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法祥
久染沉疴、纏綿病榻之際,得知柯美成先生新著《漢晉春秋通釋》即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至為欣慰。我與美成相知半個多世紀,素知他治學勤奮,博覽經(jīng)史,善為文章。而今抱病披覽書稿,仍不免為其創(chuàng)意所吸引,油然生出雖力有不逮,也要為之寫點什么的念頭。
對文本的歷史思維做探析
前人鑒于《漢晉春秋》于唐末五代亡佚,留存于后世者,僅剩一百余條文字,散見于歷代典籍之中,而難窺其書之全貌。以搶救文本為務的清代學者黃奭、湯球、王仁俊等人,便各有輯佚本問世。今人齊志忠、余鵬飛先生又行重新校理,用心整治,先后出版了各自的校注、校補本。我們今天能夠大致了解習鑿齒在《漢晉春秋》里記了些什么事件,講了些什么道理,當歸功于上述史學家的辛勤勞作。而可喜的是,美成現(xiàn)今對《漢晉春秋》的研究,已經(jīng)從文本表面層次,深入到文本內里層次,從對文本的語言文字做校釋,提高到對文本的歷史思維做探析。
統(tǒng)觀《漢晉春秋通釋》這部洋洋數(shù)十萬言的大作,其書總冒名日《漢晉春秋紀元要略》,其大旨本習氏書法,將后漢(東漢)、季漢(蜀漢)、西晉并列為三朝,一一序列其帝王世次,至于魏、吳則以“漢末二僭國”敘其君主世次,并仿共工、秦皇無德序于帝王之列,而視為非正統(tǒng),僅附屬于季漢而已。其書主體部分別為三卷,依次冠以《后漢》《季漢》《西晉》三個標題,將搜求到的《漢晉春秋》112條佚文相應地分別歸屬于三卷之中。每條佚文之后,先以“校記”說明佚文校定之所由,再以“史補”對佚文內容加以補充、解析。可以看出,《通釋》之總冒與主體,前呼后應,一以貫之。于三國時期紀事,均“以漢年號紀年”,“以蜀漢為綱”,“以蜀漢為主線”,故其敘蜀漢事相對清晰、完整,而于魏、吳則隨事以補,并不求全責備。我認為,不以“魏、蜀、吳”或“蜀、魏、吳”,而以“季漢(附魏、吳)”的方式來復制《漢晉春秋》的記史框架,足以體現(xiàn)習鑿齒“以蜀漢為正統(tǒng),以曹魏為篡逆,晉推魏繼漢”的初衷,這正是美成整理佚書《漢晉春秋》的一大創(chuàng)意。如是,整理工作就收到了一綱在手、舉重若輕的效果,不僅使原著一百余條佚文記述的事件都能有一個連貫的歷史時空概念而不致虛懸零落,而且蜀漢、曹魏、孫吳三國的性質及其在中華大一統(tǒng)體系中的地位,也都可以依正閏、順逆之理予以界定而了然無疑。然而我們見到的其他的輯本校注,關于上述諸端,似乎都還存在一些史識模糊的問題。
美成整理《漢晉春秋》佚文的第二大創(chuàng)意,也是其《通釋》一書最大的亮點,在于其主體部分設置了“史補”一項。史補之內容分史實與史論兩種。本來湯球輯本中對習氏佚文大都在句首添加了背景文字,但有簡略、錯訛和不系統(tǒng)之嫌??轮锻ㄡ尅穼虮尘爸P不以簡單化方式刪除之,而是以補史實的方式將其概念化、規(guī)范化和系統(tǒng)化,使之得以提高和完善,讓讀者對每條佚文所涉及的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活動,還有習氏發(fā)表的相關論議等,都能夠得到一個相對明晰的認識。所補史論則列舉當時及后世之人對該事件、人物的評說與辯難,以備讀者會通理解之參考。如是,“史補”即如平臺或橋梁,讀者借助之便可以勝任愉快地與《漢晉春秋》原著者對話溝通,從而置身于1800年前的歷史之岸,盡情觀賞后漢、季漢、西晉三朝的治亂興衰與忠奸賢愚的各式表演。如此,《漢晉春秋通釋》也就盡其大任了。下面,試略舉一例來看《通釋》所設“史補”的精妙。
《漢晉春秋通釋》佚文第9條,記“漢帝都許,守位而已”云云。言及“宿衛(wèi)近侍莫非曹氏黨舊恩戚”,已足見獻帝是被曹操軟禁于許都,不可能再信任曹操。但“都許”是自遷抑或強遷,二者有霄壤之殊,關乎神器握在誰手中。但這條《漢晉春秋》佚文寥寥,語焉末詳,“史補”遂援引朱熹《通鑒綱目》以補敘之?!毒V目》記獻帝詔修洛陽宮而回輿,卻遭大火焚毀。曹操采納荀或計火速將兵排阻,將天子挾持至許都,而視為傀儡。《綱目》不以帝自遷為文,從而揭開了“都許”的謎底,這與《三國志》《資治通鑒》記操奉命遷許,二者大相徑庭,是對重大史事的認知差異。
其下,“史補”再繼以史論,先舉南宋學者胡寅、葉適之言,以為獻帝在許無異囚辱,由于左右侍御皆用曹氏之人,致使曹操取得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權柄,剪除異己以壯大一己,一時人才由其生殺榮辱,凌逼君父,弒皇后、殺皇子、虐嬪御,種種無道,可知其心非扶漢,志在篡君,直亂臣賊子之魁桀耳!喬玄以曹操為“命世之才”,而許劭以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但操雖偽定一時,卻不克混一,不過僭竊偏霸而已;雖奸賊不仁,卻能自知節(jié)限,故敢竊而不敢叛,敢取而不敢代。后則舉尤侗之評,對“曹操之初”給予適度肯定,謂“未可以后日之跋扈,并棄其前功也”。學者之評,皆為的論。而《漢晉春秋》記“操以事入見殿中,帝不任其忿。因曰‘君能相輔則厚,不爾,幸垂恩相舍。操失色,俯仰求出。舊議,三公輔兵入廟,令虎責執(zhí)刃挾之。操顧左右,汗流浹背,自后不敢復朝請?!鞭衿鋵崳暿匣蛘侵塾诓懿俚募樵p機變與自知節(jié)限來記事的,后世民間說書及小說《三國演義》對曹操一生的敘述和定位,大抵正是據(jù)習氏所記生發(fā)而來。
以上所舉史補一例,只是窺豹一斑。美成視史補為其《通釋》之核心所在,以之作為解讀習氏佚文的依據(jù)和基礎,故傾注極大精力,借以對習氏所記述的歷史事件及其相關歷史人物做出歷史的政治、軍事、文化、地理等多層面的剖析和論證,以彰顯該歷史事件的真實性及其所具有的史學價值,探求歷史人物的歷史使命感、責任感及其精神風貌。此外,美成在所設置箋注這一名目下,繼續(xù)以相當篇幅考訂史實,作為對史補的延伸和充實,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筆墨。試舉一例以證之。佚文第34條記載了諸葛亮《后出師表》。陳壽《三國志》僅錄出師《前表》而不錄《后表》,此表乃由裴松之注引《漢晉春秋》始得以傳世,可以說習氏、裴氏厥功偉矣!據(jù)習氏記,建興六年十一月諸葛亮伐魏出兵散關前,向后主劉禪上言日:“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yè)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云云,習氏且于文末自注云:“此表《亮集》所無,出張儼《默記》。”此即傳世之《后出師表》??傮w說來,清代以前,世人大抵無異言,“信茲表真為亮作”。但到了清代,開始有人據(jù)《三國志》言趙云以建興七年卒等,“不信茲表真為亮作”,即“疑此表為后人偽撰”。于是,遂有以何焯撰《義門讀書記》持“真作”說、錢大昭撰《三國志辨疑》疑“偽作”說為代表的兩派意見,爭訟不已。民國時一度疑古成風,陶元珍于上世紀30年代曾撰《后出師表辨證》,綜述各家之說并斷以己見:“疑此表當系吳人之好事者本《前出師表》及(諸葛)恪所著論撰成?!?0年代初陶氏又重刊此文并加綴附言,進一步斷定“所謂《后出師表》,當即諸葛恪所偽撰”。鑒于此,美成在本條佚文箋注15,圍繞《后表》之真?zhèn)?,對陶氏之文詳加引述,而“按”曰?
此類表述皆推測之語,并無佐證,難以憑信。而且這里還回避了一個重要問題:諸葛恪旋即被誅,夷三族,以常理論,自必遭到清算,亮表若果為恪偽撰,何以竟能一點風聲不透,聰明之一世吳人全被瞞過?說不通也。若以為承祚于蜀事應無所不知,則裴注所補蜀事豈不盡有偽嫌?承祚蜀人,而《蜀志》最略,備遭訾議,何以如此?彼確有所不知也。故我寧信何焯之說。
接著,全文照錄了何焯之論。整條箋注達1100余字,具有相當?shù)目急嬲f服力量。
這里還值得一提的是,美成在《漢晉春秋通釋》中所撰寫的以“柯按”標示的若干按語。這些按語,或以最簡潔的文字從宏觀層面交代王朝歷史的脈絡、歷史的評價,補充佚文涉及歷史時空的不足,如卷一開篇之按語對后漢諸帝的總評,卷二結束之按語對孫吳諸帝的追述及對孫皓的評論;或以畫龍點睛之筆發(fā)表自己對某個歷史人物或人物行為的評論,如佚文第20條下按語“觀劉琮之言,尚略有生氣,惜乎其無良佐”云云,以及第75條下按語通過對賈充父子與陳群父子的比較,感慨“今猶有人曰:‘龍生龍,鳳生鳳。視此可以休矣!”云云,都是錦上添花的文字,而非畫蛇添足的贅筆,亦不宜忽略其對解讀習氏佚文的意義。
對既往史料賦予生命活力
美成整理《漢晉春秋》佚文還具有另一個亮點,那就是對既往史料賦予生命活力,讓它們?yōu)椤锻ㄡ尅纷谥妓屒?,達到服務的目的。
《通釋》一書之校記、史補、箋注各名目包舉了大量史料,而且并非人們習見的資料匯編之類,僅提供研讀時的工具性功能,只具有潛在的價值,其現(xiàn)實價值尚待開發(fā)。《通釋》所引用的史料,已經(jīng)由束之高閣的死資料變成了為現(xiàn)實服務的活資料,其生動的表現(xiàn)力來自其史補部分涵有生命活力的知性結構。具體說來,有以下數(shù)點:
第一,史料的活力來自主題意義的組合。柯著《通釋》112條佚文之“史補”,皆據(jù)習氏佚文的內涵及其歷史相關性,分別擬定出某個特定主題,并在這一主題的指引下,爬梳不同時期、不同作者、不同史著那紛繁蕪雜的史料,采擷其相關可用的資料,跨時空地組合起來,以解讀習氏佚文所記述的史事與著者論議。例如佚文第19條,記習鑿齒論議“玄德雖顛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逼事危而言不失道”云云。美成據(jù)之引述《通鑒綱目》關于記載曹操在輕取襄陽后又在當陽大敗劉備的史實,然后舉學者張輔、胡應麟等人辨析劉曹優(yōu)劣的論議,在這由感性到理性的解讀中,始終貫穿著同一個主題,即三國之主的為人操守、氣度、視野,無可與以人心為本而終濟大業(yè)的劉備相比者。可以說,全部史補之所引史料,皆受主題的意義所規(guī)定和約束,是為破解某個焦點、謎團或日中心議題而存在的,具有很強的針對性、傾向性和現(xiàn)實的利用價值。
第二,史料的活力來自史論虛實的組合。《通釋》各組史補,前者是針對習氏佚文所補充的相關史實,是務實的論述;后者則是務虛,以歷代學者對前述史實所做出的評論,生發(fā)出理性的認識。史實作為生發(fā)理性認識的基礎,蘊涵著充沛的活力。例如習氏佚文第81條記蜀漢后主劉禪從譙周之策,拒北地王諶苦諫,自縛奉璽降魏,而北地王壯烈死國及左右的反應。美成借《通鑒綱目》《世史正綱》補敘漢亡于后主的詳細過程,并援引宋元明清四代學者對劉禪、譙周、北地王這三個歷史人物的品評,進而以此為基礎,探討了三個歷史性課題:漢亡于無天助抑或人謀不足?為君之道、為臣之道當是什么?陳壽不為北地王立傳卻一味回護譙周是否有悖于《春秋》大義?關于漢亡的經(jīng)過與緣由,以及名家巨擘對幾個歷史人物的評論,前者是感性史料,后者是理性史料,皆因了史論結合、虛實相生的組合結構,因而表現(xiàn)得異?;钴S,產生了多層次的史料效力。以兩方面史料為據(jù),先是論證了禪、周、諶的操守氣節(jié),再品評出三人的君臣之道,進而歸結到漢亡并非天厭漢德而為人謀不足所致,最后則顯現(xiàn)出《漢晉春秋》深明國君死社稷、忠臣死王命的道理,而《三國志》恰恰在這一點上偏離了《春秋》之大義。這些,正是眾多史料經(jīng)史論反復相促、虛實多層相生,而逐步推導出來的關于歷史性課題的結論。
第三,史料的活力來自辯難求真的結合。習氏佚文第29條,記習氏關于“纂統(tǒng)之主,俟速建以系眾心”及昭烈有德紹漢統(tǒng)的論議。解讀此條,要破解三個難題:一是陳壽《三國志》黨魏黜蜀,以魏為正統(tǒng),而以蜀為僭國;二是司馬費詩以“今大敵未克”而諫昭烈不宜遽稱尊號,似是而非;三是司馬光以劉備族屬疏遠不能紀其世次,故不得紹漢氏之遺統(tǒng)。若將習氏之論與壽、詩、光三人之議相對列,可見出兩對矛盾命題,即:昭烈可否紹漢氏之遺統(tǒng)?昭烈可否于漢獻被廢(蜀中傳聞獻帝已遇害)時速建尊號,以承祚漢世?針對此,美成借《通鑒綱目》《綱目發(fā)明》及謝陛《季漢書·正論》等史籍考證出以下幾點:(一)陳壽《三國志》早有關于劉備“世次本末甚明”的記述;(二)劉備同時代人諸葛亮、司馬徽、公孫瓚、孔融、陶謙、陳登、呂布、袁紹、張揚、徐庶、魯肅、周瑜等,無不以“帝室之胄”推許劉備;(三)漢獻帝從劉氏宗社考慮而密詔劉備討賊;(四)劉荊州、劉益州均為其國計而以宗親托孤于劉備。如此,既足以駁倒司馬光關于劉備族屬疏遠,不得紹漢氏遺統(tǒng)一說之謬,又借學者之論,謂昭烈扶義而起,南抵劑楚,西入巴蜀,敵則望風而逃,民則從之如云,正是順應潮流,合乎人心。這些史料總合起來,有力地佐證了習氏論議關于劉備為“纂統(tǒng)之主”,“仗正討逆,何推讓之有”的不容置疑,點明了費詩“不知速尊有德以奉大統(tǒng)”的?惑,同時也就否定了陳壽、司馬光以魏繼漢、帝魏主蜀漢的書法。如此處理史料,是正負比照,相反相成,通過考證、辯難,判定了正命題為真、負命題為假,圓滿完成了對該條習氏佚文的導讀。
美成在和我的交談中曾詳細地向我介紹了他在撰著《漢晉春秋通釋》時運用史料的指導思想及其所本,這里我試將之歸納如下:
第一,注史貴博。清侯康《后漢書補注續(xù)》云:“注史與修史異。”他認為,修史當以“史例貴嚴”為本,注史則以“史注貴博”為宗?!稘h晉春秋通釋》屬注史范疇,其通釋之旨正在于廣征博引,務求融會貫通。其書設佚文、校記、史補、箋注,將勘誤糾謬、辯難求實、釋疑解惑融為一體,間以柯按點綴其間,名目次第井然,結構嚴整,而驅遣豐富的史料為一個個不同的主題所用,最終使得全書汪洋恣肆,蔚為大觀。這里還有一點需給予肯定的是,美成鑒于《三國志》一書傳播廣泛,唾手可得,《通釋》史補之征引,除非不得已,原則上不用或盡量少用裴注,以提供給讀者更多稀見史籍之參考。
第二,寧過不棄。清洪飴孫撰有十卷《世本輯補》,他將漢劉向“與其過爾棄之,毋寧過爾存之”之論立為輯補宗旨,以求輯本賅備。《漢晉春秋通釋》即循《世本輯補》之舊例,對疑似佚文的采錄,寧存之以備考,不因疑而輕棄。如佚文第37條及第112條,就屬于這種情況。美成為采錄此二條佚文,在“校記”中詳述了理由,我以為是有說服力的。
第三,籀明其義。近人錢基博說:“有史學家,有史家,史家記事著言,次第其文,左丘明、太史公是也。史學家發(fā)凡起例,籀明其義,劉知畿、章學成是也?!币藻X氏之語檢視《漢晉春秋通譯》,則知美成立此意亦深矣。他對《漢晉春秋》籀明其義的方法頗為新穎別致,是他獨創(chuàng)出的一種“客觀評論”的形式,即“用歷史解釋歷史”的方法。具體說,《通釋》一書,并非由著者站出來連篇累牘地發(fā)議論,暢快淋漓地述說一篇篇帶有主觀臆測的話,而是請很久以前的史家、史學家,來到《通釋》講壇里開座談會,讓歷史事件、歷史人物和史家、史學家說話,聽他們發(fā)言,聽他們相互辯難、相互發(fā)明,而著者則以講壇主持人的身份參與其間。至于每場辯說的結論或日傾向性認識、主流性觀點,相信《通釋》的讀者自會明白,各有心得。對佚書《漢晉春秋》如此獨特的“籀明其義”,我以為是頗具創(chuàng)新性的古籍整理;而對讀者來說,毋寧是一種生動活潑、引人入勝的導讀方式。
最后,讀美成的這本書稿,我聯(lián)想到古人關于重修三國史的話題。北宋時,司馬光奉敕主編《資治通鑒》,副主編劉恕分修三國至南北朝部分,主張以蜀漢擬東晉紹漢統(tǒng),遭司馬光拒絕,故《通鑒》三國部分基本因襲陳壽書法,即以魏為正統(tǒng),用魏編年,但改蜀稱漢、蜀漢,改先主、后主為漢帝耳。同時的王安石似乎不認同,曰:“三國可喜事甚多,悉為陳壽所壞,可更為之。”他請歐陽修、蘇軾重寫三國史,惜乎歐陽公無暇秉筆,而蘇軾不諳史筆,遂使荊公矯承祚之失未能如愿。至南宋,張栻作《經(jīng)世紀年》,朱熹作《通鑒綱目》,蕭常作《續(xù)后漢書》;元明時,郝經(jīng)、張樞、吳尚儉各為《續(xù)后漢書》,趙居信作《蜀漢本末》,謝陛作《季漢書》;清代,王復禮作《季漢五志》,趙作羹作《季漢紀》,章陶、湯成烈各為《季漢書》,以及吳乘權等所編《綱鑒易知錄》等等,于三國時無不宗習鑿齒《漢晉春秋》書法,以蜀漢為正統(tǒng)、魏為僭偽,力圖矯正陳壽、司馬光之非。歷代史家之重修三國史,著在簡冊,流布民間,蔚為大觀。遺憾的是,晚近以來,我們對《漢晉春秋》這部史學史上影響深遠的名著卻未予應有的重視,乃至史學界對這本書也甚少提及。以我讀大學以來六十余年聽聞所及,除少數(shù)專修中國史學史者外,一般地方高校的歷史系師生,大都無緣一睹此書輯本。地市級圖書館乃至無藏書。更有甚者,數(shù)年前某青年學者所著的一部洋洋數(shù)十萬言的魏晉南北朝史學史專著,竟無一語論及《漢晉春秋》。這不能不說是一大憾事。如今,幸有《漢晉春秋通釋》問世,但愿它能為嚴肅的三國史研究吹送一縷清新的風,誘發(fā)年青一代的研究熱情,努力開創(chuàng)出三國史研究的新生面。我想,這或許也是美成以三年之功撰成此書的愿望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