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怡琴,王啟俊
(合肥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基礎(chǔ)部,安徽 巢湖 238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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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張愛玲小說中合肥方言的運用
丁怡琴,王啟俊
(合肥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基礎(chǔ)部,安徽 巢湖238000)
張愛玲的小說被傅雷先生譽為“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有很強的文學(xué)性、地域性和歷史性。分析張愛玲的小說,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合肥方言在小說中恰到好處的運用。張愛玲巧妙地將合肥方言植入到小說創(chuàng)作中,不僅僅讓小說更具張力,同時也是她對自己生命“尋根”的重要方式。張愛玲是孤獨的,通過方言的使用,她能夠找到“回家”的路,沿著這條路走向記憶的深處、心靈的田園。合肥方言在小說中的運用反映了張愛玲作品的藝術(shù)魅力。
張愛玲;合肥方言;藝術(shù);尋根
張愛玲是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女人,她的小說語言奇巧脫俗,新穎獨特,除了正常詞語的使用,方言的適當(dāng)穿插也是其小說語言的另一種使用方式。其中,合肥方言在張愛玲小說中占據(jù)著不可忽視的地位。合肥方言的使用主要來源于張愛玲的成長環(huán)境、生命經(jīng)歷和家世背景。即便是后來到了上海,張愛玲還是對合肥有著不能割舍的回憶。不管是出于對家鄉(xiāng)的懷念,還是出于對父母感情的追尋,張愛玲始終都是孤獨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張愛玲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她只能借助于文學(xué)作品來表達。張愛玲的孤獨是她生命的根,是她寫給自己的訃告:“我有一間小木屋,仿佛是童話里的一朵鮮蘑菇,依附在百年老樹上,撐著一把小傘,為我遮擋深冬的寒流仲夏的雨。我在小木屋里追憶、思考,假如人間的善惡愛憎無法分明,我寧愿飄浮在永恒冷寂的太空。”可以看出,正是這種孤獨促使張愛玲借助于合肥方言來回味“家”的感覺。[1]
方言在文學(xué)作品中具有獨特的文化價值。方言代表的是一個地方的文化色彩和人文追求,從方言中可以領(lǐng)略當(dāng)?shù)氐拿袼姿囆g(shù)與文化底蘊。方言在文學(xué)作品中的使用凸顯了文學(xué)本身的獨特地位,讓文學(xué)作品的唯一性得到彰顯,極大地遵循了文學(xué)作品的藝術(shù)性。方言在文學(xué)作品中的體現(xiàn)為考察故事本身的歷史性有著重要的輔助作用,促進了文學(xué)作品的研究。張愛玲小說中的合肥方言代表了獨特的合肥文化,再現(xiàn)了合肥獨特的歷史風(fēng)俗,具有很強的藝術(shù)性和思想性。張愛玲的合肥方言在小說《心經(jīng)》《紅玫瑰與白玫瑰》《創(chuàng)世紀(jì)》《小團圓》等多部文學(xué)作品中都有出現(xiàn),并且出現(xiàn)頻率很高。通過她對合肥方言的描寫,我們能領(lǐng)略張愛玲運用文字的從容不迫與游刃有余。
《心經(jīng)》里,小寒與同學(xué)們互仍吃剩果殼打鬧嬉戲。小寒罵同學(xué):“你們作死呢!”“作死”未必是合肥地區(qū)獨有的方言,它廣泛運用于各種場合,貼切的表達一種嫌厭的心情。但小寒語中的“作死”只是閨蜜間說慣了的口頭禪,并不會往心里去。
小寒埋怨父親回來遲了:“你瞧你,連外衣都汗潮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忙來著!”[2]72衣服濕了說成“潮”正是典型的合肥話,這句話像極了情人間的對白,口頭埋怨實則關(guān)心,目光所及之處盡是對方。父親是努力在避著小寒——“那可愛的大孩子,有著豐澤的,象牙黃的肉體的大孩子”[2]84,小寒卻是不管不顧地?fù)淞诉^去。整部作品并沒有明寫這種不倫之戀,但是我們可以從動作、對白中看出端倪。
嬌蕊穿了一件綠色曳地長袍,沾著什么就染綠了?!八月砸苿恿艘徊?,仿佛她剛才所占有的空氣上便留著個綠跡子?!盵3]“跡子”在合肥方言中是痕跡的意思。在振保的眼里心里,嬌蕊整個人就像這驚心動魄的綠,移到哪兒,旗幟就插到哪兒,振保試圖抵抗,沒幾個來回便繳械投降。
以上例子主要出自《心經(jīng)》與《紅玫瑰與白玫瑰》,這兩部作品分別發(fā)表于1943年與1944年,合肥方言的運用開始嶄露頭角。到了1945年《創(chuàng)世紀(jì)》問世,合肥方言開始大量出現(xiàn)。
祖母不愿意瀠珠出去找事做,說:“她那樣的人,能做什么事?外頭人又壞,小姐理路又不清楚——少現(xiàn)世了!”[4]234祖母說話向來是不留余地的,整個匡家都吃她的,喝她的,她沒必要在言語上委屈自己。
瀠珠在外打工被人追求,瀠珠半得意半抱怨地和弟妹們說“被沾上了”,也擔(dān)心那個人“靠得住靠不住”,覺得那個人“陰死了”。
“現(xiàn)世” “被沾上” “靠得住靠不住”“陰死了”都是典型的合肥話,情竇初開的少女第一次被人追求,尤其是這個人看上去并不太糟,心中是歡喜的。既想嘗嘗禁果,又擔(dān)心代價太高,輕言放棄也不甘心,只能向弟妹一絲絲透露自己的秘密,擴大自己的喜悅,不然能怎樣?正如張愛玲所說,女孩子在沒有十足的把握前是不能夠承認(rèn)愛上對方的——沒有了退路。
祖母罵瀠珠:“就知道擋事!看你樣子也像個大人——門板似的,在哪兒都擋事!”[4]257
祖母罵兒媳:“你們匡家的事,管得我傷傷夠夠了!”“我曉得這班人的脾氣噯,弄得不好就往你身上推。都是一樣的脾氣——是他們匡家的壞種噯!我真是——怕了!而且‘一代管一代’,本來也是你們自己的事?!盵4]259
祖母是典型的合肥人,出身顯赫——有名的戚文靖公的女兒,帶來豐厚的妝奩,罵起人來也分外有底氣。“門板”“傷傷夠夠”“壞種”“一代管一代”,句句合肥土白像鋒利的小刀子一樣飛向匡家人,極具殺傷力。
小說中還有祖母與仰彝的對話。紫微不耐煩道:“別擋著人家的亮光呀——你幾時上來的?”[4]256仰彝籠著手笑道:“我們老太爺真是越過越‘撥聾’了!”[4]256“撥聾”大多指一個人做事不靠譜,不值得信任。兒子說自己的父親“撥聾”,正是要如母親的愿,母親與父親吵了一生,多一個人站隊總能增加自己說話的分量,仰彝也不覺得這樣說自己的父親有什么不妥,畢竟他的5 000元零花錢要靠母親施舍。母親言語再刻薄,對于兒子她是愛的,是護短的,就算兒子有什么不是,也是媳婦不好。
紫微床頭有一個洋鐵罐子,里面裝了膠切片、松子核桃糖等。 糖、膠切片、外面包著白色糖衣的花生等都是合肥人愛吃的零食,儲存在密封不透氣的茶葉罐里,放在床頭,隨拿隨吃。寥寥數(shù)語就勾勒出一幅鮮明的民俗風(fēng)景畫,讓人陷入小說中的情境欲罷不能。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合肥方言的頻繁使用極大地突出了張愛玲小說的地方色彩,反映了合肥當(dāng)?shù)氐拿袼孜幕?。特別是在張愛玲創(chuàng)作后期,合肥方言的使用次數(shù)越來越多,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出張愛玲生命“尋根”的強烈程度??梢哉f,張愛玲小說中合肥語言的頻繁使用并非是張愛玲無意之作,而是有意為之。這種語言上的刻意使用和表達,對張愛玲實現(xiàn)生命的追尋有著重要的意義。
張愛玲小說之所以存在大量的合肥方言,與她的身世有著極為廣泛的關(guān)系。張愛玲并沒有在合肥生活過,但是她的親戚及周圍的朋友中不少都是皖籍人士。其曾外祖父李鴻章,以及從小照顧張愛玲的保姆何干,都是合肥人。在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中,張愛玲勢必會對合肥方言有著很深的感情。這種從小就與合肥方言“相處”的生活環(huán)境,在很大程度上為張愛玲語言思維及方言使用打下了深厚的基礎(chǔ)。以至于后來,張愛玲開始細(xì)細(xì)研究合肥方言的構(gòu)成方法與歷史源頭,有時還會專做考證,細(xì)究其源。[5]
“我小時候聽合肥女傭說‘下晚’總覺得奇怪,下午四五點鐘稱‘下晚’——下半夜?疑是古文‘向晚’?!蛲硪獠贿m,驅(qū)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笕藵u漸不經(jīng)意地把‘向’讀作‘下’。同是齒音,‘向’要多費點勁從齒縫中迸出來。舊說中通行的,沒地域性的‘晌午’,大概也就是‘向午’?!盵6]428
盡管張愛玲以后定居上海,但是這并沒有影響合肥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相反,合肥方言在其小說中更加頻繁地出現(xiàn)。
小說《小團圓》中來自合肥鄉(xiāng)下的女傭韓媽看到九莉(張愛玲)與九林(弟弟)吃飯總是挑食,這個不吃,那個不吃,想起自己鄉(xiāng)下的生活,拿來和這姐弟倆絮叨:“家里沒得吃,摪(怎樣)搞呢?去問大伯子借半升豆子,給他說了半天,眼淚往下掉?!盵7]89然后催他們吃飯:“快吃,鄉(xiāng)下霞(孩)子沒得吃呵!”“霞子們“現(xiàn)在大多說成“霞們”,是典型的合肥話,純樸善良的韓媽借助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教育姐弟倆惜福知足。多年之后,張愛玲再回味起這段時光,逝去的歲月一一浮現(xiàn),應(yīng)該也是百感交集吧?
從根本上來講,張愛玲小說中合肥方言的使用,不僅僅能夠從根本上滿足她心理對于故鄉(xiāng)的追尋,同時也是她小說創(chuàng)作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素材。缺少了這些合肥方言,張愛玲幾乎不可能找到這些詞語的替代品。因此我們說合肥方言和張愛玲小說有種一種天生的互補關(guān)系,兩者不可分割,共同構(gòu)成了張愛玲完整的作品。
總而言之,無論是從張愛玲小說的內(nèi)容還是藝術(shù)形式上來說,合肥方言都有其獨特的存在意義。解析張愛玲的作品,選擇以合肥方言為突破口,才能夠更全面地去了解張愛玲的作品,進而充分了解張愛玲其人。
對于張愛玲來說,合肥方言是富有故鄉(xiāng)氣息的獨特語言,曾一度讓張愛玲感受到生命的溫暖,也正是這種溫暖,讓張愛玲感受到別樣的情懷。她曾坦言,亂世的人,得過且過,沒有真正的家。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年幼之時,她不得不面臨父母的爭吵與離異,一個支離破碎的家給了她很多家庭的陰影。如果可以選擇,她愿意在那生活一輩子?!耙俏揖蜕岵坏弥袊€沒離開家就已經(jīng)想家了?!边@句話其實是一語雙關(guān)的,張愛玲從小到大都沒有屬于自己完整的家,她不得不面臨著孤獨與寂寞。在張愛玲的理想主義的小說《快樂村》中,我們可以看到張愛玲對于家的向往,而現(xiàn)實卻不可能滿足張愛玲的愿望,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被迫漂泊的生活。[8]
然而,作為一名女子,誰不希望擁有自己溫暖的家?天才如張愛玲,在遇上文壇浪子胡蘭成后,也只是“低到塵埃里”。恃才傲物、冷漠孤傲是她的保護色,胡蘭成輕輕一句“你那么高,怎么可以?”就讓張愛玲如飛蛾撲火般撲向那不屬于她一個人的懷抱?!皩τ谥?,自殺的念頭也在那里,不過沒讓它露面,因為自己也知道太笨了?!盵7]241張愛玲總算為自己留了自己幾分情面,沒有走上不歸路。
文人的幸運就在于無論快樂或悲傷,歡喜或絕望,都可以通過自己的文學(xué)作品來表達陳述,實現(xiàn)自己情感的釋放。如果說戀愛中的張愛玲是青澀的,那么如今的張愛玲已經(jīng)足夠成熟了,她借助于合肥方言來表達自己對于故鄉(xiāng)的追求,而不是直接以理想主義的方式來呈現(xiàn)。這種通過合肥方言來隱隱表達對“家”的渴望,盡管在一定程度上表達了張愛玲對生命的“尋根”,但這種“尋根”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透過張愛玲小說的字里行間,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張愛玲對往事的回憶,她在考證自己家族的同時,也在尋找“我是誰”。正如張愛玲所說的:“我沒趕上看見他們,所以跟他們的關(guān)系僅只是屬于彼此,一種沉默的無條件的支持,看似無用,無效,卻是我最需要的。他們只靜靜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時候再死一次。我愛他們。”在張愛玲孤傲冷漠的外表之下,仍舊會有一顆渴望愛與被愛的赤子之心。[9]
對于張愛玲的小說創(chuàng)作來說,她渴望從小說中虛構(gòu)出一個“家”,來填補現(xiàn)實中缺失的家。合肥方言的運用讓張愛玲深深地追溯那段成長的歲月,從深深的追憶中獲得“家”的團聚和重逢,讓她的生命“尋根”更加具有意義,讓她的“家”更加完整。研究張愛玲小說中合肥方言的運用,不僅僅是要探究其小說的表達技巧和情感表述方式,更應(yīng)該借助于合肥方言來探究張愛玲的心靈世界,不斷跟隨她去尋找生命的歸宿。無論如何,合肥方言在張愛玲小說中已經(jīng)有了獨特的標(biāo)志,她不僅僅是內(nèi)容的表達,更是情感傳遞的重要符號。合肥方言已經(jīng)逐漸沉淀成為其小說的構(gòu)成元素,對于形成其小說特色有著重要的促進意義。
作為張愛玲小說中的獨特風(fēng)景,合肥方言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彰顯出合肥獨特的地方色彩。合肥方言已經(jīng)融化成為張愛玲記憶中不可磨滅的一部分,成為與其生命息息相關(guān)的重要紐帶。張愛玲對于合肥方言的適時使用,不僅僅彰顯了張愛玲對于語言駕馭的能力,同時也是她對往事、歲月的深深回味與追求的重要方式。通過對張愛玲小說中合肥方言的探討,可以看出張愛玲小說中接地氣的一面,從另一層面領(lǐng)略張愛玲的小說的經(jīng)久不衰的藝術(shù)魅力。
[1]袁媛.記憶·體驗·生命——論張愛玲小說的合肥方言情結(jié)[J].沈陽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3(1):124-128.
[2]張愛玲.心經(jīng)[M]//金宏達 ,于青.張愛玲文集:第一卷.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
[3]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M]//金宏達,于青.張愛玲文集:第二卷.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143.
[4]張愛玲.創(chuàng)世紀(jì)[M]// 金宏達,于青.張愛玲文集:第二卷.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
[5]陳敏.談張愛玲小說的語言藝術(shù)[J].寧德師專學(xué)報,2004(12):46-48.
[6]張愛玲.嘎?[M]// 來鳳儀.張愛玲散文全編.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463.
[7]張愛玲.小團圓[M]// 止庵.張愛玲全集.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
[8]何明清.論張愛玲小說的語言特色[J].職大學(xué)報,2008(2):25-27.
[9]魏華.張愛玲小說語言風(fēng)格影響之評述[J].滁州學(xué)院學(xué)報,2012(6):26-28.
[責(zé)任編輯:楊立平]
On the Use of Hefei Dialect in Eileen Chang’s Novels
DING Yi-qin,WANG Qi-jun
(Department of Basic Courses Teaching,Hefei Technology College,Hefei238000,China)
Eileen Chang's novels are regarded as “one of the most beautiful harvests in the world” by Mr.Fu Lei,which have a strong literary,regional and historical nature.With the analysis of Eileen Chang's novels,it is not difficult to find the proper use of Hefei dialect in them.She cleverly adopted Hefei dialect in her novels,which not only fills the novels with more tension,but also is her way to trace back to her own “root”.Being lonely,she can find the way home through the use of dialect,to the deep memory and the pastoral heart.Therefore,the analysis of the use of Hefei dialect in Eileen Chang’s novels,is important for studying the artistic charm of her works.
Eileen Chang; Hefei dialect; art; roots
2016-02-28
2016-04-20
2014年省教育廳重點項目(SK2014A368)資助。
丁怡琴(1974—),女,安徽肥東人,合肥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基礎(chǔ)部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職業(yè)教育、漢語言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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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6-2371(2016)03-000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