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茗元
(華北水利水電大學,河南 鄭州 450046)
?
空間、漫步與消費:弗吉尼亞·伍爾夫小說中的城市書寫
鄭茗元
(華北水利水電大學,河南鄭州450046)
對弗吉尼亞·伍爾夫小說創(chuàng)作的解讀,大多從女性主義的視角出發(fā),而從其小說中的空間敘寫特征出發(fā),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的“漫步者”視角以及對形形色色的“消費行為”的關(guān)注和描寫。可見,在伍爾夫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變化的城市景觀和人物活動演繹的都市空間,不只是傳達出了與社會實際相輔相成的作家靈感,更再現(xiàn)了城市人的生存狀態(tài),成為作家最重要的敘事策略之一。
伍爾夫;空間;漫步者;城市文學;消費主義
在弗吉尼亞·伍爾夫的經(jīng)典文學作品中,變化的城市景觀和人物活動演繹的都市空間,不只是傳達與社會實際相輔相成的作家靈感的一種陪襯,更是一種在第一時間之內(nèi)再現(xiàn)城市人的生存狀態(tài)或不同精神體驗的一種敘事策略。在這一敘事策略中,作者以對社會和生活的認知為媒介,抒發(fā)了個體的城市情懷,展露出其小說創(chuàng)作希冀重建兼具詩性和科學性的“文學觀”的堅持與努力,值得梳理與回顧。
伍爾夫在日記中寫道:“永遠吸引著我,刺激著我的倫敦本身,是我自己在紙上想記下的東西。因為它只需挪動雙腿,無需任何麻煩,就能感受到西方文學思潮漸進軌跡的襲擊,并提供給我必要的知識鋪墊和故事、劇本、詩歌素材?!盵1]可見,伍爾夫在文本蘊意無窮的象征意象中所折射出的獨特寫作視角,得益于深深印刻于其生活感受及成長經(jīng)歷中的倫敦情結(jié)。它讓我們在都市文明的現(xiàn)代化演繹進程中,得以隨著其筆下流淌的文學隨筆意識,而對人類生存的意義進行求解與追問。正是這種都市情結(jié),凝結(jié)了伍爾夫空間文學創(chuàng)作的前衛(wèi)意識和文化精神。這體現(xiàn)在其不同的作品——《海浪》、《奧蘭多》、《達洛衛(wèi)夫人》中。值得一提的是,《達洛衛(wèi)夫人》是伍氏作品中最有倫敦特色的一部意識流小說?!哆_洛衛(wèi)夫人》中,“多美好!多痛快!”[2] 1的開頭部分,就表現(xiàn)了剛出家門的主人公達洛衛(wèi)夫人,在投入倫敦街頭的熱鬧場面之后,深深地被這個大都市的極度繁榮之景所陶醉的欣喜之情。伍爾夫?qū)惗赝獠渴澜绲捏w驗,與發(fā)自心底的生命體驗融合在一起,借助于對都市生活碎片性和不確定性的敏銳感受,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瞬間真實存在,以在“永遠不變的是在變化”[3]的城市流動意識中釋放自我、開闊眼界、享受自由。以此,讀者顯然能夠在《達洛衛(wèi)夫人》的恢弘氣勢和空間戳記中解讀到她對倫敦城市的款款深情:“經(jīng)歷了滄桑歲月的倫敦大街,像一層薄霧一般,彌漫在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之間,也活在她最熟悉的人們之間?!盵4]
其實,在伍爾夫的筆下,倫敦都市景觀的呈現(xiàn)是以揭示生活的本來面目為己任的。她的城市敘事文本分明是一種歷史文化與現(xiàn)代記憶的“融合體”,勾勒出了深入到人物意識底端的每一事、每一景的生活瞬間痕跡,其間既夾雜著城市文本對倫敦工業(yè)文明景象的盛贊,也飽含著意識流的小說創(chuàng)作對都市生活的批判。字里行間的繁榮與壓抑、自由與困境,在工業(yè)文明噪音和喧囂的渲染之下,細致入微地道出了飽經(jīng)歷史沉淀的“倫敦城”在都市化過程中的兩面性:“倫敦不僅僅是一個日益壯大的工業(yè)群,一個奢靡的宮廷,一個華麗的景觀,一個繁榮的商業(yè)中心;而且是一個人們社交和談話,喧鬧與孤寂,結(jié)婚和死亡,繪畫和寫作,狂歡和表演,規(guī)定和立法的地方?!盵5]而且,不僅是伍爾夫,幾乎所有現(xiàn)代主義作家的每一次創(chuàng)作,似乎都是城市生活震懾的結(jié)果。他們都把自我對城市生活的理解和評價寓于西方社會現(xiàn)代性宏大敘事的背景之中,有時甚至還作為故事細節(jié)描寫的一處潛在場景符號,被擱置在城市文學敘事策略的藝術(shù)思想與精神世界里。
對城市背景和都市生活關(guān)注備至的弗吉尼亞·伍爾夫,也曾不斷提出“我為什么會不斷描寫倫敦”[6]這個問題。對于伍爾夫本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而言,“城市”是一種能夠記錄獨特生命體驗的語言符號,也是一種可以借助某種媒介“對著城市居民進行開口說話”[7]的詩性話語。從這個意義出發(fā),在城市中觀察、行走、生活的“漫步者”,就必然會成為“紙面上的寫作”[8]的文學主體,無時無刻都在用詩人的眼光和心智捕捉著彌漫于每個街頭的為城市所特有的存在瞬間、記敘著錯綜復雜的城市歷史光暈和欲望迷宮。這些邁著慵懶悠閑的腳步、帶著冷峻的哲思眼光尋覓都市生活光暈的人物形象,在心理隱曲的萌動瞬間,都實踐著“街頭漫步”這一帶有明顯心靈獨白意味的生命運動形式;同時也在“城市愛欲”的話語快感中,講述著一個個千變?nèi)f化、光怪陸離的空間化的時間故事。伍爾夫在《一間自己的房間》(ARoomofOne’sOwn)中屢次重申:“作家理應在街頭閑逛之余,依此審視、閱讀、記錄下倫敦城市中的人群、商品、櫥窗、豐碑、建筑等具有隱喻意義的萬般景象,并用相應的生動深邃的語言去傳達這些無窮生活素材的意義,寫出各種各樣的言說城市的文學作品來?!盵9]
1930年,伍爾夫在一篇題為“Street Haunting:A London Adventure”(《街頭漫步——一次倫敦冒險》)的論文著述中,重點敘述了從街頭漫步的感性體驗到觀察對象的知覺性審美,再到語言實踐的升華塑造過程。倫敦街頭的每一幅生活畫面都清晰或含混地暴露在蛻去了自我外殼的敘述者的眼前,使得這個搜索著城市物質(zhì)生活表面的“漫步者”視角,只聚焦于偶然的、外在的街道生活客體上,進而在倫敦街頭把所有這些不曾記下來的無數(shù)不顯赫的人生經(jīng)歷記錄下來。而對于一位女性作家而言,除了沿著光明艷麗的倫敦街道想下去,以驅(qū)散戰(zhàn)爭的陰霾之外,還必須找到適于女性體驗的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來為現(xiàn)代女性的都市生存境遇建構(gòu)一片精細的自我發(fā)展空間。在伍爾夫記錄的形形色色的女性漫步者形象當中,喜歡在倫敦散步的克拉麗莎和敢于沖破私人領域的新女性伊麗莎白這倆位經(jīng)典女性人物是不容忽視的。她們都在倫敦街頭的斑斑足跡中,自由地卷入了都市沸騰的公共生活區(qū)間里;并在伍爾夫抒情敘事的意識流片斷中,扮演著與街道息息相關(guān)的“游客”角色。
在這個由街道生產(chǎn)出來的“都市漫步者”人群里,無論是像伊麗莎白這樣出身闊綽的資產(chǎn)階級貴族小姐,還是像克拉麗莎這樣位高權(quán)重的議員夫人,都喜歡將自己置身于車水馬龍的倫敦大街上,邊蹓跶邊隨著城市經(jīng)驗的流動而浮想聯(lián)翩。她們的思想意識和無窮印象,在對生活的無限熱愛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中,與街道的喧鬧景象不可名狀地相互纏繞在一處,一起敘述著現(xiàn)代女性對都市生活景觀的感悟體驗和幻覺效應:“我喜歡在倫敦散步,喜歡賞識城市帶給日常生活之美的感悟。它會令人感到一種肅穆的氣氛,或是一種特殊的寂靜,一種停滯般的寂靜,甚至是大本鐘敲響前的提心吊膽之感……。”[2]5這段描繪克拉麗莎內(nèi)在自我時間的語言文字,把克拉麗莎從對標志著外部客觀時間的城市外在記憶帶回到城市自我的經(jīng)驗現(xiàn)實中來,并與超越了階級界限的強烈情感沖擊——對歲月流逝的無限感慨——交織在一起,更加強化了城市生活與內(nèi)心世界相映襯的內(nèi)外交融感和此在現(xiàn)時感。
穿梭于記憶與現(xiàn)實兩極之地的克拉麗莎,一直都試圖在稍縱即逝、奇幻瑣碎的萬千倫敦街頭景象中尋求著一種嶄新的自我形象:“盡管那屋子又亂又丑,她仍然深信自己是屬于家鄉(xiāng)的樹木與房屋的;然而,她像一片薄霧一樣,散布在最熟的人們中間。這時,她又是屬于那些素昧平生的人們的;他們把她高高舉起,宛如被云霧籠罩著的樹木一般?!盵2]4事實上,時而歸屬于私人莊園、時而又融入街頭人群的“薄霧”般的自我形象,既無拘無束,又無影無形。這種“插入每件事物之中,同時又置身局外”[10]的分裂意識狀態(tài),也正是被現(xiàn)代紛紜的生活漩渦和戰(zhàn)爭陰影籠罩下的飄忽不定的作家寫作意識的最好寫照。但大千世界之中的客觀現(xiàn)實,所能給與伍爾夫的卻是一種毫無神秘感可言的荒漠圖景。為了挖掘完整的、適于人們生存的精神空間,作家就應該和其他城市人一樣,在躁動不安的街道上憑著現(xiàn)代城市生活磨練出的直覺能力,用自己獨特的精神力量對瞬息萬變的外部環(huán)境做出“凝視”般的心靈反應。從這一點來說,伍爾夫筆下的克拉麗莎也是不幸的,因為她內(nèi)心深處的荒漠感,在潛入人群的“隱身”行走中似乎達到了極點,她那完整而又統(tǒng)一的自我身份構(gòu)建,周旋于形形色色的人物是非之間,直至無法辨認、蕩然無存。
如果說伍爾夫筆下的女漫步者(亦或是敘述者)是主動戴著面具、隨意出入任何街頭角落以飽覽城市景象的“詩人”的話,那么,克拉麗莎的“隱匿性”,在公共場所的都市空間重建中,則是一種主動脫掉象征自我身份的女性外殼、積極退居到父權(quán)制社會背后去行使特權(quán)的“被迫之舉”。無論多么享受倫敦街頭漫步的現(xiàn)代女性,在公共場所的文化結(jié)構(gòu)中,為了履行和滿足父權(quán)社會賦予她的神圣職責與傳統(tǒng)觀念,都必須在個人成長的社會舞臺上實現(xiàn)與資產(chǎn)階級女性身份相吻合的自我意志,而這一意志的自由程度又取決于丈夫的男性地位。因此,作為漫步者、出行于城市文本上下的克拉麗莎就必須是不可見的、隱身的。畢竟,這一能主動參與公共生活、體現(xiàn)真正自我的新女性形象,最終沖破了父權(quán)制下所謂私有領域的社會歸屬感和個人局限性,代表了伍爾夫在《一間自己的房間》中對“典型”傳統(tǒng)女性道德觀念的告別。
伊麗莎白就是這樣的開拓先鋒。她是個信任別人、又富于冒險精神的新女性。在變幻萬千的倫敦街頭自由奔走的伊麗莎白,不滿足于在蕓蕓眾生中甘當一個像母親那樣的隱形人,就在追尋屬于自己身份的冒險活動中,不顧一切、無畏地沖破父權(quán)社會的規(guī)約和偏見,開拓和尋找著一片可高度凸現(xiàn)自我精神的廣闊新天地。然而,這種身處階級框架下的個體尋覓之旅,表面上“不受羈絆、任意馳騁”,實則終究無法擺脫社會環(huán)境的制約,時刻都在崇尚父權(quán)的公共等級社會中徘徊與閃現(xiàn)。這條衡量真我的“習俗”準繩充滿了不確定性和短暫性的現(xiàn)代性體驗特征,同時也令漫游者形象與城市文本的互塑關(guān)系在公共領域的社會活動中被徹底地寓言化了。伍爾夫?qū)⑦@種“漫游”視角視為是女性渴望居于和占有城市空間的一種特殊存在方式,并在女性話語空間的“日常關(guān)懷”中,用凸顯女人個體價值的女性主義文化策略,實現(xiàn)著女性成就自己歷史和文學的藝術(shù)理想。
相比之下,可以說,伍爾夫筆下的城市漫步者,多為上層社會的高雅女性,她們的漫步步伐在轉(zhuǎn)瞬即逝、流動性極強的日常都市敘事語境下,無疑是清高且自信的。她們的可見度和公共影響力,在都市空間無限多樣性的現(xiàn)代性表達中,為讀者描述出了一幅幅充滿了生命詩意光彩的倫敦地圖,只是這道亮麗的都市風景,在改變女性無名與無語狀態(tài)的寫作愿望中,將永遠不再是那座地貌層疊、建筑巍然的同一座城市罷了。
被消費浪潮席卷的倫敦街道,與所有城市的主干道一樣,不僅適合街頭的漫步者進行各種各樣的活動,也與商品一起搏起了城市時尚展示的心臟,還與宏偉的店鋪和林立的購物中心一起裝點起了城市的門面、實現(xiàn)了城市物品交換的可見價值。而主導這一可見價值實現(xiàn)度的文化分子不是由工業(yè)模式所要求的理性原則來決定的,而是由商品內(nèi)在的意識形態(tài)價值和外在廣告價值的成本計算總值來衡量的。都市人群徜徉在消費文化的圣地——商場——之中,他們的每一次駐足和觀望都在進行一種追求夢幻世界的視覺享受。充滿物欲的目光在對商品符號進行破譯的同時,也構(gòu)成了消費社會無處不在的自我欲望圖景。
身為作家的伍爾夫,也深為其消費景觀的不可抗拒性所吸引,成為一個“在個體消費文化行為左右,自覺搖擺的旁觀者”[11]。這位“旁觀者”既為倫敦消費文化的輝煌驚詫不己,也與其低俗的純粹交易行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甚至予以抵制。換言之,也就是說,在伍爾夫看來,倫敦的馬歇爾、德貝納姆等大型購物中心的確是閑逛、漫步的好去處,但“購物買東西也需要慎重判斷與討價還價?!盵12]35而且,伍爾夫?qū)θド虉鲑徫锏臅r間選擇、階級意識和商品政治的暗示,也是借助于意識流藝術(shù)手法的想象系統(tǒng)來實現(xiàn)的:“購物的絕佳時機非周六晚上莫屬,被三排女性包圍的一些柜臺肯定賣的都是些廉價貨。而我總是選擇空蕩蕩的商店,因為光顧這些商店意味著要多花錢,它們是有錢女性的專利。”[12]46太多的銷售、太多的貨物,在牛津街的消費潮流中,均以“令人興奮的娛樂展示形式”[13],向世人傳遞著最新的階級貧富、性別差異之處和最空洞無物的消息。盡管如此,伍爾夫還是執(zhí)意要構(gòu)建出一種“非商品美學”[14]的平衡模式,旨在讓我們傾聽被消費市場的喧囂與嘈雜噪音所淹沒的眾多“非消費者”的微弱聲音。
然而,伍爾夫筆下的人物生活在瞬息萬變的商品世界年代。無論他們購買與否,商品交換乃至整個消費方式的變遷己經(jīng)占據(jù)了現(xiàn)代都市生活的核心。在伍爾夫眼里,這些藝術(shù)品、消費品、建筑高樓的不斷更新與換代都成了時代的見證,時時刻刻都在改變著都市人生的市井風貌?!拔覀兏鶕?jù)自己的期望值,把建筑物推了又建、建了又推,這其實就是一股消費的沖動?!盵15]如果放在時代性、連續(xù)性、永久性等觀念世代相傳的共時消費層面來考慮,這股沖動勁兒在上層貴族社會的代表人物達洛衛(wèi)夫婦身上,顯然具有與現(xiàn)代商品文化景觀格格不入的不同外表和行為風范。因為不屑與現(xiàn)代大眾消費行為為伍的達洛衛(wèi)夫人,堅守和崇尚的是精神層面上的深沉而又質(zhì)樸的戀舊情懷。她是現(xiàn)代消費文化的權(quán)利行使主體,并未淪為商品景觀及其背后消費邏輯的依附者。這一心理狀態(tài)與另一主人公休的浮夸物質(zhì)表現(xiàn)形成了鮮明的極大反差,但現(xiàn)代消費市場的時尚潮流和金錢地位的權(quán)財優(yōu)勢并不能幫助休獲得內(nèi)心的平靜,也就無法從根本上治愈他的精神饑渴之癥。
正如阿伯特(Abbott)所言,“真正參與消費文化的能力和欲望,可能每個月都要支付代價?!盵16]面對令人頭暈目眩的消費樂園和大購物中心,喪失了自我的伊麗莎白找不到購物教化迷宮的出口,最終陷入了難以取舍的多元選擇之境。在消費主義的現(xiàn)代化伊甸園里,商品世界的公共環(huán)境與滿載而歸的來去自如氛圍,都激化了她的“邊緣化”地位和無助心態(tài)。她那原本強烈的人格魅力和自我意識就這樣一點一點地被排擠到了社會的邊緣,失去了愛,也失去了本該具有的作為女人的本能欲望和生存價值取向,最終就只能淪落為“一顆蹣跚在商品迷宮里的虛無飄渺的靈魂”[17]。據(jù)此,我們可以看到:作家伍爾夫?qū)ι唐焚徫镄袨楹拖M市場文化所秉持的一種模棱兩可的批判態(tài)度。顯然,她的城市文本既振聾發(fā)聵地抨擊了商品拜物教的“物質(zhì)主義”本色,也淋漓盡致地充分展示了不被商品文化所誘惑的傳統(tǒng)購物者的浪漫情懷和主體性。也正是基于此,無論是醉心于商品時尚消費大潮的富裕貴族,還是由于囊中羞澀而流于大眾消費的下層普通民眾和無力購買的商場漫步者,人與物之間、主客體之間的界限已然在伍氏倫敦之域的文學世界里被重新賦予了新的價值和尊嚴。
倫敦,與伍爾夫城市小說的創(chuàng)作歷程相伴一生。堅持用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進行創(chuàng)作的女性作家伍爾夫,憑借倫敦日常生活的文學縮影和文化底蘊,為讀者描繪出了一幅幅盡收眼底、銘記于心的鮮活都市圖景:建筑地標的真實、車水馬龍的喧囂、上流社會的驕奢、種種趣聞的新鮮等等。所有這些,都為研究伍爾夫城市文學創(chuàng)作的敘事策略提供了一個“真實”的藝術(shù)形式視角,同時也使我們從理論與實踐的整合角度出發(fā),對伍氏作品中所呈現(xiàn)出來的倫敦文化意蘊有了更為深邃的本質(zhì)理解。
弗吉尼亞·伍爾夫的文學創(chuàng)作在世界文學史上取得了重大的成就,同時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體現(xiàn)了伍爾夫一生的文學思想軌跡,其呈現(xiàn)出來的建筑地標、生活縮影、文化符號等幾乎都涉及到倫敦這座城市。她的倫敦情結(jié)緣于她的女性作家理想和城市想象的“主觀真實論”理念,她的文學作品以身實踐地記錄了作家內(nèi)心中最為真實的“倫敦之城”風貌。伍爾夫和文學中的城市——倫敦——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lián)系。也就是說,文學的城市和城市的文學之間有著諸多相通或相似之處,它們都堅持“有意味的形式”[17]的美學觀念。這一觀念可以幫助作家們擺脫藝術(shù)陳規(guī)和功利目的的桎梏,以超然的視野和創(chuàng)新的態(tài)度在純粹的藝術(shù)形式中品評城市、重塑城市,同時也可幫助我們對城市文學的文化意義和新美學見解進行深層次的凝練與解讀。
伍爾夫的城市敘事策略把都市日常生活的觀察者/實踐者分為兩種:一種是俯瞰全城的“窺視者”。這類人擁有無所不見的萬能視角,可將城市文本的透明性與可讀性變成一種彰顯個人存在價值的實際行為。第二種是用“身體行走”編織著“城市敘事”的“街道漫步者”。這群生活在底層的普通民眾,雖沒有縱覽萬象的全能俯瞰視角,卻能用自己流動的腳步把當下的櫥窗、離散的建筑、交際的街道乃至整個城市的流動空間串聯(lián)起來,既無作者也無讀者地構(gòu)建著縱橫交錯的城市文本。伍爾夫文學作品中的城市語言記錄,圖繪的都是一些已然成為過去的無意識沉淀事件,其間的城市街道表征、消費文本和歷史記憶都是一系列不可見的行為符號,它們在都市世俗的現(xiàn)代性敘事中構(gòu)成了一種遺忘和被遺忘的再現(xiàn)循環(huán)方式,呈現(xiàn)了瞬息萬變的都市日常生活的精致與繁雜。在“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18]的先鋒年代里,伍爾夫的城市文本用如此豐富鑿實的日常素材,打破了主動與被動、融合與異化之間的對位關(guān)系;并在“宏大敘事”的震蕩和抵消中,用萬花筒般的女性詩意漫步、購物情懷和富有意味的形象碎片,為我們描繪出一幅現(xiàn)代女性作家對普通人命運的“日常關(guān)懷”全景圖。而這些隨機萌發(fā)、游移不定、轉(zhuǎn)瞬即逝的心理體驗等精神主題,又何嘗不是蘊含在伍氏城市敘事策略內(nèi)部的碎片化生活寓言、物化自我意識、商品化人際關(guān)系等具體描寫對象當中的呢?
[1] Lefebvre, Henry.WritingonCities[M]. Trans. Kleonore Kofman and Elizabeth Lebas. Oxford: The Blackwell Publishers, 2000: 111.
[2] 弗吉尼亞·伍爾夫.達洛衛(wèi)夫人 [M].瞿世鏡,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
[3] Staith, Anna, and Michael H. Whitworth.LocatingWoolf:ThePoliticsofSpaceandPlace[M]. New York: Macmillan, 2007: 173.
[4] 盛寧.文學:鑒賞與思考 [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7: 71.
[5] Abel, Elizabeth.VirginiaWoolfandtheFictionsofPsychoanalysis[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9: 158.
[6] 弗吉尼亞·伍爾夫.倫敦風景 [M].戴紅珍,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 62.
[7] Beja, Morns (ed.).CriticalEssaysonVirginiaWoolf[C]. Boston: G. K. Hall, 1985: 142.
[8] 高奮.西方女性獨白 [M].武漢:華中理工大學出版社,2000: 103.
[9] Brewster, Dorothy.VirginiaWoolf’sLondon[M]. 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59: 144.
[10] 歐陽友權(quán).文學原理 [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61.
[11] Harper, H.BetweenLanguageandSilence:TheNovelsofVirginiaWoolf[M]. Baton Rouge: Louisina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82: 140.
[12] Woolf, Virginia.MrsDalloway[M]. London: The Hogarth Press, 1925.
[13] 張耕云.生命的棲居與超越 [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7: 154.
[14] Brook-Rose, Christine.ARhetoricoftheUnreal[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122.
[15] Stein, Murray.Transformation:EmergenceoftheSelf[M]. College Station: Texas A&M University Press, 1998: 27.
[16] 瞿世鏡.伍爾夫研究 [M].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 67.
[17] Zwerdling, Alex.VirginiaWoolfandtheRealWorld[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6: 161.
[18] Mendham, John.VirginiaWoolf:ALiteraryLife[M]. Basingstoke: Macmillan, 1991: 103.
[責任編輯:聞迦]
2015年度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弗吉尼亞·伍爾夫城市詩學與后現(xiàn)代空間文化抒寫研究”(2015B164)。
鄭茗元,華北水利水電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上海外國語大學文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西方文論。
I561.074
A
1002-6924(2016)06-065-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