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穎兒
一
快下班的時候,徐子墨給冷涓打了個電話。
徐子墨說,晚上吃個飯吧。冷涓就知道,徐子墨肯定有話要說。
徐子墨和冷涓高中同學(xué),大學(xué)同學(xué),畢業(yè)后又同時來到博遠傳媒。
徐子墨是那種在酒桌上看上一眼就忘不了的女人。面若桃花卻心高冷艷。冷涓是那種基本不上酒桌的女人,你把她撂在人堆里,就隱沒在平庸里,你要是能把目光停在她身上幾秒鐘,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才是個美人胚子。臉、胸、腿無一不精致得恰到好處。只是這女人心性柔弱,不喜張揚。
兩個人就去了胡同里那家常去的菜館。沒什么名氣,卻清靜淡雅,菜也蠻有味道。徐子墨給自己點了一個杭椒牛柳,給冷涓點了個白糟魚片。冷涓知道,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說事給她聽。
徐子墨說,五年一次的競聘上崗又要開始了。問冷涓有什么想法沒有。冷涓說,能有什么想法?回回說是競聘,領(lǐng)導(dǎo)崗位上還不是原班人馬?你要是真想去搶人家的飯碗,得罪的可不僅是一個飯碗,更是那盛飯的鍋。你不是那圈子里的人,非要往那圈子里擠,得罪的就是圈子本身了。再說,她部里的主任、副主任,比她就大個一兩歲,他們下臺了,她也沒幾天蹦跶了。
徐子墨的高明之處就在于,她不僅知道這一點,還知道怎么才能擠進圈子。上次競聘,她另辟蹊徑,不再競聘部主任,放下職稱之類的架子,去聘了個人力資源部的檔案科長。這是個只管一個人的科長,這個人就是她自己。那時,她是中級職稱,從這個系列上走,10年之后,混個正高不在話下。正高是什么待遇?很多地方跟正局差不多。但那要10年之后,10年之后是什么樣子還不確定呢。而檔案科長卻是眼前的,看得見的,在機關(guān)的,和領(lǐng)導(dǎo)離得近的,就會有更多的機會。更何況,雖說這個職務(wù)不那么熱門,沒什么實權(quán),但正因為此,競爭才不會太激烈。集團前年就轉(zhuǎn)制了,各個編輯部門自負盈虧,你掙不著錢,別說獎金就是工資都懸得慌。可機關(guān)里的人呢,拿整個集團各部門獎金的平均數(shù),旱澇保收。再說,機關(guān)里里外外,看見看不見的灰色收入,都有她一份。所以,上次競聘,檔案科長到點退休,她趁比她優(yōu)秀的人們還糊涂的時候,就異軍突起,撈了個檔案科長的缺。當(dāng)然,她打心眼里也沒看得起這個職位,但首先得進圈子吧,進了圈子就騎馬找馬,先有個位置再謀發(fā)展,一口就吃個胖子的有,但這樣的胖子得糖尿病也就快了。所以,一步一個腳印更穩(wěn)妥。
這回競聘之際,她就是要告訴冷涓早做打算。
她聽說,人力資源部的副主任可能要調(diào)外單位,就想競聘這個空缺。冷娟說,你是不是想讓我競聘你空出來的位置啊。
徐子墨笑了說,你現(xiàn)在的中級職稱和這個科級差別不大,屎窩挪尿窩,有什么意思。我當(dāng)年進來是沒有更好的位置,只能曲線救國,先將就著?,F(xiàn)在有了一個副處的位置,咱姐們兒干嘛不一步到位呢?
冷涓張大眼睛,哪個副處空出來了?
徐子墨說,集團辦公室副主任的位置呀。這也是個肥差,這回你就競聘這個職位。
冷涓說,我哪兒干得了這個呀?辦公室副主任,這得八面玲瓏,十面討巧,陽奉陰違,人脈廣泛,處事不驚,應(yīng)變從容,這里面哪一條我行呢?
徐子墨說,什么行不行的,讓你干你就行,不讓你干,你就不行。重要的是,你得想好怎么出奇冒泡,怎么寫你的競聘報告。當(dāng)然,這還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朝里有人好做官。
冷涓說,這就更難辦了。我認識的官兒,你就是最大的了。
徐子墨笑了,我這算什么官兒?芝麻官都算不上呢。跟你明說吧,你競聘的事,朝里有人好做官這條算是最好辦的。我給你找找人吧。
冷涓就有些感動了。想一想,兩個人來集團快10年了,10年來,集團里有什么好事,徐子墨總會跟她打個招呼,爭取爭取,雖說她沒撈到幾回,但至少人家心里有她呀。雖說在外人看來,她們不是一類人,但關(guān)鍵的時候,徐子墨總會想到她。就說這回競聘吧,她要是能成功,當(dāng)上辦公室副主任,最實惠的就是,錢、物肯定比她當(dāng)編輯多些,她給房子還貸,壓力就會減輕。雖說,丈夫是個大學(xué)老師,但教的不是熱門課程,錢賺得還沒她多,壓力卻不比她小。他們倆都是70后。當(dāng)他們需要房子結(jié)婚的時候,福利分房沒有了;需要進入體制的時候,體制改革了,全員都得競聘上崗了。這時候,有個能抱團取暖的姐們兒或者哥們兒就尤為重要了。而她,這回真把徐子墨當(dāng)成她一生中的好姐們兒了。
分手的時候,好姐們兒徐子墨說:哪天,我攢個飯局,找?guī)讉€人,給你運作運作。你呢,也得搗飭搗飭,別整個一個素面朝天的傻大姐。
冷涓說,好,可有一樣,你請客,我埋單。
徐子墨說,少來,你和我不一樣,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冷涓就說,你就不再考慮個人的事了?有合適的,還是再找一個吧。
徐子墨說,你給我打住。吃過肥豬肉,也見過肥豬跑,就不把肥豬當(dāng)正經(jīng)玩意兒了。還是我自己玩吧,不找,天下所有的好男人都是我的。找,就—個,還說不準(zhǔn)是不是好男人。
二
徐子墨說話從來算數(shù)。
她找來了集團上級機關(guān)的一個干部處處長,雖說只是個處級干部,能量不比他們集團總裁小多少。他能出面,集團的兩個副總和集團辦公室主任也自然樂意作陪。
徐子墨在絨線胡同的四川飯店定了個房間。飯店占地一萬平方米,說是由一座王府改建而成,四進四合院,加上一座后花園,具有典型民族風(fēng)格。房間里,無論桌椅,還是茶幾花幾,無論字畫,還是碗盞杯盤都古色古香,大氣典雅。
徐子墨和冷涓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一刻鐘就到了。這回請的是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多是珊珊來遲,不然不足以顯示其領(lǐng)導(dǎo)身份。果然,辦公室主任準(zhǔn)時;過了幾分鐘,兩個副總結(jié)伴而來;又過了幾分鐘,那個上級機關(guān)的處長才如約而至。來了就先跟徐子墨致歉,對不起啊子墨,北京這地方堵車堵得你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我還是提前出來的,還是堵上了,可不是成心拿把啊。完了,便和那幾個人輪番握手寒暄,輪到冷涓,那眼睛就盯在她身上拔不出來了。
徐子墨明白了,這回冷涓是入了他法眼了。就說:郭處,這位是冷涓冷小姐。我們集團的名記。更是我的好姐們兒。那幾個男人就忍不住笑起來。冷涓明白,他們是笑名記的諧音。搞得冷涓很難堪。畢竟這種飯局,冷涓經(jīng)歷的不多。徐子墨就打圓場,早幾年,我也是名記。郭處長也笑著說,我也是,我們大家都是。然后,六個人就一起笑。
笑著,說著,徐子墨就安排大家入座。郭處長主坐,左手是冷涓主陪,右手是她副陪,然后是一邊一位副總,辦公室主任正對著郭處長。徐子墨把菜譜拿給郭處長,請他點菜。郭處長說,客隨主便吧,徐子墨把菜譜又拿給排前的趙副總,趙副總說,還是你來,你辦事,我放心,不不,我們大家都放心。幾個男人就壞笑。徐子墨就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就點了家常臊子海參、宮保帶子、冬菜大釀雞、蒜仔燒鱔段、清蒸鱸魚和麻婆豆腐,又要了幾碟涼菜和一個燴烏魚蛋湯。然后強調(diào)說,來這里麻婆豆腐必點。大家嘗嘗就知道非同凡響了。趙副總說,徐科長,喝點什么呢?
徐子墨就說,我正要和你們商量呢,瀘州大曲怎么樣?大家就看郭處長,郭處長就說,這酒曲子味太重,不如換個清香型的好。徐子墨就說,青花瓷汾如何?郭處長就說,這個好,清洌煞口。
服務(wù)員就拿來分酒器分酒,一人一個。冷涓就很歉意,說,我不要,我不會。郭處長就說,不會可以學(xué)嘛。冷涓說,學(xué)不會的,倒是會醉的。郭處長就說,怎么會呢?就喝一點點,別怕剩下,剩下,我替你喝還不成嗎?冷涓就看徐子墨。徐子墨說,喝一點沒事的,別讓郭處長掃興了。
冷涓一想,請郭處長是來給自己辦事的,不能掃興呀,就不再推辭。于是,郭處長興致頗高地端起酒杯:首先我要感謝不會喝酒的冷涓冷小姐,舍命陪君子。我先干為敬,諸位要是也有同感,就同飲此杯,冷小姐隨意。大家一飲而盡。郭處長就說,你們這局打算怎么個喝法,文喝還是武喝。
趙副總就說:何謂文喝?何謂武喝?
郭處長說:武喝就是每人輪番敬酒,一圈一人連喝五杯。循環(huán)往復(fù),直到有人醉倒。文喝就是每人輪番講段子,誰講的段子沒人笑,誰連喝三杯。你們都是文化人,想必文喝不會吃虧。
趙副總就說:文喝。我先講。昨天我跟一個多日不見的哥們兒喝酒,我問到他近況如何。他說,他去年一年就換了好幾個丈母娘。我說,你也太強了!誰知他罵道,哪兒是我呀,是我岳父太強了!
幾個人都笑起來,就該輪到徐子墨說了,徐子墨說,公司新來個女秘書。第三天,老總得意洋洋地對副總說,昨晚我發(fā)現(xiàn),新秘書床上功夫比我老婆強。副總說,我也覺得比你老婆強。
冷涓還在琢磨為什么是“第三天”,那幾個人已經(jīng)笑得直不起腰來。冷涓想,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領(lǐng)導(dǎo),肚子里裝的都是什么呀。還有那個徐子墨,還真是媚而不妖,善于“賣笑”。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姿色,在男人的世界里擠一份立足之地。還真不是職場花瓶??磥?,她這回拽上她,就是要身體力行地告訴她,不要忽略自己的姿色,并且以此作為武器,在男人堆里搶塊肉吃。她想起徐子墨商標(biāo)式的一件事:有一天,一同事說,徐子墨你就是靠臉蛋兒吃飯的!徐子墨就笑笑,摸著自己的臉說,可不是,最近又該買面霜了,可是得好好保養(yǎng)一下這吃飯的家伙式呢。弄得那同事倒下不來臺。就這心態(tài)誰也不成。尤其是在這種男性領(lǐng)導(dǎo)居多的社交場合,更時刻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什么時候該做紅花,什么時候該做綠葉。適度內(nèi)斂,不搶風(fēng)頭。冷涓還在琢磨著徐子墨會怎么跟這些男人說自己的事,身邊的郭處長就拍拍她的手說,該你說了。冷涓說,說什么?大家全笑起來,不說?直接喝吧您啦。冷涓這才想起剛才說好的文喝。就說,我不會講段子,她甚至都懶得聽人講這種沒羞沒臊的破爛話。但徐子墨為她請他們來,自然不能掃大家的興,就說了一個酒桌上的老生常談,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我給領(lǐng)導(dǎo)敬杯酒。領(lǐng)導(dǎo)別嫌我長相丑,喝了這杯我就走。說著,她還真端起酒杯,準(zhǔn)備大家不笑就喝上一口。沒想到,大家都笑起來,郭處長說,你這小冷也太會說話,你要是長相丑,全世界就沒美女了。
大家又都笑起來。就這么說說笑笑,喝來喝去,兩瓶白的就見了底。徐子墨就問要不要再來點別的。大家就說適可而止吧。郭處長就說,說心里話,今天高興,就到這兒。沒喝好咋辦,咱上歌廳,接茬喝,咱先說好,我埋單。
大家就起身,尋個機會上衛(wèi)生間,冷涓就跟徐子墨說,競聘的事,一句都沒說呢呀。徐子墨笑了說,傻丫頭,要辦的事哪兒有桌面上說的,飯局上說的話,沒一句是正經(jīng)話。正事,都是飯局下邊說的呢。心就放肚子里去吧你。
三
這邊一走出四川飯店,門口就等了兩部車。辦公室主任,早就安排好了的。徐子墨跟司機說了聲溫莎KTV,倆車就奔了西三環(huán)。徐子墨說溫莎的設(shè)備真是沒的說,太棒了,麥樂迪的音響效果跟溫莎一比簡直就是渣渣。進得金壁輝煌的大廳,就能感受到這里大手筆的星級娛樂。徐子墨要了一個大PARTY包廂。天鵝絨包裹的墻壁,實木墻圍,柔軟的真皮沙發(fā),碩大的玻璃茶幾和屏幕相互輝映。
這回,沒等徐子墨安排,郭處長就拉過冷涓,按在自己身旁坐下,吩咐侍應(yīng)生先來兩打克羅拉多。徐子墨就說,各位領(lǐng)導(dǎo),就別慎著啦,哪位先登臺獻藝?大家就看郭處長,郭處長就說,你們先來,你們先來。趙副總說,也好,郭處長先歇歇,一會兒和冷小姐給大家來段男女對唱。另一位劉姓副總就說,郭處嗓子絕好,標(biāo)準(zhǔn)男中音,要是入了演藝這行,哪兒還有戴志強什么事呀。
在沙發(fā)里窩著的郭處長沉不住氣了,就拉著冷涓站起來,說,那就給你們來段《瀘笙戀歌》。
阿哥阿妹情意深,
好像那芭蕉一條根,
阿哥好比芭蕉葉,
阿妹就是芭蕉心……
唱到等伴奏的工夫,郭處長還歪過頭問冷涓,是不是和阿哥一條心。這邊廂弄得冷涓不知如何是好,那邊廂徐子墨早接過來,笑道,不和郭處一條心,和誰一條心?那不是找死嗎?郭處長也不管歌還沒唱完,就摟過冷涓坐回原處,那手就順勢滑落在冷涓的大腿上。冷涓霎時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厭惡,本能地想挪開那只男人的手。那手卻死死定在那里,一動不動。早就看在眼里的徐子墨拉過郭處長說,我陪你把那歌唱完了唄。郭處長眼里還看著冷涓,嘴上自嘲著,好好,還是子墨和阿哥一條心,阿哥高攀不上冷小姐。徐子墨就說,哪兒的話,是我們大家都高攀不上郭處長呢。郭處長唱完那歌,就嚷嚷著要接著喝酒。侍應(yīng)生就開酒,郭處長也不用杯子,就對著瓶子吹。冷涓就看在眼里想,這都是什么人呢?徐子墨怎么會找這種人來決定自己的命運?這么一想,她真覺得自己有點可悲。
那邊廂徐子墨和郭處長喝著酒打情罵俏,這邊廂冷涓就如坐針氈,就盼著早點結(jié)束。眼瞅著一打喝光了,侍應(yīng)生就問,開不開了?郭處長說,開,全開。直喝到郭處長臥到沙發(fā)里打起響亮的鼾聲。
徐子墨就說,今兒就到這兒吧。大家的目光就都停在郭處長身上。辦公室主任就挺身而出,說他送郭處長。兩個副總各自回。徐子墨打了個車送冷涓。
冷涓說,那郭處長也太過分了。
徐子墨說,男人都這德性。你不要過高估計他們的道德水準(zhǔn)。沒這么張牙舞爪的是沒有機會,有機會了,倆白薯一個地瓜樣。再說了,咱不是求他幫忙嗎?你也別太認真了。
冷涓說,不是我太認真了,是他太惡心了。我就搞不懂了,他這色狼,找什么樣小姑娘不好,跟我這半老徐娘動手動腳圖個啥。
徐子墨說,這你就不懂了,有不少男人就喜歡你這樣的,豐滿、成熟、有女人味,再加上體貼入微、風(fēng)情萬種、善解人意,不找你找誰呢?我不是男人我都想找你呢。
冷涓說,想不到你也變態(tài)。
徐子墨笑了說,這年頭,想不變態(tài)都難,像你這樣的小囡囡真是珍稀動物呢。
兩個人說話問就到了冷涓家樓下。抬眼看,燈還亮著,冷涓就知道丈夫還在等她。心里就升起了一股暖意,沖淡了一晚上的無奈、無聊、惡心和煩惱。冷涓就說,不如你就在我這湊合一晚吧,用不了幾個小時天就亮了。
徐子墨說,還是別了,一湊合我就不想走了,不就麻煩了嗎?
冷涓說,瞧你說的,能有什么麻煩。
徐子墨就笑笑說,問你老公吧。怕是就再也舍不得讓我走了。
冷涓說,那我走,給你倒地方。
徐子墨就說,別,還是你們親熱吧,我走。瞧人家等著你呢。
丈夫見冷涓回來,忙端過一杯熱茶說,先喝口水,我給你煮碗餛飩吃,這種飯局肯定吃不飽的。冷涓就點點頭。她覺得今天一晚上,真是無聊透頂,這邊是默默無語,青燈孤影苦等自己回來的丈夫,那邊是把酒言歡,放浪形骸的紅男綠女,就更覺自己在沉淪。
丈夫端來一碗散著熱氣,飄著油香的餛飩。冷涓就覺得胃里還真是空蕩蕩的。丈夫就靜靜地看著她小口小口地細嚼慢咽,就流露出很滿足的樣子,冷涓就越發(fā)地覺得,今晚對不起丈夫??墒牵霌Q一個位置,不就是想讓他們的日子過得好一點嗎?又有什么辦法呢?
隔了也就三兩天。快下班時,徐子墨就給冷涓打來電話說,我這兒有一份競聘報告的樣本,你來拿,照貓畫虎涂兩筆就行了。
冷娟去了檔案室。徐子墨關(guān)上房門說,那個郭處長剛剛來了電話說,要回請我們。說得更準(zhǔn)確點就是回請你。
冷涓想也沒想,就說,不去。
徐子墨說,干嘛不去,去。你能不能競聘成功,他舉足輕重。他說已經(jīng)給趙副總打了電話。這不,趙副總就拿來了一份辦公室主任競聘的樣本。別看趙副總是副局,他只是個正處,但他這個正處是長在金鑾殿上的狗尿苔。你知道,在部委處級是最基本的工作單位。處長名義上沒有實際的權(quán)力,簽字決策權(quán)在司局長甚至副部長、部長手里。但處長作為具體負責(zé)執(zhí)行的官員,拿出的意見常常相當(dāng)有分量,尤其是對我們這樣部屬的局級單位。再說了,他和趙副總還是鐵哥們兒。一把手辦這個事,都不會比他們辦更明白。這就是我為什么要找他辦事的原因。
冷涓說,也真難為你了。
徐子墨說,什么話,誰難為誰?只是你要把握好自己,讓貓兒狗兒的聞著腥兒,饞著它,吃到嘴里?白日做夢吧。關(guān)鍵是學(xué)會保護自己,守住底線。你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guī),壞我規(guī)矩,想都別想!
冷涓說,那你啥規(guī)矩?
徐子墨說,頂多握握我的手。你想啊,你不是也常常握握你家貓兒狗兒的爪子嗎?你把那男人手當(dāng)成你家狗爪子就是了。
冷涓就笑,我說你怎么會握來握去的沒啥感覺呢。
徐子墨說,狗爪子握多了,你要是還有感覺就是你的問題了。
冷涓說,我還是有感覺,惡心的感覺。
徐子墨說,惡心的話還沒給你聽呢。你知道郭處長電話里怎么說?他說他閱人無數(shù),搞來搞去,就喜歡你這樣的。說你就像是春天的花,開沒全開,春天的柳,浪不全浪,似開非開,似搖非搖的才有韻味兒,那才能讓男人知道,不光有天上人間,還有人間天上。跟冷涓一比,那些小姐,甭管是哪兒的,甭管是歌廳、洗浴中心、俱樂部還是會所的,都跟沒下過蛋的小雞雛子似的,有啥意思?
冷涓瞪著眼,臭流氓,拿我和小姐比!
徐子墨說,所以,事還得讓他幫著辦,還不能讓這小子占便宜。咱們只管去,我自有辦法。
冷涓說,啥辦法?反正,郭處長再喝多了,我不送他。要送,你送他。
徐子墨說,我也不送。
冷涓就望著徐子墨,等她說出她的辦法。
徐子墨就如此這般地說起來。
聽她說完,冷涓說,他要是知道了,還會給咱們辦事嗎?
徐子墨說,干嗎要讓他知道呢?
四
郭處長的回請定在王府井的全聚德。一張大圓桌就三個人。郭處長非要冷涓居中。徐子墨于冷涓左手,他于冷涓右手。冷涓心里明白,郭處長如此安排座位,是用她隔開了徐子墨,方便他動點手腳。但早有了心理準(zhǔn)備,也就聽之任之。
徐子墨點了精品烤鴨、芥末鴨掌、火燎鴨心、糟溜鴨三白。還有一瓶全聚德特制二鍋頭。三個人又端起了酒杯。郭處長說,這回也沒有外人。大家就隨意。喝多了也不怕了,我在這里開了房間。冷涓一聽,這郭處果然是有備而來,夠陰險。
三個人各揣心腹事,不咸不淡地喝著酒吃著菜。郭處長想著怎么把冷涓哄到飯店的床上。徐子墨想著怎么讓郭處長心甘情愿幫忙,還撈不著便宜,這就需要她最精確地來把握,進行她計劃的時間和機會。冷涓想的最多的是,她是不是有必要要這個職位,為這個競聘,如此下作,是不是有損她做人的底線?
眼瞅著一瓶酒見底。徐子墨又要了半打啤酒。說你們先漱漱口,我去一下衛(wèi)生間補補妝。走出包間,她去了前臺,低聲跟一個待應(yīng)生說了幾句話。那侍應(yīng)生拿過前臺的電話,撥了個號碼。徐子墨這才去衛(wèi)生間補妝?;貋頃r,酒就空了三瓶。
徐子墨說,郭處長真是好酒量。我再敬郭處長一杯。郭處長說,多謝。兩個人碰杯。還相互倒過杯子檢驗是否滴酒不剩。然后,郭處長又說,我也敬徐小姐一杯。兩人再碰,又是一飲而盡。
徐子墨說,吃點菜再喝。郭處長就親手撿來兩片鴨肉,幾絲蘸了甜面醬的蔥絲,卷了個荷葉餅遞給冷涓。又卷了一個遞給徐子墨。
徐子墨就說,就沖郭處給我親手卷餅,我也得再敬郭處一杯。
郭處長說,多謝。但是冷小姐得贊助一杯。
冷涓就說,一杯太多,半杯。
郭處長說,感情厚,喝不夠。感情薄,喝不著。感情兩相隨,半杯勝一杯。
冷涓說是半杯,聽郭處長這么一說,干脆跟著兩個人一飲而盡。郭處長就叫起好來,說,冷小姐,我看出來了,你真不是喝酒的女人。你不喝,害怕傷害了身邊人的心,喝,卻讓自己的心千瘡百孔。你是個好女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說了,再來上一杯就全在酒里了。
徐子墨就在敲邊鼓說,郭處長真是憐花惜玉。
郭處長就說,這么好的花,這么好的玉,別說是個男人都會憐愛珍惜,我看著都心疼死了呢。
徐子墨說,甜言蜜語吧你就。你啥時候跟我說過?
郭處長就說,我這話里包括你。
三個人說說笑笑間,就又飲一杯。
徐子墨看看表,覺得是時候了,就說,就到這兒吧。再喝,就大了。
郭處長強睜醉眼,看看徐子墨,又看看冷涓,說,我沒大。我在五樓還開了房間。咱們?nèi)バ?,都去。歇好了接著喝?/p>
徐子墨就說,知道你沒喝多,喝多了就不惦記你開的房間了。
兩個人一左一右攙扶著郭處長進得房間,拉下被罩,又拿出吃奶的力氣把郭處長平放在床上。給他脫了鞋,蓋好被子。然后,相視一笑。
冷涓說,也不知道郭處長會不會氣壞了。
徐子墨說,氣壞肯定會氣壞的,眼瞅著鴨子煮熟了,卻沒吃到嘴里,要是你,你不氣死才怪?郭處長大人大量,氣個半死吧。這叫啞巴吃黃蓮有口說不出。
兩個說著下樓。打車,回家了。
半個小時后發(fā)生的事情,簡直就是徐子墨當(dāng)初設(shè)計的復(fù)印件。
一個女人來到電話里告訴她的509房間門口。敲敲門,只有郭處長用驟然響起的鼾聲作答。再敲,發(fā)現(xiàn)門是虛掩著的。推門進去。偌大的松軟大床上,郭處長已經(jīng)踹掉了被子,呈現(xiàn)出一個仰臥著大字,嘴里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鼾聲。
女人搖搖他,鼾聲停止了。
再搖。
郭處長眼睛都沒睜開,就夢囈著:寶貝兒,還讓哥哥等啥呀!
女人怒不可遏,大叫:等你個死鬼呀!
然后,女人東張西望搜尋郭處長夢囈著的那個寶貝兒。
然后,郭處長睜開眼。目瞪口呆。驚魂未定。
這時候,任何男人都會狼狽不堪。因為他呢喃夢囈著的那個寶貝兒,不是她老婆。所以,難免不被他老婆飽以老拳。
五
一個月以后的一天。徐子墨又給冷涓打來電話說,成了。我成了,你也成了。下周就公布競聘結(jié)果。這就是說,徐子墨下周就可以在人力資源部副主任的職位上,冷涓下周就可以在辦公室副主任的職位上走馬上任了。
冷涓說,那郭處長還真幫忙了?
徐子墨說,他幫忙,咱還幫他了呢。他給我打電話說咱們不夠意思,把他一個人扔房間就都撤了。我說,多虧把你一個人扔房間里了,要是我們賠著,你那醋壇子老婆還不把我們都吃了?他說也是,想想都后怕。可他還是想不明白,他老婆怎么會來飯店找他。我就說,你喝大了,有人讓老婆來找你,也未見得是壞事,至少你能平安到家,路上也磕不著碰不著了,有老婆關(guān)照著多好。他說,誰說我喝大了,磕什么碰什么呢?等哪天有空,咱再好好喝一回。
冷涓說,還喝?
徐子墨說,喝。還怕他不成。
冷涓不說話了。她并沒有感到這這個消息應(yīng)該給她帶來的振奮和喜悅??傆X得有什么地方不對頭。
哪兒出問題了呢?她開始認真地想這兩個月自己所做的事情。樁樁件件都是些什么事呀?想起來就叫她又羞又臊。就是這又羞又臊,讓她明白了:原來,她所做的這些事觸及了她做人的底線。觸及了她靈魂的底線。底線要是擊穿了,她還能青青白白地做人,踏踏實實地做事嗎?
于是,她決定,明天上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人力資源部撤回她的競聘報告。