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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禮指導下的發(fā)掘

2016-02-03 21:36龔龍飛
中國新聞周刊 2016年4期
關鍵詞:劉賀禮制?;韬?/a>

龔龍飛

南昌西漢大墓發(fā)掘至今,漸入佳境。多位著名秦漢考古學家研討后一致認為,這是我國迄今發(fā)現(xiàn)的保存最好、結構最完整、功能布局最清晰、擁有最完備祭祀體系的西漢列侯墓園。到2016年1月15日,南昌西漢大墓主棺整體提取到實驗室,大量證據(jù)已經指向了墓主人的身份——第一代海昏侯劉賀。

專家如何證明墓主身份,最重要的就是依據(jù)漢代禮制進行判斷。

發(fā)掘之初,?;韬钆c侯夫人兩座主墓封土占據(jù)了墓園最高的位置,有東、西兩座,如何區(qū)分夫妻?考古專家分析,漢代以右為尊,右側封土堆下的墓主人應當是?;韬?。果然,在完成地表清理后發(fā)現(xiàn),右側的堆封土、夯土、祭臺均大于左側,是為海昏侯之墓。兩墓均呈覆斗形——從戰(zhàn)國時起,封土以方形為貴,即為覆斗形。七座祔葬墓、一座車馬坑主要分布在墓園東南面、北面和西面。

在?;韬钅箞@內,2座主墓和7座祔葬墓均發(fā)現(xiàn)祠堂,又稱墓祠,是放逝者牌位,祭祀祖先的地方。祠堂祭祀體系之完整,極為罕見。

隨后發(fā)掘陵寢一座,位于主墓墓道南部約80厘米處,平面呈方形,邊長約10米,面積約100平方米,由4座平面呈曲尺形的夯土基址組成。它是主墓前禮制性高臺建筑的主體建筑之一,是擺放亡者衣冠、幾杖之具的地方。按照西漢祭祀禮儀制度,守陵人要像侍奉生者一樣,“日上四食”,“日祭于寢”。可見漢代厚葬之風盛行,“事死如事生”。

也正因“事死如事生”,?;韬钪髂菇Y構呈居室化傾向,這也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最早使用漢代葬制的西漢列侯墓,之前發(fā)現(xiàn)的一些漢墓多沿用楚制。槨室面積達400平方米,由甬道、東西車庫、回廊形藏閤、主槨室構成,布局完整,功能齊備。

北回廊按功能區(qū)分為衣笥庫、錢庫、糧庫、樂器庫、酒具庫;西回廊按功能區(qū)分為武庫、文書檔案庫、娛樂用器庫;東回廊按功能區(qū)分為廚具庫;南回廊甬道兩側為車馬庫;甬道按功能區(qū)分為樂車庫。此外,每個功能分區(qū)均發(fā)現(xiàn)有屬遣策一類的帶有文字的木牘和各式造型的青銅燈。

主槨室內更為豐美的文物也將禮制勾勒出來。按照禮制,“堂”是墓主接待賓客和辦公的地方,通常應放置坐榻。而墓主在“寢”和“室”的位置都有床榻,由此,國家文物局專家組組長、中國秦漢考古學會會長信立祥推斷,可能是墓主生前身體不好,在接待賓客和辦公時需要長臥。據(jù)《資治通鑒》記載,昌邑王劉賀身材高大卻有疾病,行動不便,《漢書》稱是風濕病,這樣的記載恰與主槨室的兩處床榻相吻合。

同樣在主槨室東南面的床榻下發(fā)現(xiàn)了十只青銅鼎,更有力地證明了墓主人身份之高貴。信立祥解釋,西周中期以來形成了用鼎制度,天子用九鼎。到了漢朝,盡管用鼎規(guī)制逐漸衰落,使用銅鼎僅僅是一種身份的象征,但是流傳下來的“九鼎天子之制”還是不敢僭越的。信立祥介紹說,這次出土的十個鼎不是成套的,其中有8個鼎“耳朵”是方形的,2個鼎“耳朵”是圓形的。歷代海昏侯中,只有漢廢帝劉賀的墓中有可能出現(xiàn)九鼎。另外,也有專家認為,九鼎、七鼎的禮制,在漢代慢慢淡化了,不能由此推測墓主身份。

與鼎配套的玉質耳杯、鑲嵌有寶石的幾案、用來烤肉的青銅染爐、用來飲酒的銅壺等器物,專家推測,如此齊全、高等級的宴飲用具表明了墓主身份的尊貴?!吨芏Y》記載,“天子九鼎,諸侯七鼎,大夫五鼎,元士三鼎或一鼎?!?只青銅鼎證明了墓主必是諸侯王以上的貴族。

在主槨室西側的床榻下,25枚馬蹄金與189只金餅熠熠生輝,創(chuàng)下了我國漢墓考古史上之最。馬蹄金是皇帝的賻贈之物,金餅則是財富的象征。數(shù)量如此之多的馬蹄金和金餅的發(fā)現(xiàn),再次將墓主身份推向劉賀。

在大墓的北藏閣,清理出土了兩堵共24件編鐘,保存較好;還出土了一堵非常稀有的鐵編磬,應為全國首例?!吨芏Y》記載:“正樂縣之位,王宮縣,諸侯軒縣?!避幙h是三面懸掛。按照禮制,“四堵為帝,三堵為王”,三堵編鐘明顯高于墓主身為“侯”的級別,僅劉賀曾經具有王、帝的身份。南昌西漢大墓出土三堵懸樂,墓主身份明顯高于侯??脊艑W家張仲立表示,之所以會出現(xiàn)超規(guī)格的墓葬,有兩種可能:第一,當時的墓葬制度并不森嚴,某一代?;韬顬榱苏蔑@聲望而刻意為之;第二,墓主可能就是劉賀,他的一生經歷了從王到帝再到侯的跌宕,有可能是漢宣帝對劉賀的特殊厚待,也可能是劉賀自己刻意為之。

車馬坑的發(fā)現(xiàn)也尤為重要。此次考古發(fā)掘專家組組長信立祥認為,西漢王侯出行的車駕主要有“安車”和“軺車”,安車為座乘,軺車為立乘。乘坐4匹馬的車是漢代王侯出行的最高等級,由此有“駟馬難追”之說。?;韬钅沟能囻R坑是5輛車20匹真馬,正好是4匹馬一輛車,這也說明墓主人身份高貴。

信立祥進一步分析說,從清理出的車具如蓋弓帽、杠箍、龍虎首軛飾、轅首飾、衡飾、車義、車軎等,馬具如絡飾、銜鑣、當盧等多鎏金錯銀和麻質傘蓋看,與《后漢書·輿服志》所載“龍首銜軛”、皇太子、皇子所乘“朱班輪,青蓋,金華蚤,黑虡文,畫轓文辀,金涂五末”的“王青蓋車”相似。

而?;韬钅箍脊蓬I隊楊軍則有一個更直接的推斷。公元前33年,漢成帝下令廢除諸侯王車馬陪葬制度,根據(jù)歷代?;韬钌鋾r間,可以推斷墓主為第一代海昏侯劉賀。

2015年12月15日發(fā)掘的玉質龜鈕玉印“大劉印信”,彰顯墓主的政治身份。

北京大學歷史系的金石學者熊長云分析說,在秦漢高等級璽印中,印面通常會落上印主職官、封號或姓字,以契合征信之含義。以往出現(xiàn)的同為列侯用印的西漢“宛朐侯埶”印以及“汾陰侯昌”封泥等,不僅包含所封侯爵之名,也包括印主之名,具有獨一無二的指向。而即使在簡單的單字私印中,通常也至少會單列一私名,以區(qū)別于他者。但在“大劉記印”中,“大(巨)+姓氏”的稱謂則并不具備單一指向性。若僅憑借此印內容,并不能判定海昏侯墓主是四代?;韬钪械暮握?。就印章本身意義而言,“大劉記印”作為私印,彰顯家族身份,卻回避個人信息,這在已發(fā)現(xiàn)的高等級璽印中的確罕見。

此印為龜鈕玉印,在漢代璽印中不多見。私印雖然并無明確的印制,但在漢代高等級印章中,印鈕往往暗含有印主的政治身份,也體現(xiàn)出一種政治文化。按照衛(wèi)宏《漢官舊儀》,“皇帝六璽,皆白玉螭虎鈕。”應劭《漢官儀》:“印者,因也。所以虎紐,陽類?;⒄?,獸之長,取其威猛,以執(zhí)伏群下也?!倍啾戎拢斺o有著不同的含義?!稘h官儀》在解釋龜鈕印制時,提示,“龜者,陰物。抱甲負文,隨時蜇藏,以示臣道功成而退也?!蹦壳八姷牧泻钣?,如“宛朐侯埶”印、“石洛侯”印等,皆是龜鈕。“大劉記印”作為?;韬钣。捎谬斺o,可能同樣包含臣屬之寓意,是合于列侯政治身份的。

但在印文中強調“大劉”,又似乎與臣屬身份不合。從這一點來看,“大劉記印”在印文和印制上所具有的特殊性,或許指向了?;韬畹奶厥馍矸菖c境遇。而四代?;韬钪?,劉賀無疑是最特殊的一位。

墓中發(fā)掘的文物,還證明了墓主對儒學的尊崇。

2015年11月14日,考古工作人員在墓西室清理出了一具銅質的孔子屏風組件,題字中“孔子”“顏回”“叔梁紇”清晰可辨,專家認為應該是關于孔子生平的描述。信立祥認為,這是迄今以來所有載體上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孔子像。

?;韬钅箍脊艑<医M副組長張仲立補充說,“這是貴族階層的一種文化氛圍。在這種背景下,室內裝飾也開始出現(xiàn)圣賢像。推測這件屏風是?;韬钌八茫驗槠溜L并不屬于古代喪葬制度中必備的物品。”?;韬钌皩⑵溜L置于案邊,以便于隨時瞻仰圣人風采。

鑒于以往出土文物稀少,過去30多年多間,史學界有超過180篇論文對漢武帝的“獨尊儒術”的情況進行討論,質疑不斷,顯然孔子屏風的出土是最有力的回應,它從側面印證了西漢中晚期統(tǒng)治階層獨尊儒術、貴族階層流行尊孔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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