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群韜

（北京大學哲學系，北京100871）

廣西平南縣美籍傳教士里奧·瓊斯碑考述

王群韜

（北京大學哲學系，北京100871）

廣西平南縣博物館收藏有一塊中、西文字刻寫的美籍傳教士里奧·瓊斯墓碑，反映了近代美國瑪利諾會士里奧·瓊斯（Leo J.Jones）來華傳教的事跡。這塊墓碑與其他相關(guān)文獻資料共同呈現(xiàn)了20世紀20年代以來美國瑪利諾會在廣西地區(qū)布道的歷史足跡，具有十分珍貴的史料價值。

廣西；瑪利諾會；傳教士；里奧·瓊斯

廣西平南縣博物館收藏有一塊美籍傳教士里奧·瓊斯的墓碑，反映了里奧·瓊斯神父來華傳教的事跡。天主教在平南縣的傳播歷史最早可追溯到清光緒年間，1877年法國巴黎外方傳教會南寧教區(qū)一位法籍周神甫來到平南城廂傳教，建立教堂，發(fā)展信眾，其后又在丹竹都興、思旺石塘等處建立經(jīng)堂［1］平南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平南縣志［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3:851.。1920年，美國瑪利諾會（全稱“美國天主教外方傳教會”，Catholic Foreign Mission Society of America）進入廣西，兩年后正式接管了法國巴黎外方傳教會在梧州、平南、郁林等地的教務(wù)，由美籍神父馬奕猷（Rev.Fr Bernard F.Meyer）負責開展傳教活動。1926年，瑪利諾會在梧州成立教區(qū)，轄蒼梧（含梧州）、平南、岑溪、藤縣、容縣、北流、郁林等縣。由于美國傳教士有著高度的傳教熱情，加上經(jīng)費充足，所以在短短幾年內(nèi)傳教事業(yè)有如雨后春筍興盛起來［2］庾裕良，陳仁華，吳國強編.天主教、基督教在廣西資料匯編［C］.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85:64.。至1949年，陸續(xù)來到梧州教區(qū)進行傳教的美籍神父共有38名，里奧·瓊斯神父（Leo J. Jones）就是其中之一。

廣西師范大學杜海軍教授是較早關(guān)注和研究里奧·瓊斯碑的學者，他曾將此碑輯錄于《廣西石刻總集輯?！罚}為“美籍傳教士里奧·瓊斯傳教碑記”［3］杜海軍輯校.廣西石刻總集輯校［C］.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1364，1364-1365，1365.。杜海軍輯錄的碑文如下：

□□□□□，美籍，家於丹竹□□□□，以□伍年一月廿五日在壹仟玖佰廿七年九月十一日來華傳教，終於壹仟九百叁拾六年，即民國弍拾伍年九月拾六日。平南寫次［4］杜海軍輯校.廣西石刻總集輯校［C］.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1364，1364-1365，1365.。

杜海軍在輯錄碑文之后附加了說明：“碑在平南縣博物館內(nèi)，1936年刊。該碑左為英文，右為漢語。原字可能鑲嵌金屬，今脫去，所以字頗難辨?！保?］杜海軍輯校.廣西石刻總集輯校［C］.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1364，1364-1365，1365.據(jù)此來看，里奧·瓊斯碑上的文字應(yīng)包括兩部分內(nèi)容：西文部分（左）和漢字部分（右）。但杜海軍未曾在《廣西石刻總集輯?！分袑ζ渌Q此碑之西文部分進行辨識和抄錄，且其所錄碑文漢字部分缺字較多，難以盡識其文意，導致無法獲知里奧·瓊斯神父的確切生卒年月。

為了辨清此碑全文，筆者于2016年7月赴平南縣博物館進行實地考察。在平南縣博物館庫房內(nèi)，筆者見到了這塊珍貴的傳教士石碑。此碑為方形立石，碑體為玄武巖質(zhì)地，碑面為漢白玉質(zhì)地。碑高約115厘米，寬62厘米，厚13厘米。碑身左側(cè)有損傷，現(xiàn)為水泥修補。碑面漢白玉與碑體玄武巖之縫隙鑲嵌黃銅邊線（框），碑面刻字后又在筆畫連接處鑿孔，可能原本鑲嵌金屬于其上。此碑正面所刻文字已漫漶不清，背面未見文字。據(jù)庫房工作人員介紹，這塊石碑實際上是美國瑪利諾會傳教士里奧·瓊斯神父的墓碑，當年從平南縣城西北部的思旺鎮(zhèn)收得此碑時，標記其名稱為“美籍傳教士佐漢生墓碑”，編號2301。隨后，在該館檔案室工作人員的協(xié)助下，筆者得以調(diào)取當年發(fā)現(xiàn)此碑時的檔案記錄，經(jīng)查閱可知：“美籍傳教士佐漢生墓碑，民國時期，一塊，保存完好，長1.14米，寬0.60米，厚0.13米，石質(zhì)，原碑文字上有鉆孔，并以銅絲鑲嵌。1990年6月8日在思旺鎮(zhèn)雙上安黎分校（雙上村公所附近）發(fā)現(xiàn)，吳能枝提供線索?！保?］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平南縣博物館.平南縣文物登記檔案（1858—2406號）［A］.1993:32.因此，這塊石碑的性質(zhì)當為墓碑，而非紀事碑。

筆者仔細勘察后發(fā)現(xiàn)，由于石碑文字上原有的銅絲已全部剝落，僅余筆畫連接處之孔痕，因而字跡難以辨識。在博物館工作人員的協(xié)助下，筆者對石碑正面文字進行了拓寫，又將拓片與當年發(fā)現(xiàn)此碑時所拍攝的照片（多顯示石碑局部，字體孔洞尚殘留銅絲痕跡）進行對照識讀，現(xiàn)將石碑正面所刻文字整理抄錄如下：

HIC JACET

LEO J.JONES

MISSIONARIUS

SOCIETATIS

MARYKNOLL

NATUS 25

JAN 1895

MISSUS 11

SEPT 1927

XIE OBIIT

16 SEPT

1936

傳教士姜練，美籍，生於壹仟捌佰玖拾伍年一月廿五日，在壹仟九百廿七年九月十一日來華傳教，終於壹仟九百叁拾六年，即民國弍拾伍年九月拾六日。平南寫次。

由此來看，石碑正面文字確有兩種，西文部分在右，約占碑面三分之二，橫向書寫，每行一兩個單詞，共十二行、二十個單詞；漢字部分在左，約占碑面三分之一，縱向書寫，每列十五至十八字，共四列、六十五字。筆者還發(fā)現(xiàn)，石碑正面的西文部分除LEO J.JONES外，實為拉丁文，而非英文。具體來說，首行拉丁文“HIC JACET”是這塊墓碑的碑額，意為“這里安息著（長眠于此的是）”，這種碑額樣式常見于羅馬天主教傳統(tǒng)風格的墓碑；第二行“LEO J.JONES”（里奧·瓊斯）即墓主姓名（英文）；第三行至第五行“MISSIONARIUS SOCIETATIS MARYKNOLL”意為“瑪利諾會傳教士”，表明墓主之身份為美國瑪利諾外方傳教會傳教士；第六行至第七行“NATUS 25 JAN 1895”標明其生年為1895年1月25日；第八行至第九行“MISSUS 11 SEPT 1927”標明其來華時間為1927年9月11日；第十行至第十二行“XIE OBIIT 16 SEPT 1936”標明其卒年為1936年9月16日。據(jù)此可知，此碑之拉丁文部分與漢字部分，在文意上是基本對應(yīng)的。然而尚有幾個問題值得注意和思考：

（一）碑文之主體部分（即西文部分）用拉丁文而非英文書寫，主要是由于瑪利諾會屬于羅馬天主教廷所轄教會，因而遵循了羅馬天主教墓碑以拉丁文書寫的歷史傳統(tǒng)。美國瑪利諾會布道過程中使用拉丁文還體現(xiàn)在當時平南縣一些教會小學和修道院的相關(guān)課程也以拉丁語教授。筆者查閱了由庾裕良、陳仁華等編寫的《天主教基督教在廣西資料匯編》一書，其中“廣西天主教的一般歷史情況”一節(jié)記載：“1935年上半年，平南丹竹圩葛麻嶺的小修院建成，秋季開始教授青年教友讀拉丁文?！保?］庾裕良，陳仁華，吳國強編.天主教、基督教在廣西資料匯編［C］.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85，25-26:175，25-26.此外，廣西南寧等地的瑪利諾會修道院內(nèi)開設(shè)有拉丁書院，許多課程以拉丁語講授。

（二）碑文之漢字部分首句所稱“傳教士姜練，美籍”，其意與拉丁文部分首句“美國瑪利諾會傳教士里奧·瓊斯”相對應(yīng)。據(jù)此我們可以知道，里奧·瓊斯神父的中文名為“姜練”。然而，里奧·瓊斯神父這一略顯典雅的中文名未被當?shù)剜l(xiāng)民熟知，人們更多地還是按照其英文姓名發(fā)音而稱之為“佐漢生”或“佐漢士”。這也是當年將此石碑收藏入博物館時命名為“美籍傳教士佐漢生墓碑”而不是“美籍傳教士姜練碑”之原因。

（三）碑文漢字部分首句中“生於壹仟”四字被杜海軍在《廣西石刻總集輯?！分姓`識為“家於丹竹”，至于里奧·瓊斯神父在華傳教期間是否曾“家于丹竹”，還需要結(jié)合其他文獻資料進行考證。

這塊石碑關(guān)于里奧·瓊斯神父來華傳教之事跡所能提供的信息較為有限。筆者查閱了其他與美國瑪利諾會相關(guān)的史料。據(jù)民國二十二年（1933）《廣西年鑒》第一回收錄之“教會一覽表”顯示，瑪利諾會在郁林的天主堂位于“玉林東門街”，始建于“清光緒年間”，1933年擔任主教（本堂神父）者為“佐漢生，美籍”。［2］庾裕良，陳仁華，吳國強編.天主教、基督教在廣西資料匯編［C］.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85，25-26:175，25-26.又據(jù)《玉林市志·宗教志》記載，位于玉林縣城東門街（今解放路64號）的天主堂為法國天主教會在光緒二十三年（1897）興建，至民國年間，美國天主教瑪利諾外方傳教會接管了法國天主教會在郁林的教務(wù)，并分批派遣傳教士來此進行傳教活動：“首先是佐神甫來到玉林，接管了天主堂，并帶著教員進行傳教活動，五年間，佐神甫在陶山、賜祿、東街、上下石垌等地開設(shè)了會所，共有教徒340多人。后由阮立徳神甫接替佐神甫任本堂神甫?！保?］玉林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玉林市志·宗教志［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3：1140.

由此可知，里奧·瓊斯在1933年前后曾是郁林天主堂的主教（本堂神父）。根據(jù)其墓碑所載，可知里奧·瓊斯神父是在1927年9月11日來到中國傳教，1936年9月16日去世。那么，為何其墓碑在平南縣思旺鎮(zhèn)被發(fā)現(xiàn)呢？帶著這一問題，筆者在美國紐約瑪利諾會檔案館和伯克利加州大學圖書館搜集到了一些與里奧·瓊斯神父相關(guān)的檔案資料，其中包括幾張附有文字說明的照片：

1927年，美國紐約，里奧·瓊斯神父攝于瑪利諾會總部。

1930年，廣西平南，里奧·瓊斯神父與田義仁神父（Fr Mark Tennien）、李芹神父（Fr Joseph Regan）準備下鄉(xiāng)進行傳教活動。

1930年，廣西郁林東門街天主堂遠景。里奧·瓊斯神父在這個教堂待了六年。

1931年，廣西梧州，天主堂瑪利諾會大院（Maryknoll Mission Compound）門廳前，里奧·瓊斯神父正與另一名神父交談。

1950年，廣西平南，在里奧·瓊斯神父去世14年之后，幾個孩子跪在他的墓碑前祈禱。

在這組照片之后，還有一段關(guān)于里奧·瓊斯神父生平的介紹：

里奧·瓊斯（Leo J.Jones），1895年1月25日出生于密歇根州多沃賈克市，曾在圣母諾特丹大學及辛辛那提圣瑪麗學院進修。學生時代的里奧·瓊斯就具有強烈的宗教使命感，立志要遠航布道。1922年9月，在底特律主教范·安特衛(wèi)普（Van Antwerp）的介紹下，二十七歲的里奧·瓊斯正式加入美國天主教瑪利諾會，并在1924年于紐約瑪利諾會總部晉鐸為牧師，由當時紐約主教約翰·鄧恩（Bishop John Dunn）親自為其祝圣（晉鐸儀式）。在接下來的三年里，里奧·瓊斯神父在維納德學院擔任教授，深受學生們的愛戴。1927年7月，里奧·瓊斯神父被派往中國傳教，抵達廣西梧州，1929年6月至1930年在平南縣天主堂傳教，1930年2月來到郁林天主堂，在這里工作了近六年。在這一時期，他將郁林的傳教事業(yè)從草創(chuàng)階段推向興盛——他初到郁林時，縣城還是一座石墻圍繞的古城，全縣只有三個天主教徒。為了獲得當?shù)孛癖姷恼J可與接納，里奧·瓊斯神父以慈愛與寬容的心胸，慷慨地救濟貧困，并隨時準備向民眾布道，不分晝夜。正是在里奧·瓊斯神父的持續(xù)努力下，郁林的傳教事業(yè)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1936年9月16日，里奧·瓊斯神父病逝于平南縣，年僅四十一歲。梧州教區(qū)主教馬奕猷神父在思旺鎮(zhèn)大灣村天主教堂為其舉行了葬禮，埋骨于距大灣村約五千米的東嶺天主教公墓。

綜合上述資料與里奧·瓊斯神父墓碑之信息，我們可以大致還原其在廣西地區(qū)的傳教足跡：梧州—平南—郁林—平南，這在時間上也與美國瑪利諾會在梧州教區(qū)的具體發(fā)展情形基本一致。瑪利諾會在郁林的傳教事業(yè)真正起步于20世紀20年代末，在30年代經(jīng)歷了一個長足發(fā)展的時期。相比之下，平南縣在20世紀20年代初至50年代一直是美國瑪利諾會在廣西地區(qū)布道的重鎮(zhèn)，負責梧州教區(qū)傳教事業(yè)的馬奕猷神父也常駐于此，尤其是20世紀30年代，瑪利諾會在平南縣的傳教事業(yè)發(fā)展極為迅速。據(jù)《平南縣志》記載，民國二十三年（1934）四月，美國天主教瑪利諾會在平南縣丹竹鎮(zhèn)葛麻嶺、鬼兒山等地擴建教堂［1］平南縣志編纂委員會編.平南縣志［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3:27.。1935年上半年，平南丹竹葛麻嶺修道院建成［2］庾裕良，陳仁華，吳國強編.天主教、基督教在廣西資料匯編［C］.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85:175.。另據(jù)朱其琛1960年的回憶錄《思旺天主堂》記載：“1935年，美國天主教發(fā)展到平南縣大鵬都榜村，在這建立天主教堂后，又在思旺鎮(zhèn)大灣村建立教堂。1936年，天主堂向思旺周秀村潘建英買受貓公塘田地三十多畝。是年冬，即在該地興建天主堂?！保?］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平南縣委員會編.平南文史資料第一輯［C］.1985:70.由此可知，1936年前后，正是瑪利諾會在平南縣思旺鎮(zhèn)等地迅猛發(fā)展的時期，里奧·瓊斯神父在此時由郁林天主堂回到平南縣，很可能是為協(xié)助馬奕猷神父進行傳教活動，因而在其逝世后亦安葬于平南縣思旺鎮(zh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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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34X（2016）05-0048-04

2016年北京大學宗教文化研究院—圣塔克勒拉大學神學院聯(lián)合項目“近代來華之美國傳教士研究”（P103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