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孜穎 呂景芳

摘 要：本文旨在通過對《百年孤獨》、《紅樓夢》、《西游記》這三部作品中的三種魔幻元素“神話”、“夢”、“孤獨”進行對比分析，從而探討中西方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魔幻色彩在其各自時代背景下所反映出的社會現(xiàn)實以及深層內(nèi)涵，并進一步挖掘中西方魔幻元素的異同以及其形成的具體原因。

關(guān)鍵詞：魔幻 ?百年孤獨 ?中國古典文

一、緒論

（一） 概念界定

魔幻現(xiàn)實主義這個名詞，早在20世紀30年代的歐洲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二十世紀初期，繼德國文藝評論家弗朗茨·羅和意大利文藝評論家馬西莫·邦滕佩利在著作中使用這個名詞之后，古巴作家阿萊霍·卡彭鐵爾又從小說創(chuàng)作的角度，進一步對魔幻現(xiàn)實主義作了理論闡述。1967年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出版了長篇小說《百年孤獨》，使得“魔幻現(xiàn)實主義”正式出現(xiàn)在拉美文學評論中。

（二）研究背景、目的和意義

自莫言的作品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對魔幻現(xiàn)實主義寫作手法的研究受到了國人的追捧。大家把注意力紛紛轉(zhuǎn)向了這種“新潮的”寫作形式。本文想從魔幻的角度入手，研究魔幻現(xiàn)實主義、魔幻現(xiàn)實主義文學作品。但單純看一篇文章或是一本著作的寫作水平技巧是無法深入其中的，而是希望從文學作品入手，對這一文學流派有一個更為深刻、廣泛意義上的認識，對世界文學中其他地域的文學也能做出對等的判斷，對文學的支架、淵源、體系、骨骼有一個系統(tǒng)而又具體的認識。魔幻，到底怎樣魔;現(xiàn)實，又是如何現(xiàn)實，這種文學流派反映的、揭示的，跟時代、文明的共同處是什么。一言以蔽之，就是，人需要思考，一個民族需要思考，人類更需要思考。瑪雅文明的消失，樓蘭文化的掩埋，都是一種缺失，一種遺憾。文化振興的背后，是民族的血淚史，也是想通過對魔幻現(xiàn)實的研究，來進一步在這個角度上觀察我國古典文學、文化的精髓。

筆者發(fā)現(xiàn)近些年來對拉美魔幻現(xiàn)實寫作的研究多數(shù)是從它產(chǎn)生的背景出發(fā)，這確實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但筆者還想通過此次論文寫作在這基礎(chǔ)上進一步對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魔幻”元素加以探究，進而比較中西方文學作品里“魔幻”元素的異同，發(fā)現(xiàn)“新大陸”。

二、中西方魔幻元素的比較

（一）神話元素

我們都知道，魔幻現(xiàn)實是在拉美文明和歐美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共同影響下產(chǎn)生的，在馬爾克斯作品里發(fā)揚光大的。稍有了解《百年孤獨》的讀者即可發(fā)現(xiàn)，整部作品的情緒是建立在一個男性和女性不斷尋找、最終創(chuàng)建家園的基調(diào)上的。這便有了《創(chuàng)世紀》的影子。而作者筆下家族的第一位男性和女性是他創(chuàng)造出的，個人世界里尋求自我的代表——亞當和夏娃。其后的每一位成員都是前者的復(fù)制品，再現(xiàn)品，都是神之初人類的一個立體面。具備了不同的人性特征，但他們歸根到底是反抗者的代表，是探索者的象征，是不可否定的禁食者。書中的“好運彩票女”佩特拉·科特斯有荒唐的繁殖力，這是作者賦予人類生命得以生存的合理解釋。鬼魂也是神話元素的一部分，當死人以真的形象出現(xiàn)在第一代布恩迪亞長老生命里時，他終于無法忍受，開始了翻越山脈之旅。除此之外還有夸大的數(shù)字，如“雨下了四年十一月零兩天” ①273，“他與十七個女人生了十七個兒子” ①92，一口氣吃了十六個雞蛋等等，就像拉伯雷《巨人傳》里的巨人一樣，極具戲劇色彩的數(shù)字給了人以極大的感官沖擊力?？梢钥闯銎渖裨捝氏喈敐夂?。同樣在《紅樓夢》、《西游記》中，神話元素也大量存在。

《紅樓夢》以女媧補天為引，只因女媧補天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單剩下一塊未用，放在青峰埂下，被一僧一道發(fā)現(xiàn)，攜入世間，于是又牽出了多少風流情史。這“一僧一道”是佛教和本土的宗教道教的化身，其中“警幻仙子”又是作者對仙境的一個擬名詞。

《西游記》開頭便有“詩曰‘混沌未分天地亂、‘自從盤古破鴻蒙”[1]，意指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傳說。此時五行四象三才才逐步形成。海外有一傲來國，傲來國上有一花果山，山上奇石受日月之精華而化作石猴，石猴是感天地所生，是對未知世界的猜測，正如人類一直在問是雞先生蛋，還是蛋先生雞。它的出現(xiàn)意味著人是石頭里蹦出來的，是大自然的靈光乍現(xiàn)。此外《西游記》還借用了佛教道教的融合體，如玉皇大帝、托塔李天王、觀世音菩薩、十八羅漢、如來佛祖等等都是神祗系統(tǒng)里所尊崇的對象，是最尊貴的象征。

按照這些神話傳說，人的出現(xiàn)是上帝、女媧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個是用肋骨造女人;一個是捏泥巴造人。不得不說人的產(chǎn)生一直是個謎。不過我們很容易看出這兩者的差異?！妒ソ?jīng)》一開始便提到，在上帝造人后，亞當和夏娃就偷食了禁果，得以知道羞恥，穿上了衣服。這對上帝無疑是一種挑戰(zhàn)。魔鬼撒旦，并不僅僅是化身為蛇的惡魔，其實它早就存在于人的心里——對于光明和知識的渴求，對上帝的反叛。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什么后來西方社會會不斷出現(xiàn)對前人的挑戰(zhàn)和批判——日心說代替地心說，達爾文的進化論等等。我們的神，也從舊約到新約“走”出來了，他的兒子代替了他，愛人民，愛眾生。再看古希臘傳說里的天主宙斯，他們也都傾向于接觸人類，同人一樣有強烈的情欲，同人一樣有人之間的恩怨?！栋倌旯陋殹繁闶遣扇×税l(fā)展較為成熟的《圣經(jīng)》里的神的影子。

我國的神話傳說，僅從上古時期伏羲之母踩腳印受孕就知，神是未知的和崇高的，這遠遠地拉開了人和神的距離。較早的盤古開天、女媧補天、是對偉大的神的贊嘆;牛郎織女、白蛇許仙，人神雖有交集，卻跨不過神人不可親的界限;夸父逐日、愚公移山這種感慨人定勝天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反叛的影子，但后來還是難逃命運的牢籠。即便是科學研究，朝廷對于研制能延年益壽的仙丹的重視度要遠遠大于科學發(fā)明。

可以說這些神話故事對后世的政治制度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古希臘神話里眾神傳說的故事至圣經(jīng)出現(xiàn)時已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由有眾多兒孫的宙斯到一個神祗的代表，耶穌，富有神圣性卻接近平民化。而我國的歷代天子都是高高在上，它的意義在于當朝代出現(xiàn)更替時可以名正言順的賦予皇帝更多的權(quán)利，不是為民請命。因此到《紅樓夢》、《西游記》創(chuàng)作的時期時，這種神話滲透政治、政治影響神話在書中便可見一斑了。我國古典文學作品里神、人、鬼并存，即三界共存。而在《百年孤獨》里，神只作為一種意志存在，沒有那么多繁雜、龐大的神兵團。不過有一點相似之處即中西方的神的兒子都是男性，這體現(xiàn)了母系社會以后父系氏族不斷強大的影響。

（二）夢

夢是人類發(fā)展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是人對日常生活事物情景曲折的表現(xiàn)，有時候是反常的拉伸扭曲或臆想出來的，有的是可實現(xiàn)的，有的是不可實現(xiàn)的。尤其在古人看來，夢是神人溝通的一種方式，因而通過夢境的解析以語言闡述，很早就成為一種占卜方式?！短接[》中表述：夢是精氣所動、魂魄離身，應(yīng)驗著吉兇，告知著將要發(fā)生的事，是現(xiàn)實的影射。

《百年孤獨》中對夢的解釋頗為隱幻，把夢作為對命運的預(yù)言，若隱若現(xiàn)。當長老布恩迪亞帶領(lǐng)眾人經(jīng)過十四個月的長途跋涉后，夢見所在的地方聳立起了一座城市，一座名副其實的鏡子城。而這鏡子城如夢境般虛無縹緲又確實存在。它也許是一種感念，也許是所見化為所想，是神對人的啟示，看似小夢，實則大夢。之后馬孔多的得失眠癥的居民們居然可以看到自己和別人的夢，麗貝卡夢見了她的父母。人和魂魄之間即通過夢得到了交流。

《紅樓夢》，只從題中便能見到這“夢”，一夢隔一世，一世數(shù)春秋。這夢神幻異常，石頭能有情，能生命，便是一大奇事，這蠢物不過是神界最平凡之物，卻是這人界最癡情、靈性之物。它突破常規(guī)，說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巴做的，見著女人便一身清爽，見到男人感覺渾身不自在。它不愿走世俗的官仕之途，不愿依附前人對“情”的隱藏和唾棄，投胎之時便口銜寶玉，像是石頭的一場大夢，夢一作就是多少惆悵和人情世故，一個家族的興衰成敗。作者通過甄士隱的夢，夢見“還淚說”，把那石頭的前世今生告訴世人，并附了一首貫穿整部小說的詩“假作真時真亦假”，這真真假假本來就是夢的特性。你信也罷，不信也罷，都是笑淚財富一場空，只緣生在夢境中，不禁讓人唏噓作嘆。除了這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③1，還有第五回“賈寶玉神游太虛境，警幻仙曲演紅樓夢” ③32里寶玉夢到自己來到了太虛幻境，知道了金陵十二釵之事，這一看一詩都是夢以其特有的真假虛幻間接地告訴讀者這書中人物的命運，所以在《紅樓夢》里夢即代表著預(yù)言和命運的指向，是神圣而不可違的。也可以說這兩回的夢是一個告示，起到了關(guān)鍵的作用。

《西游記》第十回提到魏征一夢斬龍，隨后唐太宗地府還魂，夢的形式多多少少都會以魂魄離身，鬼怪附身，去陰曹地府走一趟，或者是死了的人有冤情，給活著的人托夢來展開。夢作為一種死去的人訴冤最好的途徑，可以稱得上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古之周公解夢便是專門給夢做釋義。西方的弗洛伊德著《夢的解析》，也認為夢是心靈的出入口，不可小覷。

除此之外出名的夢有《枕中記》里的“黃粱美夢”，《老殘游記》的”結(jié)草銜環(huán)”，傳說佛教也是因為漢明帝做夢夢見金人，佛教才引進中原，雖說此事可靠性有待考證，但無論是帝王之母還是歷史名人出生時都會夢見白龍在天或金星見空等說法?？梢哉f，這種夢是告示，是自我期盼，更是后人對神秘世界的一種想象，最終由假化真——魔幻與現(xiàn)實。

（三）孤獨

“《百年獨孤》開頭那句：‘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奧雷利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21始末的時間順序是將來——現(xiàn)在——過去，這三個時間點循環(huán)往復(fù)，交錯相織。一百年就是一個循環(huán)，時間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在時間的圓周運動中體現(xiàn)了無限的孤獨，而時間本身也在孤獨中消失了?！盵5]

每一個死去的人，活著的人都是孤獨的，孤獨一如被捆在樹上的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一如在戰(zhàn)爭中沉淪、麻木的“希特勒”——上校奧雷里亞諾;一如在權(quán)力中迷失的獨裁者——阿爾卡蒂奧;一如沉迷于錢財?shù)挠薮赖膶\生兄弟;還有破譯生命密碼的奧雷里亞諾和家族的終結(jié)者——“豬尾巴”羅德里格，都是在上帝推創(chuàng)世紀后首先生存繁衍下來的一代又一代血脈。

第一代的“他們害怕這兩個數(shù)百年交好的家族這一代健康的后裔會遭受生出鬣蜥的恥辱”①18，這種可怕的厄運就像是幽靈一般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們危險的到來?！笆澜绮贿^是身外之物”①243，這不是出于愛也不是出于恨，而是對孤獨的深切理解。得出這一結(jié)論的阿瑪蘭旦代表了這樣一類悟凈之人，感化出對生命孤獨的崇高膜拜。

孤獨，是一個永恒的話題。紅樓里賈寶玉不愛仕途愛粉黛，只有林黛玉懂得。黛玉心比針尖，世人非難，全是辛酸，而賈寶玉知惜。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管鮑之交，羊左之交等等。因此才有后人所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慨嘆，才有“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④的暢往。但他們都不算是全全然然的孤獨者，尚有一人是知音。而屈原的“千古一騷”，“世人皆醉我獨醒” ⑤，扶蘇公子的戚戚，陳子昂的“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⑥73，司馬遷的辱刑，“西子”蘇小小的無奈，南唐后主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⑦，相思的“此物最相思” ⑥392，被奸佞之臣迫害的岳飛，六月飛雪的竇娥冤，涂山氏女遠眺不見夫君歸來的望夫石等等。他們是一個人的孤獨，又創(chuàng)造了一個時代，一種情懷的孤獨。

盡管黛玉理解寶玉，但命運弄人，當黛玉面臨著無法與愛情執(zhí)手時，她只能放棄，做一個孤獨的落淚人，花散人散。當寶玉得知林妹妹命歸黃泉時，內(nèi)心的煎熬與孤獨，便與日俱增。連作者最后也發(fā)出一聲慨嘆，“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這是人物的孤獨，家族的孤獨，作者的孤獨，時代的孤獨。

《西游記》里，孫悟空是孤獨的，欲救師傅卻反被罵，他的不羈、狂妄、沒有規(guī)矩，被眾人排斥;唐僧是孤獨的，同他一樣的修行者也都是孤獨的，內(nèi)心的痛苦與掙扎，要勝過于肉體上的苦，只有經(jīng)歷過足夠的考驗才能得道成仙，擺脫苦海。唐僧的孤獨還在于，修行之人的內(nèi)心已洗凈了世俗的骯臟，因此眼里所見、口中所聞皆認為是善，所以屢屢被害，屢屢被罵，因眾人不能理解，所以孤獨是必然的。

三、總結(jié)

經(jīng)過本文對中西方作品中的魔幻元素對比分析發(fā)現(xiàn)，雖是不同時期不同地域的文學作品，但由于相同的歷史因素，同樣的人類起源，在一開始便注定了要有迷，要有夢幻，現(xiàn)實逃脫不了魔幻的手掌，而魔幻終究是要回到現(xiàn)實的。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魔幻元素的差異性也同樣少不了歷史因素的影響，這種相似相異其實是互相包含的。

《百年孤獨》、《紅樓夢》、《西游記》之所以都運用到了魔幻化的寫作手法，也跟歷史的飛速發(fā)展和人類思想不斷接受挑戰(zhàn)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魔幻是一個個歷史時期的產(chǎn)物。對于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研究不僅僅是單純的觀察寫作本身，更是對一個時期的歷史背景和文學照應(yīng)現(xiàn)實做一個表述。最后，我國古典文學作品洪流中不乏優(yōu)秀的、與魔幻現(xiàn)實相契合的代表作，但由于數(shù)量龐大，只能列舉一二，探討淺析。

注釋

① 加西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M].范曄，譯.?？冢耗虾３霭婀荆?011.

② 吳承恩.西游記[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9：1.

③ 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9.

④ 吳相洲.高適·岑參詩選[M].北京：中華書局，2005：127.

⑤ 郝志達，譯注：楚辭[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312.

⑥ 顧青，編撰.唐詩三百首[M].北京：中華書局，2006：73.

⑦ 秋楓，編注.婉約詞圖文本[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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