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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建文帝帝王身份的恢復(fù)

2016-02-02 16:49:24李見喜
華大史學(xué)研究 2016年1期
關(guān)鍵詞:影印本建文帝神宗

李見喜

明建文帝帝王身份的恢復(fù)

李見喜

建文帝朱允炆,作為明代的第二位皇帝,自明成祖朱棣即位后,其帝王身份即被革除。其后,在明中期朝廷關(guān)于建文帝政治環(huán)境日益寬松與不修建文實錄的情況下,官員和民間士人堅持“國可滅,史不可滅”的史學(xué)傳統(tǒng),私著建文史,“補國史之缺”,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殘缺的建文實錄,給予建文帝一定的歷史地位。萬歷時,官員們在正統(tǒng)思想的影響下,為補闕典、護綱常,從消除朝廷“恐存建文即于成祖相妨”的顧慮、維護太祖一脈、廢除野史“不經(jīng)之說”與闡示歷史真相不可能被掩蓋等角度出發(fā),上疏請修建文實錄或建文本紀(jì)、復(fù)建文年號。明神宗基于維護綱常有利于統(tǒng)治的考慮,同意復(fù)建文年號,部分恢復(fù)建文帝帝王身份。建文年號恢復(fù)后,官員們又請修建文實錄、補建文帝謚廟與祀典。南明弘光帝為昭正統(tǒng)、籠人心,同意補建文帝實錄、謚號、廟號與祀典,完全恢復(fù)其帝王身份。故建文帝帝王身份的恢復(fù),不是單方面的結(jié)果,而是在明代君主與官員、民間士人上下互動中實現(xiàn)的。

建文帝;帝王身份;恢復(fù)

涉及建文帝帝王身份的問題,不少學(xué)者已經(jīng)做過相關(guān)的研究*早期有王崇武《奉天靖難記注》(商務(wù)印書館1948年版)做了詳細(xì)的史實考證工作。據(jù)永樂年間修纂的官書《奉天靖難記》明確建文帝在位的四年為洪武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年,判定明成祖朱棣確實革除了建文年號,而王世貞、顧炎武與王鴻緒謂建文年號未革除非事實?!斗钐炀鸽y記注》是一部考證建文年號被革除的力作。不過,這一時期的研究只停留在永樂革除建文帝身份這個層面上。今人則有吳輯華《明代建文帝在傳統(tǒng)皇位上的問題》(《大陸雜志》1956年第1期)敘述了建文帝在明代傳統(tǒng)皇位上的地位, 認(rèn)為其經(jīng)歷了從建文年號被革到萬歷時復(fù)建文年號再到南明時追加謚號及廟號的過程,但僅限于客觀陳述,對影響建文帝身份恢復(fù)的社會背景和因素未作分析;牛建強《試論明代建文帝歷史冤案的反正過程——以明中后期建文朝史籍纂修為視角》(《史學(xué)月刊》1996年第2期)從野史的角度對建文史籍的出現(xiàn)、發(fā)展與建文帝歷史冤案的關(guān)系進行了探討,認(rèn)為史家私修建文史及所采用的書寫筆法的演變過程,反映了建文帝歷史冤案的反正過程;吳德義《試論建文史學(xué)》(《西北師大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0年第2期)也談到了史家在使用建文年號與建文帝稱號的演變,“反映了建文帝的身份從不被承認(rèn)到逐漸被承認(rèn)、從不受尊崇到逐漸受尊崇的過程”;謝貴安《試論〈明實錄〉對建文帝的態(tài)度及其變化》(《北京聯(lián)合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10年第3期)則從官方史書《明實錄》出發(fā),以關(guān)鍵詞的統(tǒng)計來揭示朝廷對建文帝態(tài)度的變化。。學(xué)人們的成果很豐富,為本文的寫作,提供了良好的基礎(chǔ)。不過,筆者以為“建文帝帝王身份恢復(fù)”這個話題,仍有較大的拓展空間。首先,目前的研究,主要著眼于民間或官方角度,將二者結(jié)合起來,置于一個動態(tài)的、互動的環(huán)境下的研究有待加強。其次,大多數(shù)研究集中于建文史籍,對有關(guān)建文帝身份的社會輿論還關(guān)注不夠。故本文試著將社會輿論與建文史籍置于同等重要的位置,以明代君主與官員、民間士人上下互動為視角,探討建文帝帝王身份的恢復(fù)過程以及所反映的時代背景與政治訴求。

一、明成祖“革除”建文帝帝王身份

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閏五月,明太祖朱元璋崩,建文帝朱允炆即位,“時諸王皆尊屬,擁重兵專制,地嫌勢逼”*① 鄭曉:《吾學(xué)編》卷52《建文遜國臣記·兵部尚書齊太傳》,見《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隆慶元年鄭履淳刻本,史部,雜史類,第424冊,第618頁。。為鞏固朝廷的權(quán)力,建文帝實行削藩政策,燕王朱棣為反抗削藩、奪取帝位,打著“奉天靖難”的旗號,發(fā)動了“靖難之役”。經(jīng)過三年的戰(zhàn)爭,朱棣奪取京師(今南京)稱帝,而建文帝下落不明。

明成祖朱棣即位后,為掩飾篡位的事實,塑造即位的合法性,力圖抹去建文朝歷史。首先,捏造太祖欲傳位于己的事實,從法理上否定建文帝即位的合法性。“先是,太祖疾,遣中使召上還京,至淮安,允炆與齊泰等謀,矯詔令上歸國,太祖不之知,至是病革,問左右曰:‘第四子來未?’無敢應(yīng)者,凡三問,言不及他,逾時遂崩。允炆矯遺詔嗣位?!?王崇武:《奉天靖難記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48年,第14-16頁。其次,“革除”建文年號,“今年仍以洪武三十五年為紀(jì),其改明年為永樂元年”*《明太宗實錄》卷10上,洪武三十五年秋七月壬午朔,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145頁。,不給建文帝上謚號與廟號。接著,下令焚毀建文朝的檔案與記載,“建文年間上書陳言有干犯之詞者,悉皆勿論所出,一應(yīng)榜文條例普皆除毀”*《明太宗實錄》卷10上,洪武三十五年秋七月壬午朔,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146頁。。最后,朱棣一方面不為建文帝修實錄,另一方面卻積極地組織人員纂修關(guān)于“靖難之役”的官方史書,掌握歷史的話語權(quán)。此時最重要的官方史書首推《奉天靖難記》*關(guān)于該書官修的性質(zhì),可參見王崇武《奉天靖難記注》(商務(wù)印書館1948年版)、吳德義《奉天靖難記的編撰與歷史書寫》(《江西社會科學(xué)》2014年第3期)的研究。。該書在年號上,不用建文年號,而用洪武紀(jì)年;在稱謂上,不稱建文帝“帝”或“上”,甚至不避諱,直呼其名“允炆”。年號、謚號、廟號與實錄是帝王身份的象征,而明成祖把這些全部給隱去了,從而“革除”了建文帝帝王身份。

這種不承認(rèn)建文帝身份的官方態(tài)度,對明代后世君主與民間社會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洪熙元年(1425年),明仁宗御制的《大明神功圣德之碑》稱建文帝“建文君”*宋端儀:《立齋閑錄》卷3《靖難錄》,見《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抄本,子部,雜家類,第1167冊,第595頁。,雖然不再直呼其名,敵對情緒有所緩和,但不稱“帝”或“上”,仍不承認(rèn)其帝王身份。明宣宗下詔修纂的《明太宗實錄》,其卷一至卷九又名《奉天靖難事跡》,其內(nèi)容大多是取自《奉天靖難記》,在年號上,書元年、二年、三年、四年,隱去“建文”二字,朱棣即位后至改元永樂之前這段時間,又用“洪武三十五年”紀(jì)年;在稱謂上,綜合了《奉天靖難記》與《大明神功圣德之碑》的稱法,稱建文帝“允炆”、“幼沖”或“建文君”。在朱棣的政治高壓與余威下,這種官方態(tài)度迅速滲透到民間社會,以致當(dāng)時人們不敢留只字片語,“太宗靖內(nèi)難,其后史臣不紀(jì)建文君事,遂使建文數(shù)年朝廷政事及當(dāng)時忠于所事者皆湮沒不傳”*焦竑:《國朝獻征錄》卷26《吏部三·嘉議大夫吏部右侍郎兼詹事府丞謚文懿楊公守陳墓志銘》,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4年,第1086頁。。

二、“補國史之缺”:明中期私人私著建文史

永樂二十二年(1424年)七月,明成祖病逝,八月,明仁宗即位。一般新君登基,都要宣布幾項善政,以宣示新朝新氣象,籠絡(luò)人心。因而,明仁宗為了達到上述目的和不使土地荒蕪,就調(diào)整了永樂時迫害建文忠臣的政策,下詔寬宥建文忠臣家屬與外親?!坝抖Y部尚書呂震曰:‘建文中奸臣,其正犯已悉受顯戮,家屬初發(fā)教坊司、錦衣衛(wèi)、浣衣局并習(xí)匠及功臣家為奴,今有存者,既經(jīng)大赦,可宥為民,給還田土?!?《明仁宗實錄》卷4上,永樂二十二年十一月壬申朔,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131頁?!肮锩?,上聞建文奸臣齊黃等外親全調(diào)戍邊者,有田在鄉(xiāng),悉荒廢,令兵部每家存一丁于戍所,余放歸為民。”*《明仁宗實錄》卷5上,永樂二十二年十二月癸卯,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157頁。雖然此時仍稱建文忠臣為“奸臣”,但政治環(huán)境已有寬松。天順元年(1457年),明英宗復(fù)辟后,因自身先前有被瓦剌俘虜、囚禁與在南宮被軟禁的經(jīng)歷,對還被囚禁在鳳陽的建文帝親屬,感同身受,十分同情。于是,下令釋放建文帝親屬,“丙辰,釋建文君子孫安置鳳陽”*《明英宗實錄》卷283,天順元年冬十月丙辰,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6079頁。。這一時期君主對建文帝及其臣子政治環(huán)境的寬松,正如明代文人文徵明所稱,“自?;?明英宗)以還,國禁漸馳,乃今遂不復(fù)諱”*文徵明:《甫田集》卷17《備遺錄序》,陳曉冬點校,杭州:西泠印社,2012年,第239頁。。

在這種相對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下,官員呼吁朝廷修建文實錄。弘治初年,吏部右侍郎兼詹事府丞楊守陳上疏請修建文實錄*“弘治二年冬十月,吏部右侍郎兼詹事府丞四明楊公以疾卒于家,享年六十有五。……上(明孝宗)即嗣位,例遷宮僚,執(zhí)政擬公南京吏部右侍郎,上覽之,御筆涂南京二字……弘治元年春二月,公上疏請……伏望放臣致仕,俾養(yǎng)病林下,以盡余年。上不許致仕,命公以吏部侍郎兼詹事府丞,史館供職如故。公嘗言:‘古人謂國可滅,史不可滅。我太祖定天下即命儒臣撰元史,太宗靖內(nèi)難,其后史臣不紀(jì)建文君事,遂使建文數(shù)年朝廷政事及當(dāng)時忠于所事者皆湮沒不傳。及今采輯,尚可補國史之缺……’草奏欲上,以病不果。有識深以為恨?!笨蓞⒁娊垢f:《國朝獻征錄》卷26《吏部三·嘉議大夫吏部右侍郎兼詹事府丞謚文懿楊公守陳墓志銘》,見《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萬歷四十四年徐象枟曼山館刻本,史部,傳記類,第526冊,第332-334頁。知楊守陳在弘治元年(1488年)時就以病請求辭官,但孝宗不許,仍然要求其供職史館。后楊守陳想上請修建文實錄的奏疏時,已經(jīng)因一病不起不果,楊守陳卒于弘治二年(1489年),故其請修建文實錄的主張應(yīng)該形成于弘治初年。。楊守陳,字維新,鄞(今浙江寧波)人,景泰二年(1451年)進士,歷英宗、代宗、憲宗、孝宗四朝,曾參與修《明英宗實錄》、《宋元通鑒綱目》、《文華大訓(xùn)》與《明憲宗實錄》,供職史館多年,修史經(jīng)驗豐富*① 《明史》卷184《楊守陳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4875-4877頁。。在“國可滅,史不可滅”史學(xué)傳統(tǒng)的影響下,楊守陳出于一個史家的意識與責(zé)任,提出了纂修建文實錄的主張?!肮珖L言:‘古人謂國可滅,史不可滅。我太祖定天下,即命儒臣撰元史,太宗靖內(nèi)難,其后史臣不紀(jì)建文君事,遂使建文數(shù)年朝廷政事及當(dāng)時忠于所事者,皆湮沒不傳。及今來輯,尚可補國史之缺……’”*② 焦竑:《國朝獻征錄》卷26《吏部三·嘉議大夫吏部右侍郎兼詹事府丞謚文懿楊公守陳墓志銘》,見《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萬歷四十四年徐象枟曼山館刻本,史部,傳記類,第526冊,第334頁。由于明代沒有官修的本朝紀(jì)傳體正史,國史指的是《明實錄》*③ 謝貴安:《明實錄研究》,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3-16頁。,故楊守陳所說的“國史之缺”,就是指朝廷未纂修的建文實錄。但“草奏欲上,以病不果”*④ 焦竑:《國朝獻征錄》卷26《吏部三·嘉議大夫吏部右侍郎兼詹事府丞謚文懿楊公守陳墓志銘》,見《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萬歷四十四年徐象枟曼山館刻本,史部,傳記類,第526冊,第334頁。。在朝廷不修建文實錄的情況下,官員和民間士人認(rèn)同楊守陳堅持的“國可滅,史不可滅”的史學(xué)傳統(tǒng),開始私著建文史,“補國史之缺”。

最初嘗試修纂建文史的是弘治初年的南京吏部郎中陳鎬*⑤ 牛建強在《試論明代建文帝歷史冤案的反正過程——以明中后期建文朝史籍纂修為視角》(《史學(xué)月刊》1996年第2期)一文中也談到了陳鎬是纂修建文史籍的最初嘗試者,但未指出陳鎬試修的建文史籍的內(nèi)容。,據(jù)嘉靖年間禮部郎中敖英的記載,陳鎬當(dāng)時嘗試輯錄那些棄官遁去的建文諸臣的姓名,“英因記曩時聞故老言:‘壬午六月十四日,靖難師駐金川門,是夕給舍御史郎四十余人相與縋城而遁去。詰朝,邏者覺察以聞,文皇悉置不問。后來,深山窮谷往往有見其傭販自活、禪寂自居者?!妫≈疽嗫杀?。弘治間,金陵陳公宗之官文選,嘗于故牘中見名氏,輒以自隨,期征實傳之?!?郁袞:《革除遺忠錄·題〈備遺續(xù)錄〉》,見《明代史籍匯刊》,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2年影印高廩刊本,第一輯,第11-12頁。但最終“未及脫稿而陳公下世,遂并此牘流落人間”*郁袞:《革除遺忠錄·題〈備遺續(xù)錄〉》,見《明代史籍匯刊》,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2年影印高廩刊本,第一輯,第12頁。。

據(jù)《明史》記載,第一本建文史著作,應(yīng)為弘治年間廣東提學(xué)僉事宋端儀的《革除錄》,“端儀慨建文忠臣湮沒,乃搜輯遺事,為《革除錄》。建文忠臣有錄,自端儀始也”*《明史》卷161《宋端儀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4395頁。。但《革除錄》一書今未見,不過,宋端儀的筆記《立齋閑錄》卷二至卷三《大明神功圣德之碑》之前的內(nèi)容,就題為《革除錄》,可能就是明清人們所稱的《革除錄》,但只是初稿,未單獨成書*吳德義:《建文史學(xué)編年考》,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65頁。?!读S閑錄》“雜錄明代故事,自太祖吳元年起訖于英宗天順,皆采明人碑志說部為之”*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143《子部·小說家類存目一·立齋閑錄》,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219頁。。其《革除錄》通過采摘建文諸臣文集、碑帖等原始文獻,保留了大量有關(guān)建文君臣的事跡。如記建文帝即位,“建庶人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十三日,冊為皇太孫。三十一年閏五月十六日即位。改明年為建文元年。追尊懿文皇太子為孝康皇帝,懿敬皇太子妃為孝康皇后,太子妃呂氏為皇太后”*宋端儀:《立齋閑錄》卷2《革除錄》,見《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抄本,子部,雜家類,第1167冊,第560頁。。這史料中的“建庶人”,指建文帝,不過這是一種誤稱,“建庶人”實際上是建文帝的少子朱文圭*吳德義:《〈明史〉楊士奇“舉三事”說質(zhì)疑》,《西南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0年第5期。。該筆記記建文帝即位后的施政情況,包括舉行祭祀、重視教育與興科舉、減免租稅、減輕刑獄等內(nèi)容,也記建文諸臣殉難事跡,有些事跡詳細(xì),有些只有人名、無事跡。相對于當(dāng)時建文史的匱乏,《立齋閑錄》中的《革除錄》無疑是有效地保存了大量的原始文獻,這些原始文獻成為后世史家書寫建文史的主要史源*關(guān)于宋端儀《立齋閑錄》在建文史學(xué)中的價值,可參見吳德義《〈立齋閑錄〉對建文史研究的重要價值》,見《第十一屆明史國際學(xué)術(shù)討論會論文集》,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年。。

現(xiàn)存的第一部建文史專著*當(dāng)時,還有比張芹《備遺錄》先一年成書的林塾《拾遺書》,“塾,莆田人,弘治壬戌進士,官至浙江布政使參議。此書載建文諸臣事跡,文甚簡略。前有正德乙亥《自識》云:考前史失記者凡五十四人,故以”拾遺“名其書。然所載與諸書略同。其齊泰以下三十人,事實俱闕,亦未能考補也”,見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61《史部·傳記類存目三·拾遺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551頁。但該書今未見。,應(yīng)該是正德年間南京御史張芹的《備遺錄》。《備遺錄·引》載:“正德丙子五月既望,后學(xué)新淦張芹書于南臺公署。”*張芹:《備遺錄·引》,見《明代傳記叢刊》,臺北:明文書局,1991年影印本,名人類29,第61冊,第3頁?!澳吓_”指南京都察院,知此書成于正德十一年丙子(1516年),作者任南京御史的時候。張芹在引中稱:“錄中四十六人名氏,皆閩中宋君端儀嘗采輯為錄而未成者,予因旁加考擴,得方先生而下二十人事略,類而粹之,以為斯錄。一字一句,皆據(jù)實以書,不敢輒有增損。其漫無不可考者缺之,以俟同志君子?!?張芹:《備遺錄·引》,見《明代傳記叢刊》,臺北:明文書局,1991年影印本,名人類29,第61冊,第3頁。可以看出,張芹是在宋端儀未成稿的基礎(chǔ)上,旁加考摭,得方孝孺而下有事跡者二十人,無事跡者二十六人,共四十六人,且在內(nèi)容上據(jù)實以書。但是,現(xiàn)流傳下來的版本,共錄七十人,五十五人有事跡,十五人事跡不詳。估計現(xiàn)今的版本非初本,應(yīng)為初本的增補本*吳德義:《建文史學(xué)編年考》,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79頁。。該書共一卷,為建文諸臣立傳,“錄諸先正忠于所事而以死殉之者也”*張芹:《備遺錄·引》,見《明代傳記叢刊》,臺北:明文書局,1991年影印本,名人類29,第61冊,第3頁。。

不久,黃佐又修纂了《革除遺事》。今流傳下來的《革除遺事》一書有兩個版本,明抄本《革除遺事》(以下簡稱“明抄本”)、明嘉靖吳郡袁氏嘉趣堂刻金聲玉振集本《革除遺事》(以下簡稱“明嘉靖刻本”)*今《續(xù)修四庫全書》收錄國家圖書館藏明抄本,而《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收錄的是明嘉靖吳郡袁氏嘉趣堂刻金聲玉振集本。另外,明代鄧士龍《國朝典故》叢書也收了明抄本《革除遺事》,清嘉慶借月山房匯鈔本,內(nèi)容則與明嘉靖吳郡袁氏嘉趣堂刻金聲玉振集本一樣。,均為六卷本。明抄本與明嘉靖刻本前各有一序,明抄本說是在宋端儀和張芹的基礎(chǔ)上,旁采諸家傳記而成;明嘉靖刻本說是在宋端儀、張芹與林塾的基礎(chǔ)上而成,二者內(nèi)容差別不大,都稱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編撰而成。關(guān)于兩稿成書的時間,明抄本序曰:“正德庚辰仲冬,嶺南后學(xué)泰泉黃佐才伯父序?!?黃佐:《革除遺事·序》,見《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抄本,史部,雜史類,第432冊,第605頁。知抄本成于正德十五年庚辰(1520年)仲冬(十一月)。明嘉靖刻本書末署“正德辛巳仲春朔日在薊丘之館書”*黃佐:《革除遺事》卷6,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嘉靖吳郡袁氏嘉趣堂刻金聲玉振集本,史部,雜史類,第47冊,第284頁。,知此書定稿于正德十六年辛巳(1521年)仲春(二月)。正德十五年(1520年),黃佐會試中第,因明武宗南巡,未及廷對,廷試一直推遲到明年明世宗登基后才舉行,期間黃佐便一直在京師等待廷試*丁修真、夏維中:《明代中期建文故事的整合與傳播——以黃佐〈革除遺事〉為中心》,《安徽史學(xué)》2012年第6期。??芍鞒臼屈S佐居京期間完成的,后黃佐又利用在京待考的空閑時間,對明抄本進行了修訂,于正德十六年(1521年)二月完成明嘉靖刻本*丁修真、夏維中:《明代中期建文故事的整合與傳播——以黃佐〈革除遺事〉為中心》,《安徽史學(xué)》2012年第6期。。黃佐在編撰兩稿時,未授任何官職,以一個民間士人的身份來修纂建文史。

明抄本有列傳六卷,載建文諸臣事跡,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所記人數(shù)有所增加,共計九十三人,重點宣傳建文諸臣的忠義事跡,“諸先正之死,嗚呼,烈矣!大節(jié)揭拘,與天日相昭回”*黃佐:《革除遺事·序》,見《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抄本,史部,雜史類,第432冊,第605頁。。明嘉靖刻本是明抄本的修訂本,該書比明抄本與以前的建文史專著,有了更大的進步,增加了《革除君紀(jì)》與《闔宮傳》,首卷即為《革除君紀(jì)》,以立本紀(jì)的形式直接書寫建文帝在位四年的歷史;卷二《闔宮傳》,記皇太子妃、皇太孫妃、皇曾孫文奎、江都郡主等皇族事跡。另外四卷記建文諸臣事跡,在明抄本的基礎(chǔ)上,進行了分類,分《列傳》、《死難列傳》、《死事列傳》、《外傳》。該書立《革除君紀(jì)》,是明代人第一次為建文帝立本紀(jì),一般為帝王修史才立本紀(jì),黃佐立本紀(jì)無疑是在為建文帝修帝王史,表明作者傾向于承認(rèn)其帝王身份。

私人私著建文史的出現(xiàn),一方面,說明此時期朝廷關(guān)于建文帝政治環(huán)境的寬松。朝廷雖不承認(rèn)其帝王身份,但默認(rèn)私人私著建文史,不然,是不會允許它們的問世與流傳。就某種程度而言,它們的出現(xiàn)正是政治環(huán)境寬松的結(jié)果。另一方面,它們是對“國可滅,史不可滅”史學(xué)傳統(tǒng)的認(rèn)同與實踐,反映明代官員和民間士人在建文帝身份問題上,向前邁出了一大步,敢于觸及朝廷禁律,書寫建文史,以期還歷史真相。然而,朝廷不承認(rèn)建文帝身份的態(tài)度,使他們在紀(jì)建文四年(1402年)時,一般不用建文年號,用干支或“革除”紀(jì)年*吳德義也談到了“正德朝史書,建文四年一般用干支或洪武紀(jì)年表示”,見吳德義:《建文史學(xué)編年考》,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69頁。筆者以為,除了用干支紀(jì)年外,用“革除”紀(jì)年應(yīng)該多于用洪武紀(jì)年。,如《立齋閑錄·革除錄·陳迪傳》稱:“庚辰,水旱,有旨集議,迪以刑獄未清……辛巳二月,加太子少保,辭兼俸不受?!?宋端儀:《立齋閑錄》卷2《革除錄·陳迪傳》,《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抄本,子部,雜家類,第1167冊,第577頁。《備遺錄·沛縣知縣顏瓌傳》載:“辛巳六月,靖難師直搗濟寧,過沛,沛民竄匿,公招來之?!晌缯?,靖難師駐沙河,二十二日,攻沛……公冠帶升堂南拜……乃自經(jīng)死?!?張芹:《備遺錄·沛縣知縣顏瓌傳》,《明代傳記叢刊》,臺北:明文書局,1991年影印本,名人類29,第61冊,第22頁?!秱溥z錄·副都御史練子寧傳》載:“革除間,與方孝孺等特見信用。”*張芹:《備遺錄·副都御史練子寧傳》,《明代傳記叢刊》,臺北:明文書局,1991年影印本,名人類29,第61冊,第10頁。明抄本《革除遺事·姚善傳》曰:“革除己卯,靖難師起,善畫策勤王,與有老(勞)焉?!?黃佐:《革除遺事》卷1《姚善傳》,《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抄本,史部,雜史類,第432冊,第614頁。在稱謂上,一般稱建文帝“建文君”、“革除君”*吳德義:《建文史學(xué)編年考》,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69頁。。

嘉靖、隆慶時期,在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中繼承前人著述的基礎(chǔ)上,官員和民間士人繼續(xù)修纂建文史,數(shù)量比弘治、正德時期有所增加,主要的建文史專著有:

南京工部左侍郎何孟春《續(xù)備遺錄》*又名《備遺續(xù)錄》、《續(xù)遺錄》。,該書今未見,不過據(jù)敖英為該書作的序,可略知一二。序曰:“《錄》刻十余年矣,乃今始得我司空燕泉何公《續(xù)錄》十有五人,皆故實精核,可垂信不朽者?!尉敢矣祥c十二月,后學(xué)清江敖英謹(jǐn)識?!?郁袞:《革除遺忠錄·題〈備遺續(xù)錄〉》,《明代史籍匯刊》,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2年影印高廩刊本,第一輯,第11-13頁?!坝唷弊衷诖吮硎菊麛?shù)后面的零數(shù),知此書成于張芹《備遺錄》刊刻十年后的嘉靖四年乙酉(1525年),為續(xù)《備遺錄》而作,再得十五人事跡。值得注意的是,何孟春還搜尋到了陳鎬嘗試輯錄但未竟的那些棄官遁去的建文諸臣的名氏?!鞍驳萌绻眯恼撸蟮弥?,附錄于此書之尾,以壽忠義之一脈也。”*郁袞:《革除遺忠錄·題〈備遺續(xù)錄〉》,《明代史籍匯刊》,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2年影印高廩刊本,第一輯,第12-13頁。

民間士人郁袞《革朝遺忠錄》,該書刊行于嘉靖四年(1525年)*梅新林、愈樟華主編:《中國學(xué)術(shù)編年》(明代卷),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第669頁。,但應(yīng)該比《續(xù)備遺錄》稍晚一些*《革朝遺忠錄》卷首載有敖英為《續(xù)備遺錄》寫的序,故該書的刊行時間應(yīng)該比《續(xù)備遺錄》晚一些。。該書共二卷,分上下兩卷和一附錄,“所列一百六十傳,皆明惠帝時死難諸臣。而附錄一卷,則降燕諸臣如胡廣、黃福之類,后至大官者亦在焉”*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61《史部·傳記類存目三·革朝遺忠錄》,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551-552頁。。尚寶司少卿姜清《姜氏秘史》成書大致在嘉靖初年*吳德義:《建文史學(xué)編年考》,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92-93頁。?!白跃鸽y之后,建文一朝事跡大抵遺失,是書于故案文集,搜輯遺聞,編年記載,至于地道出亡等事,則未嘗載及,紀(jì)錄頗見精核。”*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53《史部·雜史類存目二·姜氏秘史》,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480頁。全書共一卷,最大的特點是,采用了類似于實錄的寫法,以編年的形式,直接保留了大量的建文帝事跡,如全文收錄建文帝的“即位詔”,也詳細(xì)地記載了建文帝調(diào)整機構(gòu)、州縣設(shè)置的史實。大岳山人《建文皇帝事跡備遺錄》*又名《建文皇帝遺跡》、《建文事跡備遺錄》、《建文遺跡》。,據(jù)其序,知是書成于嘉靖十年辛卯(1531年)陽月(十月),但作者大岳山人不知是何人,“考《明史·藝文志》、黃虞卿《千頃堂書目》皆不載此書之名,不知其為何人。明人惟張居正號太岳,亦不聞有此書,莫能詳也”*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53《史部·雜史類存目二·建文事跡備遺錄》,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482頁。。不過,作者號“山人”,推測其應(yīng)該是民間士人的身份。該書共一卷,“皆記建文死事諸臣,多傳聞失實”*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53《史部·雜史類存目二·建文事跡備遺錄》,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482頁。,書中也記建文帝出亡的傳聞。是書記事雖多荒唐不羈,但可以反映出時人關(guān)注建文一朝,想書寫建文史。

兵科給事中許相卿《革朝志》,又名《革朝五忠列傳》,其敘云:“壬午內(nèi)難,逮茲百四十年?!?許相卿:《革朝志·敘〈革朝五忠列傳〉》,《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刻本,史部,雜史類,第47冊,第130頁。知是書成于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是編記建文一朝君臣始末,仍用紀(jì)傳之體,而以門目分褒貶?!?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53《史部·雜史類存目二·建文事跡備遺錄》,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482頁。最顯目的是“五忠”,一曰《死難列傳》,二曰《死事列傳》,三曰《死志列傳》,四曰《死遁列傳》,五曰《死終列傳》。再加上《建文君紀(jì)》、《闔宮傳》、《傳疑列傳》、《名臣列傳》、《外傳》,共十卷,記建文諸臣一百五十八人事跡。該書繼承了黃佐明嘉靖刻本的歷史寫法,首卷即為《建文君紀(jì)》,為建文帝立本紀(jì),直接記載建文帝在位四年的歷史。

另外,一些私人撰寫的明代通史,也書寫建文史,如嘉靖年間官至刑部尚書的鄭曉《吾學(xué)編》。該書共六十九卷,是一部記載明洪武至正德間史事的私修史書。其成書時間在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據(jù)鄭曉子鄭履淳所作的序略稱:“稿未竟,嘉靖丙辰,太宰古沖李公為趙文華訐奏論死,翁震懼曰:‘古以言殺身,況成書乎?’悉畀火。孤固請秘之弗得,遂竊小櫝藏之?!q壬戌,孤請告歸,始以殘帙白翁成志……又三年,始付梓。”見鄭曉:《吾學(xué)編·序略》,《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隆慶元年鄭履淳刻本,史部,雜史類,第424冊,第131頁。知鄭履淳在嘉靖四十一年壬戌(1562年)告歸,拿出殘卷勸說父親完成《吾學(xué)編》,過了三年,到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該書開始刊行,故此書應(yīng)該成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該書的建文史分為兩個部分:卷十一《建文遜國記》,仿照黃佐明嘉靖刻本與許相卿《革朝志》的歷史寫法,采用類似于為建文帝立本紀(jì)的形式,直接書寫建文帝在位四年的政事;卷五十二至五十九為《建文遜國臣記》,共八卷,記建文諸臣事跡。

嘉靖初年私修的建文史,沿襲了弘治、正德年間的書寫筆法。在年號上,大量使用干支或“革除”紀(jì)年,如《革朝遺忠錄》稱:“庚辰四月,以都指揮從李景隆戰(zhàn)白溝河。辛巳閏三月,戰(zhàn)藁城,統(tǒng)率十余萬,大敗北兵于小河。壬午春,充副總兵,督遼東兵十萬圍通州,大戰(zhàn)單家橋?!?郁袞:《革除遺忠錄》卷下《外官抱節(jié)免禍者十二人被執(zhí)不可考者一人·平安傳》,《明代史籍匯刊》,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2年影印高廩刊本,第一輯,第141-142頁。又稱:“革除改元,靖難兵起,其年九月,命炳文佩大將軍印,自遼東率眾二十萬援真定……先鋒至雄縣。”*郁袞:《革除遺忠錄》卷下《將帥沒于王事可考者十二人·耿炳文傳》,《明代史籍匯刊》,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2年影印高廩刊本,第一輯,第127頁。《姜氏秘史》云:“庚辰二年春正月丙寅朔,天下司、寺、郡、縣來朝,免賀?!?姜清:《姜氏秘史》,《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清初鈔本,史部,雜史類,第46冊,第749頁。又云:“惠仲初任廣武衛(wèi)知事,洪武末,嘗以知縣充修史官。革除二年會試后,升知府?!?姜清:《姜氏秘史》,《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清初鈔本,史部,雜史類,第46冊,第751頁。也書建文帝“建文君”、“革除君”,如《革朝遺忠錄》載:“建文君以靖難師迫,遣錦衣衛(wèi)千戶張安赍書詣燕,許世子襲王位,本嘉猷之言也?!?郁袞:《革除遺忠錄》卷上《朝官臨難守節(jié)被禍可考者二十人·林嘉猷傳》,《明代史籍匯刊》,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2年影印高廩刊本,第一輯,第127頁?!督厦厥贰分^:“洪武三十一年,都督齊讓討西南夷,無功,以忠代為參將,以虜功奏。革除君尤任之。”*姜清:《姜氏秘史》,《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清初鈔本,史部,雜史類,第46冊,第731頁。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嘉靖中后期,私修的建文史出現(xiàn)了新的特點,更多的是既用建文年號,也用干支或洪武紀(jì)年;在稱謂上,既稱建文帝“革除君”、“建文君”,也稱“上”或“帝”*吳德義:《建文史學(xué)編年考》,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69頁。。如《革朝志》使用建文年號,但又在下面用小字注明“革除稱洪武年”,“庚辰建文二年革除稱洪武三十三年春正月丙寅朔,天下官來朝,免賀”*許相卿:《革朝志》卷1《建文君紀(j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刻本,史部,雜史類,第47冊,第150頁。。卷一篇名稱建文帝“建文君”,但在內(nèi)容上,又稱“帝”或“上”,如“時帝視朝頗晏,昌隆極言非社稷之?!?許相卿:《革朝志》卷1《建文君紀(j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刻本,史部,雜史類,第47冊,第141頁。,“辛未,上祀天地于南郊,是日還宮,群臣稱賀”*許相卿:《革朝志》卷1《建文君紀(j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刻本,史部,雜史類,第47冊,第150頁。。《吾學(xué)編·建文遜國記》用建文年號,也用小字標(biāo)注“干支”、“革除稱洪武年”,如“己卯建文元年革除稱洪武三十二年春正月庚辰,大祀天地于南郊,始奉太祖高皇帝配”*鄭曉:《吾學(xué)編》卷11《建文遜國記》,《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隆慶元年鄭履淳刻本,史部,雜史類,第424冊,第200頁。。書“帝”或“上”,但也用“建文君”。表明史家們既想承認(rèn)建文帝的帝王身份,但憚于官方的態(tài)度,又不敢單用建文年號和單稱建文帝“帝”或“上”,內(nèi)心十分矛盾。

弘治、正德、嘉靖、隆慶四朝官員和民間士人修纂的建文史,有許多以“備遺”或“遺”字命名,反映了史家們想補建文實錄之缺。此外,他們自身也直接指出了這一點,如張芹曰:“《備遺錄》者,錄諸先正忠于所事而以死殉之者也?!瓎韬?!忠義之名,當(dāng)于天地同不朽,顧湮沒至此耶?……此錄之所以不容已也?!?張芹:《備遺錄·引》,《明代傳記叢刊》,臺北:明文書局,1991年影印本,名人類29,第61冊,第3頁。黃佐曰:“《革除遺事》何以錄?懼湮也。諸先正之死,嗚呼,烈矣!大節(jié)揭拘,與天日相昭回。何湮乎?吾懼史逸之也,史逸之矣,此其錄之也。”*黃佐:《革除遺事·序》,《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抄本,史部,雜史類,第432冊,第605頁。這些史家秉承“國可滅,史不可滅”的史學(xué)傳統(tǒng),踐行著楊守陳提出的“補國史之缺”的主張,通過一步一步的努力,使建文朝事得到了有效的保存,并漸漸地清晰起來。相對于永樂時“太宗靖內(nèi)難,其后史臣不紀(jì)建文君事,遂使建文數(shù)年朝廷政事及當(dāng)時忠于所事者,皆湮沒不傳”*焦竑:《國朝獻征錄》卷26《吏部三·嘉議大夫吏部右侍郎兼詹事府丞謚文懿楊公守陳墓志銘》,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4年,第1086頁。的情形,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改觀,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殘缺的建文實錄,給予了建文帝一定的歷史地位,如為建文帝立本紀(jì),承認(rèn)其帝王身份。

然而,建文史只存在于私人著述中,朝廷仍未給建文帝修史。而且,由上文可知,史家在年號與稱謂的使用上,既用建文年號,也用干支、“革除”、洪武紀(jì)年;既稱建文帝“建文君”、“革除君”,也稱“上”或“帝”,十分混亂。在建文史數(shù)量已經(jīng)達到了一定規(guī)模的情況下,史家們急需君主在建文帝身份問題上,態(tài)度有所改變,希望朝廷修建文史、復(fù)建文年號與解決建文帝稱謂問題,使建文史、建文年號與建文帝稱謂合法化。

當(dāng)時,已有人意識到了這一點,隆慶皇帝即位不久,下詔求直言,青州兵備副使王世貞借機上疏,疏名題為《應(yīng)詔陳言疏》,“疏陳法祖宗、正殿名、慶恩義、寬禁例、修典章、推德意、昭爵賞、練兵實八事”*《明史》卷287《王世貞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7380頁。。疏中修典章一事,就是請求朝廷補修建文實錄。王世貞繼承了“國可滅,史不可滅”的史學(xué)傳統(tǒng),暗示著建文帝曾經(jīng)是一位帝王,不能沒有實錄?!啊短鎸嶄洝?,洪武三十一年止,中間至永樂元年,尚有闕漏未載。夫漢不以呂氏而廢本紀(jì),唐不以武氏而廢實錄。何者?明天下不可一日無史也。臣愚欲下內(nèi)閣諸耆碩臣,考究革除年間事跡,別為一書,附之國史之末?!?《明臣奏議》卷27《應(yīng)詔陳言疏》,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年,第496-497頁。但此時君主對建文帝的態(tài)度并沒有發(fā)生改變,故最終“疏入,帝不納”*《明臣奏議》卷27《應(yīng)詔陳言疏》,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年,第499頁。??偟膩碚f,這一時期要求朝廷修建文史或復(fù)建文年號的奏疏還是比較少見。

三、補闕典、護綱常:萬歷朝復(fù)建文年號

萬歷時期,朝廷有關(guān)建文帝的政治環(huán)境繼續(xù)寬松。明神宗剛即位,在首輔張居正的提議下,為激勵臣節(jié),就下詔祀建文死難諸臣?!案锍g被罪諸臣,忠于所事,甘蹈刑戮,有死無二,皆我太祖高皇帝所儲養(yǎng)忠臣義士,我成祖文皇帝當(dāng)時‘亦有練子寧若在,朕猶當(dāng)用之’之語。是諸臣罪雖不赦,心實可原。朕今仰遵我圣祖遺意,褒表忠魂,激勵臣節(jié),詔書到日,各地方有司官查諸臣生長鄉(xiāng)邑,或特為建祠,或即附本處名賢忠節(jié)祠,歲時以禮致祭其墳?zāi)?,苗裔儻有存者,厚加恤錄?!?《明神宗實錄》卷3,隆慶六年七月辛亥,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117頁。萬歷四年(1576年),神宗又下詔在南京建表忠祠,褒表建文忠臣,“神宗初,有詔褒錄建文忠臣,建表忠祠于南京,首徐輝祖,次孝孺云”*《明史》卷141《方孝孺?zhèn)鳌?,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4020頁。。這樣,萬歷朝廷為建文死難忠臣平反,認(rèn)可其不再是明初官方所宣稱的“奸臣”,而是忠臣。還有,神宗皇帝對建文帝事跡十分感興趣。謂:

萬歷二年十月……戊午,上御文華殿講讀。上從容與輔臣語及建文皇帝事,因問曰:“聞建文當(dāng)時逃免,果否?”輔臣張居正對言:“國史不載此事,但先朝故老相傳言,建文當(dāng)靖難師入城,即削發(fā)披緇,從間道走出,后云游四方,人無知者。至正統(tǒng)間,忽于云南郵壁上題詩一首,有‘流落江南數(shù)十秋’之句。有一御史覺其有異,召而問之。老僧坐地不跪,曰:‘吾欲歸骨故國。’乃驗知為建文也。御史以聞,遂驛召來京,入宮驗之,良是。是年已七八十矣。后莫知其所終?!鄙弦蛎诱b其詩之全章,慨然興嘆,又命書寫進覽。居正退而錄其詩以進。因奏:“此亡國之事、失位之辭,但可為戒,不足觀也。”*《明神宗實錄》卷30,萬歷二年十月戊午,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728-729頁。

此時,明神宗對建文事的興趣尤其是為建文死難忠臣平反,為官員們請求朝廷恢復(fù)建文帝身份提供了有利的條件,認(rèn)為“一時死事之臣可褒,奈何遺棄其君而令淹沒于百世?”*《明神宗實錄》卷289,萬歷二十三年九月己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5357-5358頁。萬歷四年(1576年),翰林院檢討王祖嫡充修纂官,參與重修《大明會典》*焦竑:《國朝獻征錄》卷19《詹事府二·明故右春坊庶子兼翰林院侍讀師竹王公祖嫡行狀》,《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萬歷四十四年徐象枟曼山館刻本,史部,傳記類,第526冊,第7頁。,借著修史的機會,上疏請求“厘正”建文實錄,“革除疏者言:‘建文君及景皇帝實錄事?!跞胧佛^時,私念國朝史事之闕,無大于此,因具疏請及時厘正”*焦竑:《國朝獻征錄》卷19《詹事府二·明故右春坊庶子兼翰林院侍讀師竹王公祖嫡行狀》,《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萬歷四十四年徐象枟曼山館刻本,史部,傳記類,第526冊,第7頁。。但首輔張居正極力阻止,“江陵公力尼之,公怏意而止,然終未嘗一日去心也”*焦竑:《國朝獻征錄》卷19《詹事府二·明故右春坊庶子兼翰林院侍讀師竹王公祖嫡行狀》,《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影印明萬歷四十四年徐象枟曼山館刻本,史部,傳記類,第526冊,第7頁。??梢钥闯鰪埦诱救瞬⒉粺嶂杂诨謴?fù)建文帝身份,如張居正在給明神宗講建文帝出亡事跡時,神宗很有興趣,讓其“錄其詩以進”。這本來可以借著神宗的興致,乘機進言復(fù)建文帝身份,但張居正卻奏:“此亡國之事、失位之辭,但可為戒,不足觀也。”*《明神宗實錄》卷30,萬歷二年十月戊午,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729頁。此外,他極力維護明成祖的形象,對建文帝多有指責(zé),“懿文仁柔,建文誤用齊黃諸人,蝩衰宋之陋習(xí),日取高皇帝約束紛更之,亦秦之扶蘇也。建文不早自敗,亦必亡國。幸賴成祖神武,起而振之”*張居正:《三代至秦渾沌之再》,黃宗羲編:《明文?!肪?4,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919頁。?!叭f歷中,張居正攬權(quán)久,操下如束濕,異己者輒斥去之,科道皆望風(fēng)而靡?!?趙翼:《廿二史札記校證》卷35,王樹民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805頁。張居正對建文帝的態(tài)度與當(dāng)時的言路環(huán)境,在一定程度上壓制著請求朝廷恢復(fù)建文帝身份的言路,故在萬歷最初十年中,這一方面的輿論還比較少。

張居正去世后,“繼以申時行、許國、王錫爵先后入相,務(wù)反居正所為,于是言路之勢又張”*趙翼:《廿二史札記校證》卷35,王樹民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805頁。。于是,在萬歷十六年(1588年)二月,時任國子監(jiān)司業(yè)的王祖嫡又一次上疏,請復(fù)建文年號、修建文實錄,并從五個方面論證“建文紀(jì)年之不可泯”,曰:

臣之疑革除何也?高皇帝艱難百戰(zhàn),奄有天下,契神器而付之建文,立嫡之大經(jīng)也。文皇帝際時艱危,興兵靖難,契神器而完之,高廟濟變之微權(quán)也。鐘虛不移,人代頓沒,此何說也。臣竊謂建文紀(jì)年之不可泯者五:自古無道人君,天人共棄,聞革其命矣,不聞革其年。行師曰靖難,明非復(fù)仇,胡為追薄海內(nèi)外已奉之正朔而去之,不可一;靖難宣力諸臣妄希茅土,曰構(gòu)建文之過,本非成祖之心,事平固已幡然感悟,故鄙子實獨無封事,諭吏部:“不念舊惡,榜條方列,旋即除毀。”革除之議起于六月庚午,命府部建文條格悉復(fù)舊制,今年稱三十五年而已,然皆一時奉迎之臣從諛為此,后世不察,遂謂成祖獨斷,歸過君父,使親親之心不白,不可二;或謂成祖定鼎,功同再造,如復(fù)革除則師疑無名。夫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太祖之視成祖、建文,同一子孫也。今日之親二祖,同一祖宗也。不革除謂不能仰體成祖之心,必革除其為仰體成祖之心乎?書靖難所以彰成祖再造之功,不革除所以紀(jì)建文在位之實,何悖之有?矧成祖謨烈昭垂,豈以革除顯不革除晦乎?不可三;國史、野史上下并傳世,往往信野史而疑國史,若謂國史多諱,不若求之野史。夫年既革除,事必散逸,今紀(jì)建文者無慮數(shù)十家,謬蕪相承,至有不忍讀者,逞其雌,黃遂淆朱紫,豈細(xì)故也哉?不可四;革除者,不過使天下后世不復(fù)知有建文耳,而千萬世之后,寧能以建文之實歷為洪武之虛年乎?大書特書,固將不免與其紀(jì)年,立史與千萬祀之后,孰與今日之為得乎?不可五。……臣又復(fù)讀隆慶六年上兩宮圣母徽號詔書內(nèi)有一款曰:‘革除年間死事之臣,有司以時祀之。’而建文以太祖嫡孫臨御四載,別無他過,不得援諸臣之例以慰幽魂,恐成祖之心亦未安者。今宜復(fù)建文年號,仍付史館將四年事續(xù)修輯為錄,盡廢野史不經(jīng)之說。*《明神宗實錄》卷195,萬歷十六年二月丁丑,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3673-3678頁。

禮部尚書沈鯉悉心議覆,至擬為“圣德圣政第一”*《明神宗實錄》卷289,萬歷二十三年九月己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5355頁。。三月,大學(xué)士申時行向明神宗報告禮部的意見,請神宗“圣斷施行”,“禮部覆司業(yè)王祖嫡請復(fù)建文年號,改正景皇帝實錄……惟建文年號,自靖難以來,未有請復(fù)位號、修《實錄》者。事繇創(chuàng)舉,未經(jīng)會議,臣等擅難定擬,伏乞圣斷施行”*《明神宗實錄》卷196,萬歷十六年三月壬辰,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3693-3694頁。。但此時明神宗仍然秉持前代君主不承認(rèn)建文帝身份的態(tài)度,諭:“建文年號仍已之?!?《明神宗實錄》卷196,萬歷十六年三月壬辰,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3694頁。

萬歷二十二年(1594年)三月,明神宗批準(zhǔn)禮部尚書陳于陛纂修本朝紀(jì)傳體正史的請求,并以陳于陛充副總裁官,負(fù)責(zé)修史,“庚寅,禮部尚書陳于陛先以修纂本朝正史請,允之”*《明神宗實錄》卷271,萬歷二十二年三月庚寅,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5033頁。?!凹壮?,纂修正史,以禮部尚書陳于陛、南京禮部尚書沈一貫、詹事劉虞夔、少詹事馮琦充副總裁官。”*《明神宗實錄》卷271,萬歷二十二年三月甲辰,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5039-5040頁。官員們想利用纂修正史的機會,在本朝紀(jì)傳體正史中立建文本紀(jì)和復(fù)建文年號,恢復(fù)建文帝身份。八月,朝廷正式開館修纂本朝正史。同月,禮科左給事中孫月侯上疏,請立建文本紀(jì),“纂修正史,議本紀(jì)則建文、景泰兩朝,宜詳稽故實,立二紀(jì),勿使孫蒙祖號,弟襲兄年”*《明神宗實錄》卷276,萬歷二十二年八月丁未,癸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5115-5116頁。。差不多同時,翰林院修撰焦竑上《修史條陳四事疏》,其中一事也是請立建文本紀(jì),“一、本紀(jì)之當(dāng)議。國朝實錄代修,如建文、景泰二朝,少者垂四年,多者七八年,向無專紀(jì)。景帝位號雖經(jīng)題復(fù),而實錄附載,未為是正。夫勝國之君,人必為紀(jì),以其臨御一時,猶難泯滅,所謂國可滅,史不可滅也。況在本朝,乃使之孫蒙祖號,弟襲兄年,名實相違,傳信何據(jù)?此所當(dāng)為創(chuàng)為者,一也”*焦竑:《澹園集》卷5《議·修史條陳四事疏》,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29頁。。萬歷二十三年(1595年),禮科給事中楊天民支持王祖嫡的請求,疏請在紀(jì)傳體正史中,復(fù)建文年號,其言曰:

國史纂修,一代之大典?!嗜f歷十六年,司業(yè)王祖嫡復(fù)以“建文不宜革除與景泰不宜附錄”并奏,禮臣沈鯉悉心議覆,至擬為“圣德圣政第一”附錄既蒙改正,革除年號依然報罷,淂非終惑于百世不遷之說,恐存建文即于成祖相妨,是大不然者。靖難之舉,順天應(yīng)人,師不嫌于無名,永樂之勛,革命鼎新,功不殊于再造,固不以建文之位號有無為增損,亦猶漢之文帝號為太宗,雖前有惠帝不相礙??汲勺娴菢O后,猶稱建文為少帝,其葬也以天子禮,臣以此知革除之復(fù)正,善體成祖之心也。英宗皇帝常削景皇帝位號,憲宗嗣位,旋為議復(fù),質(zhì)之人心,垂之青史,不聞有累于英宗,亦不聞少虧憲宗之孝,何獨于建文之事而疑之?*《明神宗實錄》卷289,萬歷二十三年九月己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5354-5355頁。

不久,四川道監(jiān)察御史牛應(yīng)元支持楊天民的建議?!笆柘滤?,御史牛應(yīng)元復(fù)請斷在允行,以成祖德,以昭圣孝,以傳信天下萬世。且言:‘建文受統(tǒng)于太祖,若竟成革除,是致太祖以子而違父命也。建文歷四年,自有四年政事,若竟革除,以附于洪武,不惟歷年失實,令建文政有得失,而謂出自洪武,是有致成祖以子而誣父事也。且君之在位,如日之行天,天下萬世明知之,雖欲革除不可得者?!?《明神宗實錄》卷289,萬歷二十三年九月己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5355-5356頁。后禮部尚書范謙等同意楊天民和牛應(yīng)元的意見,從“理”、“勢”、“情”、“事”四個方面奏請復(fù)建文年號、修建文本紀(jì),曰:

夫太祖在位實三十一年,而三十二年以后安得復(fù)蒙洪武之號?建文既已負(fù)扆臨朝,薄海內(nèi)外奉有正朔矣,一旦革而除之,無乃非所以示信于天下乎?……乃遽令名號泯泯無聞,此其于理似有未順者。夫所謂革除云者,不過欲使后之人不復(fù)只有建文耳。今歷年二百,歷世十葉,朝野靡不知有建文君者,其實不容也。即今日之聞已不可涂,何況后世?竊意天下萬世自有耳目,稗官野史各有紀(jì)載,而欲以建文之紀(jì)年作洪武之虛號,得乎?此其于勢似亦有難掩者。且天下者,太祖之天下,國統(tǒng)者,我明之國統(tǒng),世世相承,以及我皇上未嘗有一日之間也。以太祖而視后,則成祖、建文等子孫耳;以我皇上而視前,則成祖、建文均統(tǒng)承也。太祖以天下契而授之建文,所以昭立嫡之大義也;建文委天下旋而歸之成祖,益以彰撥亂之弘功。太祖亦何所擇于若子若孫哉?即今以太祖之所親授而革除之,無乃非貽謀之意,亦非成祖善繼之心乎?祖孫一脈,血氣原自周流,而因此廢彼,該科所云宗誼之謂何?此其于情亦容有未愜者。況師曰靖難兵,非無名,有順天應(yīng)人之機,無更朝易肆之舉。成祖之嗣服也以戡亂,建文之出亡也以遜國,其名正,其言順,何嫌何疑?蓋事有跡異而道同者,政無假掩飾以起后世紛紜之疑耳,此蓋揆之于事亦似有不必爾者?!勺婕次恢?,猶稱建文為少帝,而一時在位諸臣尚有‘不念舊惡’之旨?!┘按俗胄拗畷r,特命秉史局者,于高廟實錄中摘洪武三十二年以逮三十五年遺事,復(fù)除建文元年二年三年四年,以存其年號,仍修輯為《少帝本紀(jì)》,示不泯沒,而其間疵政過舉自不能曲為隱諱。*屠叔方:《建文朝野匯編》卷20《建文定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萬歷刻本,史部,雜史類,第51冊,第418-420頁。

內(nèi)閣大學(xué)士趙志皋等擬票,請求神宗“準(zhǔn)從”禮部的意見?!案?,大學(xué)士趙志皋等言:‘蒙發(fā)下禮部一本內(nèi)覆給事中楊天民、御史牛應(yīng)元疏乞于纂修正史內(nèi)議復(fù)建文年號,覆疏考訂詳明,議論正大,似宜準(zhǔn)從,謹(jǐn)擬票帖呈覽?!?《明神宗實錄》卷289,萬歷二十三年九月己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5352-5353頁。

從上述奏疏來看,幾乎都是請求朝廷修建文實錄或建文本紀(jì)、復(fù)建文年號。這些上疏的人都是在朝為官的士大夫,且多數(shù)是禮部、禮科的官員。建文史與建文年號,與明代的典章制度相關(guān),但一直被視為“闕典”。為完備禮制,出于職責(zé)所在,故多有禮部、禮科的官員出面上疏。但更重要的是,建文史、建文年號與綱常密切相關(guān)。“議者猶有憾曰:‘建文之不備史也,不復(fù)號也,于綱常闕焉。夫綱常者,萬古之綱常,寧以區(qū)區(qū)廢置為完闕。’”*屠叔方:《建文朝野匯編·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萬歷刻本,史部,雜史類,第51冊,第6頁。建文帝受統(tǒng)于太祖高皇帝,得位正,已經(jīng)是一代帝王,理應(yīng)修建文史、復(fù)建文年號,承認(rèn)其帝王身份,此綱常不可廢置。他們在奏疏中多次闡明建文帝的正統(tǒng)性。如王祖嫡認(rèn)為,太祖將天下交付于建文帝,建文帝即位具有正統(tǒng)性,是“大經(jīng)”,而成祖靖難只是“微權(quán)”,“高皇帝艱難百戰(zhàn),奄有天下,契神器而付之建文,立嫡之大經(jīng)也。文皇帝際時艱危,興兵靖難,契神器而完之,高廟濟變之微權(quán)也”*《明神宗實錄》卷195,萬歷十六年二月丁丑,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3673-3674頁。。還認(rèn)為建文帝已被海內(nèi)外奉為正朔,“行師曰靖難,明非復(fù)仇,胡為追薄海內(nèi)外已奉之正朔而去之,不可一”*《明神宗實錄》卷195,萬歷十六年二月丁丑,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3674頁。。四川道監(jiān)察御史牛應(yīng)元也認(rèn)為建文帝受統(tǒng)于太祖?!敖ㄎ氖芙y(tǒng)于太祖,若竟成革除,是致成祖以子而違父命也?!?《明神宗實錄》卷289,萬歷二十三年九月己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5355頁。還有范謙也承認(rèn)建文帝的正統(tǒng)性?!敖ㄎ募纫沿?fù)扆臨朝,薄海內(nèi)外奉有正朔矣,一旦革而除之,無乃非所以示信于天下乎?”*屠叔方:《建文朝野匯編》卷20《建文定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萬歷刻本,史部,雜史類,第51冊,第418頁。在正統(tǒng)思想的影響下,官員們從維護綱常這個高度,請求朝廷修建文史、復(fù)建文年號。

為了達到補闕典、護綱常的目的,官員們一方面繼承了前人堅持的“國可滅,史不可滅”的史學(xué)傳統(tǒng)。如焦竑曰:“夫勝國之君,人必為紀(jì),以其臨御一時,猶難泯滅,所謂國可滅,史不可滅也。”*焦竑:《澹園集》卷5《議·修史條陳四事疏》,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29頁。另一方面,這些官員更進一步總結(jié)了前人請求朝廷恢復(fù)建文帝身份嘗試失敗的原因,認(rèn)識到了問題癥結(jié)所在:從明仁宗開始,一直到明神宗,都是成祖朱棣的子孫,朱棣的子孫為維護成祖即位與他們自身皇位的合法性,故一直以“文皇帝百世不遷之宗”與“恐存建文即于成祖相妨”為詞,嚴(yán)加拒絕有關(guān)復(fù)建文帝身份的請求。這時,士大夫們從以下三個方面為朝廷消除“恐存建文即于成祖相妨”的顧慮:一、革除是奉迎之臣所為,非成祖本意,而復(fù)建文帝身份是體會成祖之心。如王祖嫡曰:“靖難宣力諸臣妄希茅土,曰構(gòu)建文之過,本非成祖之心,事平固已幡然感悟,故鄙子實獨無封事,諭吏部:‘不念舊惡,榜條方列,旋即除毀。’革除之議起于六月庚午,命府部建文條格悉復(fù)舊制,今年稱三十五年而已,然皆一時奉迎之臣從諛為此,后世不察,遂謂成祖獨斷,歸過君父,使親親之心不白?!?《明神宗實錄》卷195,萬歷十六年二月丁丑,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3674頁。七年后,楊天民也云:“考成祖登極后,猶稱建文為少帝,其葬也以天子禮,臣以此知革除之復(fù)正,善體成祖之心也?!?《明神宗實錄》卷289,萬歷二十三年九月己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5355頁。范謙也認(rèn)為,“成祖即位之初,猶稱建文為少帝,而一時在位諸臣尚有‘不念舊惡’之旨”*屠叔方:《建文朝野匯編》卷20《建文定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萬歷刻本,史部,雜史類,第51冊,第420頁。。二、革除有污成祖的圣名。牛應(yīng)元認(rèn)為建文帝受統(tǒng)于太祖,若革除,是成祖作為兒子違背了父親太祖之命;若革除建文朝四年政事,附于洪武之后,以建文帝的得失,而謂出自洪武,是成祖作為兒子誣告為父親太祖所做的事*《明神宗實錄》卷289,萬歷二十三年九月己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5355-5356頁。。三、肯定成祖靖難的豐功偉績,不革除不妨礙成祖靖難的豐功偉績,二者并不矛盾。如王祖嫡稱:“或謂成祖定鼎,功同再造,如復(fù)革除則師疑無名?!瓡鸽y所以彰成祖再造之功,不革除所以紀(jì)建文在位之實,何悖之有?矧成祖謨烈昭垂,豈以革除顯不革除晦乎?”*《明神宗實錄》卷195,萬歷十六年二月丁丑,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3674-3675頁。楊天民也稱:“靖難之舉順天應(yīng)人,師不嫌于無名,永樂之勛,革命鼎新,功不殊于在造,固不以建文之位號有無為增損,亦猶漢之文帝號為太宗,雖前有惠帝不相礙。”*《明神宗實錄》卷289,萬歷二十三年九月己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5354-5355頁。范謙也云:“況師曰靖難兵,非無名,有順天應(yīng)人之機,無更朝易肆之舉。成祖之嗣服也以戡亂,建文之出亡也以遜國,其名正,其言順,何嫌何疑?蓋事有跡異而道同者,政無假掩飾以起后世紛紜之疑耳,此蓋揆之于事亦似有不必爾者?!?屠叔方:《建文朝野匯編》卷20《建文定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萬歷刻本,史部,雜史類,第51冊,第419頁。

除了為朝廷消除“恐存建文即于成祖相妨”的顧慮外,官員們還從維護太祖一脈、廢除野史“不經(jīng)之說”與歷史真相不可能被掩蓋的角度出發(fā),請求朝廷復(fù)建文帝身份。在維護太祖一脈上,認(rèn)為成祖、建文是一家,都是正統(tǒng)。王祖嫡曰:“夫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太祖之視成祖、建文,同一子孫也。今日之親二祖,同一祖宗也?!?《明神宗實錄》卷195,萬歷十六年二月丁丑,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3674頁。范謙也曰:“天下者,太祖之天下,國統(tǒng)者,我明之國統(tǒng),世世相承,以及我皇上未嘗有一日之間也。以太祖而視后,則成祖、建文等子孫耳;以我皇上而視前,則成祖、建文均統(tǒng)承也。太祖以天下契而授之建文,所以昭立嫡之大義也;建文委天下旋而歸之成祖,益以彰撥亂之弘功?!?屠叔方:《建文朝野匯編》卷20《建文定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萬歷刻本,史部,雜史類,第51冊,第419頁。在廢除野史“不經(jīng)之說”上,王祖嫡曰:“國史、野史上下并傳世,往往信野史而疑國史,若謂國史多諱,不若求之野史。夫年既革除,事必散逸,今紀(jì)建文者無慮數(shù)十家,謬蕪相承,至有不忍讀者,逞其雌,黃遂淆朱紫,豈細(xì)故也哉?”*《明神宗實錄》卷195,萬歷十六年二月丁丑,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3675頁。建議朝廷“今宜復(fù)建文年號,仍付史館將四年事續(xù)修輯為錄,盡廢野史不經(jīng)之說”*《明神宗實錄》卷195,萬歷十六年二月丁丑,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3677頁。。在闡釋歷史真相不可能被掩蓋方面,王祖嫡認(rèn)為,“革除者,不過使天下后世不復(fù)知有建文耳,而千萬世之后,寧能以建文之實歷為洪武之虛年乎?大書特書,固將不免與其紀(jì)年,立史與千萬祀之后,孰與今日之為得乎”?*《明神宗實錄》卷195,萬歷十六年二月丁丑,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3675頁。牛應(yīng)元也云:“且君之在位,如日之行天,天下萬世明知之,雖欲革除不可得者?!?《明神宗實錄》卷289,萬歷二十三年九月己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5356頁。不久,范謙也稱:“夫所謂革除云者,不過欲使后之人不復(fù)只有建文耳。今歷年二百,歷世十葉,朝野靡不知有建文君者,其實不容也。即今日之聞已不可涂,何況后世?竊意天下萬世自有耳目,稗官野史各有紀(jì)載,而欲以建文之紀(jì)年作洪武之虛號,得乎?此其于勢似亦有難掩者?!?屠叔方:《建文朝野匯編》卷20《建文定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萬歷刻本,史部,雜史類,第51冊,第419頁。

從弘治初年楊守陳請修建文實錄開始,一直到萬歷二十三年(1595年)內(nèi)閣大學(xué)士趙志皋等擬票復(fù)建文年號,要求恢復(fù)建文帝身份的言論經(jīng)過了一百多年的時間,特別是經(jīng)過萬歷時期二十多年的發(fā)展,已經(jīng)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輿論壓力,使朝廷在建文帝身份問題上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重大的轉(zhuǎn)變,最終明神宗同意在不單獨立建文本紀(jì)的前提下,恢復(fù)建文年號,“昭:‘以建文事跡附太祖高皇帝之末,而存其年號’”*《明神宗實錄》卷289,萬歷二十三年九月己酉,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3528頁。。后來,雖然由于陳于陛的去世與皇極、中極、建極三殿災(zāi),正史修纂被迫停止,未修成建文史,但官員們爭取了神宗對建文年號的恢復(fù),部分恢復(fù)了建文帝身份。筆者以為,官員們固然給予了朝廷巨大的輿論壓力,但此時君主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也有他自身的考慮,因為補闕典、維護這種君臣綱常有利于朝廷的統(tǒng)治。故明神宗與臣子達成了部分妥協(xié),同意恢復(fù)建文年號。

四、昭正統(tǒng)、籠人心:南明弘光朝補建文帝實錄、謚號、廟號與祀典

雖然明神宗已復(fù)建文年號,但官員們并不滿足于此,仍向朝廷上有關(guān)恢復(fù)建文帝身份的奏疏?,F(xiàn)把這些奏疏簡單地梳理一下。

在復(fù)建文年號的旨意下達后,正史副總裁余繼登仍請求單獨立建文本紀(jì)。“今諸臣奉命纂修,首先帝紀(jì),行且就草矣,臣竊即帝紀(jì)而言,有不可不自為一紀(jì)者,建文君是已。夫建文之號當(dāng)復(fù),諸臣祥言之,皇上已允行之矣,然附載太祖高皇帝之末,終覺為妥?!裥乙褟?fù)其號,似當(dāng)搜集故牘,采集傳聞,詳載當(dāng)時所用之人,所行之事,別為少帝之紀(jì),是是非非,明白無隱,……圣祖之心益白。”*余繼登:《淡然軒集》卷1《修史疏二》,《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影印本,集部,別集類,第1291冊,第767頁。萬歷二十九年(1601年),通政使沈子木請補建文帝祀典,禮部附議,“丁巳,禮部言:‘建文皇帝祀典久湮,請于懿文太子廟側(cè),別立一廟,四時致祭?!粓?。先是,通政使沈子木言:‘建文祀典不宜久湮?!柘露Y部,至是,禮部覆請”*《明神宗實錄》卷361,萬歷二十九年七月丁巳,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6748頁。。一年后,禮部從正統(tǒng)觀與太祖一脈,再覆通政使沈子木應(yīng)補建文帝祀典的奏議,曰:

建文以高皇帝之孫、懿文太子之子,嗣位五載,系明統(tǒng)順,易世之后,祀典杳然。……靖難諸臣欲甚建文之罪,以彰南伐之功,而在成祖則未有顯斥建文之明旨,彼時典禮既失,奏聞相沿,遂成忌諱。不知天下高皇之天下也,正朔高皇之正朔也,本自一家,原非兩敵,代邸天授,少帝何尤?請于懿文太子廟側(cè),別立一廟,四時致祭。*《明神宗實錄》卷374,萬歷三十年年七月癸未,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7034-7035頁。

萬歷三十八年(1610年)九月,南京太常寺卿劉日梧也以建文帝以高皇帝嫡孫的身份,“契神器而受之”,請祀建文帝,謂:

夫建文君非他,高皇帝嫡孫而懿文太子嫡子也。洪武二十五年,懿文太子薨,奉冊立為皇太孫。三十一年,高皇帝升遐,契神器而受之。君臨天下,寬仁恭讓,無大失德,第以文柔,不斷更張無序,取怨宗親。……我皇上登基之初,推文皇帝憫忠至意,首發(fā)明詔,凡死事諸臣,皆得祀于鄉(xiāng),又允言官議,凡諸臣墳?zāi)埂⒚缫?,咸蒙修治恤錄,而于建文君則否,是有臣可以無君也,非所以辦分也。夫親愛者,人生不可矯飾之真心,名義者,萬古不可磨滅之真理,我國家典制經(jīng)綸宏遠周密,而獨此一事久不議,及俾人心有余憾,后世有遺譏,其所關(guān)系不小矣。伏乞敕下該部,集廷臣會議,建文君應(yīng)否追崇尊謚,增立廟祀,復(fù)其年號,封表山陵,用補一代缺典,如以太廟難以議祔,山陵年遠難稽,則請別立一廟,歲時享祀如制。*《明神宗實錄》卷475,萬歷三十八年九月辛亥,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8966-8969頁。

但神宗“不報”。天啟元年(1621年),太常寺少卿李宗延上《修明禮樂條陳十款》,其中一款是請祀建文帝?!敖ㄎ?、景泰二帝,未沾廟享,恐列圣會聚之時,必有不安者。竊謂既贗一代帝王之統(tǒng),亦宜享一體黍稷之馨?!?《明熹宗實錄》卷6,天啟元年二月庚戌,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287頁。二年(1622年)五月,明熹宗因建文忠臣方孝孺“忠節(jié)持著”,下詔恤錄其遺胤*《明熹宗實錄》卷22,天啟二年五月已亥,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1090頁。。十二月,南京戶科給事中歐陽調(diào)律抓住這個有利時機,從建文帝“繼統(tǒng)則正”與“寬厚仁明”出發(fā),請編建文實錄、補建文帝廟祀?!敖ㄎ幕实郏颂娓呋实鄣臻L孫也,繼統(tǒng)則正,享國亦久,寬厚仁明,無敗度敗禮之失。叔侄相承,又非改玉改步之變,而始終年號不著,廟祀不舉?!蛭从心钇涑级催z其君也。比皇上覃恩普被,近見浙撫臣之請,亦以恤方孝孺而錄其后,而坐視大典久缺,不及修補,更待何日?故臣謂:‘國史另編建文五年,以昭統(tǒng)系,無俟再計,而廟祀不容不議者,乞敕下廷議,設(shè)誠力行,無使天下終謂圣明有缺典也?!?《明熹宗實錄》卷29,天啟二年十二月庚寅,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1484-1485頁。兩年后,歐陽調(diào)律又以“建文生為帝王”,請補建文帝廟祀?!俺紓鋯T南垣,數(shù)趨陵廟,及望東陵,爽若有失。夫建文太子廟貌宛然,歲九祭,而建文生為帝王,歿無謚號,既不得入祔太廟,又不得別享一祠,封墓莫識,魂魄安依?二祖列宗必有不安?!螂吠⒆h,毅然舉行,成一代之美。”*《明熹宗實錄》卷40(梁本),天啟四年年三月辛巳,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2313頁。但熹宗“不許”。崇禎四年(1631年),工部郎中李若愚借“帝憂旱求言”之機,以“建文在位四年,敬天愛民,崇儒納諫,無一失德事”為由,請補建文帝廟祀,以“傳為曠典”、“仰其深仁”,曰:

建文在位四年,敬天愛民,崇儒納諫,無一失德事。祗因誤用漢削七國計以及于難,悲夫!……往者神廟諭修建文實錄,詔復(fù)其年號,并祀遜國諸臣,一時義士莫不舉手加額,而廟祀大典至今闕然,高皇帝在天之靈闕然有余愴矣。我皇上所以敬天尊祖者,靡有遺憾。今日之旱,無乃應(yīng)是歟?大內(nèi)郡不使設(shè)廟,宜于留都太廟官殿之側(cè),建一世室,如祧廟制,世世供其祀,斯為情理兩安,惟皇上斷而行之,不特一時傳為曠典耶,奕世且共仰其深仁矣。*《崇禎長編》卷46,崇禎四年五月丁丑,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2736-2738頁。

然而,崇禎帝以“所奏系禮臣職掌,若愚不必借端條陳”*《崇禎長編》卷46,崇禎四年五月丁丑,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2741頁。為詞,加以拒絕。十五年(1642年),駙馬都尉鞏永固請補建文帝謚號,“駙馬都尉鞏永固上疏請補建文謚,上與諸輔臣議,皆慫恿吳牲更奏,曰:‘建文無過?!显唬骸蝗?。渠變祖法,戕親藩,皆過也?!衷唬骸耸铝惺ソ晕葱?,朕可行否?’既而曰:‘畢竟是一家?!瘯缕龋煲?。”*李清:《三垣筆記·附識上·崇禎》,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73頁。這時,崇禎帝與以往的君主不一樣,表現(xiàn)出了十分矛盾的心理,一方面維護成祖,指責(zé)建文帝,另一方面又認(rèn)為建文“畢竟是一家”,可能心里想恢復(fù)其帝王身份,但最終因“兵事迫,遂已”。

以上奏疏,也都出自于在朝官員,且有許多也是職掌禮儀的禮部或太常寺的官員。但是,這與萬歷二十三年(1595年)以前的奏疏有很大的不同。二十三年以前的奏疏主要集中于修建文史、復(fù)建文年號;而二十三年以后則主要集中于補建文帝謚號、廟號與祀典。不過,在目的上,兩者一脈相承,補闕典、護綱常,如劉日梧認(rèn)為恢復(fù)建文諸臣的名譽,卻不恢復(fù)建文帝身份,是“有臣可以無君也,非所以辦分也”*《明神宗實錄》卷475,萬歷三十八年九月辛亥,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8969頁。。且言:“名義者,萬古不可磨滅之真理,我國家典制經(jīng)綸宏遠周密,而獨此一事久不議,及俾人心有余憾,后世有遺譏,其所關(guān)系不小矣?!?《明神宗實錄》卷475,萬歷三十八年九月辛亥,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8969頁。建文帝“生為帝王”,就應(yīng)該承認(rèn)其帝王身份,維護這種君臣綱常。為了補闕典、護綱常,這些官員也主要從正統(tǒng)觀與太祖一脈兩個方面來進行闡釋。

值得注意的是,此一時期除了正統(tǒng)觀與太祖一脈外,以建文帝“無過”為由,要求恢復(fù)建文帝身份的現(xiàn)象,越到后期,越明顯。如萬歷年間,既稱贊建文帝,也批評建文帝,如劉日梧認(rèn)為建文帝雖“寬仁恭讓,無大失德”*《明神宗實錄》卷475,萬歷三十八年九月辛亥,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8966頁。,但“第以文柔,不斷更張無序,取怨宗親”*《明神宗實錄》卷475,萬歷三十八年九月辛亥,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8966頁。。到了天啟、崇禎年間,時人卻更加傾向于認(rèn)為建文帝“無過”。如歐陽調(diào)律稱建文帝“寬厚仁明,無敗度敗禮之失”*《明熹宗實錄》卷29,天啟二年十二月庚寅,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1484-1485頁。。工部郎中李若愚更是直言“建文在位四年,敬天愛民,崇儒納諫,無一失德事”*《崇禎長編》卷46,崇禎四年五月丁丑,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2736頁。,甚至請求崇禎帝及后世君主瞻仰“其深仁”。崇禎帝召集諸輔臣議鞏永固請補建文謚疏時,諸輔臣也傾向于“建文無過”。這種現(xiàn)象反映出隨著時間的推移,明末時人更加傾向于稱贊、懷念建文帝這位實行“仁政”的帝王。這與當(dāng)時的社會背景密切相關(guān)。自神宗末年起,明政權(quán)已處于內(nèi)憂外患之中,外部有后金即后來的滿人不斷的入侵,內(nèi)部“門戶糾紛”、政治黑暗、人民賦役繁重、流離失所,階級矛盾日益尖銳并最終引發(fā)了農(nóng)民大起義,整個朝廷在風(fēng)雨飄搖中苦苦支撐著。時人面對日益衰微的國勢,十分失望,在失望中就更加懷念昔日這位“仁厚之君”,故要求恢復(fù)其帝王身份,以在一定程度上發(fā)泄對現(xiàn)實的不滿情緒,也希望當(dāng)今的君主能夠“仰其深仁”。

南明弘光帝即位后,官員們繼續(xù)上疏,太仆少卿萬元吉請修建文實錄與復(fù)其尊稱?!霸碓谕猓煌?,數(shù)有條奏。請修建文實錄,復(fù)其尊稱,并還懿文追尊故號,祀之寢園,以建文配,而速褒靖難死事諸臣,及近日北都四方殉難者,以作忠義之氣?!?《明史》卷278《萬元吉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7116-7117頁。弘光帝“從之”。禮部尚書顧錫疇請補建文帝廟謚,“時尊福恭王為恭皇帝,將議廟祀,錫疇請別立專廟。俄請補建文帝廟謚、景皇帝廟號及建文朝忠臣贈謚”*《明史》卷216《顧錫疇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5721-5722頁。。疏上,弘光帝也同意追補建文帝謚號、廟號,詔曰:

孝莫大于成先志,禮莫大于順人心。故列圣舊章雖非后人所敢變,而累朝缺典實惟繼體之善承。……建文君溫文成性,愷悌因心,位僅正于四年,德實隆乎三讓?!┺仁谰袪亢踝嬷?,遂徽稱久廢乎宗祊。……今歷年滋久,寰宇之歌思愈深而顯號弗彰,祖宗之怨恫奚慰?特于七月初三日,祗告天地、宗廟、社稷……恭上建文君尊謚曰嗣天章道誠懿淵恭覲文揚武克仁篤孝讓皇帝,廟號惠宗……于戲!曠儀既舉,先德斯昭,三百年郁勃之人心,從茲丕暢,十五朝未竟之遺志,自此發(fā)皇,敢言繼述之光,益顯祖宗之大,布告天下,咸使聞知。崇禎十七年七月初三日。*錢士升:《皇明表忠紀(jì)·先朝謚詔》,《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崇禎刻本,史部,傳記類,第110冊,第520-523頁。

不久,弘光帝又同意補建文帝祀典?!皶r太廟未建,又奉先殿不設(shè)位,予言于張奉常元始,始以帝后附祭孝、康陵,諸子皆附,二百余年,僅有此祭。歷冬至、歲暮、春分,三祭而國亡。”*李清:《三垣筆記·下·弘光》,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34頁。

此時官員們請補建文帝謚廟與祀典,固然也有出于補闕典、護綱常的考慮,但更重要的是,借修建文實錄、復(fù)其尊稱與補建文帝謚廟,“以作忠義之氣”。此時明朝北都失陷,幾乎已經(jīng)喪失了北方半壁江山,只剩下偏安一隅的南明小朝廷,時時面臨著清軍和農(nóng)民軍的雙重威脅,且朝廷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屈膝拜偽請官”*李清:《南渡錄》卷1,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8頁。的變節(jié)之臣,形勢異常危急。忠于明朝的官員認(rèn)為,“速褒靖難死事諸臣”,激勵忠義是維持弘光朝統(tǒng)治的有效方法,但是,建文死事諸臣忠于的對象——建文帝,其帝王身份仍沒有得到全面的承認(rèn),以致宣傳建文諸臣“忠義”失去了依托,沒有發(fā)揮最大的作用,故請求修建文實錄、復(fù)其尊稱與補建文帝廟謚,全面恢復(fù)其帝王身份。

這時弘光朝認(rèn)識到了完全恢復(fù)建文帝身份的價值。一是昭正統(tǒng)。正如上文所說,弘光朝只有半壁江山,是一個流落南方的流亡政權(quán),而這時中國大地上同時出現(xiàn)了四個政權(quán):清朝、大順政權(quán)、大西政權(quán)與南明弘光朝。此外,弘光帝朱由崧也并非崇禎帝生前所確定的合法繼承人,故此時政權(quán)的正統(tǒng)性就變得十分敏感,弘光朝急需昭示自身的正統(tǒng)性。建文帝實錄、謚號、廟號與祀典是明朝自永樂到崇禎歷朝的闕典、“未竟之遺志”,而補闕典,就是為了繼承歷朝的事業(yè),實現(xiàn)歷朝之“遺志”。這樣,就可以向天下人昭示,弘光朝統(tǒng)承大明崇禎朝,是正統(tǒng)。如在詔書中,弘光帝以“成先志”,補建文帝謚廟,完成歷朝之“遺志”,“敢言繼述之光,益顯祖宗之大”*錢士升:《皇明表忠紀(jì)·先朝謚詔》,《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明崇禎刻本,史部,傳記類,第110冊,第522-523頁。。二是籠人心。此時弘光朝面臨清軍與農(nóng)民軍的雙重壓力,岌岌可危,迫切需要籠絡(luò)臣子,激勵他們盡忠,死保殘存的朱氏江山。如在詔書中,弘光帝也以“順人心”為由,同意官員們的請求,以示籠絡(luò)。而且,如上文所說,官員們請補建文帝謚廟與祀典,也是為了更好地激勵忠義,符合朝廷的現(xiàn)實需求。故弘光帝完全向臣子妥協(xié),同意他們的全部請求,補建文帝實錄、謚號、廟號與祀典。至此,建文帝帝王身份得到了完全恢復(fù)。

五、結(jié)論

建文帝帝王身份經(jīng)歷了永樂時被“革除”、明中期私人私著建文史、萬歷時復(fù)建文年號到南明弘光時補建文帝實錄、謚號、廟號與祀典這樣一個漫長又曲折的恢復(fù)過程。首先,明成祖朱棣“靖難”后,為掩飾篡位的事實,塑造即位的合法性,通過隱去建文帝的年號、謚號、廟號與實錄,從而“革除”了其帝王身份。其次,明中期,在朝廷關(guān)于建文帝的政治環(huán)境出現(xiàn)寬松與不修建文實錄的情況下,官員和民間士人堅持“國可滅,史不可滅”的史學(xué)傳統(tǒng),私著建文史,“補國史之缺”,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殘缺的建文實錄,給予了建文帝一定的歷史地位,如立本紀(jì),承認(rèn)其帝王身份。再次,建文史只存在于私人著述中,且在年號與稱謂的使用上,十分混亂。史家們急需朝廷的態(tài)度有所改變,由朝廷修建文史、復(fù)建文年號與解決建文帝稱謂問題,恢復(fù)其帝王身份。萬歷年間,明神宗為建文死難忠臣平反與對建文事的興趣,張居正去世,言路的放開與朝廷開館纂修本朝紀(jì)傳體正史,為恢復(fù)建文帝身份提供了契機。官員們在正統(tǒng)思想的影響下,為補闕典、護綱常,從消除朝廷“恐存建文即于成祖相妨”的顧慮維護太祖一脈、廢除野史“不經(jīng)之說”與闡示歷史真相不可能被掩蓋等角度出發(fā),不斷上疏,請修建文實錄或建文本紀(jì)、復(fù)建文年號。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明神宗基于護綱常有利于統(tǒng)治的考慮,同意復(fù)建文年號,部分恢復(fù)建文帝身份。最后,在神宗復(fù)建文年號后,官員們繼續(xù)上疏,請修建文實錄、補建文帝謚廟與祀典。南明弘光帝為昭正統(tǒng)、籠人心,同意補建文帝實錄、謚號、廟號與祀典,完全恢復(fù)其帝王身份。

所以,建文帝帝王身份的恢復(fù)是明代君主與官員、民間士人上下互動的結(jié)果,君主憑借皇權(quán),有關(guān)建文帝的政治環(huán)境不斷寬松,復(fù)建文年號,補建文帝實錄、謚號、廟號與祀典,使其帝王身份合法化;官員和民間士人私修建文史,“補國史之缺”與向朝廷上疏,制造輿論,促使朝廷恢復(fù)建文帝身份?;拥暮狭Σ抛罱K恢復(fù)了建文帝帝王身份。

(李見喜,華中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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