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鋼

14. 用三個小時的時間看一個人

觀察——如果你足夠聰明，自然能夠領(lǐng)會這三個小時同十來分鐘的區(qū)別所在。

嚴(yán)格意義上來講，牛哞哞此時面對的，不是新的一關(guān)，而是和前兩關(guān)有關(guān)系的一個小測試。

“ 擦亮眼睛， 是為了發(fā)現(xiàn)素材， 也是為了學(xué)會觀察?！崩钐鄶[出了當(dāng)老師的范兒，“所以，這個小練筆對你而言，應(yīng)該不是問題?！?/p>

此時的牛哞哞，置身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茫然四顧的他耳邊響起了李太多的提示：“你需要找到一個寫作的對象，觀察三個小時，然后寫出四百字。”

什么？ 觀察三個小時？ 還要寫出四百字？

李太多有點兒得意：“ 話說本人現(xiàn)在別說觀察三個小時了，就是觀察一天兩天乃至一個月也沒問題。別說寫四百字了，就是寫八百一千二也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

牛哞哞不理他，而是立即沉下心來，開始尋找寫作對象。

人真多啊。

走路的，騎車的，開車的，等公交車的……

趕著上班的，送孩子上學(xué)的，指揮交通的，吆喝著賣早點的，打著哈欠舉著廣告牌的……

寫誰呢？

要觀察一個人，三個小時？

那當(dāng)然不能觀察過路的。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牛哞哞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個修自行車的攤位。

那位師傅正在給一輛自行車補胎，他嘴里叼著煙卷，眼睛瞇縫著。

牛哞哞對他很感興趣。

一直以來， 他都覺得修車師傅是非常神奇的——就那么擺弄擺弄，一輛原本蔫了吧唧的自行車就會立刻精神抖擻！如果說善于料理花草的園丁是“綠手指”，那么可以熟練地修理自行車的師傅……是不是“黑手指”？是啊，他們的手似乎總是臟兮兮的，可是他們的確憑著手藝給人們帶來了方便。

這樣的人是可敬的。

牛哞哞在修車攤旁蹲了下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位師傅的手。

看上去，這位師傅很享受自己的工作。喏，一輛車子推過來，無論顧客怎么十萬火急，他的臉上卻是一點兒也不慌張的樣子，手上的動作更是有條不紊。

又是一個補胎的。

只見修車師傅接過車子， 一抬手，就把它反過來架在地上，隨即輕輕松松地把外胎扒開，拽出內(nèi)胎，又抓過打氣筒，三兩下就把氣給打足了。

怎么辨別是哪塊兒漏氣了呢？

師傅一伸手拉過來一個水盆，把內(nèi)胎按進(jìn)水里， 一點一點挪移—— 很快，可以看到有一串串氣泡從水里咕嘟咕嘟地冒了出來。

找到了病根，接下來怎么做呢？

師傅并沒有急于處理，而是耐心地把整個內(nèi)胎的每一部分都檢查了一遍，確定再沒有第二處漏氣了，才把它拿出水盆來， 用抹布仔細(xì)地擦干。然后呢，用一種類似銼子那樣的工具，把漏氣的那部分認(rèn)真地銼平整，又用手指摸一摸，保證那里的光滑。

接著，師傅順手從抽屜里摸出一小塊膠布，往“傷口”上一貼，用那雙靈巧而有力的大手按了按、捏了捏。

等到顧客騎上車子，道謝離開，不過幾分鐘而已。

這，大概就是熟能生巧吧？

看了一會兒，牛哞哞有點兒不耐煩了。觀察一個人，三個小時？有這個必要嗎？

李太多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又不知怎么冒了出來。

“坐不住了吧？”他揚揚得意，“看來所有的小孩兒都是一樣的。我那時候也是這么過來的?！?/p>

牛哞哞皺了皺眉頭：“坐，我倒是不怕坐。只不過在想值不值得。你想，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我可是下定決心要闖關(guān)成功早點回家的。現(xiàn)在呢，我只用了十來分鐘，就觀察得差不多了，你卻讓我觀察三個小時！”

李太多笑了起來：“據(jù)我所知，你之前可不是一個這么珍惜時間、講究效率的人啊。好啊，至少你在這方面有了很大的進(jìn)步！不過……”他眨眨眼睛，“這三個小時，你一分鐘也不能少?！?/p>

牛哞哞很郁悶，卻又無話可說。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

李太多搖頭晃腦：“既來之，則安之。如果你足夠聰明，自然能夠領(lǐng)會這三個小時同十來分鐘的區(qū)別所在?！?/p>

牛哞哞無語。

得，如果我足夠聰明……那意思就是，如果我不能耐得住性子坐上三個小時并有所發(fā)現(xiàn)，那我的智商在李太多的眼里恐怕就是……余額不足？

他再一次坐了下來。

他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這輛車子的問題是鏈子掉了。那位推車子的叔叔滿手油污，顯然已經(jīng)費了大半天的勁兒。不過，專業(yè)的事總得有專業(yè)的人來做啊。就像這個關(guān)鍵時刻掉下來的車鏈子，瞅著人家?guī)煾挡贿^就是找準(zhǔn)了一個點，把鏈子掛上一角，隨即輕巧地轉(zhuǎn)動腳蹬，車輪立馬歡快地恢復(fù)了正常……而讓一般人來做，死活就是難以對癥下藥。

牛哞哞看到，那位叔叔忙不迭地說謝謝，又忙不迭地從錢包里拿出錢來。

而修車師傅呢， 卻很淡然地笑笑，擺擺手，意思是不要。

在他看來，這實在是一個再小不過的小毛病，真的不值當(dāng)要什么報酬了。

這時，牛哞哞才驀然想到，剛才也有幾個來打氣的，同樣是一分錢沒有付，只是點點頭就離開了。看來，小毛病不收錢，已經(jīng)是這位師傅的習(xí)慣，而且也被周圍的人們熟悉了，甚至讓他們覺得自然而然。

眼看上班上學(xué)的高峰已過，一時沒有車子可修。師傅總算坐在了小馬扎上，又從襯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煙來，晃了兩晃，抽出一根煙。他并沒有立即放在嘴里，而是先放在鼻子上聞了聞，又微微笑了笑，才掏出一個打火機，點著了火。點煙的時候呢，他皺著眉，眼睛盯著那煙卷，當(dāng)煙點著后，立即用力地吸了一大口，又美美地把煙圈吐了出去。那火星一亮一滅，又一亮。

吸煙是有害健康的。

而這位師傅吸煙的愜意，又讓牛哞哞有點兒迷惑。

他想了想，大概明白了。

這位師傅并不是因為吸煙而愜意，而是因為干了自己也覺得很享受的活兒而愜意。

在工作中獲得快樂和滿足的人是多么幸福。

人來人往，車來車往。

不知不覺，牛哞哞看得入了迷，以至于當(dāng)李太多拍他的肩膀時，他也渾然不覺。李太多只好使勁兒晃他，他才如夢初醒。

“現(xiàn)在，你能寫出四百字嗎？”

牛哞哞信心十足：“No problem ！”

實際上， 他心里想的是—— 豈止四百字？四千字我也能寫出來！

而假若以“舉一反三”的方式想開去，這條街上，這一天，有多少值得寫的人和事?。?/p>

那，豈不是要寫成一本書？

“我建議你讀一讀馮驥才先生的《市井奇人》?！编牛坑质悄莻€聲音！就是那個捧著紅薯的帥哥的聲音——為了方便起見，就稱呼他“紅薯哥”吧！

牛哞哞連忙抬頭。

李太多很奇怪：“你在找人嗎？”

哦，他沒聽到，更準(zhǔn)確地講，那個聲音只是講給牛哞哞一個人聽的。

（未完待續(xù)）

（選自《千萬別看作文書》，文心出版社，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