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洵
滿倉在腳手架上。腳手架很高,滿倉就在很高的地方往下看。下面是一條很寬的馬路,馬路上是川流不息的汽車,滿倉看見那些汽車像爬一樣。滿倉在地上的時候,看到那些汽車像飛一樣,滿倉不知道為什么,他一到腳手架上,那些汽車就開始爬。滿倉看見它們爬著爬著就匯成了一條長龍。是一條很長的龍。后來這條長龍就變成了火龍。滿倉就知道,他該下來了。
滿倉果然就下來了。滿倉下來的時候,喊了一聲同在腳手架上的文化。滿倉說,文化,該收工了。滿倉又說,文化,走吧。文化就在另一個腳手架上應了一聲。文化說,叔,你先下吧。
滿倉就到了地上。到了地上的滿倉才發(fā)現(xiàn),他渾身上下濺滿了水泥,星星點點的,把他藍色的工裝弄得臟兮兮的。滿倉就在胸前摳了摳。他又把安全帽摘下來。安全帽上也有一些星星點點的水泥,但滿倉沒有去管它。滿倉只是用手去攏了攏頭發(fā)。滿倉又用手攏了攏頭發(fā)。
滿倉攏完頭發(fā),看見陸續(xù)有工友往工地的大門外走,他們?nèi)齼蓛桑贿呑哌€一邊說著什么。滿倉也想往外走,但文化還沒有下來。文化還沒有下來他就不能走,他要跟文化一起走。
又有一批工友過來,文化還沒有下來。滿倉心里就有點急,文化這孩子是咋了,干啥都慢吞吞的。滿倉只等得最后一批工友過去,才看見文化不慌不忙地過來。文化已經(jīng)過來了。他聽見文化喊了一聲,叔。
滿倉就跟文化到了搭在馬路邊的工棚。工棚是滿倉和文化到了這個工地后才搭的,外面用防雨布遮著,里面胡亂地放了幾張木板床。木板支在一摞廢磚頭上,長短不齊。床上滿倉和文化鋪了幾張舊報紙,就把它們隨身帶的褥子扔了上去。好歹也是個窩,滿倉覺得能有個地方就不錯了。
飯是和大伙一起吃的,吃的是大鍋飯,基本上頓頓是面條。滿倉愛吃面條,一大碗面條,他稀里嘩啦三下五除二就下去了?;仡^看文化,文化才剛動了幾筷子。文化顯然是不太習慣吃面條。滿倉看看文化,就把手里剛要放到嘴邊的一個饅頭給了文化。文化也沒有拒絕,而是把他剩下的面條又撥了一半給滿倉。滿倉也沒有拒絕。
晚上睡下以后,滿倉就想了,文化吃不成飯這可咋辦。滿倉就又想起了文化碗里的面條。滿倉聽說白菜又漲價了,肉更是貴得離譜,聽說豬肉現(xiàn)在都賣到12塊錢一斤了。以前,滿倉他們的面條里還能聞到點肉腥味,豬肉這一漲價,滿倉他們的面條里就很少再見肉的影子。白菜倒是有,只不過量比原來減少了很多。這樣的面條,別說文化吃不下去,滿倉其實也不太想吃。滿倉愛吃面條不假,那是指的家里的面條,那里面的油星味比這不知道大了多少。但滿倉在這里吃得稀里嘩啦,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他老是餓呢。
幸虧還有饅頭,饅頭文化倒是能吃,他連滿倉那一份也吃了,滿倉還擔心他吃不飽。附近就有小飯館,滿倉跟文化去過幾次。幾次以后,文化就不再去了。滿倉也知道文化為什么不去。他們賺的那點錢怎么能經(jīng)得起天天下館子呢。滿倉就想等這個工地的活結(jié)束了,趕緊換一個地方,也許那個工地的伙食能好點。
白天滿倉在腳手架上累了,就喜歡往下看。滿倉剛上腳手架那會兒,還不敢往下看。滿倉一往下看就心慌,就暈。滿倉的心就突突突地跳,跳著跳著,滿倉的頭就開始暈。滿倉怕自己栽下去,就不敢再往下看了。滿倉記得他以前在一個工地干活時,他的一個工友就從腳手架上掉了下來。那個工友也就二十郎當歲,跟文化的年齡差不多,也不知道怎么,就從腳手架上掉了下來。他一掉下去,所有的工友也都從腳手架上下來了。工友們下來以后就把那個掉下來的工友圍在了中間。滿倉也在他們中間。滿倉就看到了那讓他永遠難忘的一幕。滿倉就開始有點暈。滿倉就抬頭看了看那些腳手架??戳艘院螅瑵M倉才發(fā)現(xiàn)那些腳手架怎么那么高呀,高得都快到云彩眼里了。滿倉就想,怪不得一個好好的人,從上面掉下來,眨眼的工夫就沒了呢。
再上腳手架時,滿倉的腿就有點軟。滿倉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的腿怎么忽然就軟了,軟得他幾乎站不穩(wěn)。他的心也開始跳,怦怦地。滿倉正干活的手就有點哆嗦。他一哆嗦,有一塊水泥就掉下來臟了他的臉,他趕緊又用袖子去抹。
滿倉就擔心,有一天他正干著活,會不會也從腳手架上掉下來。滿倉就越想越怕。有一天,滿倉真就從腳手架子上掉下來了,他記得自己本來是在腳手架上干活,他的活干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腳下就空了。腳下一空,他就跟著往下栽。滿倉就大叫了一聲。滿倉就醒了,原來是個夢,把個滿倉給嚇了個半死。
文化跟滿倉是一個村的,文化本來應該有文化的,可卻早早地輟了學。他輟學的原因是他自己不想上了,也沒誰攔著他。文化的功課實在是不咋地,怎么學也學不會,他就有點討厭上學。他越來越討厭上學。文化爹說,你不上學你干啥,總不能讓老子白養(yǎng)活你吧?老子都白養(yǎng)活了你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向文明學學?文明是文化的弟弟,文明果然很文明,對誰都很文明,成績也好得不得了,樣樣討文化爹的歡心。
文化就想,我干啥呢?文化才17歲,還未成年,文化不知道自己該干啥。文化就去問杜鵑。文化對杜鵑說,杜鵑,你說我該干點啥呀?杜鵑就把文化看了又看。杜鵑說,你會干啥呀?文化說,我啥也不會干。杜鵑就說,你啥也不會干,你將來怎么娶我呀?杜鵑就不高興了。杜鵑和文化好了有一段時間了,文化經(jīng)常約杜鵑出來。文化還喜歡把杜鵑往沒人的地方帶,往黑燈瞎火的地方帶。杜鵑說,你不怕我爹打斷你的腿,你就帶吧。杜鵑這么說的時候,文化就把她攔腰抱住了。文化把她抱得死死的,杜鵑想掙脫也掙脫不了。杜鵑說,文化,你想干啥呢,我爹知道了會打斷你的腿的。杜鵑說,文化,你松開我。文化非但沒有松開,反而把杜鵑抱得更緊了。文化甚至把自己的嘴貼到了杜鵑的嘴上。文化說,杜鵑。杜鵑說,文化。杜鵑就開始哼嚀。杜鵑哼嚀著就把文化也抱住了,她甚至開始主動吻文化。文化的手就開始了不老實。文化就把手伸到了杜鵑的衣服里。杜鵑支吾著,她說,文化,文化,你想干啥?你再這樣,我喊我爹了。文化就把手松開了。杜鵑的臉還紅著,杜鵑紅著臉說,文化,你啥都不會干,你將來怎么娶我呀,我爹是不會同意的。文化就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文化說,我要跟滿倉叔去城里打工。滿倉叔不是在城里打工嗎?
文化就跟滿倉叔到了城里。滿倉叔就帶文化去了工地。滿倉叔就爬上了腳手架,搖搖晃晃的。文化看著就頭暈。文化站上去以后就更暈了。文化說,叔,我怕,這活我干不了。滿倉把文化看了又看。滿倉說,干不了,你就回去。滿倉不想回去。滿倉想起了杜鵑。文化答應杜鵑,等他賺了錢就回去。文化現(xiàn)在一分錢還沒賺到,文化不想回去。
文化就爬上了高高的腳手架,搖搖晃晃的。文化忽然就不怕?lián)u晃了,文化只要一想到杜鵑他就不怕?lián)u晃了。文化就開始了他在城市的生活。
滿倉沒事的時候,喜歡在這個城市里亂逛。他亂逛的時候,文化一直跟在他身邊。滿倉走到哪,文化就跟到哪。文化跟滿倉說,叔,你走哪我跟到哪。文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
滿倉和文化在城市的大街上溜達,他們路過了一個又一個工地,幾乎每個工地都在蓋樓,幾乎每個工地上都有腳手架,都有工棚和像他們一樣戴著安全帽、穿著一身藍色工裝的工人。滿倉和文化看見他們端的海碗里和他們吃的沒有太大的區(qū)別,文化再吃面條時,扒拉得明顯快了,一大碗面條他眨眼就報銷了,滿倉甚至聽到了稀里嘩啦的聲音。滿倉的心就放下了。
滿倉和文化在城市的生活過得很平靜。如果不是文文的出現(xiàn),他們的生活可能會一直平靜下去。但是,文文出現(xiàn)了。文文一出現(xiàn),他們的平靜生活也就結(jié)束了。
文文是一家理發(fā)店的服務員。那是一家很小的理發(fā)店,理發(fā)店開在一個僻靜的小巷子里,如果你不走進那個小巷子,幾乎很難發(fā)現(xiàn)那里面還藏著一個理發(fā)店。滿倉和文化走進去了。滿倉和文化就發(fā)現(xiàn)了那家理發(fā)店。滿倉對文化說,沒想到這里有一家理發(fā)店。滿倉又說,文化,你該理發(fā)了,你看你的頭發(fā)都長了!
滿倉和文化就站在了理發(fā)店的門口。他們往那里一站,文文就出現(xiàn)了。文文一出現(xiàn),就把他們迎了進去。滿倉和文化進去以后,才看見文文身后還站著一個人,那也是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差不多三十來歲的樣子,打扮得很時髦,頭發(fā)燙成了黃色的波浪卷,臉上搽了很厚的一層粉,嘴唇被艷麗的口紅裹著。文化不喜歡她濃妝艷抹的樣子,他一點都不喜歡。文化喜歡像文文那樣一點脂粉都不抹的。
文文就開始給文化洗頭。文文在這家理發(fā)店里本來就是洗頭的。文文就很認真地給文化洗頭。文文讓文化躺下來。文文擰開水龍頭,先試了試水溫,才把它對著文化的頭。文化聽到嘩嘩的水聲在他的耳邊嘩嘩地響。一會兒,水聲停了。一些洗發(fā)水被抹到文化的頭發(fā)上。文化感到有一雙手在他的頭發(fā)上輕柔地揉著,揉著,文化能感到那雙手揉得是那么仔細。文化就想看看那雙手。文化還沒有看到那雙手,就感到一股水沖到了他的頭發(fā)上,又一股水。然后,文化就站了起來。
給文化理發(fā)的是那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她的發(fā)理得也很認真。她確實在很認真地給文化理發(fā)。她理的發(fā),文化挑不出毛病。滿倉也挑不出。到結(jié)賬時,他們更是挑不出了毛病。滿倉和文化沒有想到,在這里理一個發(fā),只需要五塊錢。滿倉記得,他以前和文化也去過一些理發(fā)店,但很少有比這個便宜的。滿倉后來就想,這可能跟這家理發(fā)店的位置有關(guān),理發(fā)店開在這個小巷里可以省去不少房租呢。滿倉就說,這家理發(fā)店不錯,以后還來。文化也說,還來。
滿倉和文化就再來,再來的時候,文化才知道文文原來叫文文。文化就笑了。文文就問文化笑什么。文化說,你知道我叫啥來著?文文也笑了,你不會也叫文文吧。文化說,我當然不叫文文,我叫文化。文文就笑了,文文就笑個不停。文文說,你是我哥哩。文化也笑了。文化說,文化當然是文文的哥,我就是你哥。
文化就這樣成了文文的哥。文化再到理發(fā)店去的時候,文文果然就喊他哥。文文說,哥,你來了。文文又說,哥,你在工地上干活累嗎?文文說,哥,改天我們一起去玩吧?文化說,好呀。
文化果然就帶著文文去玩了。文化對滿倉說,叔,下午不用上工,我?guī)奈娜ネ媪?。滿倉正吸溜著幾根面條,聽了文化的話說,去吧,去。文化就把文文帶到公園。公園是春天的公園。春天的公園里當然有很多花,有桃花,也有櫻桃花,還有更多文化和文文都叫不上名字的花。文文就站到那些花兒面前。文文說,哥,好看不?文化說,真好看。文化是真的覺得好看。文文說,哥,你是說我好看,還是說花好看?文化想了想說,當然是你好看。文文就說,哥,你沒騙我吧?文化說,沒有。文文就笑了。笑得像花一樣。
文化和文文坐在公園的草地上。草地上有很燦爛的陽光。很燦爛的陽光在文化和文文坐上去以后就跳到了他們身上。文化和文文就被陽光包圍了。他們就瞇縫了眼。他們都聞到了陽光的味道。那也是幸福的味道。
文化和文文都聞到了那種味道,文化就看了看文文,文文也看了看文化。文化就把文文的手捉住了。文文說,哥。文文說哥的時候并沒有將手抽走,她的手還在文化手里,她也沒有抽走的意思。文化就更緊地握住了文文的手。已經(jīng)握住了,他感到有一股暖流躥上來涌遍了全身。文化又感到一股暖流。文化的心里就充滿了陽光。
文化這時候忘記了杜鵑。文化從這時候起就把杜鵑給忘了。文化甚至想,杜鵑的手怎么會有文文的手柔軟。杜鵑沒有這樣的手,杜鵑的手總是那么粗糙。
滿倉說,文化你撿了一個妹子。文化你有妹子了,你以后可要好好待你的妹子。滿倉又說,文化真有你的,白白撿了一個妹子。滿倉最后說,文化,你以后再去理發(fā)是不是就不用交錢了?滿倉說,是不是?文化你說是不是?
文化就經(jīng)常帶文文出去。滿倉說,文化你老帶文文出去,理發(fā)店的老板娘會不高興的!文化說,我才不管她呢。滿倉就笑,你小子。
文化帶文文去了森林公園。森林公園里當然有很多樹木,各種各樣的樹木都有,將公園團團包圍起來。文化帶文文去套圈,文文一個也沒套住。文化又帶文文去蕩秋千,去溜溜索,去攀云梯。溜溜索時,文文有幾次險些掉在水里,她不得不一次次抓緊文化的手。文化和文文在森林公園玩著玩著天就暗了下來。天暗下來的時候,文文就說,哥,我們走吧。文化就在這時候過去把文文抱住了。文文沒有掙扎,文文好像也在等著這一刻。文化又把自己的嘴唇貼到文文的嘴唇上。文文沒有掙扎,文文好像也在等著這一刻。
文化這時候忘記了杜鵑。文化覺得文文真好。文化覺得文文哪里都是好的。杜鵑是誰,杜鵑怎么能和文文比。文化就把杜鵑給忘了。這一次,是徹底的忘。
滿倉發(fā)現(xiàn)文化變了。文化早晨起來的時候,開始對著一個小鏡子整理自己的頭發(fā),文化的頭發(fā)睡了一夜弄得亂糟糟的,他用一把斷了幾個齒的梳子,一遍一遍地在頭上梳著,后來實在梳不順,他又去找了些水抹在上面,直到抹順溜了。他的枕頭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瓶大寶。滿倉知道,文化以前從來不用這個。滿倉不知道,他一個建筑工,要這個干嗎?文化的衣服也洗得勤了。他總是一下工就跑去洗衣服,洗了一件又一件,他以前可不是這樣。再休息時,他竟然跑去商貿(mào)城又買了一套新衣服。滿倉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也會花錢了。
白天,在腳手架上,文化竟然哼起了一首歌。文化哼的是一首叫老鼠愛大米的歌,那首歌滿倉不陌生,現(xiàn)在滿大街幾乎都在傳唱這首歌。滿倉沒覺得這首歌好,也沒覺得這首歌壞。老鼠當然要愛大米,老鼠不愛大米愛啥?滿倉覺得這很自然??伤恢牢幕癁槭裁匆@首歌,滿倉以前從來沒聽到文化唱歌。
隔天,滿倉發(fā)現(xiàn)文化竟然又哼起了另一首叫兩只蝴蝶的歌。這首歌,滿倉也不陌生,現(xiàn)在滿大街也都在唱這首歌。滿倉聽著這熟悉的歌聲,他好像看到了兩只蝴蝶在他面前飛來飛去,飛去又飛來。
文化的變化,滿倉看在眼里,他那時候還不知道,文化為什么會忽然變化這么大。
滿倉有一天,一個人去了小巷里的那家理發(fā)店。那時候是晚上,滿倉無所事事就想去理發(fā)店去理個發(fā)。他已經(jīng)有很久沒理發(fā)了。頭發(fā)長了,也沒理。滿倉想,賺錢不容易,能省一點是一點吧。但那天,滿倉忽然想去把頭發(fā)給理了。去之前,他還在想,不就五塊錢嗎?
理發(fā)店里只有老板娘一個人在。老板娘看見滿倉來了,說,來了。滿倉說,嗯。老板娘就開始給滿倉洗頭。洗頭的時候,滿倉聽到理發(fā)店后面的一間屋子里好像有男人和女人的喘息聲。滿倉一直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想,那里面怎么會有男人和女人的喘息聲呢,這不可能呀!
后來,滿倉就坐在那里理發(fā)。滿倉正理著,忽然從理發(fā)店后面的屋子里走出來一個男人,確切地說,是一個腆著肚子的男人,那個男人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那個男人已經(jīng)走到理發(fā)店門口了,滿倉聽到老板娘跟那個男人說,老板,慢走哦。那個男人頭也沒回地哦了一聲。然后,滿倉就看見了文文從后面那間屋子里走了出來。文文是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從里面出來的,文文的頭發(fā)亂得像一蓬草。滿倉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滿倉的心里就一沉。
文文可能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看見滿倉。所以,她在看見滿倉的時候,不由得尖叫了一聲。但是她馬上就冷靜了下來,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滿倉叔,你怎么來了?滿倉心想,我怎么就不能來了,但滿倉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滿倉說出來的話是,文文也在呀。文文說,嗯。文文說完這句話就重新回去了。
滿倉回去后本來想把這件事告訴文化的,但想想,又忍住了。文化依然和文文出去,有幾次,滿倉都想把他壓在心里的話說出來,但看看文化現(xiàn)在的樣子,他又忍住了。滿倉知道,文化現(xiàn)在和文文在談戀愛。滿倉覺得,這件事還是不讓文化知道的好。
但文文卻忽然提出要和文化分手,這讓文化始料不及,也讓滿倉始料不及。文文果真就提出了要和文化分手,而且看樣子還很堅決。文化就有點蒙。文化不知道,他什么地方得罪了文文。
文文說,你什么地方也沒得罪我!這讓文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在前幾天,他們還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怎么一轉(zhuǎn)眼就變了呢?文文是專門跑到工地上來告訴文化的。文文說完就走了,文化就傻在了那里。
文化決定找文文問個清楚。文化去了小巷里那家理發(fā)店。文化到了那里才知道,文文已經(jīng)走了。去了哪里,連老板娘也不知道。文化問得多了,老板娘就有點煩,就開始往外轟文化。文化就被轟到了門外。
文化就接連又去了幾次小巷里那家理發(fā)店,連文文的影子都看不到。看不到文文的影子不說,每次老板娘還要把他往外轟。
文化想到文文的家里去找她,但他忽然想起,他跟文文好的時候,文文從來就沒有跟他說過實話?,F(xiàn)在,她連手機號都換了,這明顯是不想讓他再聯(lián)系她。文化這時覺得,文文可能只是她的化名。
文文徹底從文化的生活中消失了,像她從來沒有來過一樣。滿倉發(fā)現(xiàn),自從文文突然消失后,文化整天就像丟了魂一樣。
丟了魂的文化再到腳手架上的時候,不留神就踏了空,一下子掉了下來。滿倉記得那天晴空萬里。滿倉看到文化無精打采地上了腳手架。滿倉還在后面提醒了一句,滿倉說,小心。滿倉看到文化回了一下頭,但文化什么也沒有說。
滿倉也站到腳手架上。滿倉想,再有一段時間,這個樓就該竣工了。滿倉就抬頭看了看天,滿倉看到了晴空萬里。滿倉想,真是一個好天氣。
滿倉看到文化在干活。滿倉看到他熟練地接過一個工友遞過來的磚頭,滿倉就放心了。滿倉就專心地干他的活。但滿倉沒想到,他剛剛放下的心在眨眼的工夫就又跌進了深淵。
滿倉先是聽到一聲尖叫,那一聲有點大,滿倉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本能地回過身。他回過身就看見了一個他熟悉的背影正在往下飄。滿倉就尖叫了一聲。滿倉喊,文化。滿倉又喊,文化。文化已經(jīng)不能回答他了,文化像一只蝴蝶一樣飄了下去。
滿倉再見到文化是在醫(yī)院的病房里,那時候文化已經(jīng)醒了過來。文化從高高的腳手架上掉下來,只摔斷了一條腿。醫(yī)生對滿倉說,這真是一個奇跡。滿倉就過去把文化的手握住了。滿倉的淚就下來了。那是喜悅的淚。文化也看見了。文化忽然想起,杜鵑說我爹要打斷你的腿。文化就想,我的腿沒被杜鵑她爹打斷,倒是自己斷了。文化就想起了自己做過的事,文化想,這可能就是報應。
責任編輯:李 ?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