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全 燕 李 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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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安事件傳播與風險的社會放大分析*
□文│全 燕 李 薇
[摘 要]媒體對突發(fā)事件的報道經常造成風險的社會放大現(xiàn)象。文章從風險的社會放大框架理論出發(fā),對慶安槍擊事件如何遭受風險的社會放大進行了分析,指出突發(fā)事件的報道應該充分考慮風險的社會放大框架涉及的四個方面,即信息過程、制度結構、社會團體行為和個體反應,并應從促進風險溝通的角度出發(fā)進行科學傳播與引導,防止風險的社會放大。
[關鍵詞]慶安槍擊事件 風險的社會放大 風險溝通
*本文系湖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大眾媒介風險報道偏向及其防控研究”(15YBA023),湖南省教育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項目“高校突發(fā)事件的危機溝通研究”(XJK014QJG001)系列成果
在互聯(lián)網與風險媒介化相互作用的時代,突發(fā)事件經常因傳統(tǒng)媒體報道與網民線上線下互動導致風險的社會放大。所謂風險放大,就是指一個風險事件的最終影響超過了它的初始效應。慶安槍擊事件即為一個典型的風險放大案例,其風險在事件發(fā)展過程中逐步放大,演變成一起影響大、持續(xù)時間長的風險事件。
2015年5月2日,黑龍江省綏化市慶安縣農民徐純合帶著母親和三個未成年的孩子出行,在慶安火車站被警察攔截并發(fā)生肢體沖突。隨后,徐純合因搶走民警攜帶的警具并搶奪槍支而被民警開槍擊斃。事發(fā)后,該事件在互聯(lián)網上迅速傳播并發(fā)酵,社會輿論開始一邊倒地質疑警察開槍的合法性,甚至有人將此突發(fā)事件視為警民矛盾升級的依據(jù)。事實上,事發(fā)后有關部門立即對徐純合的家人采取了人道主義善后安置,哈爾濱鐵路公安局亦迅速組成調查組對相關情況開展全面調查,進行了現(xiàn)場勘查、尸體及槍彈檢驗,調取了現(xiàn)場視頻資料,赴濟南、大連、伊春、齊齊哈爾等十余個城市,找到60多名現(xiàn)場目擊證人逐一調查取證。最終新華社、央視等權威媒體公布了現(xiàn)場視頻及調查過程,揭開了警察開槍真相,社會輿論才得以逐步平息。這是一起典型的突發(fā)事件風險被社會放大的案例,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主流媒體報道突發(fā)事件的傳統(tǒng)報道模式,遭遇對抗式解讀與事實真相缺失前提下,受眾隨意對事件進行張力性解讀,誤差信息雙重疊加,風險快速放大。慶安槍擊事件案發(fā)后,主流媒體未首先披露事件經過,而是采取了傳統(tǒng)突發(fā)事件的報道模式,先報道事件處理結果,從而引爆受眾的對抗式解讀:既然定性為“暴徒襲警”,為何又給予20萬撫恤金,上訪是否違法,民警開槍是否合理,為何草草火化徐純合尸體,為何視頻遲遲不公布,等等。幾個關鍵問題迅速成了風險的社會放大的節(jié)點。當受眾不斷追問真相時,官方遲遲不表明立場,不公布視頻,誤差信息雙重疊加,迅速形成輿論風暴,風險逐步放大。
二是事件引發(fā)社會團體“死磕派”律師圍觀,從而造成了另一起媒體事件?!八揽呐伞笔侵改切﹫?zhí)著追求個案結論的體制外律師群體。慶安槍擊事件發(fā)生后,多名“人權律師”趕赴慶安縣,極力勸說徐家放棄原有的調解協(xié)議而為徐家代理案件。這一群體的行為在網絡空間與現(xiàn)實空間中影響巨大,再加上公檢法之間的職權界限模糊、現(xiàn)行司法制度的缺陷,種種社會問題都被該事件裹挾進來,其影響力被不斷擴大,使得該事件帶來的相關社會風險進一步放大。
三是事件輿論風暴造成的連帶影響明顯。慶安槍擊案件本身與慰問民警的副縣長董國生的違紀違規(guī)行為毫無關聯(lián),但因有人挖出徐純合作為上訪者與其分管信訪局工作的關聯(lián),更有甚者對其信息進行了“人肉搜索”,于是董國生年齡學歷造假及妻子吃空餉等問題隨即曝出,不久便被停職。這些連帶影響強化了民眾對主流輿論的對抗式解讀,加深了受眾對當?shù)卣南麡O認識與理解,影響了當?shù)卣c媒體的公信力及國家形象。
風險的社會放大框架(SARF)理論由美國學者卡斯帕森夫婦等在1988年提出,用以研究風險和風險事件如何被放大或弱化及其與社會、制度、文化和心理的互動過程。風險的社會放大框架指的是信息過程、制度結構、社會團體行為和個體反應共同塑造風險的社會體驗,從而促成風險結果的現(xiàn)象。[1]風險的社會放大一般由風險事件作為開端,大眾媒體是風險放大或縮小的重要中轉站,而媒體與受眾共有的偏向是易于放大風險。對于慶安槍擊事件風險的社會放大成因,也可以從這一框架的四個方面進行分析。
1.主流渠道不暢且非主流渠道對信息過度演繹造成風險的社會放大
風險事件信息的傳播渠道有三條路徑:個體意識、非正式社交網絡、專業(yè)信息傳播者。其中能對風險進行控制引導的是專業(yè)信息傳播者,主要指傳統(tǒng)權威的主流傳播渠道。主流新聞媒體客觀真實及時的報道是降低風險的社會放大的最佳有效途徑。只有在主流渠道不暢時,非正式社交網絡和個體意識這兩個渠道才會集中發(fā)揮作用甚至引領輿論導向,從而造成風險的社會放大。在自媒體時代,個人意識與非正式的社會網絡渠道在風險事件傳播中更加活躍且力量強大,這種活躍與強大也是風險的社會放大的重要因素。
慶安槍擊事件中,首先是主流媒體的傳播方式出了問題。主流媒體在事發(fā)后采取的傳統(tǒng)突發(fā)事件報道模式,只重視事件處理結果而忽視事件真相過程的報道模式在自媒體時代遭遇危機,受眾最先質疑官方的誠信,認為官方是“王顧左右而言他”,因此,傳播效果受阻,傳與受之間的信息交易無法完成。事發(fā)10天后,當?shù)刂髁髅襟w都沒有及時主動地調查跟進,與之相對的是財經新聞等媒體積極介入案件與死者家屬密切接觸。其次,非正式的社交網絡不斷翻新出各種版本的官員的故事演繹,事件的戲劇化程度被強化。官方與民間的風險溝通發(fā)生錯位、信任缺失,使事件的影響超出了正常范疇波及更廣泛領域,從而造成了風險的社會放大。
2.保守的信息應急機制引發(fā)受眾對官方信息不信任
我國主流媒體長期以來對風險事件的新聞處理方式主要是以弱化影響控制風險為主。這種傳統(tǒng)的風險事件報道模式,在移動互聯(lián)時代必將備受挑戰(zhàn)。慶安槍擊事件發(fā)生之初,當?shù)刂髁髅襟w所采取的傳統(tǒng)突發(fā)事件報道模式,忽略了事件發(fā)生過程的真相,使人們一開始便對官方信息產生了不信任。同時,網絡等非主流渠道的事件視頻不斷流出,滿足了人們急需求證的心理需求,加之人們對視頻真實性的信任度遠高于文字,非主流渠道的信任度便不斷被提升。當權威的事態(tài)經過在輿論的倒逼下,千呼萬喚才得以曝光時,受眾對主流媒體的不信任感更是被強化。這種不信任最終會致使受眾客觀上為簡單的一起突發(fā)事件強加入政治訴求,引發(fā)人們對當?shù)卣哌^程尤其是政策工具自身的政治性質的關注,造成風險的社會放大,對民警形象、政府形象及司法制度等皆造成了諸多消極影響,導致其迅速被放大成全國性事件。
3.非獨立性社會團體的解釋行為易擴大風險卻難以控制風險
風險已經成為社會團體和政治活動間爭論的中心議題,這決定了風險必將有力地引起更廣泛普通公眾的關注。[2]熱衷于風險事件的社會團體包括輿論引導者、文化與社會團體、政府機構、志愿組織、新聞媒體等,他們往往又分支持者、反對者及旁觀者,還會形成一些中堅力量。從實際影響來看,非獨立性社會團體的解釋行為易擴大風險,卻難以控制風險,最終導致事件風險的社會放大。
新聞媒體在對風險事件的報道中,一般會依靠專家團體的解釋行為來消解風險。在慶安槍擊事件中,警方對李樂斌持槍射擊的合理性進行了專業(yè)的偵破和解讀,是一種類似于專家團隊的解釋行為。但從該事件中警方這一行為的實際影響力來看,由于警方本是事件中當事人的利益相關者,處于輿論漩渦的當?shù)鼐觳块T又在事實真相上處于失語狀態(tài),因此,警方的解釋行為不僅未起到消解風險的作用,反而成了風險擴大的導火索。加之網絡輿論領袖及民間律師團體的推波助瀾,受眾對警方行為愈加不信任,即便公安部專家就民警持槍合法性進行證實后,受眾在一段時間內仍然采取不信任的態(tài)度,事件風險一度呈現(xiàn)出難以掌控的局面。后期,隨著央視在深入采訪后將視頻公開,及時發(fā)布權威事實,公安部等行政機構積極介入,對案件始末正本清源,才逐漸控制住了社會風險的進一步放大。
4.個體“偏見”導致風險的社會放大
風險的社會放大還牽涉到反應機制,受眾也充當了風險相關信息的放大站,受眾個體主要通過注意力過濾,從而對信息解碼,在這個過程中,個人的認知能力與習慣等因素都有可能導致事件風險的社會放大。受眾個體對外界風險的前理解由其認知能力與習慣構建,受眾之所以會放大風險,均離不開前理解的這兩個因素。如果理解偏離了事物的本質,在情感上就易形成偏見。這種偏見會強化風險信息,導致風險放大。
慶安槍擊事件中,受眾個體對民警槍擊行為的風險認知是直觀簡單的。案發(fā)后,非主流媒體大肆渲染徐純合作為上訪者的弱勢群體身份,致使受眾情感上形成偏見。在這種情感偏見基礎上,受眾個體又對槍擊事件進行二次闡釋,在這個闡釋過程中,受眾個體也充當了風險信息的放大站,而個體之間的人際傳播又很容易使人們彼此形成風險態(tài)度的一致性,并形成群體感染與暗示,之后與相關團體進行互動,決定是忍受風險還是反抗風險,從而在行為上使風險進一步放大。事發(fā)后,媒體缺乏對關鍵性的問題及時詳盡全面的闡釋,讓受眾消除疑惑,因此受眾只能根據(jù)自己的注意力過濾、前理解及情感偏見得出了一些與事實真相相悖的認知,使得該事件風險的社會放大現(xiàn)象愈演愈烈。
慶安槍擊事件最終在社會輿論的壓力和民間力量的共同推動下得以真相大白,相關行政司法機構對事件展開了專業(yè)調查并及時發(fā)布了權威報道,此案中被放大的各種社會風險才逐漸趨于平息。該事件中媒體對風險事件的前后報道方式卻給大眾媒介如何防范風險事件的社會放大以諸多啟示。
1.地方媒體應擯棄保守的信息應急機制,增強突發(fā)事件報道的專業(yè)素養(yǎng)
2003年“非典”事件后,我國黨和政府已全面擯棄保守落后的信息應急機制,開啟了規(guī)范重大突發(fā)事件信息發(fā)布的路徑。國務院相繼通過了《關于改進和加強國內突發(fā)事件新聞發(fā)布工作的實施意見》《國家突發(fā)公共事件總體應急預案》《突發(fā)事件應對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這些法案中都對突發(fā)公共事件的信息發(fā)布作了很明確的規(guī)定,要求在突發(fā)事件發(fā)生后,信息發(fā)布要及時、準確、客觀。對于潛在風險較大的突發(fā)信息源更是要果斷執(zhí)行這一原則。
如果慶安地方媒體擯棄了保守的信息應急機制,及時了解到國家相關政策的發(fā)展變化,并評估到槍擊事件是典型的風險極易放大的信息源,就會及時、準確、客觀地報道該事件,避免只呈現(xiàn)事件處理結果,避免與該事件無關的戲劇性信息過度演繹。同時,這也暴露出地方媒體人突發(fā)事件報道專業(yè)素養(yǎng)缺失的現(xiàn)狀。當?shù)貦嗤襟w沒有在黃金24小時內將事件現(xiàn)場視頻公之于眾,并主動應對受眾參與事件傳播熱度的高漲,適時引導輿論,將輿論熱點控制在調查可期的話題范疇內。
2.充分滿足受眾的信息傳播參與權,確保非獨立性團體解釋行為的公正性
潛在風險的突發(fā)事件報道中,受眾對媒體的信任獲取是不對等的——易失而難得。[3]尤其是視頻技術發(fā)達的移動互聯(lián)時代,公共場所發(fā)生的突發(fā)事件真相極易還原,在這種情況下,主流媒體除了首先滿足受眾的知情權,還應當做好應對受眾的信息傳播參與權充分得以滿足所導致的各種風險。由于受眾易對政府及主流媒體產生信任危機,他們有條件通過非正式渠道主動傳播自認為權威的信息。慶安槍擊事件發(fā)生后,當?shù)刂髁髅襟w若能第一時間調取火車站多個視頻設備的記錄,對事發(fā)現(xiàn)場的整個過程視頻全方位呈現(xiàn),并對非主流渠道傳播偏離真相的視頻進行比對分析,受眾對事實真相的判斷便不會先入為主。同時,從風險傳播的實踐來看,風險傳播的過程也應該成為包容性和參與性共存的信息共享過程。當受眾不斷掀起輿論風潮時,媒體應正面回應質疑,在維護事實真相的前提下,允許觀點的公開爭論。
突發(fā)事件報道中涉及非獨立性團體解釋需求的內容,要認真審核解釋者在事件中的立場,確保其解釋行為的公正性。慶安槍擊事件報道中,當?shù)鼐阶鳛橐粋€非獨立性團體,由于其與事件的當事人警察李樂斌構成所屬關系,不能成為該事件真相的解釋者,其解釋行為已不具備公正性,應被排除到事件解釋者之外。新聞報道中有關李樂斌開槍射擊的合理合法性應由與事件雙方毫無利益相關的第三方非獨立團體獨立給出,后來上級部門成立的調查組,其作為非獨立性團體的解釋行為才具備公正性。突發(fā)事件報道的眾多潛在風險常常是由作為解釋者的非獨立性團體引發(fā)的,一旦非獨立性團體作為解釋者的公正性受到質疑,整篇報道的真實性便頃刻崩塌,媒體的權威性便大打折扣,這是我國地方媒體在突發(fā)事件報道中經常忽視的問題,應尤為重視。
3.應控制突發(fā)事件報道中的煽情信息,普及事發(fā)領域的專業(yè)性信息,修正受眾的偏見
受眾通過大眾媒體所提供的信息來感知突發(fā)事件的風險,大眾媒體因此成為了風險放大和污名化標記推論的主要動因。大眾媒體對突發(fā)事件報道的架構,在塑造受眾的事故偏見中尤為重要。要防范突發(fā)事件風險的社會放大,我國媒體的突發(fā)事件報道還應控制煽情信息,普及事發(fā)領域的專業(yè)性信息,修正受眾的偏見。
慶安槍擊事件報道中,不少媒體僅將報道內容聚焦于一些煽情信息,如被槍擊身亡者徐純合的“上訪專業(yè)戶”角色、徐純合母親與三個孩子困頓的生活等,而沒有對警察開槍射擊合理性的解讀和其行為產生的深層心理原因分析。這是我國突發(fā)事件報道中一直欠缺的內容,即便有些媒體注意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也常常通過引用某專家的解讀作為孤證。要降低突發(fā)事件的社會風險,就應該用規(guī)范化的做法來對待報道,從而減少風險放大的漣漪效應,維護媒體在突發(fā)事件報道中的公信力。
另外,媒體報道突發(fā)事件時,應冷靜客觀跟進報道,而且在突發(fā)事件報道中媒體有責任向受眾普及一些該領域的專業(yè)常識,增強受眾對此類事件科學理性的認知能力,最終修正受眾的認知“偏見”。慶安槍擊事件告訴我們,良好的風險溝通應該建立在對突發(fā)事件的專業(yè)反應和信息公開原則之上。無論是政府部門還是媒體組織,都應正視突發(fā)事件報道中風險溝通的迫切性,為實現(xiàn)溝通的有序高效切實加力,使突發(fā)事件走出風險放大的藩籬。
(作者單位:長沙學院 南昌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參考文獻:
[1]妮·X·卡斯帕森,等.風險的社會視野(上)[M].童蘊芝,譯.北京:中國勞動社會保障出版社,2010:85.
[2]Rayner S, Cantor R. How fair is safe enough? The cultural approach to societal technology choice. Risk Analysis, vol 7,no1, pp3-13.
[3]DeFleur M L. Theories of Mass Communication[M]. New York: D.Mckay,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