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田祥
(廣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1)
古灌陽縣建置與縣治變遷考辨
——南嶺走廊歷史地理研究之一
江田祥
(廣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廣西桂林541001)
結合西漢嶺南政治格局,推測觀陽縣創(chuàng)置于漢文帝初年,被廢于漢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征服南越時,提出東漢末建安十五年(210年)劉備復置觀陽的觀點,并認為東漢末以后的觀陽縣治皆在今灌陽縣城地。通過考辨《水經注》的相關記載,糾正了《中國歷史地圖集》上一些訛誤,廓清了西漢以來觀陽縣政區(qū)設置及縣治變遷的歷史。
南嶺;觀陽;劉備;水經注
在傳統(tǒng)帝國時期,南嶺走廊地處帝國內地邊緣地帶,歷史上有多個政治集團在這一地區(qū)進行角逐,其政區(qū)設置及變動也較為頻繁?;蛞驗榇耍蠋X走廊的政區(qū)地理依然有不少待明晰之處,一些歷史文獻記載尚須一一辨析。本文所研究的廣西灌陽縣處于桂北山區(qū)、湘桂交界地帶,位于南嶺走廊西段,都龐嶺及海洋山脈夾峙其東西,文獻記載對古代灌陽的政區(qū)設置與縣址存在不同說法,需要細致考辨。
觀陽縣始置于何時、何時被廢、又復置于何時,歷史文獻資料有多種記載,說法不一。觀陽縣始置于何時,傳統(tǒng)文獻大多依從《宋書·州郡志》“觀陽男相,吳立”[1]1131的觀點,認為觀陽縣乃三國孫吳時期所創(chuàng)置。隨著1970年代長沙馬王堆漢墓帛書地圖的發(fā)現(xiàn)以及古觀陽城址(在今灌陽縣西南新街鄉(xiāng)古城崗)的發(fā)掘,譚其驤先生等將觀陽縣初置時間提前至西漢前期,后曉榮等學者認為秦朝已設有觀陽縣,考古學者蔣廷瑜先生根據(jù)古觀陽城址出土的秦漢遺物及其附近發(fā)掘的戰(zhàn)國晚期墓葬,進一步推測楚國曾在此地設縣①。觀陽縣第一次被廢時間認為是在西漢末年,復置時間有東漢末年、孫吳時期等多種說法,這兩個問題本文將予以詳細辨析。
觀陽縣治幾經變遷,如今已確定了西漢前期觀陽古城址的位置,然而東漢末、孫吳時期的觀陽治所又在何處,《中國歷史地圖集》[2]中將魏晉南朝時期的觀陽縣治訂在今灌陽縣城灌水東岸,其中的《隋朝卷》又將縣治訂在今灌陽縣城②,這種觀點是否可靠,還有歷史文獻中關于觀陽縣治的其它說法,都需要綜合進行辨析。
今灌陽縣在隋朝以前稱為“觀陽”,本文使用的“古灌陽縣”包括觀陽縣。觀陽縣始置時間,后世地志大多從《宋書·州郡志》“觀陽男相,吳立”之說。1972年,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了三幅絹帛地圖,其中一幅被命名為“西漢長沙國南部地形圖”,這幅地形圖由墓主下葬時間而被認為成圖于漢文帝十二年(前168年)之前,譚其驤先生據(jù)此推斷文帝十二年前已設有觀陽縣[3]255,但未明確指出觀陽縣的始置時間。后曉榮的“秦朝說”及蔣廷瑜先生的“楚國說”雖皆有合理之處,但仍有待出土文獻與考古材料的證實。
由于《漢書·地理志》沒有記載“觀陽”,觀陽縣第一次被罷廢的時間亦不明。譚先生從《漢書·地理志》所記政區(qū)下限推斷觀陽縣被廢于“西漢末年以前”[3]255。這一說法被學界廣為接受,蔣廷瑜先生甚至直言:“觀陽縣在西漢末年被撤銷并入零陵縣,修《漢書·地理志》時漏載”。[4]204無疑,觀陽縣在西漢末年時已被省廢,但具體時間仍需進一步探究。
觀陽縣的置廢時間要放在秦漢時期這一地區(qū)的政治、經濟格局背景下才能理解。戰(zhàn)國時期,楚國在今廣西北部的政區(qū)設置并不多,現(xiàn)已知僅設有洮陽一縣。在安徽壽縣出土的青銅“鄂君啟節(jié)”銘文中,記載有鄂君的舟船通過湘水,南抵洮陽,而洮陽故城在今全州縣永歲鄉(xiāng)大塘村梅潭屯。秦朝時又設有零陵縣,零陵故城在今廣西興安縣界首鎮(zhèn)城子山。自秦開鑿靈渠后,這條零陵——漓水路線就成為嶺南與中原間的重要通道。當秦亡時,趙佗“擊并桂林、象郡,自立為南越武王”,并在桂林郡北界、故秦城西南的靈渠南端,創(chuàng)筑越城,因此西漢初這一帶也是漢廷與南越對峙的前沿陣地。
西漢前期長沙國與南越國分界線,據(jù)譚其驤先生的研究,大概西起秦漢零陵縣西南,東南行穿靈渠,越海陽山、都龐嶺,經江永縣循今湘桂省界又東經連縣抵秦漢陽山關,折東北穿樂昌峽,循今湘粵、贛粵省界東至大庾嶺小梅關[3]251-252。西漢初年,由于南越國已占據(jù)了今漓江上游地區(qū),趙佗在高后時北犯長沙國,漢文帝元年才又和南越國“通使如故”,同時加強了對交界地帶的防御。據(jù)張修桂先生對龁道縣置廢年代的考證,他認為龁道縣極有可能是在趙佗犯長沙之后,漢文帝初年因軍事防御需要而創(chuàng)建的,武帝元鼎六年平南越(前111年)時被廢[5]555-566。本文同意張文思路,亦認為觀陽縣當創(chuàng)置于漢文帝初年,廢于西漢元鼎六年。文帝初年,官府派兵沿湘江上游的灌江駐軍置縣,設觀陽縣于今灌陽西南二十里東臨灌江的古城崗,因此觀陽城位于西漢對南越西部防御線的最南端,戰(zhàn)略地位相當重要。
但觀陽的戰(zhàn)略位置因漢武帝元鼎六年平定南越而發(fā)生改變,武帝在嶺南地區(qū)相繼開設了九郡,并對南嶺一帶的行政區(qū)劃做了相應調整,割桂陽郡西部地域新設零陵郡,零陵縣升為附郭縣,新置始安、營道、謝沐、馮乘等縣[6]1596、1629。其中,龁道縣與觀陽縣二縣可能即因戰(zhàn)略地位的改變而于元鼎六年后被廢。觀陽縣被廢后,其轄地隨即被并入零陵縣。正如《元和郡縣圖志》所稱,灌陽縣“本漢零陵縣地”[7]710,《太平寰宇記》等書皆從之。由于西漢前期觀陽存在時間短暫,僅68年左右,故《漢書·地理志》缺載。
根據(jù)上文分析,《宋書·州郡志》所記“觀陽男相,吳立”,實則為觀陽縣的復置時間。但觀陽縣復置之時間,南宋以來還有三種說法:漢末孫權說、漢末劉表說與漢末劉備說。
“漢末孫權說”的提出者當推清初輿地學家顧祖禹,其名著《讀史方輿紀要》卷一〇七《廣西二》“灌陽縣”下曰:“后漢建安中孫氏析置觀陽縣,以觀水為名,仍屬零陵郡。晉以后因之。梁、陳間訛曰灌陽?!保?]4831但不知顧祖禹依據(jù)何種史料提出“漢末孫權說”。
“漢末劉表說”則主要依據(jù)漢末建安二十一年(216年)的《綏民校尉熊君碑》,宋人洪適率先提出這一觀點,清人葉奕苞、近代楊守敬及今人李曉杰、陳健梅等學者皆從之③。為便于分析討論,首先摘錄這方碑文的部分內容:
君諱囗,字子囗,其先蓋帝顓頊高陽氏之苗裔……興平元年八月二十八日壬寅,詔書除補桂陽曲紅長,既敦文武,為政果達,臨化宣惠,所去遺績。視事六載,荊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奔囗掩迫之(周)[害],罹災致寇,囗郡潰亂。鎮(zhèn)南將軍、荊州牧侯山陽劉君諱表,字景升,以君稟純履正,出自帝宇,緬榮輕舉,厲志疾邪,牧侯囗美囗為民所安,命還拜綏民校尉、領曲紅長。復蒞五年,政隆上古,流移歸懷,繦負而至,吏民作誦曰:彼熊父兮,解我患(周)[害],安我流移。遭母憂囗囗去官。陽九應會,王室威囗,君功顯宿著,海內諮美。拜騎都尉,受命立(灌)[觀]陽縣,督長六載,無為而治,稽則先民囗囗附,罔無怨曠聲。君春秋七十有一,以廿一年三月二七日丙寅卒官。④
原碑所記的熊君名與字皆闕,晚明的曹學佺指出“熊君諱尚,字子高”,因為明嘉靖分守湖南卜公“求得諸州治土中,(碑石)今存”[9]551,說明他對此碑是有了解的。此說雖是后出,或當有所據(jù),后代也多稱之為熊尚碑,今暫從之。
依據(jù)這方熊尚碑,洪適可能是最早提出“漢末劉表說”的學者:
《后漢志》荊部無“灌陽”,《晉志》零陵始有觀陽。《水經》云:湘水北逕灌[觀]陽,與觀水合。唐上元中呂諲奏用蕭銑舊名,復置灌陽。今隸全州?!侗吩啤笆苊⒐嚓柨h”,則是劉表初命熊君置此邑也。[10]132
清初金石學家葉奕苞進一步討論道:
洪氏曰:灌陽縣以觀水得名,偽“觀”為“灌”。吾友顧景范閉戶三十年,著成《方輿紀要》一書,考訂精審,引據(jù)該博,及查此縣云“建安中孫氏析零陵置”。予告以此碑,荊州牧劉表拜熊君為騎都尉,受命立灌陽督長,非孫氏也?!秴侵尽方ò捕迥晡悍鈾酁閰峭酰源髮④婎I荊州牧,則孫氏全有荊州,在表死十年之后,碑為當時所立。其云受命立灌陽,乃表所置無疑。[11]764
葉奕苞指出顧祖禹“孫氏析置”之說當誤,此見識精辟。因此,他否定了《宋書·州郡志》“吳立說”,因為熊尚開置觀陽縣早于建安二十一年,而孫權至建安二十五年才被封為吳王。按照葉氏的分析思路,考察孫權何時“全有荊州”,才能否定顧祖禹的“漢末孫權說”。但遺憾的是,他并未細致考察孫權何時據(jù)有荊州,亦未發(fā)現(xiàn)熊君受命復置觀陽縣是在劉表卒后,因此距正確說法仍有一步之遙。
臺灣學者葉國良先生沿此研究路徑提出了“漢末劉備說”,彌補了這一缺憾。他在辨析前兩說基礎上,認為觀陽縣立于建安十五六年,當為劉備所開設。該文考證精當,結論可靠,惜所論仍不夠詳實,未受到學界關注[12]159-164。
先從《綏民校尉熊君碑》碑文所記載的熊君生平進行分析。熊君卒于建安二十一年三月(216年),享年七十一歲,以東漢計虛歲推,當生于本初元年(146年)。他少時治歐陽氏今文《尚書》、仕州郡,歷任諸曹從事、賊曹、主記史、督郵、主簿、五官功曹、上計掾等官職,興平元年(194年)以上計掾遷為桂陽郡曲江長,先后任曲江長十一年、灌[觀]陽長六年,最后終老于觀陽長任上。
從建安二十一年熊君卒年,反推其任職觀陽長的時間,他在觀陽任“督長六載”,當在建安十五年(210年),而劉表于建安十三年(208年)八月去世。據(jù)此,拜熊君為騎都尉、立觀陽縣的絕不會是劉表,若置于漢末荊州政局變動的政治實態(tài)中去分析,可知熊氏應是受劉備所命。
拙文《〈漢綏民校尉熊君碑〉所見漢末政局與荊南社會變動》[13]中分析了漢末荊南政局。建安十三年(208年)秋七月,曹操南征劉表,八月劉表病卒,建安十四年劉表子劉琦病逝后,由劉備代領荊州,建安十五年劉備通過任命地方長官、安撫地方豪族而逐漸得以控制荊南地區(qū)。零陵豪族熊君受命為“騎都尉、觀陽長”,復置觀陽縣,劉備試圖倚靠地方豪族熊氏安撫流移民眾、創(chuàng)置新縣,招納或搜刮更多“蠻夷”,以加強劉備集團在荊南地區(qū)的控制力度。但建安二十年,孫、劉二集團劃湘水而治,至建安二十一年熊君卒時,零陵郡在名義上仍屬劉備集團控制,或許已逐漸被納入孫權集團的勢力范圍,隨后此地全屬孫吳所有。這可能是導致后世誤認為觀陽縣立于“漢末孫氏”時期的歷史背景⑤。
漢末復置觀陽縣,孫吳、兩晉及南朝時皆沿襲之,隋開皇十年(590年)觀陽縣被罷廢。隋大業(yè)十三年(617年),蕭銑析湘源縣置灌陽縣,唐武德七年(624年)復廢,上元二年(761年)復設。漢末至隋唐時期觀陽縣經兩度廢置,其縣治是否發(fā)生過遷移,遷移于何時,這至少有兩種意見:
一說在隋朝。這以《中國歷史地圖集》為代表,在該書第三、四冊三國兩晉南朝時期,觀陽縣治均被標注在今灌陽縣城灌江東岸,而在第五冊隋大業(yè)年間灌陽縣則標注在今縣城灌江西岸,這說明隋朝時灌陽縣治由灌江東岸遷至西岸。
一說隋朝始建縣城,在今縣西南二十里古城崗雀兒山,后遷今治地。明嘉靖十一年(1532年),灌陽邑人李高《重修城垣記》一文稱:“邑西二十里有古城岡,廢堞猶存。《志》謂隋建,后遷今地。而建置遷廢之歲月,漫不復紀”[14]417,文中的《志》當指明嘉靖六年的《灌陽縣志》[15]127-128。
漢隋之間記載觀陽縣治的材料并不多,而《水經注》卷三十八《湘水篇》應是最為重要的史料,該書曰:
湘水又逕零陵縣南,又東北逕觀陽縣,與觀水合。(觀)水出臨賀郡之謝沐縣界,西北逕觀陽縣西??h蓋即水為名也。又西北流,注于湘川,謂之觀口也[16]3122。
湘水東北流經觀陽縣境內,觀水“西北流”匯入湘水,尤其“西北逕觀陽縣西”這一句關涉到觀陽縣治在今灌江東岸還是西岸。楊守敬的注釋最為明確:“吳置縣,屬零陵郡。晉、宋、齊、梁因。在今灌陽縣東”[16]3122,指出了觀陽縣治在今灌陽縣城東,而這一觀點或許正是《中國歷史地圖集》的重要依據(jù),故將漢末觀陽城址定位在今灌陽縣城東、灌江東岸,這一段的灌江恰好呈西北流向,此說或有一定合理性。
不過需要懷疑的是,從未來過南方的酈道元這段注文是否可信,他又是依據(jù)什么資料。《湘水篇》還有三處提及“觀陽”的史料,摘錄分析如下:
營水又北流入營陽峽,又北至觀陽縣而出于峽[16]3129;
(應水)東南流逕應陽縣南,晉分觀陽縣立,蓋即應水為名也……王隱曰:應陽縣本泉陵之北部[16]3131。
觀陽縣東有裴巖,其下有石鼓,形如覆船,扣之清響遠徹,其類也[16]3136。
第一條稱營水北經觀陽縣,這是記載有誤的,熊會貞注釋曰:“觀陽縣見前,與營陽峽隔山,又中隔營浦縣,且在西南,不在北,種種不合,此觀陽二字當零陵之誤”[16]3129,熊說可從。
第二條稱應陽乃分觀陽縣而置,出自《宋書·州郡志》,又引王隱《晉書》云“應陽縣本泉陵之北部”,則二者記載有沖突,熊會貞認為“驗之地形,應陽之南為洮陽,洮陽之南為觀陽,則觀陽不得越洮陽而有此地”,因此他認為“應陽之立乃合洮陽及泉陵二縣地”,《宋書·州郡志》“觀陽”當為“洮陽”之誤[16]3131,此說亦可從。
關于第三條,熊會貞注疏稱:“今打鼓洞在灌陽縣西十里……但洞在觀水西,酈氏前敘觀水逕觀陽西,則古縣在水東,而裴巖又在縣東,亦不合,豈《注》到東為縣西之訛歟?”[16]3136顯然,熊會貞的解釋有穿鑿附會之嫌,不過此處亦稱觀陽在觀水東,即依據(jù)前文之“西北逕觀陽縣西”。
綜合以上《水經注》卷三十八《湘水篇》四條有關“觀陽”的記載,大致可判斷出酈道元對觀陽縣包括其縣址的認識是不準確的,而楊守敬、熊會貞依據(jù)酈道元注文將觀陽縣址訂在灌江東岸亦須重新審視。
《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五冊隋朝卷將灌陽縣治由灌江東岸移至西岸這一看法,須結合隋唐時期灌陽縣建置情況。其中,隋末唐初與唐中期的灌陽縣城是否真有過變動呢,這在唐宋史料中有些蛛絲馬跡可尋:
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二十九《江南道五》“灌陽”條曰:
灌陽縣,漢零陵縣地。隋大業(yè)末,蕭銑析湘源縣置。武德七年廢。上元二年,呂諲奏置。灌水在城西南一百二里。[7]710
《舊唐書》卷四十《地理志三》“灌陽”條的記載:
灌陽,漢零陵縣地。大業(yè)末,蕭銑析湘源縣置灌陽縣。武德七年廢。上元二年,荊南節(jié)度使呂諲奏,復于故城置灌陽縣。灌水在城西,今名灌源。[17]1615
比較這兩則史料,《舊唐書·地理志》應主要依據(jù)李吉甫的《元和郡縣圖志》,只是增加了“復于故城置灌陽縣”,而“灌水在城西,今名灌源”又有所省略。上元二年(761)荊南節(jié)度使呂諲仍在“故城”復置灌陽縣,此“故城”當指隋末唐初的灌陽故城,但這里“灌水在城西”并不是指“故城”在今灌江東岸,而應指灌源在縣城西南處的意思。換言之,東漢末年至唐中葉的觀(灌)陽城址應在同一個地方。
根據(jù)蔣廷瑜先生等考古專家們的研究,在西漢前期觀陽城址附近,還發(fā)現(xiàn)有戰(zhàn)國及漢晉墓群分布,但總體上該古城在漢代以后逐漸被廢棄了。因此東漢末年復置的觀陽縣當北遷至今灌陽縣城,而不是按《水經注》的說法,在今灌陽縣城東岸⑥。
后代方志對灌陽縣治也有不同記載,除了上文李高的《重修城垣記》,清康熙《灌陽縣志》卷一《輿地志》“古跡”條稱:“舊縣,在今縣西二十里雀兒山前,隋初建縣于此。后遷今治”[18]353。雍正《廣西通志》卷四十四《古跡志》“灌陽”條下亦載:“觀陽縣,吳置,隋廢入湘源,蕭銑復置,唐初省,上元中復置。在縣治西二十里雀兒山下”[19]809。這些明清時期的地方傳說提及的縣治只有兩處:古城崗的觀陽古城與今灌陽縣城,都無一提及今灌江東岸。但這些明清時期的記載還有多處錯誤,如雀兒山古城并不是隋時所建,至于何時遷至今治或今治始建于何時,明清時人已“漫不復紀”了。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西漢前期,觀陽縣治在今灌陽縣西南古城崗,后觀陽被省,縣城亦逐漸被廢棄;至東漢末復置觀陽縣時,縣治北遷至今灌陽縣城,隋平陳后被廢,隋末唐初及唐上元二年復置的灌陽縣治時皆在今灌陽縣城地,此后一直沿用至今。
結合西漢初年漢朝與南越的軍事防御格局,以及武帝平定南越后的政區(qū)設置,推測觀陽縣創(chuàng)置于漢文帝初年,漢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征服南越時或不久即廢觀陽縣入零陵縣。同時在漢末荊州政治格局背景下,細致考辨《綏民校尉熊君碑》后,提出建安十五年(210年)劉備任命零陵豪族熊君為“騎都尉、觀陽長”這一觀點。西漢前期觀陽縣被省后,其縣治古城崗逐漸被廢棄,至東漢末新置觀陽縣時,選擇今灌陽縣城地為新縣治,魏晉南朝時期皆沿襲之。灌陽縣雖經隋朝及唐初兩次被省并,但唐中期上元二年復置時依然選擇今灌陽縣地為治所,延續(xù)至今。
本文還通過考辨《水經注》“觀陽”的相關記載,糾正了《中國歷史地圖集》一些錯誤,認為該書第三、四冊對觀陽縣治的訂位皆有誤,應修改至灌江西岸今灌陽縣城;第五冊隋唐卷的“灌陽”也有誤,隋朝灌陽縣復設時間是大業(yè)十三年(617年),唐朝復設時間是上元二年(761年),而隋朝卷“江漢沅湘諸郡”圖下標注時間是大業(yè)八年(612年),唐朝卷“江南西道”圖下標注時間是開元二十九年(741年),而灌陽此時皆尚未復設。
注釋:
①譚其驤:《馬王堆漢墓出土地圖所說明的幾個歷史地理問題》,載《長水集》下,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后曉榮:《秦代政區(qū)地理》,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433頁;蔣廷瑜:《廣西境內的秦城和漢城》,《廣西日報》2007年9月24日,第11版;又見其所著《廣西考古通論》,南寧:廣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12年,第204-205頁;王群韜:《灌陽建縣年代考略》,《廣西地方志》2014年第3期。
②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M].北京: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第三冊28-29、四冊34-35、五冊26-27
③葉奕苞:《金石錄續(xù)補跋》卷4《漢綏民校尉熊君碑》,《歷代碑志叢書》第2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764頁;楊守敬:《三國郡縣表補正》,《楊守敬集》第1冊,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546頁;李曉杰:《東漢政區(qū)地理》,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09頁;陳健梅:《孫吳政區(qū)地理》,長沙:岳麓書社2008年,第204頁。
④洪適:《隸釋》卷11,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30-131頁。此碑初立于今湖南永州市道縣西北樂福堂鄉(xiāng)龍村石羊山,今已佚。關于此碑文考釋與分析,參見拙文《〈漢綏民校尉熊君碑〉所見漢末政局與荊南社會變動》一文,《西華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014年第4期。
⑤觀陽因孫吳而顯,當無疑義。明嘉靖十一年當?shù)厝死罡摺吨匦蕹窃洝贩Q:“獻帝末劉表為荊州牧,制拜熊尚初騎都尉、灌陽長,而灌陽之名見于史,然未始有邑也。三國吳得蜀零陵等郡地,遂分陵泉等十一縣,灌陽其一,而邑始名矣”,康熙《灌陽縣志》卷10《藝文志》,故宮珍本叢刊本,??冢汉D铣霭嫔?001年,第417頁。
⑥蔣廷瑜:《廣西考古通論》,南寧:廣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12年,第204-205頁;曲英杰《水經注城邑考》依據(jù)水經注記載,推斷漢末觀陽城在今灌陽縣城灌江東岸十余里處,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第581頁。此說可能不確,尚待以后的考古發(fā)現(xiàn)證實。
[1] 沈約.州郡三[M]//宋書:卷37.北京:中華書局,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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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葉奕苞.金石錄續(xù)補跋[M]//歷代碑志叢書:卷4.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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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江田祥.《漢綏民校尉熊君碑》所見漢末政局與荊南社會變動[J].西華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014(4).
[14]單此藩.藝文志[M]//康熙灌陽縣志:卷4.故宮珍本叢刊本.??冢汉D铣霭嫔纾?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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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酈道元 注.楊守敬,熊會貞 疏.水經注疏[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
[17]劉昫.地理志三[M]//舊唐書:卷40.北京:中華書局,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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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金鉷修.古跡志[M]//雍正廣西通志:卷40.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09.
On the Establishment and History of Ancient Guanyang County:The Historical &Geographical Study of Nanling Corridor(First One)
JIANG Tian-xiang
(The Historical Culture and Tourism College of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 Guangxi,541001)
On the basis of political structure of Southeastern China during West Han Dynasty,It contends that Guangyang county had been established in the first several years during Emperor Hanwen's reign,and was cancelled at B.C.111 when Emperor Hanwu conquered the South Yue Kingdom.Guanyang country was reestablished by Liubei at A.D.210,and since the year,its county seat has been locating at the place which is Guangyang city.Furthermore,through probing into Shuijinzhu,it is necessary to correct some mistakes in Historical Atlas of China,and offer a true delineation of the history of Guangyang county.
Nanling Corridor;Guanyang;Liubei;Shuijingzhu
K234
A
1673—8861(2016)02—0007—05
[責任編輯]袁春劍
2016-04-25
江田祥(1981-),男,江西貴溪人,廣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副教授,歷史學博士,廣西文科中心“珠江——西江經濟帶”開放合作研究團隊成員。主要研究方向:區(qū)域歷史地理。
2013年度教育部重大課題攻關項目(13JZD038)、廣西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研究課題青年項目(11FMZ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