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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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布鞋店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店鋪,在和平路靠近樂松廣場的正西。左邊是省中醫(yī)藥大學,右邊是通向北二環(huán)的轉盤道。生意好得不得了,原因相當簡單,附近的人多,車流人流,來來往往穿梭個不停。
店面僅有兩扇門,大塊玻璃上安了兩根醒目、修長的黃銅把手。門的上方是塊黑漆的金字匾,五個字采用隸書的寫法,看不出功力,卻也不賴。推門進去給人的第一感覺是眼花繚亂。何以說眼花繚亂呢,換句話而言之,那就是滿屋子的商品,全都是布鞋,可謂琳瑯滿目。繡花鑲銀邊的有,圓口黑布面的也有,幾十種式樣適合很多年齡段的人穿,一句話,這個店鋪開得好。
店里有兩個女人,歲數小的是店主,歲數大的是營業(yè)員,店主叫小紅,營業(yè)員叫陳艷平。兩個人長得都不錯,模樣跟兩朵桃花似的,可與鞋架上那些鞋面上五顏六色的花瓣比美。俗話說一個女人一臺戲,那兩個女人呢,就能唱一臺好戲。小紅性格開朗、外向,很多跟她相識的人接觸過她之后,都不敢相信她能有這么一種性格,說這女孩真叫不簡單,父母早早就離異了,倒沒影響她的情緒,還那么樂觀向上。小紅只讀了一個普通的師范大學,畢業(yè)后也沒有去找什么工作,跟已經又娶了老婆的父親要了五萬塊錢,開了這間店鋪。拿她自己的話說,人活著就是圖個自在,沒有人約束多好。這話本身就是對自己生命軌跡的一種詮釋,諸如父母離婚,小鳥一樣的大學生活,畢業(yè)之后自己經商,不都是沿著這個軌跡在行走嗎?五萬塊錢她揣在腰包里有兩個月的時間就下海了。她選擇了開布鞋店,去了幾所城市之后打定了主意,本錢少而商品又老少皆宜,更何況改革開放快三十年了,有百分之四十的農民都從鄉(xiāng)下走進了城市,他們不住土坯房而住高樓大廈了,但他們的脾氣秉性不會變,還是喜好布衣素食,那么鞋子呢,就更是不離人的朝夕了。小紅做事跟她人的脾氣秉性一樣,嘁哧咔嚓,盤店面、裝修、進貨、辦執(zhí)照、雇服務員,一個月的時間搞定,一掛鞭炸響并震落店旁邊一些發(fā)黃的楊樹葉子后,買賣開張了。
九月二十九號的中午,在道里區(qū)紅旗勞務市場跟陳艷平簽下雇傭合同后,小紅帶著比她大七歲的女人回了店里,兩人草草地在附近的地攤上吃了一碗麻辣面,便甩袖子干活。十幾大包的商品歸類、登記和上架用了十幾個小時,夜深些了兩人才打理完,小紅說姐你餓了吧?陳艷平說都快餓死了。陳艷平的話把小紅說樂了,她洗了臉便拽著這個剛結識的鄉(xiāng)下大姐去了廣場的燒烤店,羊肉串加啤酒,倆人造了六十多塊錢,酒足飯飽,滿頭大汗,方回店里,在里間小倉庫那張雙人床上臨時歇下時,小紅在心里想,北京布鞋店從今天起,包括這個剛結識的樸素的鄉(xiāng)下大姐,就開始跟她共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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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鋪剛開張時,把小紅緊張得夠嗆,她年紀輕啊又從來沒做過買賣,生怕把父親給她的那五萬塊錢賠進去,那可真就慘了。本來從上大三的時候起,她就已經跟男朋友同居了,兩人約定好一周到一起過一次夫妻生活,為的是放松身心,體驗快樂。在這一點上,小紅很開放,女人該有女人的自由,何必要束縛自己,體嘗沒有必要的苦楚呢?她在大三時大膽地選擇了比她大十歲的男圖書管理員做了男朋友,這顯然就是驚人之舉。同寢室的幾個女孩被她的戀愛行動弄得瞠目結舌,在跟她討論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她這樣在愛情的道路上邁出一步,或者有什么力量使她這么執(zhí)著時,小紅很平靜地說,我要的就是自由。她見同寢室的幾個女孩聽后不語,只是抿嘴笑,就說,我并不是在做別人的偶像。她和那個男圖書管理員的戀愛簡單之極,小紅去校圖書館看書,從一展廳走到二廳,再回到一廳,也沒有她要找的那本伍爾芙的《到燈塔去》,就在她心煩意亂想還要不要繼續(xù)找下去時,原本坐在門口的穿藍制服的男圖書管理員朝她走過來,并把手中的一本書遞到她手上。男圖書管理員有三十五六歲的樣子,身材瘦削,眼神凝重,嘴角上有一絲很冷的不易被人察覺的微笑閃現了一下便消失了。小紅懵懂之中看見了他手上遞過來的書名,竟是那本她找了十幾分鐘沒有找到的《到燈塔去》。后來兩人坐到一起吃飯時,小紅問他是怎么知道她要找伍爾芙那本書的?男圖書管理員告訴她是看到了她手里捏著的紙片,紙片正是要尋的圖書目錄。
那個男圖書管理員叫大賀,是本城一所科技學院畢業(yè)的大學生,當然他畢業(yè)的時候小紅還在讀中學。工作后討了一房老婆在一家工廠的廣播室做廣播員,兩人一個能說,一個不言語,時間久了便出現了感情上的溝壑,結婚四年后徹底分手。大賀跟小紅的戀愛也經歷了一些時間的磨練,兩個人因為書而有了共同的興趣,還因為共同的寂寞而有了彼此間的互補,使小紅找到她愛上這個男圖書管理員的理由是,這個比她大十幾歲的男人在與她交往中無微不至的關愛。大賀從一開始就把小紅當成了自己的妹妹,他第一次婚姻的破裂導致了他對女人的不信任和厭倦。但是對妹妹則不同,打小時候起他就有一個比自己小七八歲的妹妹,文質彬彬,溫柔善良,惹人愛憐,妹妹曾經有過很好的童年和小學時光,后來在他討了老婆之后,他對妹妹的寵愛竟成為了老婆的妒恨之本。隨后不久的一次大病竟無情地奪走了小妹妹的生命,自打那個鮮活的生命像桃花一樣謝了之后,大賀竟有了萬念俱灰的念頭。直到小紅的出現,使他才又像尋到了以往的那份兄妹之情,他曾在心里說,是上蒼又給他送回來一個妹妹。但使他沒想到的是兩人在交往過程中,感情竟升了溫,這個性格迥異的大學生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他。
大賀問過小紅,你干嘛要愛我,我歲數比你大,工作和生活中的條件沒什么優(yōu)越可言,難道你是一時沖動嗎?小紅笑著跟他說,你的經歷值得有人來愛,我的經歷也需要你這樣的人呵護,許是宿命吧。大賀跟小紅學會了吸煙,他說妹妹你吸煙的姿勢真美,尤其是彈煙灰的樣子,簡直是美極了。他說他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這樣一種情形,男人跟女孩學吸煙。小紅則跟大賀學會了喝酒,更主要的是學會了醉。微醉的時候兩人就說些沒有主題的話。大醉的時候可以毫不掩飾地指責對方或其他的人,甚至于是罵人,痛痛快快地罵,爽朗而淋漓。爛醉如泥的時候,就抱到一起做男人女人間的事,覺得什么都無足輕重了。那時候小紅還是個大三的學生,她每周都會去大賀的單元樓里住一天,洗衣服、看書、燒飯、喝酒、做愛,她想這個比她大的男人跟她是有一種血緣關系的,兩人重疊在一起便是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