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析玲

《卡拉馬佐夫兄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最后一部長篇小說，也是我最喜歡的一部陀氏的作品。在我提筆前，我在回想我看過的陀氏作品的主題、內(nèi)容——上帝和魔鬼的較量、上帝是否存在、愛河里男女的微妙心理特征和感受、關(guān)注小人物的生存狀況、歇斯底里……

我覺得這部作品仍然延續(xù)陀氏一貫的風(fēng)格，特別是對上帝和魔鬼的較量、上帝是否存在的思考，然而，我最感興趣的，是陀氏筆下的愛情，它們就像難解的密碼一樣，神秘而又引人入勝。

在卡嘉、米嘉、格魯申卡、伊萬他們的愛情糾葛中讓人不禁想要問，他們彼此之間糾纏不清的情感到底是愛情的宣言·還是，只是彼此的較量·

卡嘉和米嘉是有婚約的，可是他們之間的愛情真的讓人猜不透，說不清卡嘉為什么選擇和米嘉訂婚，如果卡嘉只是想報恩的話，那她可以用別的方式來報恩，沒必要送上自己作為報恩禮物。

我試圖解密他們之間的愛情。他們之間因恨而愛，摻雜著爭強(qiáng)好勝、自尊心、報復(fù)與反報復(fù)、自虐中的自我懲罰和享受等各種因素，是由卡嘉主導(dǎo)的矯情型愛情。

卡嘉是有資本自信、甚至高傲的，她出身優(yōu)越，受過高等教育，相貌姣好，氣質(zhì)出眾，所以當(dāng)她輸在她覺得處處都不如她的格魯申卡時，她的“不甘心”瞬間爆發(fā)，她要“贏”的欲望被激發(fā)。而且，米嘉選擇格魯申卡，是對她最大的否定，她要證明自己，所以她要“贏”，要證明自己，為此，她不惜扮演扮演一個被人人贊賞、可憐、同情的癡情女和被拋棄者，因為這些聲音不僅是從側(cè)面對米嘉的譴責(zé)、對格魯申卡的否定，更是對她價值的肯定，這是她導(dǎo)演的一場戲，一場大戲，并為此賭上自己的幸福和意中人伊萬的幸福，這是她“贏”的一種方式。她自尊心極強(qiáng)，絕不能容忍別人忽略她，且她有拯救米嘉、主宰米嘉的統(tǒng)治欲望，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出戲已經(jīng)上演了，她無法、也不想終止她的表演。

卡嘉對米嘉的情感說到底，就是對控制權(quán)爭奪的統(tǒng)治欲望，她想主宰米嘉來宣稱自己的主權(quán)，來證明自己比格魯申卡優(yōu)秀，所以卡嘉能原諒米嘉并不離不棄，但米嘉卻急于與卡嘉解除婚約、掙脫束縛。

卡嘉對米嘉的愛情是一種矯情型的愛情，它并不是真正的愛情，而是最愛自己的表現(xiàn)，她愛自己的高尚品德，愛自己的完美表現(xiàn)，如同戲劇舞臺上的演員，為了把最美好、最完美的自己展現(xiàn)出來而不惜壓抑自己，甚至犧牲自己，她是可悲的，她的愛情也是可悲的。

大多數(shù)人如果在卡嘉和格魯申卡之間做選擇的話應(yīng)該會選卡嘉吧，但米嘉的選擇是，格魯申卡。所以很多人都會在想，在愛情里，到底什么東西才是開始、維系愛情的因素？也許，我們可以在米嘉和格魯申卡的情感里找到解碼。

米嘉和他父親一樣，血液里流淌著的是“卡拉馬佐夫式下流的力量”，但原因并不這么簡單。米嘉放棄卡嘉是降格型的愛情選擇，“ 他們對純潔善良的女子并不感興趣，而那些不重視貞操、性生活混亂的女人對他具有不可抵抗的誘惑力”， 米嘉選擇格魯申卡和這個條件是相符的?？螌τ诿准蝸碚f，她太高貴高雅了，與卡嘉相比，他覺得自己是惡魔，是混蛋，卡嘉的明亮耀眼讓米嘉有壓力，且他無法收斂自己胡天胡地的德行，在卡嘉面前，他受到壓抑，她的太美好讓他從心底深處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他選擇和他一樣在“骯臟的小胡同里”的格魯申卡。米嘉選擇格魯申卡是一種 “只有性對象降格之后，他的性能力才能得到充分發(fā)揮，肉感才能打破阻礙，從而達(dá)到快感的高潮” 的行為，以達(dá)到自己性能力釋放的選擇，是降格型赤裸情欲的愛情。

那格魯申卡為什么會和米嘉曖昧不清，但其實并無意屬于他呢？那是因為，那時的格魯申卡心里只有初戀情人。格魯申卡對初戀情人的愛情是初戀純愛型，更是她記憶深刻的愛情，這是她被愛和學(xué)會愛的第一個人，這時她的情感就像是一個泄洪的大壩，熱烈而奔騰，傾注而下，飽含著激情和柔情，如果對方突然喊停退場，就像是情感的泄洪口突然被關(guān)上，那么她所有投放在他身上的情感都會失去目標(biāo)，也就失去了自己。她不會放過自己，更不會放過他，所以那種初戀純愛的美好感覺是一直綁架她的精神源泉，而他離場后格魯申卡對他的怨恨、報復(fù)都是她思念他到極致的衍生物，對初戀情人的念念不忘和等待，都是因為她沒有放下看開的心態(tài)，都說明她在情感上，其實是一個不折不扣、單純幼稚的“孩子”。

第一次的情感受挫讓格魯申卡從此關(guān)上心門，也成為她放逐自己在墮落邊緣的理由，她不再相信愛情，而是覺得一切都是由金錢來衡量，所以她拼命摟錢，只是想填滿自己沒有他的日子里的每分每秒，更是想要向他證明自己，想要讓他后悔，以此來證明自己。

她的心里只有他，所以她才能在米嘉和老卡拉馬佐夫兩者中游走、敷衍應(yīng)付只保持曖昧不清的狀態(tài)。對于米嘉，她自己說“格魯申卡愛過他一個小時，總共只愛過一個小時”，米嘉是她暫時滿足情感寄托的充電寶，是她受挫后的加油站，她心里除了初戀情人已經(jīng)無法長久裝下別人，所以她才會和米嘉曖昧不清。但是當(dāng)她五年后再次看到初戀情人的時候，她對他的所有思念、美好想象、愛戀都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坍塌，所有她對自己的綁架在重逢的那一刻全部自動松綁。

也許她愛的不是他，思念的也不是他，而是那種初戀、心動的美好感覺，她痛苦難過是因為 “愛情的失落，而不是他或她”，因為她“愛上的是愛情，而非情偶”。且她不會與他復(fù)合，而只是閃耀登場讓他后悔不已，這就是格魯申卡對他的報復(fù)。

格魯申卡陷入了“呂卡思博士的‘浸透論的生理學(xué)觀點(diǎn)，按照這種觀點(diǎn)，少女一旦與第一個男人發(fā)生性關(guān)系，體內(nèi)就永遠(yuǎn)浸透有他的存在” 的命定性，但當(dāng)她知道米嘉為了她而“弒父”的時候，她的情感天平徹底傾向了米嘉，因為初戀情人在她心里已經(jīng)自動清零，在她身上的“浸透”已經(jīng)失效，而米嘉對她的好和感動已在她心里存檔保存。并且格魯申卡和卡嘉一樣，內(nèi)心深處也有統(tǒng)治的欲望，有充當(dāng)拯救別人的角色的心理，所以她在得知米嘉“弒父”的時候被米嘉俘虜了。

至此，我們看到了解碼，也許在愛情里，開始一段愛情的因素很多很多，但 “合適”才是最重要吧，這個“合適”包括的東西很多，比如愛情預(yù)設(shè)、愛情走向、興趣愛好、相處無壓力等等。而當(dāng)初戀情人出現(xiàn)時格魯申卡放過了自己，不再綁架自己，所以最后被米嘉所感動、所俘虜。

卡嘉其實真正屬意的人是伊萬，但她卻對眾人宣稱自己對米嘉是“絕不拋棄他”，而對伊萬折磨不已，但她最后在法庭上為了救伊萬而不惜置米嘉于死地。她導(dǎo)演了一場癡情女的戲碼，拿自己的幸福做賭注，她無法贏得這場賭局，因此她拉上了伊萬來做她的墊背，但她不是柔情相待，而是各種折磨，另類地表達(dá)自己的愛意，他們彼此喜歡，卻又互相折磨，也許，墜入愛河中的男女都很瘋狂，很矯情，但又很享受那種痛并快樂的感覺吧，但伊萬不能接受這種折磨型的愛情，最后選擇了退場。

卡嘉對米嘉的愛情同時也是報復(fù)型的愛情，這種報復(fù)是隱藏在“深情”的背后，她用自己的忠誠對比米嘉的背叛，讓所有的人都指責(zé)米嘉的不忠，以滿足自己的報復(fù)性心理，但這種報復(fù)是沒有贏家的，因為作品中的種種愛情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互相影響的，導(dǎo)致所有的愛情都是非常態(tài)。

愛情密碼不是我所能全部解碼的，它的神秘莫測、神龍見首不見尾、迷宮式的愛情較量都是無法探尋到最終或是最全面的解碼吧。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rèn)，正因為如此，愛情的魅力才是如此巨大，而陀氏筆下的愛情是肩負(fù)重任的，不可缺失的，更是爆炸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