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司海迪 Si Hai-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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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彟死亡真相探析
文/司海迪 Si Hai-di
摘要:武則天的父親武士彟因與高祖、齊王親近,在玄武門事變后受到太宗猜忌,又兼特殊的家族遺傳體質及復雜的家庭關系,導致長期心理壓力過大,終于在高祖駕崩后暴病而亡。
關鍵詞:武士彟;死因;壓力
貞觀九年(635年)武士彟病逝。武士彟是文水小姓,早年務農兼經商,以“鬻材為事”致富,[1](p4458)后參與了高祖起兵,因功躍升為開國功臣。在其原配相里氏病亡后,高祖撮合他與隋宗室始安侯楊達之女楊氏結婚,生三女。玄武門事變后,武士彟調任地方,先后輾轉于揚州、豫州、利州、荊州等地,因政績突出多次受到朝廷的嘉獎。高祖崩后不久,他亦暴病身亡,終年五十九歲。
武士彟之死史載不詳?!杜数埮_碑》言,武士彟聞高祖崩逝十分悲痛,“因以成疾”。太宗屢遣名醫(yī)診治,他仍不治而亡。[2](p2514-2523)這個說法有幾點令人疑惑:武士彟一生勞碌奔波,年近五十還娶妻添女,按說其健康狀況良好,為何暴?。科浯?,武士彟對高祖之死反應過于強烈,二人究竟是怎樣的關系?下面試從其家族遺傳、家庭關系和政治境遇三個角度來考察其死因。
諸史對武士彟的身體素質并無記載。但值得注意的是武家出現(xiàn)過不少嬰孩早夭的情況:武士彟前妻所生四子中有兩人病夭,次女武則天之長女亦早亡。史書有言其死于謀殺,近年來學界傾向于其死于嬰兒猝死癥[3](p3)。武家還有一位武惠妃,為玄宗育二子一女皆未成。武士彟兩子病逝時,他在外為軍務奔波,說明當時武家早已因商致富了,武則天長女暴夭時,武則天已是高宗寵妃,武惠妃亦是玄宗寵妃。也就是說,這幾個嬰孩的生活條件是有保證的,早夭應該不是照顧不周所致,可能與家族遺傳疾病有關。
武家還出現(xiàn)過不少成人暴亡的情況。武士彟幸存的兩子曾欺凌武則天母女,十幾年后被武則天貶出京,先后在貶所“以憂卒”[4](p6350)。其長女韓國夫人原是孀婦,入宮后得幸高宗,“尋卒”[4](p6349)。其幼女出嫁后“早卒”[4](p6349)。其孫武承嗣在李顯立儲后,“恨不得為太子,意怏怏”,不久“病薨”[4](p6532)。其外孫李弘自幼多病,成年后與母親關系不諧,成婚后不久即病逝。其侄武懷亮也是婚后“早卒”[4](p6350)。不難看出,這幾人暴亡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生前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武氏兄弟被貶后顯然懼怕武則天繼續(xù)報復。韓國夫人早年不幸,入宮后生活大有改善,不應早卒。根據后來武則天鴆殺魏國夫人之舉來看,想必武則天對她也甚“惡之”[4](p6350)。她若非死于武則天之手,就是不堪武則天的排斥打擊或者復雜的人際關系。武士彟幼女生前則經歷了童年喪父、族兄欺凌和家道中落。武承嗣謀求太子多年未成,極易產生挫敗、絕望心理。李弘死前因為庶出姐姐請嫁等事與武則天關系緊張,遭到了一連串綿里藏針的打擊[3](p255)。綜上,這些人早逝均與長期的心理壓力和突然性的沉重打擊有關。
不難看出,武家頻繁出現(xiàn)非正常死亡的情況,一方面與遺傳因素有關,可能武家有短壽基因;另一方面與心理因素有關,武家族人多難以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和抑郁、憂慮等負面情緒,很容易在挫折打擊中死去。如此看來,武士彟暴亡在其家族中倒也不是特例。
武士彟原配及兩子病逝時,他因軍務未能歸家[2](p2514-2523)。學界一般認為他再婚后,在繼室的“實資陰助”下仕途順利[2](p2417-2423)。其實,帶有子女的再婚家庭關系非常復雜難處。他們在生活習慣上要互相適應,在感情上也要互相接納。武家就是如此。
楊氏和繼子關系不協(xié)。武士彟死后,武氏兄弟“皆不禮于楊氏”[4](p6350)。武則天立后不久,武氏兄弟皆有超越常制的升遷。楊氏“嘗置酒”,謂武氏兄弟曰:“頗憶疇昔之事乎?今日之榮貴復何如?”她刻意重提舊事顯然是要看他們羞慚悔過的洋相。不料,武氏兄弟明言自己早登宦籍是因父親之故,并表示“揣分量才,不求貴達”,“曲荷朝恩,夙夜憂懼,不為榮也”[4](p6349)。這種尷尬場面充分說明了當年他們矛盾的深厚和長期的糾纏不清。其中緣由主要基于兩點:首先,武士彟早年在外奔波,妻子病逝都未能歸家探望,對孩子們也未盡養(yǎng)育教導義務。他們可能對父親不滿。父親再婚后,他們易將這些不滿情緒轉嫁在楊氏母女身上。其次,當時北方盛行女子操持門戶。楊氏嫁入武家后操持門戶,可能因愛護己出忽視繼子[5](p34-36)。若楊氏生子,其子成人后極有可能繼續(xù)執(zhí)掌門戶。若楊氏未生子,武氏兄弟在喪父后就要襲爵當家。無論楊氏是否生子,楊氏母女都會使用和分割武家財產。這種門戶權和財產權的爭奪又會加深他們的矛盾。
正是上述矛盾,導致武家子女的關系也不和諧。以楊氏之素養(yǎng)估計不會虐待繼子,但她愛護己出應是情理中事。武士彟出身寒門,初婚無女,應該喜愛血統(tǒng)高貴的女兒。他們越是疼愛三個女兒,就越有可能忽視兩個兒子。史載袁天綱曾到武家看相。袁天綱言其兩子“皆保家之主,官可至三品”,見到次女卻“大驚”,“更轉側視之”,“又驚”,言她是“龍睛鳳頸,貴人之極也”,“實不可窺測,后當為天下之主矣!”[6](p5094)當時武氏兄弟已略懂人事,聽到袁天綱對妹妹的評價高過自己,自然不快。武氏夫婦則可能更加疼愛次女,也易引起他們對妹妹的敵意。
由于武士彟因早年愧對原配和兒子,難免對繼室有所期望。楊氏無子,還要面對兩個不友好的繼子,內心也充滿了矛盾。武氏兄弟則對楊氏母女心懷敵意。在繼室和孩子們之間妥協(xié)調停應是武士彟家庭生活的主要內容之一。可以想見,長期繁復瑣碎的家庭事務勢必會影響他的健康。
長期繁重的政務和復雜的家庭關系必然損害武士彟的健康。他是否是因高祖崩逝悲痛而亡呢?顯然不是。
高祖募兵時,隋朝官員王威、高君雅有疑。武士彟積極為高祖開脫。高祖起兵始,他卻“不與謀也”。建唐后,他又“自言嘗夢帝騎而上天”。高祖笑曰:“爾故王威黨也,以能罷系劉弘基等,其意可錄,且嘗禮我,故酬汝以官。今胡迂妄媚我邪?”[1](p4458)可見武士彟起初并不十分信任高祖,高祖亦未將他視作腹心。玄武門事變時,他任高官掌軍權,卻對高祖之困并無反應,調任地方后與高祖更無瓜葛。這都說明二人并非生死之交。武士彟對妻子病卒都能在人前未常言及,怎會因高祖之死悲痛而亡?根據前文對武家健康狀況的分析,他暴病可能是高祖之死給他帶來了沉重的心理壓力。
唐初高祖三子爭儲,太子和齊王聯(lián)手對付秦王。武士彟雖與高祖關系并不過硬,但他與高祖走得很近,也多蒙其惠。建唐前,他對高祖又是諂媚拉攏,又是進獻兵符,還舉家投資跟隨。建唐后,高祖賜他“太原元謀勛效功臣”的勛號,職官是尚書省兵部庫部郎[8](p799)。武德三年(620年),高祖命他任工部尚書,兼統(tǒng)醴泉道的井鉞軍,稍后又以本官檢校右?guī)扌l(wèi)的禁軍[7](p3319),還牽線讓他與高門楊氏再婚,又“遣桂陽公主專知女家”[2](p2514-2523)。桂陽公主的駙馬楊師道是楊雄之子,也就是楊氏的堂兄弟,其女是齊王妃。另外,武士彟次兄武士逸因戰(zhàn)功“為齊王府戶曹參軍”,封安陸縣公[1](p4459)。也就是說,武士彟與齊王還有一些瓜葛。與此相比,玄武門事變前,他與秦王并無來往。
武德九年(626)玄武門事變,太子、齊王被殺,高祖被軟禁,不久秦王登基。新君因逼父殺兄陷入政治窘境,故十分注意善后。但清除父兄余黨也在悄然進行。
武士彟與高祖、齊王親近,又有兵權,故極易遭到太宗猜忌。果然,太宗即位后不久即將武士彟剔出功臣名單。太宗令他接替叛臣李孝常出任利州都督,既可觀其政治動向,又可奪他兵權。在利州,武士彟“招輯亡叛,撫循老弱,賑其匱乏,開其降首”,很快“郡境又安”[2](p2514-2523)。貞觀六年(632),改任荊州都督。在荊州,他打擊豪強,“寬力役之事,急農桑之業(yè)”,使“奸吏豪右,畏威懷惠”。[2](p2514-2523)武士彟政績突出,備受太宗稱贊,然其卻至死未能調回中央,就很能說明這個問題。另外,貞觀五年十二月,武士彟集合各地朝集使上表請求封禪以取悅太宗??梢娖湔~媚太宗之意。不難看出,武士彟一直竭力消除太宗猜忌,然效果甚微。雖然太宗一直不過分追究父兄余黨,但高祖駕崩確是大搞政治清洗的好時機。武士彟長期心理負擔過重,高祖崩后又添憂慮,遂暴病不起。太宗屢遣名醫(yī)可能是因誤會心生愧疚之意。武士彟可能誤解為監(jiān)察迫害之意,遂惶遽更甚,不治而死??梢哉f,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武士彟暴卒其實是君臣長期誤會的結果。不過他的擔憂并不多余。太宗確實從未真正接納、認可過他。他死后八年,太宗命人將二十四位功臣畫圖凌煙閣,亦無其名。[4](p6185)
也就是說,十幾年來,武士彟身陷政治高壓。高祖崩后,他擔憂太宗有所動作,因此暴病,后又誤解了太宗關懷之意,遂病篤而死。
綜上所述,武士彟特殊的遺傳體質不堪家庭和政治雙重壓力的折磨。高祖之死是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武則天因李武爭儲頭疼是《攀龍臺碑》的寫作背景。文中自然要渲染美化父親和高祖的關系,以示李武友好早有淵源。再者,武士彟病逝時,她才十二歲,自然不知其中內幕。因此,武士彟的死因被掩埋在歷史褶皺里也就不足為怪了。
(本文系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一般項目《郭編“武則天”相關問題研究》的研究成果,課題編號:GY2015B03)
(責任編輯:聞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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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圖分類號:K24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9652(2016)03-0005-03
作者簡介:
司海迪(1982—),女,山東濟寧人,西北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后流動站,博士。
Research on the Truth of the Death of Wu Shiy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