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波
(湖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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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官箴看清代州縣治理思想
劉彥波
(湖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2)
清代對州縣治理的重視超過了以往任何一個朝代,出現(xiàn)了大量有關州縣治理的官箴書。清代官箴書的內容極其豐富,凡是州縣官施政遇到的問題,官箴書中大多能夠涉及,其所體現(xiàn)的州縣治理思想表現(xiàn)在:重視州縣政權和州縣官在國家治理中的重要作用,強調以民為本、關注民生,注意施政環(huán)境的建立與處理以及注重清廉謹慎、勤政盡職的為政操守和為官實踐。
清代;官箴;州縣治理
官箴是對從政者給予的有益規(guī)勸與告誡,以期廉治政務,善待百姓。清人黃六鴻、陸隴其、田文鏡、陳宏謀、謝金鑾、汪輝祖、王鳳生、劉衡、方大湜、何耿繩、徐棟、剛毅等都曾撰寫和編纂過州縣治理指南或工作手冊,其所述的州縣治理理念,很值得探討與研究。
清代地方實行省、府、州縣三級政府的行政治理模式。州縣雖屬于最基層的政權單位,但在清朝整個行政體系中起著重要作用,這一點見諸于各類官箴書中。
清人云:“天下治權始乎州縣”,“朝廷敷布政教,全賴州縣奉行”[1]403。因此清最高統(tǒng)治者一向重視州縣治理,將其看作加強統(tǒng)治的基礎環(huán)節(jié)。雍正皇帝登基之始,即諭各州縣官:“爾州牧、縣令,乃親民之官,吏治之始基也。貢賦獄訟,爾實司之,品秩雖卑,職任綦重。州縣官賢,則民先受其利;州縣官不肖,則民先受其害?!栔菘h諸臣,具有父母斯民之責,其為朕立之基址,以固邦本焉?!盵2]雍正七年(公元1729年),頒布《欽定訓飭州縣規(guī)條》,又名《欽頒州縣事宜》,用來指導州縣官的從政實踐。道光帝也曾說:“州縣為親民之官,果能各盡其職,則天下自無不治?!辈⒂?836年下令刊行《欽定訓飭州縣規(guī)條》頒示各省,以俾州縣各官“細心究習,實力奉行”。[3]
州縣為治民之基,“乃專理民事者,與民最為休戚相關也”[4]729,“天下事莫不起于州縣,州縣理則天下無不理”[5]9。州縣是朝廷各項政策方針最直接的執(zhí)行者,據(jù)《清史稿》載:“知縣掌一縣治理,決訟斷辟、勸農賑貧、討猾除奸、興養(yǎng)立教,凡貢士、讀法、養(yǎng)老、祀神,靡所不綜”。[6]因此,國家對知州知縣規(guī)定職責是相當具體而又全面,其治理直接關系到老百姓身家性命和國家的興亡。剛毅曾說:“而考其事之所由起,則莫不肇端于州縣。故庶司百職,惟州縣為可為,以其近民而得行其志也。亦惟州縣為難為,以其事雜而弊竇易滋也?!盵7]213因此“造福莫如州縣,造孽亦莫如州縣。……故曰滅門州縣”。[8]505足見州縣之治對整個國家政治統(tǒng)治的重要性。
由于知州知縣親理民事,權專、職重、事廣,“雖曰國非可以一人興也,可非以一人亡也,而其所興亡必自于縣令”[1]403。因此,州縣官在整個官僚系統(tǒng)中雖然位置最為卑微,但州縣政府是唯一“干實事”的政府,在社會治理中有著異乎尋常的重要地位。所謂“天下者,州縣之所積也。自州縣而上至督撫大吏,為國家布治者,職孔庶矣。然親民之治,實惟州縣,州縣而上,皆以整飭州縣之治為治而己?!盵9]37謝金鑾論道:“天下真實緊要之官,只有兩員,在內則宰相,在外則縣令……其實政實治則在縣令”。[8]62方大湜也說“督、撫、藩、臬、道、府不過以整飭州縣之治為治而已,故獨詳于州縣”,“興利除弊,不特藩臬道府能說不能行,即督撫亦僅托空言,惟州縣則實見諸行事,故造福莫如州縣。”[8]55州縣以上皆 “治官之官”,只有州縣官是真正的“治事之官”。許乃普在《宦海指南》中即明確提出:“親民之官,莫如州縣。使州縣皆得人,則政簡、刑清、民安、物阜,又何有兵革之患哉?故州縣造福易,作孽亦易,其造端甚微,而身家民命皆系。”[10]2-4
民本情懷是州縣官箴的核心,其重民理念的主旨在于親民愛民,養(yǎng)民富民。
州縣官作為“親民之官”,“是以例定儀,從不用回避牌,以其親民也?!盵11]184
在州縣治理中,親民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所謂“州縣乃親民之官,為之者別無要妙,只一‘親’字認得透徹,做得透徹,則萬事沛然,無所窒礙矣!”“只一‘親’字,則內外上下諸弊皆絕。”[8]63汪輝祖認為“長官者不患民之不尊,而患民之不親。尊由畏法,親則感恩。欲民之服教,非親不可?!盵9]50所以他主張“治以親民為要”。 如果做到了親民,“則血脈貫通,官民聯(lián)為一體,而情無不通,即事無不治?!盵11]177
要做到親民,州縣官上任后,就要體察民情,傾聽民眾的呼聲。剛毅認為,州縣官到任之后應“親到所屬各鄉(xiāng)采訪土俗民情,因地因時,次第清理”。[7]217陳宏謀要求官員“巡歷地方,所至與父老子弟課晴雨,話家常,宣教化,藉以洞悉風土物宜,體察民間疾苦?!盵12]24做到“每奉行一事,體察民情,逐處計劃,利在何處,害在何處,惟求有利于民,并防有累于民?!盵5]256
下鄉(xiāng)親民,應避免擾累。謝金鑾認為,州縣官外出走訪“要輕騎減從”,不講排場,不擺架子,“遇食則山蔬脫粟皆可食,遇坐則土埂蘆席皆可坐”[8]63,做到官民俠洽,使鄉(xiāng)民知其為官而忘其為官,這樣才可了解到真情實況。陳宏謀告誡說,地方官在下鄉(xiāng)親民、了解民情時,“須時存惟恐擾民累民之心。周歷一鄉(xiāng),可使鄉(xiāng)民群聚樂觀,毋使鄉(xiāng)民愁苦相對;必使民幸其復來,不可使民憂其再至,斯為美舉”[8]34。他認為,下鄉(xiāng)巡歷,“或候迎送,或事鋪設,或備供應,或供馬草,或平道路”[8]34等均屬擾累之舉,應盡量避免。
愛民是清代官箴對州縣官治理地方的基本要求。州縣官俗稱父母官,這既反映了州縣官直接治民的特點,更主要的是體現(xiàn)了州縣官應該“為民父母”,所謂“作令之道以愛民為本?!盵7]221“朝廷設牧令,以為民也,官必愛民,民乃愛官。”[11]192
州縣官應以仁愛之心對待百姓。“視小民如兒女,知養(yǎng)知痛,見饑寒困苦者,酸鼻痛心,如自家子孫失所,見昏愚兇悍者,撫膺頓足,如自家子弟顓蒙,汲汲皇皇。”[13]256《牧令須知》對州縣官何以稱“父母官”及怎樣“為民父母”有較清楚的說明:“為牧令(州縣官)者,當以目前之赤子,如膝下之兒孫,民之所好者好之,民之所惡者惡之。惡丁役之虐我民,則管束不得不嚴;惡盜之劫我民,則緝捕不得不力;惡差徭之累我民,則支應不得不減;惡稼穡之苦我民,則催科不得不慎;惡荒歉之乏民食,則倉儲不得不備;惡旱潦之害民田,則水利不得不行;惡詞訟之妨民事,則審理不得不速。”[7]216
為使鄉(xiāng)民免受差役之苦,州縣官要謹差下鄉(xiāng),以防被鄉(xiāng)民稱之為官之爪牙的差役害民,故“不但無事不可輕差,即有平常需差之處,亦必當面諄諭,務令斂跡奉公。只此一端,便是愛民實際也”。[10]74
“政在養(yǎng)民”,州縣官固然要親民愛民,但更為重要的是,還要為民辦實事,實行養(yǎng)民、富民的政策,使人民生活富足,安居樂業(yè)。
養(yǎng)民即是保證百姓基本的衣食住行,是為政最根本的出發(fā)點,是治理國家過程中的根本環(huán)節(jié)。養(yǎng)民的關鍵在于富民,實行有利于民生的政治、經濟政策。
陳宏謀認為:“牧民之道,不過教養(yǎng)二端”?!梆B(yǎng)之一字,惟有興修水利,勸諭墾種,力行社倉,是其急務。每年多種幾畝田地,多收幾石糧食,即為窮民資生之計。而村寨多積幾石社谷,則籽種有賴。遇有荒歉,有備可以無患矣”[12]8?!皬V開地利,毋奪民時,皆養(yǎng)也?!盵12]22陳宏謀認為富民之策有二:一曰廣開生計,種植既多,此藏富于民之一途。二曰廣設社倉,分貯社谷,此藏富于民之又一途?!稓J頒州縣事宜》指出,為使民富,州縣官要勤勸農桑,“農桑為衣食之本,稼穡為風化之源”,州縣官要“不時單騎簡從,親詣鄉(xiāng)村,問其播種者如何,收獲者如何。獎其勤樸,戒其奢靡。”[10]77
劉衡對富民是十分看重的,因為“富民者,地方之元氣也。邑有富民則貧民資以為生。邑富民多,便省卻官長恤貧一半心力。”[11]148劉衡主張富民息訟:因為富民一旦涉訟,“往來盤費,在城飯食,及書差臨時之索詐,私索私押,百般凌辱、威嚇,非錢不行。有事后之酬謝,案后仍然私押,不肯釋令歸家,種種花銷,大約一訟之費,至少亦須數(shù)十金。而此數(shù)十金者,富民未必儲之于家也,必臨時借貸。彼放債者雖得仁厚之人,大率乘人之危急,多索子息,扣去本錢,往往七折八扣,良民需用甚急,圖救目前之危。不得己含淚書券。大抵訟者借得實在錢不過三五十千文,而券必浮書八九十千,或百數(shù)十千不等”。(劉衡:《蜀僚問答·富民涉訟必致破家之故》)[11]150
在州縣治理中,妥善處理好各種人際關系,創(chuàng)造良好的施政環(huán)境也是十分必要的。許多官箴特別談到如何處理與上司、紳士和下級之間的關系,總的來說,州縣官要做到敬上禮士,友幕嚴胥。
汪輝祖認為:“獲上是治民第一義”[9]44。那么,怎樣才能“獲上”呢?黃六鴻認為要“敬”與“勤”:“屬吏之所以事上官,惟在敬與勤而已。敬則傲慢不敢生,而參見之必恭必慎,儀節(jié)之必時必周;勤則怠忽不敢萌,而奉行之必詳必速,諮請之必婉必誠?!敝菘h官在面見上司時,“惟相見之儀,訊之禮房,訪之寮寀,揣之時勢,毋過諂,毋不中度。語寒暄則先后有序,察公事則詳切有要;或蒙詰問,觀喜怒而委曲致對;或同寅共見,上司向他語,勿摻雜而更置己詞;容止跪拜,進退疾徐,直嫻之于平日;凡有事啟事,書之袖折,臨時省覽,免致遺忘,此則恭慎之謂也”。[14]262若是上司經過縣境或親臨視察,“州縣須先探聽官員幾位,跟隨若干人,乘馬若干匹,以便預備”。甚至“橋梁道路,應修治者速為修治;津應設渡船者,速為調集;館之應封貼掃除,氈彩床桌器用之應借辦,供給食用,長馬槽棚草料之應整備,俱要一一足用無缺”。[14]540對于上司的發(fā)行的文告,需要“奉到上行,審度輕重,登號發(fā)房,宜詳始末,立即申覆,尤加親閱,切勿虛詞巧飾以示欺”[14]262??傊?,通過“敬”與“勤”,使上司心滿意足,從而達到明哲保身的目的。烏爾通阿認為事上之道在“極恭極慎”,“蓋上官之前,儀節(jié)不可有愆,而言語尤不可有錯。……語寒暄,必有先后之序;稟公事,必有簡切之方。或蒙詰問,宜委曲而詳明;倘語他人,勿讒詞而越次。勿多言,多言必失;勿輕諾,輕諾難成。若有啟事,袖中書折,臨見時溫覽以免忘。若詢及他邑官聲政跡,最宜隱惡揚善;若詢及風聞,茍非灼見真知,惟有實對以不知為是。此皆恭慎之道也。”[8]233事上要敬,卻不可卑恭諾諾,一味奉承諂媚,需要保持一種“無亢無卑,不激不隨”[10]240的人格,“諂媚者迎合趨承,令色足恭。在自己則失品,而有識之上司,亦必薄其人矣?!睂Φ胤焦拢豢晌ㄎㄖZ諾了事,使下情壅塞。一旦他日得失分明,“上司必怪我之不盡言也”[8]233。因此敬上的關鍵是在遵從名分禮儀的同時,恪盡職守,干好本職工作,“事上有道,非謂迎合趨承、委曲以徇也。惟居官盡職,遇事盡心”。[8]130“惟有忠厚以盡事上之禮,直躬而行本職之事?!盵8]85
紳士是一些地方有威望、有權勢的人物,對地方事務有較大的影響力。因此,州縣官必須借助于紳士階層的社會力量處理地方政務。汪輝祖認為:“官與民疏,士與民近,民之信官,不若信士。朝廷之法紀不能盡諭于民,而士易解析,諭之于士,使轉諭于民,則道易明,而教易行。境有良士,所以輔官宣化也。且各鄉(xiāng)樹藝異宜,旱潦異勢,淳漓異習,某鄉(xiāng)有無他匪,某鄉(xiāng)有無盜賊,吏役之言,不足為據(jù),博采周諮,唯士是賴?!盵9]49在通常情況下,“地方官到任以后的第一件事,是拜訪紳士,聯(lián)歡紳士,要求地方紳士的支持”[15]。
州縣官對待紳士必須禮遇有加,“本地鄉(xiāng)紳,有任京外者,有告假在籍者,有閑廢家居者,其交際之間,宜待之以禮,用刺相覿,悉照舊規(guī)”。[14]263因而清代知縣蒞任首先就要懂得與紳士相處的訣竅:“交以道,接以禮,固不可權勢相加”。[16]當然,紳士也良莠不齊,要區(qū)別對待。
與州縣官打交道的下屬主要是幕友和胥吏,這兩種人既是地方官的助手,又是州縣官需要駕馭的人。清代各州縣衙門都聘請幕友來幫助自己處理日常政務,以至有“無幕不成衙”的說法。幕友起著“代官出治”的作用,“幕友如刑名、錢穀、發(fā)審、書啟、征收、掛號、朱墨、賬房及一切雜務之屬,皆佐官治事者也?!彼浴澳毁e謂之朋友,顧名思議,庶指臂之助可收”。[8]122州縣官與幕友是一種平等而緊密的賓主或朋友關系。由于幕友與州縣官之間無任何合同或契約約束,關系比較松散,“合則留,不合則去”,視賓主關系如何,可隨時解除聘約。因而,“幕賓固不可不重,一切公事,究宜身親習練,不可專倚于人”。[9]41所謂“權不盡在幕友,專在本官,平日須將刑名錢榖,本省事例一一熟籌胸中,臨事方有把柄”。[8]123
州縣衙門充斥著大量的胥吏,“官衙所理者,非關國事,即涉民瘼,何事不經吏胥之手”[1]477,固有清朝“與胥吏共天下”的說法。胥吏以牟取私利為目的,舞文弄檔,挾例弄權,操縱政務,利用其經管的事項索要陋規(guī)的現(xiàn)象是非常普遍的。故有諺云:“清官難逃猾吏手”,若處理不當,州官縣官便在一定程度上受其挾制?!稓J頒州縣事宜》在“防胥吏”一條里,列舉了胥吏蒙騙主官的幾十種伎倆。因此清人云:“一縣之眾從何處治起?先治書役而已?!盵8]113他們認為“嚴以馭吏役,治體之大凡也?!盵9]68。怎樣管理他們呢?首先是立堂規(guī)?!疤靡?guī)者,就公堂臨政并各房科人役逐日承辦之事而立規(guī)程”[14]238是也。主要是針對胥吏在衙門的工作條例和辦事章程。所謂“門子不上堂,書手不進房,皂隸不下鄉(xiāng)”,申飭堂規(guī)是州縣官上任后的重要程式,它無異于“下馬威”,對衙門吏役具有一定程度的震懾作用。其次,刑賞必行。清人認為,駕馭胥吏不外刑賞二字。黃六鴻在山東郯城做縣令時,通過對胥吏的刑賞取得了較好的效果。他認為,只要出于公心,有賞有罰,恩威并用,必然能感化胥吏。汪輝祖也認為“有功必錄,不須抵過,有過必罰,不準議功。隨罰隨用,使之有以自效,知刑賞皆所自取而官無成心,則人人畏法急公,事務不辦”。[9]68最后,設堂事簿?!疤檬虏菊?,值堂書登記所理之事也”[9]37,每件事都填記,防止遺漏誤事;要逐項立簿,防止頭緒不清,置案頭隨時檢閱,以此防胥吏蒙混舞弊。堂事簿的設置,既保證了各項事務的及時處理,又形成了對衙門各房科胥吏工作的監(jiān)督管理。
清代官箴的精髓被濃縮為“清、慎、勤”三字而廣泛流傳??滴醯墼謺@三字,遍賜京師與各地衙門,乾隆帝也手書這三字,刻石宣傳,以訓示百官。陳宏謀指出:“當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則知所以持身矣”[17]7。剛毅在《牧令須知》開篇第一句話就是:“當官之法,惟清慎勤三字?!辈Α扒迳髑凇钡暮x及其主旨思想作了詳細的說明。所謂“清”,是指明于義理之辨,絕其嗜欲之私,專心事君盡職,不好利,不好名,不以自家妻子為念,做到念清、神清、心清,也就是要正心,做清白良吏。所謂“慎”,即事事為民計身家,慎于事而熟思審處,審案要慎,取予要慎,不以幽獨昧天良,處處如鬼神臨鑒,如諸葛武侯一生謹慎。只有慎才能約束自己,守法奉公。所謂“勤”,即視國事如家事,時時持未雨綢繆之思,懷痛癢相關之念,審理公務要勤,查禁賭博要勤,治水要勤,防盜要勤,只有這樣才能“勤以補拙,勤則寡過?!薄扒迳髑凇比趾隙^之,其主旨即視國如家,視民若子,如此則可操守清,持躬處事不敢不慎不勤[18]。只有三者具備,才是理想的官員。
清代大量官箴圍繞著“清慎勤”這個主題,或嚴辭深教,或輔例淺說,或言明利害,或提出建議。
陳宏謀指出:“居官以清廉為最”,“清乃官箴之始基,不足恃也。居官者以廉之一節(jié)自滿,而種種戾氣秕政伏焉”[17]265。汪輝祖也說:“正心之學,先在潔守,守之不慎,心乃以偏?!盵19]官員一身清白,心地坦然,才能夠和敢于處事公正。方大湜歸納了貪污危害的六個方面:即壞心術、敗風俗、損聲名、干國法、辱祖宗、毒子孫,并列舉六條理由勸官員不必貪,即眾人分肥、家丁挾制、書差恥笑、畏百姓、畏同寅多言、畏上司訪聞[8]519-523。因此貪小失大,得不償失。而清廉能養(yǎng)浩然之氣,所謂清廉生正氣,正氣生清廉,二者相輔相成,而正氣存,則處事公。
州縣官為什么要守“慎”? “州縣事務最繁,人情忙中有錯,或以常行事件,可免操心,而書吏之舞弄,正在此種下手;或以事屬偶行,少懈關防,而奸民之伺隙,正于此攻我;或以茍且而開陋例之端,或以草率而貽后人之患,皆不慎使然也”[8]307鄭端特別強調要謹始:“謹始:事必謀始,蒞事之初,士民觀聽所系,廉污賢否所基。作事務須詳審,未可輕立新法,恐不宜人情,后難更改。持身務須點檢清白,切不可輕與人交,恐一有濡染,動遭鉗制。不但賄賂可以污人而已,如好技藝,則星算醫(yī)卜者投之;如好奇玩,則古書奇畫者人之;如好花卉,則或以奇異草中之;嗜好一偏,便投機阱。雖詩文之交,亦有移情敗事者,不可不謹?!盵13]268
州縣官除了清廉謹慎外,還要勤政盡職。所謂“勤敏居官。職分所當然也”[8]319。
為什么要勤政呢? 因為州縣任重事繁,“一縣之事何所不有,承上接下,催科撫字,審理詞訟,應酬僚屬,煩雜不一,所不能預料者,更難枚舉。若不勤力以經理之,未免掛一漏萬;若非慎思以籌畫之,必致錯誤百出。是勤慎之中尚恐錯漏不免,況不勤慎乎?”因此,“必當躬親、勤慎”,“不論事務之大小繁難,不避跋涉道路之險阻,事無巨細,嫌怨不計,件件經手,事事留意”,才能做到處事恰到好處,得心應手,這就是“勤能補拙,慎可寡過”的道理[4]762。為官者“一事不勤,則此事貽誤不??;一時不勤,則一時之含冤甚眾,非同尋常人,應事接物,遲速無甚關系?!盵20]如果一個州縣官能夠勤奮,就一定能盡職盡責,實心任事?!盀橹握?,名為知縣知州,須周一縣一州而知之。有一未知,雖欲盡心,而不能受其治者。稱曰父母官,其于百姓之事,非如父母之計兒女,曲折周到,終為負官,終為負心?!盵9]39“稱職在勤,……怠之禍人,甚于貪酷。貪酷有跡,著在人口;間冗之害,萬難指數(shù)”[21]。勤勉政事,就能夠洞察政情民隱,立政為民就有了一個良好的基礎。如何做到勤? 汪輝祖認為,州縣官勤政貴在“以漸以恒”,“日日理事”,“勤見吏役”,“勤與士民相見”,“每日六時功課,盡歸案牘,隨到隨辦”[9]48。烏爾通阿指出:“清心節(jié)欲,早起夜眠;一心正事,勿以酒色自困,勿以荒樂自戕;時時檢察,孜孜敏行。毋謂姑俟來日,則事無不理矣”[8]319。
那么,清、勤、慎三者之間關系如何呢?
褚瑛認為,“為官清慎勤三字,惟清字為最要”[4]762。方大湜也持同樣觀點:“三字之中自以清為第一義,官如不清,雖有他美不得謂之好官。然廉而不慎,則動靜云為必多疏略;廉而不勤,則政事紛繁必多廢弛,仍不得謂之好官”[8]529-530。
劉衡和汪輝祖則認為在清、勤、慎三者之間,以勤為最重要。劉衡說:“清、慎、勤,以何為要?三者皆居官之要,而勤則其尤要者也。不勤則事多拖累。夫民之畏拖累,不必命盜重案,但系尋常戶、婚、田、土等細故;亦不必名列被告也,但列名人證,盡足破家”。[11]148汪輝祖也說“嘗與同官論三事次第,皆謂以清為本。余則謂非勤不能,何也?兢兢焉守絕一塵,而晏起晝寢,以至示期常改,審案不結,判稿遲留,批詞濡滯,前后左右之人皆足招搖滋事,勢必不清,何慎之有!力求稱職之故,固無一不于勤也?!盵9]76剛毅也認為“勤”更重要:“居官立身,固以操守為本,……若僅以操守博取名譽,而乃悠悠忽忽,于地方事務不能整頓,茍且塞責,姑息養(yǎng)奸,貽害甚大。……胥吏作奸而不能懲,盜賊肆行而不能禁,自胥吏至于盜賊,皆樂其安靜而不欲其去任,如此違道干譽之清官,其與貪吏跡雖不同,其所以負恩誤國之罪一也?!盵22]空有清慎美名,而于實務無所作為,這就是所謂庸官怠政,同樣誤國誤民,貽害天下。
清代官箴所體現(xiàn)的這些州縣治理思想和理念,對我們當今的地方治理和為官之道無疑有一定的借鑒和參考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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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文格)
2016-07-22
劉彥波(1965-),男,湖北省天門市人,湖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歷史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近代政治史研究。
K249
ADOI:10.3963/j.issn.1671-6477.2016.05.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