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 威
(哈爾濱工程大學 國際合作教育學院,哈爾濱 1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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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學研究
漢語主觀意愿類反預期表達式
單 威
(哈爾濱工程大學 國際合作教育學院,哈爾濱 150001)
主觀意愿類反預期是說話人或行為主體主觀意愿上有意要實施、選擇某種行為或狀態(tài),從而違反某種預期的一類反預期。與其他典型的漢語反預期相比,該類反預期具有有意性、可控性、多為未然性等特點。漢語主觀意愿類反預期主要包括主體違逆類與主體容忍類兩種。主觀意愿類評注副詞“偏/偏偏/就/非”與結構式“還就/不VP(了)”可以表達主體違逆類反預期,以“寧/寧可/寧肯/寧愿”為標志的容忍性讓步句可以表達主體容忍類反預期。當這些表達式與某種預期相關時,它們就是典型的主觀意愿類反預期表達式。
主觀意愿;反預期;主體違逆;主體容忍
預期與反預期是話語-語用層面的一對概念,體現(xiàn)了語言的主觀性?!皬难哉勈录⑴c者的預期這個角度說,話語中語言成分所傳達的信息可以分為‘預期信息’、反預期信息與‘中性信息’三類?!盵1]其中反預期信息引起了學者們更大的關注。
早在21世紀以前,國內學者就用“預期”來描述某些句式的表義特點。呂叔湘描述轉折復句時指出:“凡是上下兩事不諧和的,即所謂句意背戾的,都屬于轉折句。所說不諧和或背戾,多半是因為甲事在我們心中引起一種預期,而乙事卻軼出這個預期。”[2]近年來,隨著學者們對語言主觀性與主觀化的重視,特別是引入國外學者Heine和Traugott的反預期理論,并運用該理論系統(tǒng)分析了“X不比Y·Z”的語用功能之后[1],越來越多的學者從“預期/反預期”角度去重新看待漢語中的一些詞與表達式,得到了很多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反預期相關現(xiàn)象的研究已經成為漢語研究的熱點之一。本文擬對漢語中一類特殊的反預期表達現(xiàn)象——主觀意愿類反預期進行研究,以期有助于對漢語反預期現(xiàn)象的研究。
在研究漢語主觀意愿類反預期之前,我們先要弄清什么是主觀意愿類反預期。顧名思義,該類反預期與說話人的主觀意愿有關,是指說話人或行為主體主觀意愿上有意要實施、選擇某種行為或狀態(tài),從而違反某種預期的一類反預期。這類反預期體現(xiàn)了主體的強意志性。情態(tài)系統(tǒng)中有認識情態(tài)、道義情態(tài)與動力情態(tài)三種,該類反預期主要屬于動力情態(tài)?!皠恿η閼B(tài)表現(xiàn)的是句子主語本身的能力、意愿使事件的發(fā)生具有可能性或必然性,或者說事件的發(fā)生是句子主語內在力量的推動。”[3]“動力情態(tài)有兩種類型,分別表達能力(Ability)和意愿(Willingness)”[3],主觀意愿類反預期強調主體的意愿性,屬于動力情態(tài)。
主觀意愿類評注副詞“偏/偏偏/就/非”“還就/不VP(了)”結構式與以“寧/寧可/寧愿/寧肯”為標志的容忍性讓步句都可以表達主觀意愿類反預期。如:
(1)你們都以為我會去,我偏不去。
(2)寧可自己挨餓受凍,也要讓戰(zhàn)俘吃飽穿暖。(CCL*CCL是指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語料庫。新華社2004年5月份新聞報道)
(3)盡管電梯的價格要比合資梯便宜50%,與進口梯相差一倍,但許多用戶寧可多花錢也不愿買國產梯。(CCL 1994年報刊精選)
例(1)中,“偏”表達了說話人“我”故意“不去”以違反受話人預期的強意志性,表達了說話人極為不滿的主觀態(tài)度。這是一種“主體違逆類反預期”。例(2)(3)均出現(xiàn)了“寧可”引導的讓步句,例(2)“寧可自己挨餓受凍”后引導的是肯定句,例(3)“寧可多花錢”后引導的是否定句,“寧可”句表達了說話人或行為主體在不得不有所抉擇的情況下,對“多花錢”“自己挨餓受凍”采取容忍態(tài)度,也一定“要怎么樣”或“不要怎么樣”的主觀意愿,說話人或行為主體的容忍性態(tài)度或行為與一般人的心理預期是不一致的,這是一種“主體容忍類反預期”。這兩種反預期的表達式都屬于主觀意愿類反預期表達式。
通過對漢語中兩種典型的主觀意愿類反預期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主觀意愿類反預期具有如下特點:
一是有意性?!坝幸庖彩且环N主體表現(xiàn)范疇”,“所謂‘有意’是指主體對事件或動作本身以及動作所涉及的場所、性狀、可能、方式等語義范疇的自覺性的觀照;而所謂‘無意’是指上述語義范疇在經過動作后,超越主體的意識而形成的客觀態(tài)勢”[4]。有意范疇具有主體性、先時性的語義特點,而無意范疇恰好具有與其相反的語義特點。主觀意愿類反預期涉及的動作或狀態(tài)具有有意性的特點,是主體有意欲采取或已經采取某種行為或狀態(tài),從而背離了某種預期。主體的這種主觀意愿是發(fā)生在具體采取動作之前的,具有先時性特點。即使主體為實現(xiàn)某種結果而勉強作出選擇的主體容忍類反預期,也是主體在權衡利弊之后作出的自愿取舍。
二是具有可控性。主觀意愿類反預期涉及的行為或狀態(tài)是主體按意愿自愿采取的,因此具有可控性、自主性的特點,這一特點與有意性特點是緊密相關的。
三是多為未然性。主觀意愿類反預期重在強調主體的意愿,其涉及的行為或狀態(tài)多是未然性的,還未發(fā)生或出現(xiàn)。即使出現(xiàn)在已然性語境中,也是說話人對行為主體主觀意愿的敘述或描寫,對行為主體而言,在表達其主觀意愿時,涉及的動作或狀態(tài)仍多是未然的。
四是這種反預期中的“預期”多是指受話人、第三方或社會規(guī)約性預期,一般不包括說話人自身預期,說話人或行為主體有意采取或已采取的行為、狀態(tài)恰與這種預期相反。
一般的反預期所涉及的動作或狀態(tài)多屬于無意范疇,具有非可控性、已然性等特點,正是上述特點使主觀意愿類反預期不同于一般的反預期,成為一種特殊的反預期表達現(xiàn)象。
主觀意愿類評注副詞“偏/偏偏/就/非”與“還就/不VP(了)”結構式可以表達說話人或行為主體故意與他人要求或想法逆反的主觀意愿,此處的“他人要求或想法”常與預期相關,此時其所在表達式即主體違逆類反預期表達式。這種反預期多是說話人反受話人的預期,也可以反第三方或社會規(guī)約性預期。
“偏、偏偏、就、非”均有若干義項,但只有與某種預期相關時,它們才可以擔任反預期標記,“偏”與“偏偏”與預期相關的兩種情況是它們既可以表示主觀故意要與某種預期相反,也可以表示主體對客觀事實已經違反預期的意外之情。通過相關語料的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前一種用法以“偏”為主,強調主體的強意志性,而后一種用法以“偏偏”為主,強調客觀事實與預期“恰好”或“不巧”相反,傳達了說話人對此意外、不滿的消極態(tài)度。因此范偉認為“偏”的核心意義是“主觀故意”,屬于動力情態(tài),而“偏偏”的核心語義是“客觀違愿”,屬于評價情態(tài)[5]。所以當“偏”與“偏偏”都可以出現(xiàn)在某一語句中,側重點也有所不同。而“就”的眾多用法中也具有表示“主觀故意”的用法,此時“就”是一種強調用法的體現(xiàn),需要重讀,“非”也具有主觀故意的意思,有時可以用“偏”或“偏偏”來替換。我們看下面的例句:
(4)誰說我買不起啊,我就/非買來給你們看看。
(5)禁毒教育的難點是:你把毒品的危害已經講得很透徹,并說,你千萬不要吸毒!但吸毒人員的數(shù)量還是在增加著。起碼,中國人誰不知道曾經有個林則徐,誰不知道中國近代史上的恥辱與毒品緊密相關?有人聽你的,不沾毒;但也有人不聽你的,他偏要試一試。(CCL 1994年報刊精選)
(6)也許是出于年輕人的好強,我們偏偏選擇最冷的地方去鍛煉。比如,嫩江的岸邊就是大家最感興趣的場所。(CCL 1998年《人民日報》)
上述例句中的“偏/偏偏/就/非”突顯主體意愿,需要重讀。例(4)中,受話人或第三方的預期是“我買不起”,而說話人“我”對這一預期極為不滿,“就”表達出說話人故意要“買來”以違背受話人或第三方預期的強烈意愿。違背預期是說話人欲采取行動的原因。例(5)中,語境中的隱性預期是“把毒品的危害已經講得很透徹了,人們不應該再吸毒了”,但說話人用“偏“來表達出“有人”不聽你的,故意違反預期的主觀意愿。例(6)中,隱性預期是“一般人都會到暖和一點兒的地方去鍛煉”,而“我”出于“年輕人的好強”,一定要去與大家預期相反的“最冷的地方”去鍛煉,“偏偏”標示出了說話人的主觀態(tài)度。上述例句中預期是刺激說話人采取行動的原因或原因之一,說話人對該預期或者不滿,或者產生好強心,因此有意采取某種行為或態(tài)度,與該預期悖反。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情況值得我們注意,如下例:
(7)不讓我去,我偏/偏偏去。(《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
例(7)是《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中的例句,該詞典對“偏”該種用法的釋義為“表示故意跟外來要求或客觀情況相反”[6],我們認為還可以再補充一點,通過上述分析,可知“偏”還可以表示故意跟某種預期相反,其中也包括上述提到的某些外來要求或客觀情況引發(fā)的預期。孫楠認為該例句只是單純表示主觀意志,并沒與事先預期形成轉折,因此該例句中的“偏/偏偏”不是反預期標記詞[7]。我們不完全贊同他的觀點,對于受話人或第三方“不讓我去”這一外來要求,他們由此而產生的相應預期是“不讓我去,我就不會去”,而“偏”表達出“我”有意要實施“去”這一行為,與“不讓我去”這一客觀要求及由此產生的預期悖反的強意志性。不同的是例(4)-(6)是主體直接悖反預期,例(7)主體表層悖反的是外來的客觀要求,深層悖反的是由這一客觀要求產生的預期,但二者都是有意悖反。此時“偏/偏偏/就/非”標示的是一種主體違逆類反預期,其中“偏”比“偏偏”的使用頻率要高,語氣也更強烈一些。但如果在某些例句中,確實如孫楠所言,“偏/偏偏/就/非”不與某種預期相關,只單純表達主觀意志,那么它們標示的就不是反預期信息。
除了上述表達式,以“還就/不VP(了)”標記的表達式也可以標示主體違逆類反預期,例如:
(8)你們都看不起我,覺得我哪兒也考不上,我還就考個大學給你們看看!
(9)向南反倒笑了:“謝謝您的提醒,對不起,我今兒還就賴上你了!告訴你楊曉蕓,這婚你離不了了,因為我改主意啦!我不同意啦!(CCL 石康《奮斗》)
(10)你再說我,我還(就)不唱了呢!
上例中的“還就/不VP了”是一個典型的主體違逆類反預期表達式。這里“還”的意思與“偏”近似,都傳達出一種“故意為之”的強烈語氣。武果認為,“‘還’+說話人即將采取的態(tài)度或行為,表示說話人即將采取的態(tài)度或行為是有意違反聽話人目前的言語行為所預期的目的,以改變聽話人的言行。”[8]這幾個例句中均出現(xiàn)第一人稱主語,“我”既是說話人,也是行為主體?!拔摇笔枪室膺`背句中的相關預期,VP是“我”即將采取的動作或行為,意在表達說話人一種強烈的主觀態(tài)度,以讓受話人的言行有所改變,也就是“以言行事”。這種用例中的行為或態(tài)度大都尚未發(fā)生,句中的“了”表示一種新情況的出現(xiàn)而產生的變化,也可以透視出說話人的語氣。但我們要予以補充的是,“還+說話人即將采取的態(tài)度或行為”,不局限于反聽話人預期,也可以反第三方或社會規(guī)約性預期。例如:
(11)家里人都覺得我不會喜歡他,我還就喜歡他了。
該例中“我”有意違反的是第三方“家里人”的預期。
此外,通過考察語料,我們發(fā)現(xiàn)“還就/不VP了”句中,行為主體雖然以第一人稱,即說話人為主,但也可以是第二人稱或第三人稱,“還”后不僅可以加上說話人即將采取的動作或行為,還可以加上受話人或第三方即將采取的態(tài)度或行為。甚至可以加上已經采取了的有意違反預期的態(tài)度或行為。例如:
(12)別說他了,再說他還就不去了。
(13)不讓你去你還就去了。
例(12)與例(13)中VP的行為主體分別是第三人稱與第二人稱,即第三方與受話人。例(12)中的行為還未發(fā)生,說話人擔心“再說他”,“他”會有意違反受話人的要求與預期而采取行為,因此說話人提醒說話人,意在改變受話人的言行。例(13)中的行為已發(fā)生,受話人已采取了違背說話人或第三方要求或預期的行為,說話人表示不滿、意外或難以理解。這里的“了”不僅表示語氣,還表示動作的發(fā)生。
“還就/不VP(了)”句也可以不與主觀意愿相關,只表示客觀事實違反了某種預期。這里的“還”引導的是已經發(fā)生的事實,是表示“不應該、不正確”的意思,張寶勝認為,“還”具有主觀性,即“說話人認為命題所表達的是不正確或不應該發(fā)生的事情”[9]。此時就不是主體違逆類反預期。例如:
(14)原先我看人家下得挺好,可我這一跟他們真下,還就贏了。(CCL 阿城《棋王》)
(15)一個年輕女孩兒闖進男人的房間還就這么睡著了,在他的常識推斷中是極無防備的狀況。(CCL水野良《羅德島戰(zhàn)記》)
例(14)中,說話人認為“我贏了”是不應該發(fā)生的事情,是與說話人本身的預期相反的事實。例(15)中說話人認為“年輕女孩兒闖進男人的房間,還睡著了”是一個不僅不正確而且也不應該發(fā)生的事情,違背了人們普遍存在的心理預期。這時“還就/不VP(了)”傳達的就不是主體違逆類反預期。
“寧/寧可/寧肯/寧愿”同“偏/偏偏”一樣,是主觀意愿類評注副詞,也是讓步句的形式標志。讓步句都是先讓后轉,前后語義是悖反的,可以用來表達反預期。以“寧/寧可/寧愿/寧肯”為標志的容忍性讓步句表達了說話人或行為主體在不得不抉擇的情況下,對不樂意為之的事情有所容忍,而一定“要”或“不要”采取某種行為或態(tài)度的主觀意愿。這是一種通過容忍性的主觀選擇來體現(xiàn)主體實現(xiàn)某種結果的堅定決心與態(tài)度。雖然是不得已為之,但說話人或行為主體為實現(xiàn)某種結果而心理上意志上作出的讓步性選擇,有時也違背了某種特定預期,而這種預期多以社會規(guī)約性預期為主。此時以“寧/寧可/寧肯/寧愿”為標志的容忍性讓步句是一種主觀容忍類反預期表達式。
“寧、寧可、寧肯、寧愿”語義近似,“寧”多用于格言、成語之類,如“寧死不屈”“寧缺勿濫”等,“寧可”與“寧肯、寧愿”的語義特點與句法分布近似,我們下面的分析以“寧可”為例。
容忍性讓步句體現(xiàn)了主體選擇性,這是毋庸置疑的。但選擇并不是目的,而是突顯主體決心與態(tài)度的方式與手段。我們認為這種選擇性具有兩種情況,我們分別以“寧可P,也不Q”與“寧可P,也Q”為例?!皩幙蒔,也不Q”中,P、Q為選擇項,分別出現(xiàn)在語表層面的前后分句中。主體在不得已情況下選擇了并不愿意做的P,舍棄了Q。表現(xiàn)了主體以P為代價,一定不想做Q的決心。另一種是“寧可P,也Q”,P與Q并不都是選擇項,Q是主體容忍性選擇P的目的,該句式表現(xiàn)了主體以P為代價一定要達到Q的決心與態(tài)度,隱含的選擇項是Q的對立面-Q。王燦龍?zhí)岢隽恕邦A設評價”概念,并把預設評價分為“正向評價”與“負向評價”、“社會常態(tài)評價”與“個人動態(tài)評價”[10]。上述我們分析的兩種選擇常與某種基于社會常態(tài)評價的規(guī)約性預期相反,是一種個人選擇與社會規(guī)約性預期的矛盾。例如:
(16)一天清晨,她突然淚流滿面地大叫起來:“我寧可回家種地,也不當這個官了!”(CCL《作家文摘》1993)
(17)“聽說你想娶你師父為妻,是不是?”楊過道:“正是,老前輩,人人都不許我,但我寧可死了,也要娶她。”(CCL 金庸《神雕俠侶》)
例(16)中,人們普遍對“回家種地”的評價是負向的,對“當官”的評價是正向的,按照規(guī)約性預期,一般人在二者之間會選擇“當官”,但行為主體“她”卻逆于常理,選擇自己也不喜歡的“回家種地”,也不選擇“當官”,突顯了其“不當這個官了”的決心。主體的這種選擇違背了規(guī)約性預期。例(17)中,人們對“死了”是負向評價,而楊過在“死了也要娶她”與“不娶她”之間,選擇了前者,突顯了一定要達到“娶她”這一目的的決心與態(tài)度。楊過的選擇同樣違背了規(guī)約性預期。而這種個人選擇性與規(guī)約性預期的矛盾實際上就是王彥杰提出的“自我利害觀”與“社會利害觀”之間的矛盾,“選擇者從自我利害觀出發(fā),選擇了公眾利害觀中的舍棄項,舍棄了公眾利害觀中的選取項”[11]。對主體而言,公眾利害觀中的舍棄項正是其為實現(xiàn)目的可以忍受而勉強接受的一項。
“寧可”句主要以違背規(guī)約性預期為主,這種規(guī)約性預期我們可以看成是一種“社會常態(tài)”,有時“寧可”句也會與因“個人常態(tài)”而產生的個人預期相反。例如:
(18)我寧可坐火車,也要去。
(19)她寧可去我家,也不愿去找你。
在例(18)中,“我”不喜歡、不愿意坐火車,而“我”忍受“坐火車”也要去的決心與受話人或第三方的預期相反。例(19)也是如此,而這種情況是因違反個體常態(tài)而產生的與個人預期相反的反預期。
另外,我們需要說明的是“寧可”句并不都表達反預期,很多時候表達的是一種無可厚非的選擇態(tài)度。即使表達違背社會規(guī)約性預期的“寧可”句,有時這種選擇在特定語境中也是可以被理解、被接受的,“寧可”句中隱含的轉折關系是不能被激活的。例如:
(20)作為母親,寧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委屈孩子。(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
(21)白參比紅參便宜,但療效也差。樂老板知道后堅決把這批丹參丸燒掉,寧可賠錢也不出售。從短期看同仁堂吃了虧,但卻樹立了品牌和聲譽……(CCL梁小民《黑板上的經濟學》)
例(20)中,作為母親,在“自己吃苦受累”與“委屈孩子”之間,選擇前者,這是人之常情,符合人們的預期。例(21)中,選擇“賠錢”也不出售,這違反了規(guī)約性預期,但在該例出現(xiàn)的特定語境中,“白參比紅參便宜,療效也差”,出于這個原因,樂老板寧可賠錢,把由白參制成的丹參丸燒掉,也不出售,就可以理解而被接受了。所以在該語境中,“寧可”句雖然違反了大眾預期,但卻是可以被理解的。所以我們分析反預期現(xiàn)象時,不能只著眼于當前句,要結合上下文語境。
上文我們分析了漢語中兩種典型的主觀意愿類反預期表達式:主體違逆類反預期表達式與主體容忍類反預期表達式。通過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漢語主觀意愿類反預期不同于一般反預期,具有有意性、可控性,多表未然性等特點,是一種極為獨特、值得我們關注且深入挖掘的反預期現(xiàn)象。所以我們的研究視點不能只集中在我們以往眼中最典型的反預期現(xiàn)象上,應該對未關注或較少關注的反預期現(xiàn)象多加挖掘,使我們對漢語反預期及其表達式的研究更為全面、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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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曹金鐘 孫 琦〕
2016-01-08
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項目“現(xiàn)代漢語反預期表達蘊含的句法語用機制”(13C016);黑龍江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項目“漢語反預期表達式及其習得情況研究”(12544037);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
單威(1981-),女,黑龍江海倫人,副教授,吉林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從事現(xiàn)代漢語語法與對外漢語教學研究。
H146.3
A
1000-8284(2016)10-015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