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鳳 趙曉囡
(中國石油大學[北京] 外語學院, 北京 10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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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曼的認知詩學思想
趙秀鳳趙曉囡
(中國石油大學[北京]外語學院, 北京102249)
對于認知詩學的哲學基礎、學術使命、研究方法等基本問題,學界至今尚未形成統(tǒng)一的認識。國內(nèi)主要聚焦于以Stockwell為首的歐洲認知詩學學派的觀點和實踐,很少關注其他學派?,敻覃愄亍じダ锫?Margaret Freeman)是美國認知詩學的領軍人物,對認知詩學的上述基本問題,有獨到的認識和主張。她的認知詩學思想比歐洲學派更包容開放,更注重文學交流的審美和情感體驗維度,更強調認知詩學的“詩學”定位,她構建的詩學象似性理論直指更為根本的學術命題——藝術與認知心智之間的關系問題。她倚重維科感性科學觀提出的認知詩學方法論,從哲學的高度為人文科學研究方法辯護,強調正視研究對象的人文屬性,避免進入笛卡爾科學方法誤區(qū)。弗里曼的認知詩學思想加深了我們對認知詩學乃至人文科學基本問題的思考和認識。
認知詩學; 瑪格麗特·弗里曼; 維科; 美學
自1983年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Reuven Tsur教授首次使用“認知詩學”這一術語起,認知詩學研究一直處于不斷發(fā)展變化過程中。從認知結構主義、認知語言學,到認知審美范式,從狹義的詩歌欣賞的方法或技巧、文學閱讀,到文學批評理論,認知詩學的學術使命、研究范式、研究范疇、研究方法等不斷變化,在某些基本問題上至今尚無形成統(tǒng)一的認識。國外這一領域的研究者主要分布在歐洲、美國和以色列,他們的認知詩學思想、研究角度和研究重點不盡相同。從研究成果和影響力來看,目前認知詩學研究的主要陣地集中在歐洲,以Peter Stockwell為領軍人物的一批學者,如Joanna Gavins、 Elina Semino、 Catherin Emmott、 Gerard Steen 等構成了當前認知詩學研究的主力軍。他們的認知詩學研究秉承歐洲文學語言學傳統(tǒng),更接近于認知文體學,突出體現(xiàn)為沿用認知語言學研究路徑,側重語言形式指示下讀者的文本解讀過程。盡管Stockwell (2002:8)明確指出,認知詩學是對整個文學活動過程的重新評估,而不是把文學作為語料用于檢驗語言學理論,但是,從其認知詩學研究實踐可以看出,他的研究還是過分倚重認知語言學理論的應用,對閱讀的概念意義的認知處理過程關注有余,對情感和審美體驗關注不足,盡管這一點在其2009年《文本肌理:閱讀的認知審美研究》專著中已經(jīng)有所改觀。當前,認知詩學的理論建構仍處于初級階段,還有很多基本問題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認識或亟待回答,如認知詩學究竟是一種文學研究方法還是一種詩學理論?認知詩學的哲學基礎是什么?認知詩學的研究方法有哪些?認知詩學的研究邊界如何確定?對于這些問題,國內(nèi)主要聚焦于引介歐洲認知詩學代表人物Stockwell(2002, 2009), Gavins 和 Steen(2003)的回答和認識,忽視了其他研究者的主張和觀點。本文認為,在尚無統(tǒng)一理論體系的情況下,有必要綜合審視和對照不同的觀點和主張,促進思想的碰撞和交流,這將有助于我們開疆拓土,豐富和完善認識,推動理論體系建設。藉此,本文擬對美國認知詩學代表人物瑪格麗特·弗里曼(Margaret Freeman) 的認知詩學思想進行梳理和評述,以拓寬我們對認知詩學基本問題的思考和認識。
弗里曼是美國洛杉磯山谷學院名譽教授,美國米瑞菲爾德藝術與認知學院(Myrifield Institute for Cognition and the Arts)院長,美國艾米莉狄更斯國際學會創(chuàng)始人之一。她在認知美學和認知詩學領域有卓越建樹,她提出的詩學象似性理論在認知詩學界具有很大的影響力。事實上,早在Stockwell出版他的發(fā)軔之作《認知詩學導論》(2002)之前,在上世紀90年代,弗里曼就使用了“認知詩學”這一術語研究文學語篇,用以探討認知在文學創(chuàng)作和交流中的作用,以及文學在心智活動中的地位,她發(fā)表了一系列有影響力的論文,如《隱喻的意義:狄金森的概念世界》(1995)、《狄金森隱喻的認知解讀》(1998)、《詩歌與隱喻:文學的認知理念》(2000)、《文學分析中的認知圖式》(2002)、《象似性的文學意義——詩歌中的認知詩學與文學理念》(2005)、《認知詩學:沖破文學研究與語言學間的界限》(2006)、《文學研究中的認知語言學模式:認知詩學的藝術》(2007)、《詩學象似性》(2009)、《人類經(jīng)驗中的審美:詩化表達下的心智,隱喻與象似》(2011)。
我們利用弗里曼來中國講學(2010)和本文第二作者去美國訪學期間(2014)對她進行了系列專訪。本文結合訪談內(nèi)容和她的系列論文整理而成。盡管鑒于年齡、退休等問題,弗里曼目前在認知詩學領域的活躍度不高,但是她的認知詩學主張和思想與歐洲認知詩學學派不盡相同,梳理引介她的這些思想或主張,有助于豐富和完善我們對認知詩學這一新興學科的認識和思考。以下我們圍繞認知詩學的學術使命、研究方法和發(fā)展前景三個方面,對她的認識和思想加以引介和評述。
弗里曼認為,認知詩學的學術使命是通過發(fā)展更加科學的方法論解釋作家創(chuàng)作和讀者理解的過程和方式。弗里曼在闡述這一使命的神圣性時指出,當詩人和作家在描述他們的創(chuàng)作使命時,雖然措辭不一,但是幾乎都在試圖說明同一個現(xiàn)象,即以某種方式抓住現(xiàn)實的本質,捕捉事物的真相,如華茲華斯把它描述為“看清事物的內(nèi)在生命”,俄國形式主義學者斯克羅夫斯基形象地表述為創(chuàng)作就是“賦予石頭以生命力”。這些表述都強調感觀、認知以及情感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因此,弗里曼認為我們在研究作家的創(chuàng)作和讀者的解讀過程時應該把理性思考和情感體驗結合起來,不應只關注語言表征,應該綜合考慮文學語篇的整體語境,重視對文學美感效果的闡釋。
基于這一基本認識,弗里曼認為“認知詩學”不同于“認知文體學”。盡管目前這兩個術語經(jīng)常交替使用,兩者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不甚明晰,但是,弗里曼堅持認為,“認知詩學”的重心和落腳點是“詩學”,“認知”是區(qū)別于傳統(tǒng)和經(jīng)典詩學的一種新的研究角度或研究路徑。眾所周知,“詩學”這一術語源自亞里士多德,在他所著的《詩學》,即西方文學理論方面的發(fā)軔之作中,詩學具有“創(chuàng)造”的意思,詩學探究藝術和審美的核心命題。正是立足于這一經(jīng)典詩學傳統(tǒng)內(nèi)涵,弗里曼認為,“認知詩學”的學科內(nèi)涵和學術使命比“認知文體學”更廣、更豐富。文體學可以只關注文學文本的語言特征,研究者只需解釋前景化語言特征的效果即可,而詩學研究則不同,詩學旨在探究文學交流的實質和一般性規(guī)律,因此,認知詩學具有更明顯的跨學科性,涉及到哲學、心理學、神經(jīng)認知科學等學科的交叉。所以,認知詩學比認知文體學的涵蓋面更廣,使命更深遠和厚重。
肩負著更高遠的使命感,弗里曼致力于探究詩歌區(qū)別于日常話語的決定性特征,探究存于詩人(文學創(chuàng)作者)內(nèi)心的那種無形的、不可言說的奧秘。為了揭示這一奧秘,弗里曼提出了“詩學象似性”這一概念,用以描述詩人(文學創(chuàng)作者)試圖接近這種奧秘的能力。弗里曼認為這種奧秘存在于我們經(jīng)驗的潛意識中,同時又與人類文化原型密不可分。沿著這一思路,弗里曼反復闡述并不斷發(fā)展詩學象似性理論。正如她在《牛津認知語言學通覽》“認知詩學”一章里所言“近來的研究顯示,形意之間的象似性關系很可能是文學語篇的一個區(qū)別性特征”(Geeraerts、Cuyckens,2007:1187-1188)。她認為藝術是感覺到的生活的幻象,藝術的幻象是通過象似性這一機制得以產(chǎn)生的,是一種“象似性再現(xiàn)”(Brone、 Vandaele,2009:170)。在詳述詩學象似性的本質內(nèi)涵時,弗里曼(2009:3)指出:
我稱之為“詩學象似性” ,它是結果性的,而不是原因性的,也不是“復制” 意義上的再現(xiàn),是一種審美象似性,它來自于完整的符號表征,以便抓住并表現(xiàn)意義與形式在創(chuàng)造前范疇現(xiàn)實的相似性中的關系,這種相似性來自動機、成分相似和摹仿三者的整合。我認為詩學象似性產(chǎn)生的條件在于: 促成整合的類屬空間的成分結構依賴于隱喻圖式。如果我們當前生活經(jīng)驗的情感投入被感知到并通過創(chuàng)造復雜的整合即作為整體的這首詩而表現(xiàn)出來,我們就獲得了詩學象似性。(熊沐清, 2012:7-8)
由此可見,弗里曼格外強調文學語篇的審美意蘊和情感價值,在她看來,詩學象似性的本質是審美象似性,她甚至明確指出可以用“審美象似性”作為一個更加寬泛、涵蓋性更強的術語替代“詩學象似性”。從藝術審美角度出發(fā),弗里曼力圖借助“象似性”這一概念探討所有藝術形式的某種共同特征,并把它作為一種評判藝術作品優(yōu)劣的方法或標準。根據(jù)弗里曼提出的詩學象似性理論,沒有象似性的詩歌算不上是優(yōu)秀的詩歌。
概言之,弗里曼反復強調認知詩學應高度重視文學的審美和情感體驗,她認為認知詩學研究的學術使命就是從認知科學的角度分析和闡釋詩歌以及文學作品中的美感,她提出的詩學象似性理論就是對該學術使命的最佳詮釋。
問及認知詩學的研究方法,弗里曼大量援引維科(Vico)的感性認識論,反對笛卡爾基于二元對立哲學觀提出的現(xiàn)代科學方法論,她認為認知詩學研究應該遵從維科的感性認識論,采用與自然科學研究不同的方法,重視感性思維,捕獲研究對象的本質。
她認為笛卡爾提出的所謂的現(xiàn)代科學方法論誤導了我們很多年,讓我們以為只有通過尋找證據(jù)、實驗驗證,得出結論和預測,才能認識到事物的本質,尋找到真理。其實,這并不是認識事物的唯一途徑。事實上,在西方還有另外一個哲學思想流派被長期忽視,這就是維科的感性認識論。在維科看來,笛卡爾發(fā)展科學方法論的目的是解釋或闡釋自然界現(xiàn)象,是自然科學之本。正因為研究的對象是“自然界”,并非人類自己創(chuàng)造,所以,收集證據(jù)、進行實驗、歸納、演繹、邏輯推理、加以驗證等等這一系列步驟都是十分必要的。由于我們無法準確知道自然界的因果關系,因此,我們總是試圖解釋,但是,我們的解釋卻永遠無法非常充分而準確無誤。例如,我們雖然在科學上對H1N1病毒已有很多的了解,但是我們無法完全明白它的成因與后果。為何一些攜帶這種病毒的人始終沒有染上這種疾???人們在這一方面存在著明顯的個體差異,所以我們無法清楚地解釋其因果聯(lián)系。維科指出,與自然科學的研究對象不同,由于人類文明、人類社會以及人類世界的萬物都是由我們自己創(chuàng)造的,所以,必然存在著一種從不同角度認識、解釋并闡釋這些事物的方法,而這些角度是區(qū)別于自然科學的。維科并不是說自然科學的方法論是錯誤或是不恰當?shù)模皇侵赋鲞€存在著另一種科學的認識方法,只不過它以不同的原則為基礎,它更適合充分地解釋文化、社會、藝術,乃至人類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世間萬物。維科指責笛卡爾混淆了必然和真理的概念。笛卡爾在他所著的《談談方法》一書中一開始就表明:我不會把任何事物當成真理來接受,除非我清楚地認識到它是正確的。在這里,甚至從英文翻譯里,我們能夠看出“必然”和“認識到某事物是正確的以及把某事物當成真理來接受”,這之間的界限是含糊不清的。維科指出,這正是笛卡爾的錯誤所在,因為必然是無法跳躍到真理的。
弗里曼認為,笛卡爾和維科在方法論上的最大區(qū)別是,笛卡爾從假設開始著手,他談論的是那些已經(jīng)在大腦里顯現(xiàn)出來的事物的必然性,然后從中得出真理,而維科則探討我們?nèi)绾螐囊呀?jīng)存在于我們大腦中的事物著手,展開研究。帶著這個問題,維科建立了他的“記憶式理解理論”,涉及三部分:大腦中產(chǎn)生記憶的部位、具有結構性質的心智和想象。正是通過想象的作用,記憶和心智才能夠融合,共同創(chuàng)造真理。所以,在維科看來,正是我們的記憶、感知、情感和想象產(chǎn)生了思想。因而,在最開始,思想并不是出自交流的需要,理性思維也并不先于感性思維,反而是感性思維引起了理性思維。所以,維科方法的重要性在于它沒有將感觀和情感排除在理性思維之外。而在笛卡爾的理性思維中,感知和情感不但被忽視,甚至被排除在外,因為它們是有缺陷的、脆弱的,甚至是具有欺騙性的,所以任何運用它們以及源自它們的事物都會大打折扣。比方說,在西方,人們總是習慣性地認為女人和孩子是感性的,而男人是理性的,并且除了大腦,任何同感知和情感相關的事物,都被看作是沒有必要的副產(chǎn)品。如果注意一些理性哲學家,比如康德所使用的語言,我們可以看出,關于想象、記憶以及感知這些構成藝術精華的想法僅僅變成了披在概念邏輯身上的一襲華服。然而,如果我們理解了維科所說的——美學即是感官知覺的科學,那么我們就找到了一條通向藝術本質的蹊徑。
與秉承感性認識論一脈相承,弗里曼還結合認知神經(jīng)科學的研究成果,批判主客觀二元對立的觀點,提出認知詩學研究應該高度重視物質的本質屬性和人類的涉身感知體驗之間的互動,強調直覺對文學作品的藝術評判和審美感知。弗里曼指出,主客觀二元對立的觀點導致我們對認知假設運作方式產(chǎn)生誤讀。早期的希臘思想?yún)^(qū)分客觀和主觀,并認為它們有主次之別?,F(xiàn)當代的神經(jīng)學家試圖說明,所有的哲學范式,包括經(jīng)驗主義、理性主義等,正在被新的認知觀所取代,即大腦的活動及其和自然界之間的關系是一個更為復雜的過程。拉斯金已經(jīng)論證了藍色并非是龍膽花的特性,但龍膽花卻能夠引起視覺上的藍色感觀。要感知到藍色,不但需要龍膽花本身具有這一性質,還需要有足夠的亮度,以便我們能夠看清。換言之,如果是在夜晚觀察龍膽花,我們并不能感知到藍色。不管怎樣,這類諸如光線、花朵的環(huán)境因素,同樣需經(jīng)過大腦的認知過程。在人類的大腦中,具有辨別三原色的能力,從而讓我們能夠看到全方位的顏色,所以,有三樣東西必須同時具備,即能夠引起視覺感觀的花朵、環(huán)境中亮度足夠的光線,以及大腦中辨別三原色的能力。神經(jīng)學的這一認識讓我們對物質的本質屬性以及我們對世間物質的感知體驗有了更精深的了解,而不僅僅只簡單地把事物的屬性一分為二:客觀和主觀。在這一點上,弗里曼贊同德國哲學家鮑姆加登(Alexander Gottlieb Baumgarten)提出的“品味和判斷力與審美息息相關”的觀點,反對康德提出的虛無和主觀品味說。在弗里曼看來,品味和判斷是迥然不同的兩個概念,一個人可以喜歡或是討厭一首詩,也可以喜歡或是討厭一件藝術作品,這是由品味決定的,但是對藝術價值高低的評判則是一種判斷。如果我們能夠對這兩者加以區(qū)分,那么,我們就可以澄清“評價藝術作品的方式是完全主觀的”這一困惑。
在對兩種方法論和哲學觀進行理論對比的基礎上,弗里曼繼而以“水”為例進一步具體闡述了自然科學研究方法和社會學科研究方法之不同。她指出,我們常人在討論水時會通過概括或總結,說明水在世界萬事萬物中的存在,也就是試圖把世界表象概念化。而科學家則更深入,他們從根本上探究水的本質屬性,而不僅僅只關注其物理存在層面,如湖泊、河流。他們研究水的化學成分,發(fā)現(xiàn)水是由氫原子和氧原子構成的。這樣的自然科學創(chuàng)造了很多美妙的事物,使我們能夠認識事物、發(fā)掘事物并最終創(chuàng)造新的事物。如果沒有自然科學,那么我們現(xiàn)在不會擁有這么先進的科學技術,衛(wèi)星不會升天,飛船不會登月,我們并不是否定自然科學,它是神奇的,美妙的,但是,我們必須認識到還有另外一種認識事物的科學,它并非基于抽象的概念,而是基于克羅齊所說的直覺。舉個例子,你拿一杯水,假設這水取自湖泊,我們分析它的成分,會發(fā)現(xiàn)這杯水并不是純粹的水。為什么?因為現(xiàn)實中湖水會包含其它物質,也許有礦物質,有污染物。事實上,科學家們對水的成分的認識是排除了這些現(xiàn)實生活中實際的、感觀性元素的。與科學家對純凈水成分的研究方法不同,還有一種認識事物的途徑,那就是記錄所有實際存在的事物,比如受污染的海洋,或者海水的味道:一些海域的水嘗起來是清澈的,不含雜質的,一些嘗起來甚至是帶些甜味的,而其他地方的水,比如泥濘的池塘,其中的水是咸的含沙的,如此種種。弗里曼認為正是認識事物的這兩種不同路徑區(qū)分了科學和美學。美學是一門觀察并表現(xiàn)事物真實存在的藝術,當我們在現(xiàn)實世界中經(jīng)歷并體驗它們的時候,我們通過認識再到逐步了解。還有更重要的一點:美學帶給我們智慧。這也是維科的觀點,概念性思維僅僅帶給我們知識,而并非智慧。比方說美國的基因研究在小布什執(zhí)政期間遭遇了重重困難,這是因為基因研究的對象是人類的胚胎,而美國的反墮胎運動反對將人類的胚胎用于科學研究,最終基因研究在美國被禁止。當然,就科學而言,其本身并不存在這種道德倫理方面的問題,不遺余力地致力于拓展知識揭示奧秘,本無可厚非,但問題在于,知識并不能帶給我們智慧??寺∪祟惢蛘邉游?,這到底是好還是壞?這類問題并不屬于自然科學的范疇,但它屬于維科科學的范疇。維科科學帶給我們的不僅僅是有關人類活動的知識,還有通過審美判斷產(chǎn)生的智慧,這種判斷正是美學的價值所在。美學同樣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產(chǎn)物。正如我們創(chuàng)造了文化,我們也同樣創(chuàng)造了美學,正如維科所說,因為我們是創(chuàng)造者,所以我們能夠很好地理解,這就是我們一直強調的創(chuàng)造詩學觀。藉此,弗里曼堅持認為維科認識事物的方法更適于認知詩學研究。
弗里曼認為,當今社會科學研究已經(jīng)“誤入歧途”,它誤解了藝術科學的研究方法,歪曲了“人類”這一概念。例如,在語言學研究領域,我們通常會把一組人置于實驗的情形之下,然后給他們事先準備好的文本,最后得出結論。從科學方法論的觀點來看,研究人員以此得出的結論價值何在?這樣的結論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它并沒有解釋何為人類??疾爝@些心理學實驗研究,我們會發(fā)現(xiàn),當研究人員設計試驗計劃,確定對照組時,他們將所有不符合標準的對象都排除在外。你可以從一篇篇實驗報告中發(fā)現(xiàn),他們預先設定好了意圖得出的結論,于是他們將那些不符合標準的回答都排除在外。那些不符合研究范式的研究對象均被排除在外,就像笛卡爾將情感和感覺排除在外一樣。他們真的是在解釋人類實際的思考方式嗎?弗里曼認為社會科學研究者應當清晰地認識到,還有另外一種認識事物的方式,應當接受維科的理論和原則,而不是笛卡爾哲學。
弗里曼還認為,將文學理論家或是文學批評家同更加以硬科學為導向的認知理論家區(qū)分開來是一種錯誤。如同區(qū)分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一樣。語言學家傾向于采用自然科學研究方法,所以,他們認為文學研究方法是感性的,是主觀的。但是,文學研究者是評判孰好孰壞的行家里手,他們能夠甄別良莠,能夠通過直覺感知一副繪畫作品的優(yōu)劣,雖然他們并不知曉各中原因。但是藝術歷史學家知道,這就是問題所在。我們所感興趣的就是試著模擬并從維科科學的角度去解釋他們所知曉的原因,因為這樣可以揭示我們?nèi)祟惔竽X運作的方式。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認知詩學研究側重觀察和分析文學評論家閱讀詩歌時的所思所想,即其認知操作過程。如果說認知旨在揭示人類大腦如何思考;那么,認知詩學研究就是解釋人們在解讀文學藝術過程中的認知操作。
弗里曼也清醒地認識到目前認知詩學遇到的困境和挑戰(zhàn),其中之一就是缺乏系統(tǒng)的、被普遍接受的理論框架。她認為有必要構建一個系統(tǒng)的理論框架,否則就不能稱之為科學研究。但同時,她認為這樣的理論框架不應是死板和僵硬的,而應該是開放和包容的,這是由我們?nèi)祟悓@個世界的經(jīng)驗本質所決定的,因為我們的知覺(perceptions)、感情(feelings)、情感(emotions),以及我們的思想是一個整體,而不是彼此隔離的系統(tǒng)。由于人類的經(jīng)驗和行為又是獨一無二的,為了解釋這一整體,我們不得不做到開放包容。不同于自然科學家把水細化到原子層以研究它的化學成分,我們試圖把文學當作五步抑揚格來欣賞,并對其進行加工改造,好像每一行詩都是一個別致的存在體。弗里曼再三強調將其系統(tǒng)化是十分必要的,但是亟需一個開放的理論解釋文學藝術的獨特性以及藝術的發(fā)展歷程,因為藝術總是在不斷變化著的。許多人無法真正接受現(xiàn)代藝術,那是因為他們還未敞開心胸接受全新的理論。在弗里曼看來,一個理論的產(chǎn)生始源于學術閱讀的延續(xù)性和思考的規(guī)劃性。如何將分散的理論整合起來,形成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要靠我們大腦里的哲學結構和哲學模式,使得我們能夠將方法、思考方式概念化,最終有可能形成一個完善的理論體系。
此外,弗里曼再三強調未來的認知詩學研究應該重視文學語篇的整體性,包括其創(chuàng)作的全部語境因素,而不應該支離破碎地只聚焦部分語言或結構現(xiàn)象,脫離語境探討其認知操作和感知效果。其次,弗里曼呼吁加強對文學藝術情感效應的認知研究,采用認知路徑闡釋我們的審美感知體驗。以上這兩點再次體現(xiàn)了她認知詩學思想中的“美學”情懷。
在研究對象上,弗里曼主張認知詩學研究應該進一步拓寬研究范疇,不但研究詩歌和小說敘事等傳統(tǒng)文學樣類,還應該關注所有的藝術形式,包括多模態(tài)文本。弗里曼明確指出,認知詩學并不僅僅只關注語言,還關注其它符號如聲音、圖像所產(chǎn)生的詩學審美效果,如我們不可能脫離圖像孤立地看待威廉·布萊克的詩歌。弗里曼認為多模態(tài)認知詩學是非常有意義研究方向,為此,她建議將來可以采用“認知美學”這一更寬泛、更恰當?shù)男g語,避免對“詩學”的狹義理解。也正是出于對藝術的熱愛,弗里曼加入到米利菲爾德認知和藝術研究院(Myrifield Institute of Cognition and Arts),旨在對認知和藝術之間的關系做更深入的研究,以期影響世人看待藝術的方式,因為藝術被看作是人類認知能力的最集中體現(xiàn)形式。
弗里曼還提出了創(chuàng)辦認知詩學學術期刊、網(wǎng)站,創(chuàng)建學術信息交流平臺的設想。事實上,她已經(jīng)創(chuàng)建了網(wǎng)站myrifield.org,正在考慮在網(wǎng)站上對各類學術交流活動進行網(wǎng)絡直播,或者加載視頻演示,讓那些無法參加活動的人員也能夠身臨其境。她認為,大家不應該孤軍奮戰(zhàn),應該積極交流和分享成果。她希望借助期刊和網(wǎng)站能夠把更多的學者凝聚在一起,共同推動認知詩學研究,促進系統(tǒng)理論框架的建構。此外,弗里曼倡議舉辦認知詩學論壇、研討會,吸引各國的專家學者,專門互相切磋交流,吸引更多的學者投身于這一領域。
弗里曼把認知詩學比作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需要土壤、空氣,需要陽光雨露,需要一切有利于它生長的養(yǎng)分,總有一天它會枝葉繁茂,繁花似錦。
綜合來看,我們認為弗里曼的認知詩學思想比歐洲學派更加包容開放,更加注重文學交流的審美和情感體驗維度。她對認知詩學的學術使命、研究方法、未來前景的認識更接近于文學批評或文學理論。弗里曼對認知詩學最突出的貢獻是她提出并不斷完善了詩學象似性理論,促使我們從藝術審美的高度,審視表達形式與所感知的生活幻象之間的對應。這一理論有助于推動認知詩學在認知審美向度上的研究,致力于更為根本的學術命題——藝術與認知心智之間的關系問題。此外,弗里曼倚重維科感性科學觀對認知詩學研究方法的論說也令人耳目一新,她從哲學的高度為人文科學研究方法辯護,提醒我們正視研究對象的人文屬性,避免進入笛卡爾科學方法誤區(qū)。
盡管弗里曼的詩學思想還不夠全面、系統(tǒng),也尚未涉及到文學起源、本質、功用等基本文學命題,但是,她對藝術審美和情感的高度重視,對“詩學”傳統(tǒng)的堅守,以及她開放包容的學術視野都值得我們學習、借鑒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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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許蓮華]
Freeman’s Thoughts on Cognitive Poetics
ZHAO XiufengZHAO Xiaonan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ChinaUniversityofPetroleum-Beijing,Beijing102249,China)
Since Tsur (1983) proposed the term “cognitive poetics”, the research of cognitive poetics has been developing rapidly. However, it has not yet formed a unified understanding of the philosophical basis, academic mission, research methods and other basic issues of cognitive poetics. At present, domestic research mainly focuses on the views and practice of European cognitive poetics School led by Stockwell, with little attention been paid to other schools of thought. In the case of no unified theoretical system, it is necessary to examine and control different views and opinions to promote the collision and exchange of ideas. M. H. Freeman is a leading figure in the cognitive poetics of the United States, who has a unique understanding of the basic problems of cognitive poetics discussed above. Her cognitive poetics is more open and inclusive than that of European school, paying more attention to the exchange of literary aesthetic and emotional dimensions of experience, and more emphasis on cognitive poetics “Poetics” positioning. Freeman’s construction of poetic iconicity theory directs more fundamental academic propositi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rt and cognitive mind. Her cognitive poetics methodology which is based on Vico’s perceptual science view, defending the human sciences research from the height of philosophy, emphasizes the human attributes of research object, so as to avoid getting into Cartesian scientific method misunderstanding. Freeman’s cognitive poetics can deepen our thinking and understanding of the basic issues of cognitive poetics and the humanities.
Cognitive Poetics; Freeman; Vico; aesthetics
2016-03-16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基于語料庫的英漢反諷對比研究” (15BYY015);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敘事‘語篇視角’的認知詩學研究”(13YJA740082);中國石油大學(北京)中央高??蒲谢緲I(yè)務費資助項目“后現(xiàn)代哲學視野下現(xiàn)當代小說的認知詩學研究”(2462015YQ0901)。
趙秀鳳(1967-),女,博士,中國石油大學(北京)外語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文體學、認知詩學。趙曉囡(1973-),女,碩士,中國石油大學(北京)外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文體學、認知詩學。
H0-05
A
1672-0962(2016)04-001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