?shù)馗冻鲋腔酆蛣趧硬攀呛侠淼??問題的癥結在于某些研討會的主辦者,花錢目的就在買“吹捧”,而缺少起碼職業(yè)操守的某些專家則迎合主辦者的意圖大做“吹捧”廣告,這樣的一種惡性互動,對文藝評論公信力和生態(tài)的破壞,無疑起到了毀滅性的作用。如果評論家面對作品如實道來,以及作者同時有接受批評的雅量,“紅包”就不會成為當下人神共憤的符號。
當然,深究一下,導致“胡吹亂捧”現(xiàn)象的病因,除了人情因素、人為的商業(yè)炒作等等淺層次的原因外,也有一些學術性的因素:一是評論者(包含參與評論的作家)自身缺少藝術感覺。有的人面對一部作品,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把握,因此,隨手可以拈來的就是諸如“傳世佳作”、“史詩品格”、“大氣磅礴”、“堪比紅樓”等這一類慣常見的“高帽子”;二是評論者缺少評說的基本的“參照系”或衡量作品的坐標。心中或筆下有沒有衡估作品“參照系”是完全不一樣的。常言“貨比三家”,沒有比較哪來的鑒別,怎么分出好差、優(yōu)劣、高下?就作品論作品,很容易說出荒腔走板很不靠譜的話來。乃至把麻雀視作天鵝,把老母雞夸成了鳳凰。
在優(yōu)秀評論者那里,“參照系”是什么?縱向看,中國數(shù)千年的歷史中,那些已經被確認的經典和偉大作家的作品,為我們提供了標高:橫向看,世界各國的優(yōu)秀作家作品也為我們提供了比較的尺度。無論縱向、衡向,拿來做標桿的作品一定必須是人類最優(yōu)秀的藝術成果,最偉大的創(chuàng)造。這樣做常常會被人指責過于“苛求”,但如果沒有“苛求”,我們就看不到差距,就會養(yǎng)成“夜郎心態(tài)”,就不會超越,就無法發(fā)揮評論對催生新的偉大作品的效能。無“參照系”和降低評估標準的結果就是,在一片不絕于耳的“胡吹亂捧”聲中,我們遭遇到的卻是一部部平庸之作。
“參照系”的建立,靠的是大量的閱讀和積淀、思索,因此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評論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也看到有的名氣不小的學者也在說著脫離常識非?!安豢孔V”的話,按其學識應該是不缺“參照系”的。對此現(xiàn)象,我只能理解為,他用另一種“參照系”——人際親疏、功利因素,代替了學術的“參照系”。
標題上的“壓迫”一詞,我曾考慮用“壓榨”。“壓迫”稍稍往前一步,大概就是“壓榨”了。面對網絡資本對文學氣勢兇猛的強勢介入,連我這個網絡文學的局外人也產生了一種“壓迫感”。
記得若干年前,起點中文網尚未被盛大網絡收購,我曾專程前往張江高科拜訪該網總裁吳文輝先生。那時,社會上對起點中文網還不怎么了解,我是從報章一則不起眼的報道中獲悉有這么一家文學網站,居然能夠在眾多文學網站的一片倒閉聲中獲得不俗的市場業(yè)績,簡直就是神話了。
我們正處在一個一不小心就創(chuàng)造神話的時代;當然一不小心也會創(chuàng)造出轉基因的“神馬”來。
作為傳統(tǒng)文學媒體人,我去拜訪有兩個目的:一是出于好奇,想探究他們是如何靠網絡文學賺錢的?二是商討雙方有無合作的可能?我的問號經過那次探訪都拉直了。但合作的可能性幾乎是“0”。因為,交談后,我發(fā)現(xiàn)我們似乎完全生活在不同的星球上。此前,我對起點中文網的商業(yè)模式一無所知;而吳總的專業(yè)背景是計算機,此前他對在文學界已經生存了二十多年的《文學報》,居然也聞所未聞。這對我這個身在其中者是一個“狠狠”的打擊,如果不是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大概就要淚灑黃浦江了。
吳文輝先生了不起的貢獻是,他創(chuàng)造了一種網絡文學靠點擊收費的盈利模式,使得原本生存維艱的文學網站獲得生機;但由此也讓有些人誤以為,只要是我們認為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掛到網絡上去,啟動下載收費機制,就能獲得滾滾財源。也讓有些網絡巨擘產生幻覺,以為文學可以成為巨大的“吸金器”。其實,事情遠非如此簡單?!捌瘘c”的內容有它特定的受眾群。其內容大多皆為諸如《鬼吹燈》一路的玄幻、懸疑、言情等等的類型小說。許多作品脫胎于網絡游戲或具備了向網絡游戲延伸的元素,有的因故事性強也可改編為影視劇。但與我們印象中的傳統(tǒng)文學完全不是一個套路。當盛大文學在網上搞作協(xié)主席擂臺賽時,我曾斷言:作協(xié)主席打擂臺沒有贏家!后來的結果也印證了我的判斷。
“起點”成功的商業(yè)模式,催發(fā)了類型文學的迅猛發(fā)展。但類型文學是否能代表未來文學文體的主流,是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的。相信網絡巨頭們也知道,有很多同樣被稱為“文學”的東西,當下在網上產生不了任何商業(yè)利潤。諸如詩歌、散文。大量的優(yōu)秀文學作品,也不可能向游戲和影視產業(yè)延伸。但我所看到的網絡資本大戶,他們感興趣的主要是能夠給他們帶來商業(yè)利潤的文本,他們大概不大會為了文學的理想主義而“砸錢”。這種完全迎合讀者、被資本裹挾的文學,長期演變下去不知道會成為什么樣的“變形金剛”?
近日看到一則報道,題為《網絡巨頭大搞泛娛樂戰(zhàn)略,文學何為?》,說的是國內兩家知名網絡公司,先后在京高調宣布他們打造網絡文學市場的宏偉戰(zhàn)略。報道讓人看了既“熱血沸騰”,又“焦慮無比”?!胺序v”的是有人如此重視文學發(fā)展,并為之勾畫種種“戰(zhàn)略”,給人感覺文學大師的產生,文學的大繁榮就指日可待了;“焦慮”的是,巨頭們的種種“戰(zhàn)略”,無不與產業(yè)有關,其意都在為娛樂產業(yè)提供原創(chuàng)資源,被資本綁架的文學,究竟路在何方?畢竟文學雖然與碼洋、銷量、點擊量、下載量有關,但更關乎人的心靈、精神、情感以及超越功利的理想情懷??档抡f:“美乃超功利?!比绻麤]有超越功利的創(chuàng)造,就不會有真正的文學。我還擔心,那些網絡寫手們,在網絡資本的“鞭子”下夜以繼日地碼字,過度地透支體力和智力,會不會也像南派三叔那樣年紀輕輕就“抑郁”起來?我經常讀到,網絡公司的從業(yè)者們總是津津樂道地宣稱,他們培育出了幾個年度百萬收入級的寫作“大神”,還有多少收入十萬以上的優(yōu)秀寫手。不知道網絡寫手們,面對漫天飄落的人民幣,是如何靜下心來寫作的?
“老虎吃天,無從下口……”
常常在某些批評家匯集場所,聽到批評家如此感嘆。確實如是所說,面對每年出版的數(shù)千部長篇小說、面對繁雜的老的和新的文學期刊上只增不減的作品、面對網絡上層出不窮的寫手以及海量的各種文本、面對各種媒體一波一波洶涌如潮的信息……他們感到了言說的乏力和聲音的微弱。
況且,當下從事批評的職業(yè)批評家極少,他們都有本業(yè)要做,比如在學校教書、做各個級別的社科研究項目等等。一位大學教授就曾當眾發(fā)問:“誰賦予我責任和義務,要閱讀某部作家的作品,或寫評論文章?”他的發(fā)問無人應對,因為當下很多從事批評的人,確實也完全是出于個人興趣和愛好,寫不寫都是個人的事情。因而,這個所謂“老虎吃天,無從下口”的感慨,是還有興趣和激情從事文藝批評的人發(fā)出的;如何解決“老虎吃天,從何下口”的問題,也只對那些對文藝批評保持興趣和激情的人才是有必要去思索的。
新技術是一把雙刃劍。書寫和傳播的便捷,使得文學寫作者和作品的數(shù)量每年都以難以計算的倍數(shù)激增;但顯而易見,新技術并沒有帶來文學品質的提升。我從來不相信“韓信用兵,多多益善”的鬼話。另有一句經典的軍事術語是“兵貴精而不在多”。代表一個民族藝術水準的肯定是處在寶塔尖上的明珠。誰要想不朽,就往那個寶塔尖上去爬吧,否則就別輕易擺出一副“大師相”。由于文學作品的巨量帶來的泥沙俱下、良莠雜交,特別需要專業(yè)而又有藝術眼光的專家來做披沙揀金的工作,以避免那些普通讀者誤吞摻入了過多添加劑或三聚氰胺的劣質精神食品。
如何使得批評家變“乏力”為有力?這確乎是一道難題。吾輩非醫(yī)道神人,是開不出什么秘制膏丹的。如要開,大概也難免鬧出類似笑話:打“雞血”針數(shù)次,或每日食綠豆數(shù)斤……記得多年前,我和一位朋友去看老中醫(yī),老中醫(yī)在對兩人把脈后,在我們的診斷書上都寫著類似“脾腎兩虛”的字眼。我們就私下議論,大概處于亞健康狀態(tài)的人,其病因都離不開“脾腎兩虛”吧?
就在我思索這一困擾我的難題時,有幾位處于不同時代的中外批評家的名字,閃入我的腦際,他們是中國的金圣嘆、美國的威爾遜、德國的拉尼茨基,他們所處的年代跨越了幾個世紀。離我們最近的拉尼茨基,今年9月才剛剛離世。金圣嘆今年恰好誕辰為405周年。我發(fā)現(xiàn),他們雖然身處不同的國度、不同的時代,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在所處的國度和時代,都是“一言九鼎”的批評家,都是在廣大的知識人群和公眾中有著巨大影響力的批評家。如果從外部找“困境”,他們都面臨著不同時代的不同“困境”。金圣嘆所處的明清時期,相比今天,交通工具落后,信息傳遞方式非常原始而緩滯,但金圣嘆所批《水滸》、《西廂》行世后,“一時學者,愛讀圣嘆書,幾于家置一編”,由于“金批”的影響,仿效者蜂起,乃至清代各種評點本層出不窮,而讀者也幾乎到了非評點書不讀的境地,他的影響力究竟是如何形成的?而拉尼茨基是跟我們同時代的人物,他面臨的“困境”正是信息的過多過濫,但拉尼茨基在德國卻是家喻戶曉的批評家,據一份調查顯示,有98%的德國人知道他的名字,那么,他的影響力又是如何形成的?
今日批評家感到“乏力”的原因,恐怕主要的不是外部環(huán)境的制約,還得從自身找原因?!袄匣⒊蕴臁?,首先還得問問自己是不是一頭“老虎”,是否足夠強健,是否有充足的底氣?如果是一頭“老虎”,“天”雖然很大,大到虛無縹緲,但你“吼”一“吼”,也會使得沉悶而板結的空氣顫動起來的。而新技術則會使你的“吼”聲瞬間傳遍世界所有角落。誰能告訴我,類似金圣嘆那種“縱橫批評,明快如火,辛辣如老吏。筆躍句舞,一時見者,嘆為靈鬼轉世”的批評文字,今天在哪里能讀到?又有誰能告訴我,類似拉尼茨基那樣背對作家,面向大眾,以“開啟民智”為啟蒙重任的中國批評家在何處?
忽然又想到了那位老中醫(yī)在診斷書上寫的“脾腎兩虛”……
要論當下文藝批評隊伍的陣容,無疑要數(shù)學院派最為壯觀。跟他們比起來,其他領域從事批評的人員,大概只能算“散兵游勇”了。但就如我們常常說“大國”未必是“強國”一樣,人數(shù)眾多也并不等于發(fā)出的聲音最洪亮、最有力。甚至可以說,在大眾媒介和新媒體上,幾乎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學院派中當然有非常優(yōu)秀的批評家,但大多數(shù)學院派研究人員都在從事著生產批評“垃圾食品”的勾當。他們的論文基本都發(fā)表在核心期刊上。因為學院的學術評價體系,決定了他們必須完成規(guī)定的論文數(shù)量,才能從講師晉升副教授,從副教授晉升教授,那些碩、博研究生,才能拿到他們的學業(yè)證書。此舉被圈內人形象地稱之為“掙工分”。而這些用來“掙工分”的論文,都有一套嚴格的規(guī)范,符合這個規(guī)范才能順利通行。這個類似新八股的“規(guī)范”,我也說不清楚。但在微信上,有人以“紅燒肉”為研究對象,道出了如何寫作學士、碩士、博士論文的程式。限于篇幅,我這里只引錄關于“紅燒肉”的博士論文的寫作要求:
序言:歷史中豬肉食譜的文獻綜述、理論意義和現(xiàn)實價值、不足和問題;
第一篇(第一章到第三章):豬是怎樣養(yǎng)成的;
第二篇(第四章到第五章):豬的各個部分的肉質的區(qū)分和作用;
第三篇(第六章到第七章):馬克思理論不同發(fā)展階段對紅燒肉發(fā)展的影響和啟示:
第四篇(第八章到第十章):紅燒肉制作的實證研究(變量選取、理論模型和計量分析);
結論:紅燒肉是不是可以吃取決于很多復雜的因素??傮w來看,在滿足一定約束條件下紅燒肉是不錯的營養(yǎng)、美容食品,但操作過程的障礙還需要真學、真懂、真用馬克思剩余價值理論,有必要的情況下需要進行理論創(chuàng)新和政策支持,使紅燒肉更好地實現(xiàn)增加營養(yǎng)、避免增肥和促進社會和諧的作用。
想獲得博士學位的青年學子,請注意收藏此博士論文的寫作秘籍。不過遺漏此收藏也不要緊,導師自然會按照此程式給予精心指導??梢韵胍?,按照此規(guī)則培養(yǎng)出來的批評家,他們會寫出什么樣的批評文章來。他們最擅長的一是把不痛不癢的話題,說得頭頭是道,古今中外,旁征博引,似乎里面深藏著豐富的學術含金量。諸如“楚王為何愛細腰”、“唐代為何崇肥美”等等;其次是,有意把簡單的問題復雜化,把復雜的問題攪得更復雜化。諸如“吃飯”,那不叫“吃飯”,學院化的說法應該是“為了獲取體內各器官運轉需要而進行的營養(yǎng)補給……”,“睡覺”也不叫“睡覺”,而應該說成是“人為了恢復肌體疲勞而必須進行的除了心臟和呼吸不能停止的階段性休眠……”。
讀了一些博士論文,我才明白了,學院派的批評為何缺少靈性,缺少真性情,缺少真知灼見,缺少把復雜的問題用清晰明白的文字表達出來的基本能力。那種概念的纏繞、論證的繁復、文字的佶屈聱牙,似乎不在乎向你說明什么,而是要檢驗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和保持清醒頭腦的持久耐力。
有大學教授透露,現(xiàn)在很多文科學生,似乎對閱讀文學作品原著沒有什么興趣,他們也無意于培育對文學作品的審美情趣。而是習慣把各種二手研究專著找來,看看別人怎么說的,然后進行綜合,批量炮制論文或應對考試。這樣一種思路和習慣一旦養(yǎng)成,指望他們寫出有自己獨到藝術感覺的批評文章來,也就無異癡人說夢了。他們的判斷,大多源自別人的判斷,他們嚼的大多是別人嚼過的饃。他們倒賣的“二手貨”,再往前一步,則成了近乎抄襲的“貼牌貨”,卻鮮有采眾家之長而成一己之言者。
責任編輯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