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韓愈“上書”及駢散朝廷文字芻議

2016-02-15 13:53熊禮匯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湖北武漢430074
周口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 2016年1期
關(guān)鍵詞:韓愈

熊禮匯(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湖北武漢430074)

?

韓愈“上書”及駢散朝廷文字芻議

熊禮匯
(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湖北武漢430074)

摘要:韓愈倡復(fù)古文,雖不偏重詔令、奏議,必求為朝廷文字,但其所作朝廷文字卻多達(dá)40余篇。此類文字或駢或散,其特色值得注意。韓愈上書(啟)固有上行性質(zhì),并非獻(xiàn)言于君,而和“與書”同類,不能稱為朝廷文字。其書寫策略,則可概括為“自占地步”四個字。其駢體朝廷文字受陸贄文風(fēng)影響,既保留了駢體朝廷文字的傳統(tǒng)特點,又有新變之處。最突出的是以散行之氣運偶對之文,變潛氣內(nèi)轉(zhuǎn)為辭氣渾浩流轉(zhuǎn)而有動蕩之勢。其散行朝廷文字分為專體奏疏和經(jīng)濟奏疏兩類,前者行文真氣坌涌,古致淋漓,古文藝術(shù)特色顯著;后者講究實用,多用淺近通俗語言徑遂直陳,或條陳其事,或隨條分析,指事盡意,不為波瀾,不向字句上爭奇。

關(guān)鍵詞:韓愈;上書;朝廷文字;潛氣內(nèi)轉(zhuǎn);古文藝術(shù)

所謂“朝廷文字”,即施用于朝廷的公文,如制誥、奏議等。有一種觀點認(rèn)為:“韓、柳之倡復(fù)古文,其實則與真古文復(fù)異。一則韓、柳并不刻意子史著述,必求為學(xué)術(shù)專家。二則韓、柳亦不偏重詔令、奏議,必求為朝廷文字?!薄绊n、柳古文之所實際用心努力者,主要僅亦沿襲東漢乃及建安以下社會流行之諸體……如碑志與書牘。”“韓、柳之大貢獻(xiàn),乃在于短篇散文中再創(chuàng)新體,如贈序,如雜記,如雜說?!保?]52其說甚是。韓、柳,特別是韓愈,雖酷好學(xué)問、文章,未嘗一日暫廢,但年輕時就對內(nèi)竭外侈的駢體文風(fēng)不滿意,對寫作各類駢體文字有一種排斥感。自謂“應(yīng)事作俗下文字,下筆令人慚”[2]292,明說“于當(dāng)時之文,亦未有過人者”[2]404。縱然如此,但凡唐宋文士,一入仕途,就難免應(yīng)事要作駢體公文。韓愈身為官僚,曾在朝廷多個部門擔(dān)任要職,而且在元和九年( 814)冬至十一年( 816)春以考功郎中知制誥,專掌綸誥之職。故其倡復(fù)古文,固然“不偏重詔令、奏議,必求為朝廷文字”,而在其官宦生涯中,所作朝廷文字不少。制誥雖僅存《除崔群戶部侍郎制》1篇,奏狀卻有26篇,表文有17篇。其中,駢體、散體大約各占半數(shù)。研究韓文,應(yīng)對上述駢散朝廷文字的修辭特點、文風(fēng)走向有比較深入的認(rèn)識。而討論其駢散朝廷文字,須先對其“上書(啟)”文體性質(zhì)與書寫策略做必要的辨析。

一、韓愈“上書(啟)”的文體性質(zhì)及修辭策略

古者獻(xiàn)言于君,皆稱上書。秦初,改書曰奏。漢定禮儀,則有四品:一曰章,以謝恩;二曰奏,以按劾;三曰表,以陳情;四曰議,以執(zhí)異。韓愈今存“上書(啟)”12篇,因其上行性質(zhì),有人也將其列入公牘類。韓愈上書(啟)對象職位最高者為當(dāng)朝宰相,其次為朝廷部門首長或地方長官(含韓愈所依幕府之幕主或為官所屬之上司),無一上呈君王者。其書多為行卷、干謁、求人援引之作,如《上李尚書書》《上兵部李侍郎書》《上賈滑州書》《上考功崔虞部書》等,皆是,而以三《上宰相書》最有名。其《上鄭尚書相公啟》自請調(diào)換職事,《上張仆射書》實借言難能“晨入夜歸”而欲張公厚遇之,皆因私事而作。《上襄陽于相公書》說讀于樂辭、詩、文感受,評語精彩,對于而言,卻有過譽以至阿諛之嫌。唯《上留守鄭相公啟》辨軍人為惡事于鄭相公(余慶),《上張仆射第二書》諫張仆射(建封)勿耽于擊毬,均系言事之文,但所言之事亦非朝廷之事。故韓愈所謂“上書(啟)”,算不上言事于君王的朝廷文字,其文體性質(zhì)實大同于與書(與書為平行之文,受書對象多為地位、身份與作書者相近或低于作書者),和《與于襄陽書》《與陳給事書》《與祠部陸員外書》《與鳳翔邢尚書書》《應(yīng)科目時與人書》《與孟尚書書》《與鄭相公書》《與袁相公書》《與鄂州柳中丞書》《與華州李尚書書》等,基本上同屬一類。之所以稱“上書(啟)”而不稱“與書”,蓋因受書對象當(dāng)時地位高于韓愈而已。

討論韓愈“上書”的修辭策略,可按其功用特點分為兩類。其中一類是干謁、求人援引之作,此類上書言事、說理的修辭策略,就是“自占地步”。由于求人薦拔、丐貸,事涉攀援、乞憐,往往眉欲揚而神喪、口將言而囁嚅。為了把握話語主動權(quán),把意思說透,而且說得理直氣壯,說得對方心悅誠服,非應(yīng)允不可,韓愈找到了一種有效的修辭策略,即“自占地步”或“高占地步”。何謂“自占地步”?謝枋得說:“昌黎作文專占地步,如人要在高處立,要在平處行,要在闊處坐……韓公之所以自處者可謂高矣?!保?]837意謂作文“自占地步”,就如同人或立或行或坐,要選擇“高處”“平處”“闊處”那樣地勢優(yōu)越、便于活動的所在一樣,言事說理能有一個有利于發(fā)聲的突破口,能有一個暢所欲言的對話平臺,能有一個舒展自如的活動空間。關(guān)鍵是持論自處要高,只有在理論上居于上風(fēng)、高占地步,方能說話主動、放言、盡言,且出語不亢不卑,以免驕、諂之弊。謝氏說韓愈作文“專占地步”,有些夸大其詞,還是過珙說得準(zhǔn)確,所謂“退之上諸當(dāng)事書,皆各有自占地步處”[3]840。

的確,“自占地步”是韓愈自舉自進或獻(xiàn)文干謁的上書(啟)和部分與書通用的修辭策略。如《上賈滑州書》,用豐山之鐘,“霜既降則鏗然鳴,蓋氣之感,非自鳴也”,這一物理現(xiàn)象來“自占地步”。說自己獻(xiàn)文干進,是因“悚慕”賈耽“昭融古之典義,含和發(fā)英,作唐德元;簡棄詭說,保任皇極”,是“焉得不感而鳴”的舉動。用一比喻說事,借抬高對方,把干進之事說得冠冕堂皇。

《上李尚書書》,先盛贊李實政績、品德,然后以“見有忠于君、孝于親者,雖在千百年之前,猶敬而慕之,況親逢閣下,得不候于左右以求效其懇懇”的道理自占地步,見得獻(xiàn)文干謁,乃極自然之事。

《上兵部李侍郎書》,用“寧戚之歌、鬷明之言,不發(fā)于左右,則后而失其時矣”為喻,既抬高李巽,又自占地步,不失自家身份,使得逞性自道學(xué)問、文章修養(yǎng)和獻(xiàn)文以求薦拔、以求“知己”,理由十分充足。

三《上宰相書》,可謂韓愈干進之代表作。儲欣說三書行文特點,云:“第一書引經(jīng)以告之,再則陳情以感之。經(jīng)之所不能悟,情之所不能動,此書(指《后廿九日復(fù)上書》)直擊之而已。義正詞嚴(yán),氣盛而法立?!保?]678其實,三書干進而能言之滔滔汩汩,氣壯詞直,在于各有高占地步處。第一書自舉自進,能振振有詞,蓋因先引《詩》及注說出“長育天下之人材”“教育天下之英材”唯“吾君與吾相”一番道理,來高占地步。然后趁勢細(xì)道自己學(xué)養(yǎng)之正、文風(fēng)之正,正堪造就,卻不遇之甚;“吾相”盡“古君子”為相之道,“長育之使成材”“教育之使成才”“其亦可矣”,就顯得自然而然。除前面引經(jīng)引注闡發(fā)“吾相”職責(zé)為高占地步外,書中四“抑又聞”云云,亦為自占地步處。作者正是以其所言為前提,既理直氣壯地說出了自舉自進的正當(dāng)性,又巧妙地強調(diào)了“吾相”薦我用我的必要性。第二書開篇所設(shè)比喻,謂“蹈水火者求免于人”不擇人“呼而望之”,“聞其聲而見其事者”無論與其關(guān)系如何都會“救之而不辭”。即為書中自占地步處。自己“望救”,宰相應(yīng)當(dāng)“赴救”,循此思路,自然引出作者“其勢”之“急”“其情”之“可悲”,以及對宰相欲救而“時不可”論的反駁。第三書侃侃言之,實于“吾相”之不聞不問有責(zé)怪意,有憤恨意。本來話很難說,“忽乃托筆周公,便乃無所不言”[3]678。這托筆“周公”,乃說周公為輔相“吐哺”“捉發(fā)”以見賢者事,即作者高占地步處。然后將時相所為與周公之事反復(fù)對說,出言憤激、詞鋒犀利,卻句句在理。其妙處或如林希元所說:“以周公來立說,自是壓倒人,后面明說當(dāng)時不如周公,人亦不敢怪。意復(fù)婉轉(zhuǎn),令人都不覺。末雖有求乞之態(tài),要其自處亦甚高?!保?]677林氏說書末致意“自處亦甚高”,蓋指所說“所以重于自進”之理而言。

從上舉眾書“自占地步”處可以看出:( 1)“自占地步”幾乎是韓愈上書干進、說理的一種習(xí)慣性做法,目的是為了便于陳情干謁,改變“意所欲言而不便得言”(林希元語)的難堪處境,以取得話語主導(dǎo)權(quán)。( 2)所謂“自占地步”或“高占地步”,主要是在構(gòu)思時找到一種道理、一種史實、一種古訓(xùn)、一種成規(guī)、一種人情世故、一種物理現(xiàn)象,甚至是一個比喻,一個故事,既與自己處境、行為和欲言之事、干進之意相近、相似,又能引發(fā)話題、提升其言行境界,為其行文放言、盡言提供高的起點。與徑遂直陳相比,上書“自占地步”以陳情干進,本屬曲折道來一路,文風(fēng)當(dāng)與和婉相近。不過韓文有些例外,作者充分利用“自占地步”因而底氣十足的優(yōu)勢,真能做到說大人則邈之,勿視其巍巍然,行文膽氣開張,氣盛言宜,盡顯倔強兀傲之天性。

韓愈言事之上書(啟),內(nèi)容有二:一向長官提出私人要求,一對長官所為提出批評或加以勸阻。兩者皆自占地步以得義理之正,而出語則婉順有之,激切有之,直言、婉言兼而有之。前如《上張仆射書》,表面上是要求張建封改變對自己上班“晨入夜歸”的要求,實則希望對方厚待自己。即將為人分為“好其聞命而奔走者,不好其直己而行道者”兩類,自謂己乃“直己而行道”“好義者”而非“隨行而入,逐隊而趨,言不敢盡其誠,道有所屈于己”者,自是“高占地步”。同時,文中又分幾層反復(fù)敘述改變要求的意義和堅持舊規(guī)的負(fù)面影響。故其書在顯露風(fēng)骨的同時,還有懇切、委婉的一面。

后如《上留守鄭相公啟》,辨軍人惡行于留守,有為受軍人辱罵者鳴不平之意。元和五年( 810)冬,韓愈因論事忤留守而改任河南令,今為令又言留守處事之不公,實難著筆。啟文便在兩處高占地步:一是“劈頭便言‘事大君子當(dāng)以道’,已有千斤力量,擋他責(zé)備”[2]231;一是末言去官“不啻如棄涕唾”,“能棄官如屣,而后氣壯,而文無沮詞”[2]231。雖然兩占地步,行文卻并非逞性急言竭論,而是于留守錯誤舉動或加以開脫,或加以回護,歸咎于“諸從事與諸將吏”對“真情狀”的“蓋覆黤黮”。因而啟之文風(fēng),具有寓峻切于和婉之中的特點。這一特點也表現(xiàn)在另外一些言事而事涉私人性質(zhì)的上書(啟)中,如《上鄭尚書相公啟》要求鄭尚書為自己調(diào)換職事,兩用《詩》義敘說理由,不但取義爾雅,而且語氣委婉。《上張仆射第二書》以擊毬事諫張建封,先借馬設(shè)喻,從詳言以馬“馳毬于場”,“遠(yuǎn)者三四年,近者一二年,無全馬矣”入手,簡說擊毬對人健康之危害,已令人意動神悚;又引《春秋傳》語啟迪對方深長思之,語語婉切,足以感動其心。

韓愈上書(啟)與其他書牘散文一樣,皆為其古文之一部分。單句散行,自不用說,就是行文運氣,其詞隨氣涌、氣盛言宜,亦大不同于駢文的“潛氣內(nèi)轉(zhuǎn)”。由于其上書(啟)慣于、善于“高占地步”,故言事說理往往放得開,說得明白、透徹;即使意欲言而不便于言說者,亦能把握話語主動權(quán),甚或理得而氣壯,文勢有如高屋建瓴。前人從它們文氣疏宕、文章爾雅、文辭峻切、文法井然等特點出發(fā),謂其如西漢之文,正是對其古文特性的體認(rèn)。

二、韓愈駢體朝廷文字的傳統(tǒng)特點和新變之處

韓愈駢體朝廷文字,多為制誥、論諫狀、舉薦狀(含舉人自代狀)、慶賀狀,以及請勸表、慶賀表、讓官表、謝上表、慰安表。從駢文體制、文風(fēng)、表現(xiàn)形式、文章風(fēng)貌等方面看,它們既保留了駢體朝廷文字的傳統(tǒng)特點,也產(chǎn)生了一些新變之處。

先說前者。制誥,如僅存之《除崔群戶部侍郎制》。該制頭四句說除授之職,其下十一句說崔群品德修養(yǎng)、宦途履歷,續(xù)以八句愿其盡職有為。言簡意賅,可謂辭尚體要。內(nèi)容設(shè)置及其表述層次,亦與傳統(tǒng)制誥程式相合。全文除一聯(lián)為六言相對外,其余均為四言偶對句式。出語平和、用詞雅而不俗,符合制誥“貴乎典雅、溫潤,用字不可深僻,造語不可尖新”(真德秀語)的基本要求。再如舉薦狀(含舉人自代狀),開頭必引“建中元年( 780)正月五日制,常參官授上后三日,舉一人自代者”,以為依據(jù)。其下即以稱許口吻敘說所舉之人品性之正、才德之高、能力之強,亦有言及政績之優(yōu)者,篇末總以“若以代臣,實為至當(dāng)”一類語詞作結(jié)。其稱所舉之人長處,必用駢句言之,雖也鋪陳形容,但有所節(jié)制,能做到勿冗、勿濫、勿浮。又如言事之《御史臺上論天旱人饑狀》,韓愈與同署名者張署、李方叔皆因此狀貶往南方,想必言辭激切,不掩鋒刃,令人難堪者多。相反,此狀雖痛陳關(guān)中夏旱百姓為稅重所苦的慘狀,而言及德宗,卻出以回護之詞,加以開脫。所謂“臣愚以為此皆群臣之所未言,陛下之所未知者也”。提出“停征”“今年稅錢及草粟等”建議前,又將德宗頌揚一番,言其必有救民之心,所謂“憐念黎元,同于赤子?!瓫r此無辜之人,豈有知而不救”云云。一切都出語平和委婉,皆“巽與之言”而非“不入耳之談”。韓愈如此行文,亦可視為對駢體奏疏不可無溫和敦厚之氣這一書寫原則的遵循。又如駢體賀表,極力稱美其事、頌揚君王之德,以至諛辭不絕于口,而華藻繁縟,偶對工致,為其基本風(fēng)貌。韓愈《為宰相賀雪表》《賀冊尊號表》《賀皇帝即位表》《賀赦表》《賀冊皇太后表》《賀慶云表》《賀雨表》等,亦有上述特點。只有作于潮州、袁州的幾通賀表,說到自己謫居遠(yuǎn)州的處境,于喜慶氣氛中平添幾分哀愁情緒。而《賀冊尊號表》,依《易》《書》之義逐字詮釋憲宗“尊號”內(nèi)容,然后分類“坐實”以稱美其“眾美并俱,名實相當(dāng),赫赫巍巍,超今冠古”。看似頌揚至極,總顯得實誠不足,有恭維之嫌。而變句式偶對為長排,有駢體新變趨向。又如請勸表之《請上尊號表》,則充分利用駢文便于美化、修飾事物的功能和擅長描寫、渲染事物特征的修辭手段,形容、譬喻,實寫、虛擬,極盡歌功頌德之能事。又如韓愈所作《為韋相公讓官表》《為裴相公讓官表》,其行文思路,皆先說承命驚惶之態(tài),再說自己才德、學(xué)識、智慧、能力難任其職,最后說所授官職重要,當(dāng)擇賢臣授之,請陛下改授他人。雖言讓官而心存感激,自謙自抑卻語含至誠。他如句求偶對,以顯恭敬;結(jié)構(gòu)文章,不廢程式,以及起結(jié)用語雷同(如“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或大同小異(或謂“伏乞特回所授”,或謂“乞回所授”),都說明他在為時相(韋純和裴度)作讓官表時,為滿足駢體讓表文體、文風(fēng)基本要求做了很大努力。從上述情形可知,韓愈雖厭棄當(dāng)時駢體文風(fēng),一旦要作駢體朝廷文字,必先辨其體制,熟其程式,知其風(fēng)格走向暨常用修辭手段和專用語詞,故其文保留駢體朝廷文字傳統(tǒng)特色較多。其自謂“于當(dāng)時之文,亦未有過人者”,即就其駢文“得體”而言。

陸贄為唐代撰寫駢體朝廷文字的高手,對中唐以后駢體制誥、奏議文體、文風(fēng)的演變影響極大。陸文概用駢體,出于實用需要,對其體制、文風(fēng)等多有突破。特別在句式的散化或駢散交相為用方面,做過多種嘗試。故有人說“陸宣公之奏議,間于不駢不散之間,善以偶語寓單行者,實為自辟畦町,而為宋四六之濫觴”[4]6617?!捌渌髦普a章奏,排比之中,行以灝瀚之氣,于駢體文為別調(diào),然不可謂非以辭勝也?!保?]8162黃震甚至把蘇軾啟中“皆散文之句,語相似,而便于讀耳”[4]708,也說成是“陸宣公奏議體”的特征之一。受陸贄嘗試的啟發(fā),韓愈撰寫駢文,也有以散文為駢文或謂以古文為駢文(即在駢文中引進散文或古文文學(xué)元素)的傾向。

韓愈駢體新變,總的特點是以“辭事相稱,善并美具”祛除時文內(nèi)竭外侈的通病。具體做法則是在保證文有“美實”的前提下,在表現(xiàn)藝術(shù)方面做新的開拓。最著力處,大體有四:

一是所用駢語,文辭質(zhì)直。敘事說理,或镕經(jīng)鑄史,或取譬形下之物,皆能辭尚體要,既繁簡適度,又說得明白切當(dāng),而無不得要領(lǐng)、徒求藻飾的綺靡之習(xí)。雖為上行之文,亦不務(wù)求深湛典雅,語皆淺顯而不俚雜。如《為韋相公讓官表》云:“臣聞宰相者:上熙陛下覆燾之恩,下遂群生性命之理,以正百度,以和四時,澄其源而清其流,統(tǒng)于一而應(yīng)于萬。毫厘之差,或致弊于寰海;晷刻之誤,或遺患于歷年?!保?]665其言宰相職責(zé)之重要,可謂簡練精核?!顿R慶云表》云:“五采五色,光華不可遍觀;非煙非云,容狀詎能詳述;抱日增麗,浮空不收;既變化而無窮,亦卷舒而莫定:斯為上瑞,實應(yīng)太平?!保?]699言慶云之狀及其祥瑞之意,語皆明朗暢達(dá)。體物而從觀感入手,不單拓開想象空間,還使淺近之語意味陡增。

二是為改變通篇皆駢的現(xiàn)象,大量使用納駢句于散句中的長句。駢文通篇皆駢,易生文辭板滯單調(diào)、文氣壅塞之弊。張說、蘇颋作駢體朝廷文字,已注意用散語疏宕辭氣;陸贄造句,力求對偶,也常寓偶句于單句中。韓愈駢文有通篇皆駢者,但更多的是駢散兼用,納偶句于散句中,或謂使諸多駢句在散句的推動下運行。如《論今年權(quán)停舉選狀》云:“以臣之愚,以為宜求純信之士,骨鯁之臣,憂國如家、忘身奉上者,超其爵位,置在左右:如殷高宗之用傅說,周文王之舉太公,齊桓公之拔寧戚,漢武帝之取公孫弘。清閑之余,時賜召問,必能輔宣王化,銷殄旱災(zāi)?!保?]654所用長句,即寓駢于散,或者說是以駢句組成的散句。又如《御史臺上論天旱人饑狀》云:“上恩雖弘,下困猶甚。至聞有棄子逐妻以求口食,拆屋伐樹以納稅錢,寒餒道途,斃踣溝壑?!保?]655“至聞”云云承上句“猶甚”而來,其為長句,實由寓于散句內(nèi)的兩組偶句所構(gòu)成。又如《為韋相公讓官表》云:“臣本非長才,又乏敏識,學(xué)不能通達(dá)經(jīng)訓(xùn),文不足緣飾吏事。徒知立志廉謹(jǐn),絕朋勢之交;處官恪恭,免請托之累。因緣資序,驟歷臺閣,蒙生成于天地,無禆補于涓塵;忝冒以居,涯分遂極。常以盈滿自誡,方思退處里閭;何意恩澤益深,猥令超參鼎鉉:竊自惟度,實不堪任?!保?]665不唯亦駢亦散,且以單詞“臣”、散語“徒知”引出若干偶句,如“常以盈滿自誡”上下兩聯(lián)即大體相對,四句依次以“常以”“方思”“何意”“猥令”領(lǐng)起,散文味濃。又如《賀皇帝即位表》云:“臣聞王者必為天所相,為人所歸,上符天心,下合人志,然后奄有四海,以君萬邦。伏惟皇帝陛下,承列圣之丕績,當(dāng)中興之昌運;爰自主鬯春宮,齒胄國學(xué),孝友之美,實形四方;英偉之姿,久動群聽。及初嗣位,遐邇莫不歡心;爰降詔書,老幼或至垂泣。舉用俊乂,流竄奸邪,雖虞舜之去‘四兇’、舉‘十六相’,不能過也。”[5]696此段頌詞,亦駢散兼用?;蛞陨⒕浒蓠壘?即寓駢于散),或以散句引出駢句以為長句,或用散句句式構(gòu)成偶句,或直接續(xù)以散句。如此造句,便使文辭疏密得當(dāng),有靈動之美;文氣流走無礙,少抑遏閉塞之弊。

三是使用逐句相類的排比句。這也是陸贄奏議常用的做法。排比句的使用,實可視為對駢文概用偶句的變通,或者說是對偶句句式的擴充(句子由兩句到三句以上,句長由四言、六言到不拘長短,句式由兩相對偶到多句句型大體類似)。排比句用得好,能增強駢文的表現(xiàn)力和藝術(shù)美。韓愈愛用排比句,所言有句式雷同者,如前引《論今年權(quán)停舉選狀》“殷高宗之用傅說”四句,即是?!顿R赦表》“懼刑政之或差,憐鰥寡之重困,知事久之滋弊,慮法訛之益奸”[5]697,亦是。有句式大體類似者,如《賀冊尊號表》“體仁長人之謂‘元’,發(fā)而中節(jié)之謂‘和’……道濟天下之謂‘應(yīng)道’”八句、“子育億兆,視之如傷,可謂體仁以長人矣……國內(nèi)無饑寒,四夷皆朝貢,可謂道濟天下矣”[5]698八句,皆是。顯然,前八句是以單句作長排,后八句是以復(fù)句作長排。又句式大體相類,甚至僅為逐句字?jǐn)?shù)大體相同者,可見其句作排比、語隨意出的靈活性。

四是以散行之氣運偶對之文,變潛氣內(nèi)轉(zhuǎn)為辭氣渾浩流轉(zhuǎn)而有動蕩之勢。這是韓愈古文創(chuàng)作以氣為主、氣盛言宜修辭策略和表現(xiàn)手法在駢文寫作中的運用。儲欣高度評價韓愈這種以古文為駢文的做法,認(rèn)為是對駢體文風(fēng)的重大改革,謂“江河渾浩流轉(zhuǎn)之氣,行于四六駢儷之中,亦厥體一大變也”[3]3152。其所以如此,似乎與他有意學(xué)陸分不開。前引陳康黼語,即謂陸贄“所作制誥、章奏,排比之中,行以灝瀚之氣,于駢體文為別調(diào)”。韓愈以散行之氣運偶對之文,可分兩類言之。一類是敘事純用駢句鋪陳渲染者,一類是寓駢于散、委曲以道胸臆者。前者如《請上尊號表》“今天子整齊乾坤,出入神圣;經(jīng)營乎無為之業(yè),游息乎混元之宮;不謀于廷,不戰(zhàn)于野;坐收冀部,旋定幽都;……章亥所步,禹契所書,四面輻輳,各修貢職”[5]703,何焯謂其“勢如涌出,雄偉非?!保?]卷1,成因即在于行文能以渾浩流轉(zhuǎn)之氣運偶對之句。具體說,由“今天子”領(lǐng)起的十組偶對之句,語意承續(xù),關(guān)聯(lián)緊密,此伏彼起,形如魚貫,勢若流水。關(guān)鍵是文氣強旺,貫穿其中,既筋連脈注,不可斷絕,又激蕩有力,促使雄詞峻語,絡(luò)繹而出。像一般時文營造駢句,僅知“抽黃對白”“宮沉羽振”,唯求偶對之精巧美麗,或任意鋪陳,散漫不收,全不顧及前后各聯(lián)之間的聯(lián)系,顯得文氣壅塞以至“斷氣”,自難與韓文行氣于駢句中同日而語。后者如《為裴相公讓官表》,本借“讓官”以謝恩,說宦途以表衷情。通篇文氣疏宕,流轉(zhuǎn)自如,除偶句連出、一氣呵成外[3]3153,句式駢散結(jié)合、寓駢于散也起了很大作用。像“臣少涉經(jīng)史,粗知古今;天與樸忠,性惟愚直。知事君以道,無憚殺身;慕當(dāng)官而行,不求利己。……元和之初,始拜御史;旋以論事過切,為宰臣所非……陛下恕臣之罪,憐臣之心,拔居侍從之中,遂掌絲綸之重,受恩益大,顧己益輕:茍耳目所聞知,心力所迨及,少關(guān)政理,輒以陳聞。于禆補無涓埃之微,而讒謗有丘山之積。陛下知其孤立,賞其微誠,獨斷不謀,獎待逾量。臣誠見陛下具文武之德,有神圣之姿……茍利于國,知無不為,徒欲竭愚,未免妄作。陛下不加罪責(zé),更極寵光……圣君所厚,兇逆所仇;闕于防虞,幾至斃踣?!粗?,只自內(nèi)慚;豈意陛下擢臣于傷殘之余,委臣以燮和之任,忘其陋汙,使佐圣明”[5]665。所用散句不單有整句一散到底者,還有以散句領(lǐng)起若干駢句(以駢寓散)者,而駢句常以散句慣用的虛字或其他名詞、動詞、連詞作為偶對成分,故其敘事以抒懷抱,縱然委曲道來,承轉(zhuǎn)不一,卻意接詞續(xù),脈絡(luò)清晰。

三、韓愈散體朝廷文字的古文本色和實用特點

本來,表、狀二體,漢、晉多用散句,唐、宋多用儷語。故韓愈所作表、狀,既有以駢句為主者,也有以散句為主者。無疑,韓愈散體表、狀,皆因言事而作,賀表(狀)、薦表(狀)、謝表(狀),進表(狀),概莫能外。其藝術(shù)特色最為顯著者,實有兩類文字。一類可勉強稱為專題奏疏,如《復(fù)仇狀》《論捕賊行賞表》《進撰平淮西碑文表》《薦樊宗師狀》《論佛骨表》《潮州刺史謝上表》等,其藝術(shù)風(fēng)貌,大都保持古文本色。一類是所謂“經(jīng)濟(經(jīng)國濟世)奏疏”,如《論淮西事宜狀》《黃家賊事宜狀》《錢重物輕狀》《論變鹽法事宜狀》等,出于實用目的,寫作多用條陳其事、逐條論析的手法。欲知其詳,當(dāng)從分析作品入手。

先說前者。此類文章都具有古文以儒學(xué)為本的文化精神。就立意集中、論題單一而言,也符合古文篇各一事、主題不二的要求,因而構(gòu)思、選材、用語、修辭,以至鍛字造句,以氣運文,皆有義法可言。他如行文詞隨氣出,或雄直之氣,一貫到底;或頓跌有致,伸縮自如,亦從古文中來。如《復(fù)仇狀》,所議之事為子復(fù)父祖之仇而殺人當(dāng)如何處置,結(jié)論是不立或殺或赦之定制,而是事發(fā)則“集議奏聞,酌其宜而處之”。論述則圍繞《周官》《公羊傳》所言展開辨析、推斷。

《論捕賊行賞表》,言憲宗當(dāng)兌現(xiàn)當(dāng)日諾言,重賞刺殺武(元衡)、裴(度)兇手之人。前言時事,語不離“信”;后引史事,亦以“信”字為關(guān)鎖。說理觀點突出,詳盡、明白。言時事六用“斬(縛、致)……收……”句式,長短不拘,似對不對,似排不排。又說守信可成大業(yè),“如乘快馬行平路,遲速進退,自由其心,有所欲往,無不可者”[5]681。譬喻形容,以成長句。又細(xì)說秦孝公重賞南門徙木者故事、周成王桐葉封弟故事、漢高祖出黃金四萬斤與陳平,恣其所為,不問出入故事。曾國藩言其“引用太爛漫”[3]396,其實,此與上述特點,均為古文家的慣用手法。

《進撰平淮西碑文表》,滿紙謙詞巽語,卻顯出碑文的重要、難得。先引古例說神圣之君紀(jì)述其殊功異德卓絕之跡,不可輕以屬人,方有經(jīng)典之作。如“其載于《書》,則堯舜二《典》,夏之《禹貢》,殷之《盤庚》,周之五《誥》。于《詩》,則《玄鳥》、《長發(fā)》,歸美殷宗;《清廟》《臣工》,小大二《雅》,周王是歌”[5]677。自是韓愈古文說理遍引實例以助其說的做法。后說“淮西之功,尤為俊偉”、能撰文者亦多,所說“刬刮群奸,掃灑疆土”用字之奇,“詞學(xué)之英,所在麻列;儒宗文師,磊落相望;外之則宰相公卿郎官博士,內(nèi)之則翰林禁密游談侍從之臣”,所用字?jǐn)?shù)大體相當(dāng)、句式大體相似之對法,也是韓愈古文所用“偶語”的特點。

《薦樊宗師狀》,文字不多而語語由衷。所用語詞,最重要的就是介紹樊氏的三句話:“孝友忠信,……可以厚風(fēng)俗:勤于藝學(xué),……可以備顧問;謹(jǐn)潔和敏……可任以事?!保?]675三句長短不一,句式也不完全一致,算不上嚴(yán)格意義上的排比句。其語簡而情真,句隨意出,不拘格式,正是古文區(qū)別于一般駢文的地方之一。

《論佛骨表》,先針對憲宗佞佛,意在祈壽求福的心態(tài),羅列史實[7]卷6,“證明”佛法未入中國之時,先王、百姓皆“安樂壽考”,而自漢明帝“有佛法”以后,國家“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君王“事佛漸謹(jǐn),年代尤促”“事佛求福,乃更得禍”[8]5259。敘說急言竭論,語直氣激,足使憲宗為之震怒。再說高祖本有除佛之心,而憲宗即位之初亦有禁佛之詔,故謂其“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轉(zhuǎn)令盛也”。林紓說:“‘未能即行’者,咎上之不能法祖也;‘恣之轉(zhuǎn)盛’者,咎上之自行食言也?!写藘删?,作一鎖紐,以下則言舁迎佛骨之非,幾使皇帝讀之發(fā)愧?!保?]卷3同時林紓也說,此句是“用婉轉(zhuǎn)之筆”,“稍為憲宗回護”;“復(fù)大加回護”[3]3233的,是對憲宗佞佛而“不惑于佛”,意在為京都設(shè)一“戲玩之具”的解釋。其實所謂“婉轉(zhuǎn)之筆”乃藏針于綿,于憲宗有非難意?!按蠹踊刈o”亦話中有話,下言百姓奉佛不惜身命的種種愚昧、瘋狂行為,皆因相信憲宗“真心事佛”所致,看似指責(zé)“百姓愚冥”,實以憲宗為批評對象。故憲宗讀表惱羞成怒,既在于前幅的“過于激切”,也在于后幅的“不勝委曲”。顯然,從奏疏進言當(dāng)氣婉言巽以為君王所用的角度看,其書寫策略(包括立意所在、話語選擇、風(fēng)格取向、修辭手段等)似應(yīng)調(diào)整,但從韓愈倡復(fù)古文的主張看,此表文辭質(zhì)直,不加粉飾,真氣坌涌,一味痛快,而法度齊整,敘次論斷,簡明扼要,卻是他古文中足以與西漢之文媲美的代表作。

《潮州刺史謝上表》,為韓愈極用意文字,吳闔生即言:“此篇公貶斥后,要結(jié)主知之作。竭盡平生材力為之,其經(jīng)營之重,蓋不減《平淮西碑》?!保?]3258韓愈上表目的不單是為了謝恩,還意在讓憲宗了解自己學(xué)問、文章之杰出,貶潮處境之險惡,以及對他的無限忠愛之心,希望對方能將其召回朝廷。觀其立意,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謝恩涉及對“犯罪”之事的檢討,韓愈只說自己“狂妄戇愚,不識禮度”,“言涉不敬”,都是講錯在出言不妥,并沒有否定對憲宗佞佛行為的批判。二是與《論佛骨表》不同,此表采用的是和立意相應(yīng)的書寫策略和表現(xiàn)方式。首先,盡管文中有“硬語相接,雄邁無匹”者,但總的風(fēng)格偏于哀婉,情哀詞迫,語帶悲愴,以至傷心號呼,求君“哀而憐之”。悲情易動人心,據(jù)說憲宗讀表即有“復(fù)用”韓愈之意[10]4202,文風(fēng)哀婉當(dāng)為其動因之一。其次,出于立意需要,當(dāng)尋一話題言之,勸君“東巡泰山,奏功皇天”,即是。對此,前人或以為迎合憲宗之“諛悅之計”,大不可取;或以為宋以前儒者多以封禪為盛事,倡導(dǎo)其事,亦非全屬阿世諛君之舉[3]3248。從選材以突出立意的角度看,自是選擇得好。既能前用鋪陳手段敘說憲宗功德,對其高自稱譽;又能后以傷感語氣極寫“自拘海島,日與死迫”,不能參與盛會、為陛下所用的悲哀。再次,此表文風(fēng)哀婉,但文中不乏詞氣奔放之處,顯得筆力雄大,氣勢雄壯。之所以如此,與作者從立意出發(fā),有意以貶潮處境險惡,學(xué)問、文章杰出,憲宗功德偉大,“自拘海島”可悲為主要內(nèi)容,大有關(guān)系。因為這些內(nèi)容適合用鋪陳渲染手法逞興而言,加上隱然兩相對比(才能杰出與處境險惡對比、憲宗有功德可頌與自己沒有機會頌揚對比),故行文易得氣涌情溢之句。或為硬語,或為勁詞,可謂力透紙背。張裕釗即稱其“四字句一氣直下,讀之止如一句”[11]卷16。吳闔生則謂其“全運以漢賦之氣體,如鑄精金純鐵,如驅(qū)千軍萬馬,山起潮立,堅剛直達(dá),山岳可穿”[3]3258。最后,受立意支配,用語有明言以求復(fù)用者,也有微言以諷者。后者如說憲宗“惟恐四海之內(nèi),天地之中,一物不得其所”,吳闔生即謂“此述到州宣慰之詞,而以微詞諷動天子,冀其憐己。言在此而意在彼,遂覺意味無窮”[3]3239。又句式以散語為主,也有間用偶語者。偶語如云“紀(jì)泰山之封,鏤白玉之牒;鋪張對天之閎休,揚厲無前之偉績;編之乎《詩》《書》之策而無愧,措之乎天地之間而無虧”[5]690,即是。又愛用納偶句于散句中的長句,如“雖在萬里之外,嶺海之陬,待之一如畿甸之間,輦轂之下”,即是。愛用句中自對的四字句,如“狂妄戇愚”“正名定罪”“破腦刳心”“威武慈仁”“親疏遠(yuǎn)邇”“早朝晚罷”“兢兢業(yè)業(yè)”“颶風(fēng)鱷魚”“漲海連天”“毒霧瘴氛”“孽臣奸隸”“憂惶慚悸”“蠹居棋處”“以祖以孫”“旋乾轉(zhuǎn)坤”“雷厲風(fēng)飛”“負(fù)罪嬰釁”“戚戚嗟嗟”“窮思畢精”等,皆是,其自對有不求字葉平仄者[12]37。韓愈句用偶對,有對憲宗表示恭敬之意,但更多的是出于他作古文納駢于散的習(xí)慣。

總之,此類專題奏疏,能約六經(jīng)之旨以成文,具有以儒學(xué)為本的文化精神;行文真氣坌涌,古致淋漓,以氣運文,氣盛言宜;使用單句散行、間用偶語的句式,文辭質(zhì)直,不加粉飾;說理廣征博引以助其說,且引經(jīng)悉數(shù)羅列,用事展開來說;敘事辭事相稱,豐約適度,體物寫情概言者多,且多以四言為句;章法嚴(yán)密,布局、措辭、用字皆有法度,特別講究修辭手法的巧妙而富有變化。這些可以說是韓愈古文的基本特點。事實上,韓愈撰寫此類奏疏,既承續(xù)漢、晉同類散體奏疏(漢、晉古文之一部分)的寫作傳統(tǒng),又運用其古文藝術(shù)經(jīng)驗,因而它們能躋身于韓愈古文之林。從此我們也明白一個重要事實,即韓愈倡復(fù)古文,雖“不偏重詔令、奏議,必求為朝廷文字”,但并不等于韓愈沒有用古文藝術(shù)經(jīng)驗介入朝廷文字的寫作。

韓愈“經(jīng)濟奏疏”,皆就當(dāng)時政治、經(jīng)濟緊迫問題提出解決方案。奏狀剖析情勢,利害較然,至明至盡;所陳機宜,洞中時弊,皆可施行。由于所論問題復(fù)雜,涉及面廣,又務(wù)必陳述解決所有問題的方案,故多采用條舉其事的寫法。如《論淮西事宜狀》,實際論述的是平定淮西吳元濟的方略?!稜睢分小皸l次平賊事宜”六條,其實最重要的是六條以外、前言所說的憲宗皇帝的態(tài)度。意謂淮西可平,關(guān)鍵在于憲宗當(dāng)機立斷,“先決于心,詳度本末,事至不惑,然可圖功”。尤其不能因戰(zhàn)事持久、所費甚多而誤聽“異議”“半途而罷”。下言六條,如說就與淮西邊界相連各縣招募兵員,分四道集中屯兵,對蔡州士卒慎殺戮而“貸以生全之幸”,陛下不可未能速勝“便議罷兵”,下詔警告淄青、恒冀兩道不得救助淮西,皆為具體措施。它們都極具深刻性及可行性,如其“第三條,即宋太祖諭曹彬下江南之意”,“第六條,異時李德裕用以制澤潞,為古今所稱”[3]3359,“所陳征兵、守隘二款,可謂料敵如神,非文士紙上談兵套語”[3]3358。

《論變鹽法事宜狀》。長慶二年,戶部侍郎張平叔上疏請官自賣鹽,詔令公卿詳議,韓愈與韋處厚條詰之,事遂不行。韋氏發(fā)“十難”以折之,此狀即韓愈“條詰”之文。狀詞分十三件,隨條分析、駁斥張氏所改鹽法十八條(張氏十八條,狀中可見者十六條,其中第五件含三條,第六件含兩條,余皆一件一條),件件條分縷析,不避糜碎,弊端所在,清清楚楚。

合而言之,此類經(jīng)濟奏疏實用性強,除所言能解決實際問題以外,一定要把道理說透徹,把利害說清楚,把措施說具體。韓愈的方法是用淺近通俗語言徑遂直陳,或條陳其事,或隨條分析。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說得集中,說得詳細(xì),說得深刻,說得明白。方苞謂其“指事盡意,不為波瀾,尚近漢人”,又謂“語皆通俗而不俚雜,是公天授耳”[11]。儲欣謂其“指陳利害,一一如畫宮于堵”[3]358。林云銘謂“其文以明切為主,如說家常話。經(jīng)濟奏疏,原不待向字句上爭奇耳”[3]3358。這些評語正概括出韓愈經(jīng)濟奏疏與古文的區(qū)別(“不為波瀾”“不向字句上爭奇”),及其指陳利害,明白切當(dāng),用語如說家常話,通俗而不俚雜的特點。

參考文獻(xiàn):

[1]錢穆.中國學(xué)術(shù)思想史論叢:卷四[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

[2]閻琦.韓昌黎文集注釋[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

[3]羅聯(lián)添.韓愈古文校注匯輯[M].臺北:國立編譯館,2003.

[4]王水照.歷代文話[M].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7.

[5]馬其昶.韓昌黎文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6]何焯.義門讀書記·昌黎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7.

[7]錢基博.韓愈志·韓集籀讀錄[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0.

[8]歐陽修,等.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9]林紓.林紓選評古文辭類纂[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10]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11]姚鼐.古文辭類纂[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

[12]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2.

作者簡介:熊禮匯( 1944-),男,湖北公安人,教授,博士研究生導(dǎo)師,中國古代散文學(xué)會會長,研究方向為古代散文。

收稿日期:2015-11-20

DOI:10.13450/j.cnki.jzknu.2016.01.001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

文章編號:1671-9476( 2016) 01-0001-07

猜你喜歡
韓愈
論韓愈奇文《毛穎傳》
跨越千年仍美麗,韓愈從來不“退之”
兩個韓愈
“兩個”韓愈
“兩個”韓愈
“兩個”韓愈
达日县| 崇礼县| 平舆县| 云龙县| 赤水市| 临桂县| 阳谷县| 凤阳县| 馆陶县| 博罗县| 南宁市| 浏阳市| 安平县| 云林县| 钟山县| 沁水县| 茂名市| 夏河县| 高青县| 张家界市| 秦皇岛市| 诸城市| 蓬溪县| 同心县| 龙里县| 托里县| 清河县| 上饶市| 嵊泗县| 彰武县| 科技| 绿春县| 山东省| 襄垣县| 宜宾市| 弋阳县| 读书| 福州市| 双流县| 甘肃省| 稷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