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在諸多流派中,元朱文作為華麗工整一路的印風,越發(fā)受到篆刻家和愛好者的青睞。元朱文雅俗共賞,與當下盛世年華的時風相吻合,也與上海這座城市的氣息脈絡相通。劉葆國先生是一位篆刻元朱文印的高手。
劉葆國元朱文印《月出驚山鳥》
《焚香聽雨》
在少年時代,早慧的他開始了興趣愛好型的篆刻研習,自秦漢入手,心摹手追,遍臨汪關、鄧石如、趙叔孺、王福廠、吳樸堂、陳巨來數(shù)家。及至80年代,他先是得到高式熊先生的指授,后來在他們的繪畫老師伏文彥先生引薦下,拜在印壇大家錢君匋先生門下,篆刻之外,又學晉唐書法,尤鐘情于二王、李北海、米元章一路。錢君匋先生曾鼓勵他:“弟為人篤厚,聰穎好學,于書畫印多有涉獵,尤精篆刻,所作嚴謹整飭、工雅脫俗、意境清新、自具面目?!?/p>
劉葆國的印章以工整見長,這也許跟他的性格、修養(yǎng)有關。他在一篇專談創(chuàng)作體會的文章中說:“元朱文印獨特的線條形式?jīng)Q定了它的風格特點,其章法構成具有和其他篆刻形式相似的共性要求。方寸之間線條縱橫分布,需要合理安排線條與線條在同一空間的關系,使其高度統(tǒng)一與和諧,仿佛人體遍布的筋脈,必須脈脈相通,氣息通暢。”基于這個認識,劉葆國印稿時總要反復斟酌,無論章法還是線條,無論印文涵義還是印章持有者的職業(yè)、性格及修養(yǎng),都能照顧到家,直至妥帖平衡,并在平穩(wěn)中表達一種典雅清麗的美學理想。
劉葆國用刀也是極其仔細的,為追求精準,他在線條上表現(xiàn)出無與倫比的圓潤與堅挺,細微處也一絲不茍,讓旁人找不到一點瑕疵。不過,劉葆國決不以圓潤與堅挺為滿足。他清醒地認識到圓熟之后容易滑向平庸的可能,而這,正是錢師一直對他的告誡,也是他幾十年來持有的警惕。他曾說:“在元朱文印的創(chuàng)作上,如果一味對前賢的作品在形式上復制,缺少發(fā)展,缺少內(nèi)涵的話,那將是與篆刻藝術的精神所背離的?!?/p>
在這樣的文化自覺之下,他一直思考著如何進一步豐富元朱文印的表現(xiàn)語言。盡管前輩大師已經(jīng)將元朱文印章帶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給后來者留下的創(chuàng)新空間極小,而改動一點一畫所面臨的風險卻很大,但他仍力圖通過探索實踐來完成艱難的拓展與超越。
劉葆國于前兩年出版作品精選集《竹亭印存》,我獲贈后一直置于案頭,得閑翻閱,每次都有新的發(fā)現(xiàn)與心得。這本作品集中收錄了近兩百方元朱文,觀之如策馬于山陰道上,真有目不暇給之嘆。我尤其喜歡《月出驚山鳥》《逸興》《真斐軒心賞》等作品,不僅安排妥帖,而且于平穩(wěn)中弄險。再如《山東博物館印學研究中心》《上海工藝美院藏書》等公務用章,簡直無可挑剔。誠如海上印家管繼平先生對他的評價:線條圓潤勁挺,章法秀逸穩(wěn)妥,典雅中既有雍容天然之姿,又不失濃烈書卷之味。
就我這個外行的個人趣味而言,倒更著意《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伞贰鹅o遠書屋》《滸閣藏書》《書香人和》《明慎用刑》等作品,我從這十幾方印中看到了Art Deco的影子。所謂Art Deco,奠定于1925年以“現(xiàn)代工業(yè)裝飾藝術”為主題的巴黎國際博覽會。Art Deco從非洲原始藝術和東方藝術中汲取靈感,而同時代的各種藝術流派,如立體主義、包豪斯學派、未來主義等都成了推動Art Deco發(fā)展的力量。上海是一座兼容并包的偉大城市,第一時間引入Art Deco藝術,并在本土化的過程中對出版、電影、廣告、建筑、日用品設計及至整個城市的文明氣質(zhì)都造成了深遠影響,直至今天。有使命感的藝術家一直在創(chuàng)作中注入時代新風,而劉葆國或許在無意中汲取了這份滋養(yǎng),用在他的元朱文印創(chuàng)作上,產(chǎn)生了意想不到的視覺效果。也使這路風格有了現(xiàn)代美學的價值,在藝術理念上與原始藝術接通了氣息,為海派文化提供了一個值得研究的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