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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白華的早期倫理哲學觀:同情與懺悔

2016-02-03 01:22王冰冰文學武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16年5期
關鍵詞:宗白華同情人格

王冰冰 文學武

宗白華的早期倫理哲學觀:同情與懺悔

王冰冰文學武*

在當代西方政治哲學和倫理哲學批評領域中,“同情”作為建構詩性正義社會的

而被頻繁提出。而“同情”說早在中國五四時期便已被美學思想家宗白華所注意,它是宗白華救世模式的道德基礎,也是宗白華生命藝術哲學的邏輯起點。宗白華堅信通過培養(yǎng)人們的同情力,便可以實現(xiàn)人的平等對話與向善的團結力,從而達到社會和諧發(fā)展的救世目標。本文從宗白華的“同情”倫理美學的緣起,“同情”說內涵以及宗白華“同情”說的現(xiàn)世意義三個方面進行闡述,宗白華的倫理哲學觀是其整個生命藝術哲學的基礎,貫穿始終。

宗白華 倫理哲學觀 同情 懺悔 正義

近年來,西方一批政治哲學家如約翰·羅爾斯(John Bordley Rawls,1921—2002年)、理查德·羅蒂(Richard Rorty,1931—2007年)、瑪莎·努斯鮑姆(Martha Nussbaum,1921—)等,從政治倫理學的角度為建構正義社會提供了各自的試驗路徑,其中“同情”這一美學范疇與德性倫理、詩性正義緊密連接,體現(xiàn)出人文學科對于健全人性、完善人類整體發(fā)展的有效性。在中國,宗白華于五四時期便已提出,通過培養(yǎng)國民的“同情”力對建設新人格、改善社會現(xiàn)實的重要性,它不僅是宗白華救世哲學的道德基礎,而且是貫穿其整個生命藝術哲學的邏輯起點。不同于當時其他團體的政治救國方略,宗白華堅信不必使用武力,從社會文化方面培養(yǎng)國民整體向上的精神情緒,便可以實現(xiàn)主體間的人格平等與全體團結,從而達到建立美好新社會的救世目標,實現(xiàn)其救國、救民的政治理想。顯然,這一路徑是建基于人性基礎之上的,屬于比較溫和的變革社會方式,在當代社會發(fā)展、相對穩(wěn)定的大環(huán)境條件下,它對于建造一個充滿正義的現(xiàn)代德性倫理社會是有借鑒意義的。

一、救世情懷:宗白華早期倫理哲學的緣起

在20世紀動蕩不安的年代里,各類救國、救民團體紛紛興起。1918年6月30日,少年中國會在這種現(xiàn)實情境下應運而生,雖然在中國歷史上僅度過了7個春秋,但它作為不同于其他團體的青年愛國組織,有著它自身的歷史地位。少年中國會成立初期,宗白華積極參與學會的建設工作,尤其對青年的精神素質提出了要求。他認為改良社會現(xiàn)狀唯一的方法,“就是要中國現(xiàn)在個個青年有奮斗精神與創(chuàng)造精神,聯(lián)合這無數(shù)的個體精神匯成一個偉大的總體精神,這大精神有奮斗的意志,有創(chuàng)造的能力,打破世界上一切不平等的壓制侵略,發(fā)展自體一切天賦,才能活動進化,不是舊中國的消極懶惰,也不是舊歐洲的暴力侵略,是適應新世界新文化的‘少年中國精神’”。①《宗白華全集》第1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05頁。在宗白華看來,只有從個體精神建設開始,才能在整體上創(chuàng)造我們的新國魂??墒?,現(xiàn)在社會上一般的平民,包括青年在內,幾乎過的純粹都是“一種機械的,物質的,肉的生活”,還感覺不到“精神生活,理想生活,超現(xiàn)實生活……的需要”。長此以往,不僅會阻礙中國的新文化運動發(fā)展,一切精神文化,諸如藝術、學術、文學都將不能由平民的切實需要向上發(fā)生偉大的進展。而且這種不健全的人格將會侵蝕人性的感受能力,消損生命的張力,社會也將如死水一般,無生機可言。所以,宗白華認為,我們現(xiàn)在的責任,首先是要“替中國一般平民養(yǎng)成一種精神生活,理想生活的‘需要’,使他們在現(xiàn)實生活以外,還希求一種超現(xiàn)實的生活,在物質生活以外,還希求一種精神生活。然后我們的文化運動才可以在這個平民的‘需要’的基礎上建立一個強有力的前途”。②同上,第204頁。同時,宗白華也強調,他們并不是用武力去改造社會,抑或是從政治上去創(chuàng)造新社會,而是要從個體小己新人格的創(chuàng)造開始,建設一個具有新精神的“少年中國”。

宗白華認為,由于人的個體意志的不同,面對人生,不同的人持有不同的看法,有詩人、哲人、社會庸民之區(qū)分,大體有樂觀、超然觀、悲觀三種。宗白華既反對悲觀自殘派與消極縱樂派,又反對曠達無為派,他提倡一種“超世入世之派”,認為人應當有所作為,心懷天下,對人世負有責任,救眾生而以為未嘗救眾生,功成而不居,進謀世界之福,“無可而無不可,無為而無不為”,此乃世界圣哲所共稱也。宗白華首先將這一思想運用到了少年中國會的建設上,體現(xiàn)了對培養(yǎng)新青年小己新人格的殷切希望。他試圖通過先建立一個精英團體——思想高尚,精神堅強,宗旨正大光明,行為穩(wěn)健,然后再向外擴張,改造整個舊社會,這一主張可以說與一些當代政治哲學家的觀點不謀而合?!翱偠灾?,我們不像現(xiàn)在歐洲的社會黨,用武力暴動去同舊社會宣戰(zhàn)。我們情愿讓了他們,逃到了深山狂野的地方,另自安爐起灶,造個新社會,然后發(fā)大悲心,再去救援舊社會,使他們也享同等的幸福?!雹弁?,第36頁。在宗白華看來,武力暴動不會從根本上改變社會的實質,只有從人性的根部啟蒙民眾,通過情感傳染的方式來改造國民性,才有可能真正實現(xiàn)人類整體的解放,這是建立在一種普遍人性情感基礎上的變革路徑。這一超己思想明顯地來自對歌德普遍人性論思想的吸收,宗白華從青年時代起就極為喜歡歌德,他當時的座右銘就是“拿叔本華的眼睛看世界,拿歌德的精神做人”,宗白華的生命美學思想無疑充分實踐了這一座右銘。但宗白華又對歌德思想做了創(chuàng)新,歌德有一句詩說:“人類最高的幸福就是人類的人格”,而宗白華補充道“人類的幸福在于時時創(chuàng)造更高的人格”,他將歌德的普遍人性論運用于動態(tài)的社會現(xiàn)實之中,他認為要想在殘酷、自利的黑暗現(xiàn)實社會之中生存發(fā)展下去,只有先從培養(yǎng)小己新人格開始,再向著“超人”的境界做去,共謀人類同情心的涵養(yǎng)與發(fā)展,因為“同情”是社會結合的原始與社會協(xié)作的原動力,同時是社會向前進步的軌道,是小己解放,邁向超己的第一步。因此,宗白華強調處于社會中的個體,應為人生向上發(fā)展計,為社會幸福進化計,加強團結。否則,同情消滅,社會也將解體。這也就不難理解宗白華的救世思想了,它追求的是超越個體之上的和諧,中西個體解放路線的根本不同之處即在于一是強調社會的人,一是強調個體的人,如若單純強調個人的自由解放,那么它將導致另一場暴亂。

二、同情與懺悔:宗白華早期倫理哲學的核心范疇

1921年1月,宗白華發(fā)表于《少年中國》第2卷第7期的《藝術生活——藝術生活與同情》一文,首次明確而系統(tǒng)地論述了藝術生活與社會生活的關系。他飽含激情地感慨道:

諸君!我們這個世界,本是一個物質的世界,本是一個冷酷的世界。你看,大宇長宙的中間何等黑暗呀!何等森寒呀!但是,它能進化、能活動、能創(chuàng)造,這是什么緣故呢?因為它有“光”,因為他有“熱”。

諸君!我們這個人生,本是一個機械的人生,本是一個自利的人生。你看,社會民族中間何等黑暗呀!何等森寒呀!但是,他也能進化、能活動、能創(chuàng)造,這是什么緣故呢?因為它有“情”,因為它有“同情”。①

在這里宗白華將社會人生中的“情”等同于宇宙間的“光”與“熱”,雖然在廣袤的宇宙中,我們的社會民族中存在著諸多黑暗,但人類自身所具有的“同情”力可以使我們的社會進化,它是人類向著美好未來發(fā)展的原動力?!巴椤眮碜宰诎兹A對西方“sympathy”的翻譯,為了更好地理解“同情”的內涵,我們有必要將它與“移情”這一美學范疇加以比較。不同于“移情”偏重于將客體對象融入自己的主觀情緒之中,“同情”更強調發(fā)生對象主客體之間的平等交流與對話?!耙魄椤本哂徐o止性,是主體對客體的主導,它強調在內在想象中主體情感的釋放,體現(xiàn)了在現(xiàn)實之外還有一個想象的空間,是一種單純的審美快感;而“同情”導向一種倫理價值的維度,它側重關注對象的感受,是一種導向他者的想象,強調主體間在交流中所引發(fā)的一種促進事物對象發(fā)展的結果,“同情”具有互動性、目的性。宗白華的“同情”說,從主體來看,它是一種理性的情感,主體可以正確認識他人的情緒意志,然后人們根據這種認識指導自己的行為。這是一種可以培養(yǎng)的情感能力,它是建設新人格,促進社會人生向藝術化方向發(fā)展的引擎。

在宗白華看來,“同情”是凝聚各種社會力量的重要媒介,因為“全宇宙就是一個大同情的社會組織,什么星呀,月呀,云呀,水呀,禽獸呀,草木呀,都是一個同情社會中的眷屬”。②包括自然在內,每一個個體都是富有生命意志、充滿精神情緒的獨立體,存在著普遍的共同感。因此,我們可以依著這種美好的情感“將這個寶愛的自然,寶愛的人生,由自己的能力再實現(xiàn)一遍”。宗白華的這種唯情感意志論,早期受到叔本華哲學的影響,是對機械宇宙觀的批判。他首先攝入了叔本華關于人的意志與欲望的學說,叔本華認為:“思想而外,尚有存者,即感情意志是也,此喜、怒、悲歡、恐懼、希望,惡嫉等情,既無外物,亦非思想,與生俱生,萬物俱備,總名之曰:意志。”①《宗白華全集》第1卷,第6頁。但宗白華認為依叔本華的形而上學人生觀,人類自然不得不悲。因為一切意志,唯是求生。但人的欲望是無窮的,雖然可以暫時停止,卻不能永遠地熄滅。叔本華的意志論是對單純的唯物論與唯心論的超越,但是他的人性出發(fā)點是人的自然屬性之惡的本性。這是由于他認為人的行動之因有三:自利、害他、同情,面對無休止的欲望的滿足,除了人的利己主義的自然屬性之外,叔本華認為人還有第三種能力,即同情。所謂“同情”,首先是愛的能力,能夠感別人之感。因此針對人的自然屬性,叔本華提出了更高的社會屬性,但在這里,叔本華還僅限于以人的“同情”之力來擺脫個人痛苦的解放,走向的終點是悲觀的人生觀。宗白華從中總結了叔本華倫理觀的最高目的要旨,一是要消滅人的意志,二是實現(xiàn)博愛大悲,三是公正不害。從宗白華早期的“同情”觀來看,實現(xiàn)后兩個倫理目標并不需要依叔本華所說消滅人的意志,因為所有的個體都處于充溢著生命情緒的宇宙之中,宗白華希望“依諸真實之科學,建立一切真實之宇宙觀,統(tǒng)一一切學術。依此真實之宇宙觀,建立一真實之人生觀,以決定人生行為之標準”。②同上,第17頁。通過科學學理的熏陶,富含激情的真理探索,以及藝術的生活,那么便有助于我們建立新的人生觀,促進現(xiàn)世社會向上發(fā)展。

如果說早期宗白華以“同情”為核心的倫理哲學觀建基在普遍人性基礎上,那么與郭沫若的結識便使得“同情”觀的內涵更加豐富。宗白華關于培養(yǎng)個體情感能力的強調,不再是單純的設想,而是開始有意識地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結合起來,分析中國人的特性,尋找建設新人格、新文化的路徑。正如他所說,早期多在“概念世界”中分析康德哲學,受叔本華哲學意志論的影響,相信無限之同情可以使個體消滅自私的惡的本性,在意志中,但覺宇宙一體,將不傷一生,不害一物,達到公正仁愛的美好境界。在與郭沫若、田漢兩人通信中,他提出一種“懺悔性人格”,指出對宇宙萬物的同情,對存在過失的人生進行誠實的懺悔,這都是為著建立健全的人格,“人之不成,詩于何有?”那么,人之不成,國于何有?郭沫若是一個泛神論者,他的詩作有一種自然的清芬,宗白華認為,《學燈》欄正需要這種清芬給社會輸入新鮮的血液,稱他與田漢是“東方未來的詩人”。而郭沫若由于婚姻的問題,卻認為自己是罪惡的精髓,不配有宗白華的如此重視,于是在書信交流中,他向田漢、宗白華傾訴自己的罪惡。“我的過去若不全盤吐瀉凈盡,我的將來終究是被一團陰影裹著,莫有開展的希望。我罪惡的負擔,若不早卸個干凈,我可憐的靈魂終究困頓在淚海里,莫有超脫的一日?!雹弁?,第236頁。宗白華與田漢認為懺悔是健全人格的前提,人本身就是理智與情感、靈與肉的矛盾體,而人性并不會因缺點、矛盾的存在而無法完滿,它只是砥礪我們人格向上的創(chuàng)造罷了,但很少有人能夠敢于正視這種矛盾性,并對自身的罪惡進行公開的懺悔。田漢更是直接指出:“一個人總是在Good and Evil中間交戰(zhàn)的。戰(zhàn)得勝罪惡的便為君子,便算是個人;戰(zhàn)不勝罪惡的人,便為小人,便算是個獸!人禽關頭,只爭毫發(fā),是不容有中性的!所以一個人的一生,若以線形表之,只是波線,朝而君子,便是登山‘Λ’;夕而小人,便是落谷‘Ⅴ’;絕少能一直線到底的。人要建設自己的人格,便要‘力爭上流’,便是要力由深谷攀登高山之巔。安于深谷的是‘罪惡的精髓’;想要努必死之力以攀登高山的,是‘懺悔的人格’。世間天成的人格者很少,所以‘懺悔的人格者’乃為可貴?!雹佟蹲诎兹A全集》第1卷,第243頁。作為懺悔的主體,我們應有勇氣面對真實的自己,作為傾聽者,要以此為戒,檢視自己的行為,寬容地對待他人的罪惡,因為,人類都是有過的,無論任何人,只要他發(fā)了一個“更生”自己的宏愿,造物主是不能不答應他的?!爸T君!藝術的生活就是同情的生活呀!無限的同情對于自然,無限的同情對于人生,無限的同情對于星天云月,鳥語泉鳴,無限的同情對于死生離合,喜笑悲啼。這就是藝術感覺的發(fā)生,這也是藝術創(chuàng)造的目的!”②同上,第179頁。然而他們認為在中國當下,很少有敢于公開懺悔自身缺陷的,更不用說對于社會現(xiàn)狀的公開反思了,它暗示著新道德的建設還有許多曲折,一言以蔽之,現(xiàn)在的社會是一種“衣冠文明”。

三、新精神和新生命:宗白華倫理哲學的實現(xiàn)目標

宗白華認為,“同情”力有助于國民新人生觀養(yǎng)成,中國舊式平民一般大致還無人生觀可言,因此一種理性情感能力的培養(yǎng)是必須的,它可以形成人們反思、想象他者的能力?!巴椤钡膹埩娬{服從真理,破除偏見,以一種科學的認識來思考黑暗社會現(xiàn)實產生的原因,明確我們的人生是人與人之間相互作用的社會,每一個個體都是屬于社會大同情組織的。這樣,我們才能從理性的角度決定人生行為的標準,作出有意義的選擇。另一方面,“同情”還可以喚醒我們內心的良善,使人類成為活生生的人,而不僅是機械的、無情感的、物質的生物體。這就要求我們要從藝術的觀察上推察人的行為方向。我們應像藝術家的創(chuàng)造過程一樣,積極地把我們人生的生活,像藝術品那樣循著優(yōu)美高尚的目標去創(chuàng)造。同樣,我們的人生也應像藝術品那樣協(xié)和、整飭、優(yōu)美、一致。以唯美的眼光來看待世界上社會上的各種現(xiàn)象,無論是美的、丑的、可惡的、齷齪的、偉麗的自然生活,以及鄙俗的社會生活。如果我們都以一種同情的眼光對待之,那么心中就會得到一種安慰與寧靜,一種精神界的娛樂,使我們作為小己的哀樂、煩悶的負面情緒減少,漸漸得到一種超小己的藝術人生觀。這種藝術人生觀把“人生生活”當作一種“藝術”看待,使煩悶的世俗人生優(yōu)美、豐富、有條理、有意義,從而培養(yǎng)高尚社會人民的人格。一旦我們以藝術的眼光,平等對待人生中的各種情境,那么我們便可平心靜氣,用研究的眼光,客觀分析事情的原委、因果和真相,這會使事件避免向不良的方向發(fā)展。因此,同情不僅可以提高人們的感受力,還具有理性批判的精神,它是幫助國民形成藝術人生觀的核心內核,然后人們便可以根據這種人生觀指導自己的行為標準。

宗白華認為,可愛的中國不在過去,不在現(xiàn)在,而在未來,因此它的可愛之處就在于現(xiàn)在的中國還有與我們創(chuàng)造新中國的機會,可恐怕現(xiàn)在中國人的愛國心,實在是有許多完全出于無意識的盲從,或出于狹隘的國家主義,真正出于了解愛國真諦的很少。對國民“同情”力的培養(yǎng)可以幫助民眾形成對國家,對民族的愛,使人們以小己之力感受到社會整體的力量,并積極地投入于生命的波浪、世界的潮流之中。由于中國的家庭主義觀念至上,“中國人向來只曉得有個人與家庭,不曉得有社會,對于社會的責任心非常淡薄,社會上的事漠不關心,好像另是一個世界。否則把社會看做敵國,不是高蹈遠隱不相聞問,或冷眼旁觀妄肆譏評,就是懷挾野心,爭圖權利,攘奪些財產,回到家中,圍著妻子兒女過他團圓快樂的家庭生活,全不講求社會上共同的娛樂與共同的利益”。①《宗白華全集》第1卷,第94頁。然而“這種心習最不適宜現(xiàn)代潮流,尤不適合共和政體,因為個人主義與家庭主義盛了,社會上政治上的責任心自然就冷淡了。我們若不能戰(zhàn)勝自己的惡心習,斷不能戰(zhàn)勝社會的黑潮流”。②同上。因此我們需要精神能量的補給與填充,“美化”國民的感情。在這里“美化”大略可相當于“凈化”,宗白華希望保持人性的純潔性與美好,培養(yǎng)國民的大情懷精神。西方當代政治哲學家瑪莎·努斯鮑姆曾提出文學想象可以作為建構人類“同情”力的德性倫理媒介,宗白華提出了相應的觀點,他認為文學、繪畫、音樂等藝術生活可以豐富我們的生命,融社會的感覺情緒于一致,因為“一段人生,一幅自然,各人遇之,因地位關系之差別,感覺情緒,毫不相同。但是,這一段人生,若是描寫于小說之中,彈奏于音樂之力,這一幅自然,若是繪畫于圖冊之上,歌詠于情詞之中,則必引起全社會的注意與同感”。③同上,第318頁。那么“我們根據這種同情,覺著全社會人類都是同等,都是一樣的情感嗜好,愛惡悲樂。同我之所以為‘我’,沒有什么大分別”。④同上。于是,“人我之界不嚴,有時以他人之喜為喜,以他人之悲為悲??匆娝说耐纯?,如同深受。這時候,小我的范圍解放,入于社會大我之圈,和全人類的情緒感覺一致顫動,古來的宗教家如釋迦、耶穌,一生都在這個境界中”。⑤同上。但是,宗白華認為,我們仍要繼續(xù)前進,用我們的余力,幫助全世界的人都臻此境,再發(fā)展人類文化的進步,以至于無疆無休。

宗白華認為,我們人類生活本來就是奮斗與創(chuàng)造,我們一天不奮斗就要被環(huán)境的勢力所壓迫,歸于天演淘汰,不能生存;我們一天不創(chuàng)造,就要生機停滯,不能適應環(huán)境潮流,無從進化。宗白華把不奮斗不創(chuàng)造的這類人看作是寄生蟲與害蟲的生活,而這種生活是人類生存的大敵,世界上所有種種戰(zhàn)爭,現(xiàn)在所有種種社會革命,人類開化以來所有種種罪惡與痛苦,就是為著人類社會上有這種寄生生活而起。宗白華更是強調,中國社會上寄生生活之多,恐怕要算世界第一。所以,通過培養(yǎng)國民的“同情”力和“懺悔”精神,讓過著寄生蟲與害蟲生活的人認識到自身所犯下的罪惡,然后轉為培養(yǎng)自身奮斗與創(chuàng)造的行動力。宗白華認為,如果世界上人人都過他正當?shù)膴^斗與創(chuàng)造的生活,沒有寄生生活的存在,世界就會永久和平。所以他強調,改良社會現(xiàn)狀唯一的方法,就是要每個人都過他正當?shù)膴^斗生活與創(chuàng)造生活,而要達到這個目的,自然就從青年做起。他號召青年行動起來,培養(yǎng)自身的奮斗目的,創(chuàng)造自身的生活。宗白華認為,中國青年應培養(yǎng)兩種奮斗目的:對于自身遺傳惡習的奮斗和對于社會黑暗勢力的奮斗,這兩種奮斗目的與培養(yǎng)新人生觀和培育愛國心的目標是一致的,通過培養(yǎng)“同情”力和“懺悔”精神同自身狹隘的精神惡習作斗爭,同社會黑暗陋習作斗爭,為自己造光明,為社會造光明。同時,宗白華也強調青年應積極行動起來創(chuàng)造兩種事業(yè):對于小己新人格的創(chuàng)造和對于中國新文化的創(chuàng)造,這說明宗白華認為對于奮斗目的的培養(yǎng),對于新人生觀和愛國心的培育,都應該落實到具體行動上來,只有行動起來才能創(chuàng)造新生活、新社會。對于小己新人格的創(chuàng)造,宗白華認為要先在自然界中養(yǎng)成強健堅固的人格,才不會根基不穩(wěn),才能面對社會上黑暗勢力,才能進入社會中去奮斗,才不致墮落。對于中國新文化的創(chuàng)造,他語重心長地提醒青年人,凡事須主動研究,不要趨于被動盲目的地步。所以,宗白華強調的是積極主動地行動起來去奮斗去創(chuàng)造,創(chuàng)建一個雄健文明的“少年中國”,創(chuàng)造一種新生命、新精神,不是舊中國的消極懶惰,也不是舊歐洲的暴力侵掠,是發(fā)展自體一切天賦,活動進化,適應新世界新文化的“少年中國精神”。

綜上所述,宗白華以“同情”為核心范疇的倫理哲學觀,致力于建設新人格,實現(xiàn)非暴力變革社會的政治理想。與西方建立在自身人性、人權優(yōu)越性之上的“同情”觀不同,宗白華立足于全人類,提出一種建基于普遍人性基礎之上的,謀同情心共同發(fā)展的人類目標。從早期對人性的哲學考察至中國“懺悔人格”的研究,宗白華逐漸接觸到現(xiàn)象的內部,不再是單純的設想,而是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映射相結合,分析中國人的特點,來尋找建設新人格、新文化的路徑,他自己也聲稱:將來的結果,想做一個小小的“文化批評家”,細細研究中西文化,探尋出東方文化的基礎與實在,然后再切實批評,以尋出新文化建設的真路來。中國舊文化中具有的偉大優(yōu)美萬不可消滅,宗白華攜帶著這一現(xiàn)實目標,向著他的生命藝術哲學出發(fā)。

責任編輯:沈潔

*王冰冰,女,安徽臨泉人。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文藝學專業(yè)2015屆博士生。主要從事文藝美學研究。文學武,男,1968年生,河南省潢川縣人。文學博士,現(xiàn)為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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